海太太:“她男人叫什么?”
“我哪记得住!一个破锣,也不值得我们这样的人家记!”姚太太一撇嘴:“那些地方,干破天也难挣几个钱。能做出什么政绩?
广太太沾了穷山的水,没福,一连生了五个女儿,因为没嫁妆二十多了一个都嫁不出去,在家留成老姑子。
她家那个小女儿,吃不得旁人酸她娘没儿子,竟然学了男人样,拜了老师读书,又拿着锄头下地,这是前几年的话了。
今年听说她又经商做买卖,挣了些银子,还充做她父亲的幕僚。我听知情人说,成绥县如今是她爹当假官,她在背后做真老爷。
连陪母亲上京相看的工夫都没,牝鸡司晨,乱了纲常。他们家京里的亲戚,隔三差五都教导女儿不许学她。”
楚韵听呆了,姚太太该不会是故意说反话吧?
这话说得,完全不见广姑娘低劣,还给人平添美名啊。
也禁不住问:“那姑娘叫什么?”
姚太太磕巴都没打一个,咬牙切齿:“陈仙穗!”
海太太哦哟一声:“她爹姓陈?姓陈的县令,果然名不见经传,都叫这姑娘害了。”
海霍娜轻轻松一口气。
她压根就不是来给啥内务府选品的。过几日就是主家老太太寿辰,她家主子爷不想自己出钱,就让她顶着老祖宗的旗号上外给老太太搜刮寿礼。
要是这个县令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她还得琢磨下把东西还回去,这下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广家家风不正,此生也难往上爬。
海霍娜想着事,不知不觉又磕了一碟瓜子,再要抓,盘子里都空了。
她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
姚太太家的东西太寒酸,她瞅不上,但这个瓜子,还合她心意,吃完了一二斤,看外头的女眷都望眼欲穿,才拍拍手问:“这东西倒是好,怎么来的?”
楚韵接过话把昨天编的葵花仙人一说,海霍娜觉着这孩子上道,接连给了她几个赞许的眼神。
等她回去,把瓜子儿孝敬给主子爷少奶奶,也这么说,搞不好还能得匹缎子。
海霍娜笑:“你家里还有多少,都给我罢。”
姚太太就看楚韵故意抬价:“还有多少,恐怕不能匀了吧?”
楚韵:“一共还有两百来斤。”
“全给我包起来,这瓜子儿的主人,算有福了。”
楚韵伸手道:“太太,还没给钱呢?”
海霍娜脸拉下来,她就没打算给钱,还想着叫人主动孝敬。
她这样已算良善了,真是内务府的人来,不仅要白吃白拿,回去还要跟皇帝哭穷,撒泼让走户部的账。
姚太太刚想说话,肚子也痛起来,院子里的瓜儿果儿的她也吃了不少,丢下一句“等我”就跑了。
屋子里就剩楚韵和海霍娜。
楚韵不仅不会白给她,还想坑她呢,小声道:“太太,这是贡品,我们太太不小心弄了几十斤过来,外边许多旗人太太都是为这个来的。
她们早早就订了瓜子,一斤都卖上好几贯钱了。这些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今儿过来是给我们家太太撑场面,不是走门路的。
她说的不是假话,是真匀不出来给你,要是你真想要,价格给高点儿,我能做主悄悄给你七十斤,但你拿了立刻就要走,不然叫我太太知道,你就拿不走了。”
接着,做贼似的从兜里掏了一把放在海霍娜手上。
海霍娜乍听是贡品,唬了一跳,一个劲儿看手上的瓜子,还怕楚韵是骗人的。
楚韵理直气壮:“太太不信使个丫头去院子里问问穿旗袍的女眷,大家都认得。”
她相信那群太太的实力,还摆出个怀疑的样子问:“太太是内务府的人,怎么会不认识?”
海霍娜压根就不是!她怕给人看出老低,虚张声势:“天下贡品千千万,一个瓜子儿我非得认识?”掉头就真让自己的丫头拿了葵瓜子出去问院子里的旗人太太。
这些人都是姚太太的朋友,天天聚在一起吃鸡磕瓜,上嘴皮打下嘴皮,一车的话只能挑一句信。
许多人都听姚太太吹过这个牛,但这里头只有一个旗女亲眼看过,吃着水灵灵的寒瓜说:“哎呀,是姚太太的金瓜子!”
剩下的一堆没见过的,哪肯落了下风,一个赶一个都说是金瓜子。
丫头学了话回来说给海霍娜听。
海霍娜恨不得放声大笑,她家主子早就落魄了,什么贡品更是几百年没见过,上主家去人家还不怎么接待呢。
她要是弄几十斤贡品回去,不得把一院子的浪蹄子风头都压住啊?
为前程计,破一点小财也不算什么,后边还有更花团锦簇的园子供她居住,更饱满晶莹的果实待她采摘。
楚韵为难地开口:“太太,还是算了吧。风险太大了,我怕被赶出去。要不等姚太太回来,你再跟她说说?”
海霍娜一听就知道要赶紧拿了东西走,哪个旗人五服内数不出一个高官?
姚太太把瓜子许了外头那群旗女,要是反悔不给她们,让自己把瓜子抱走,不是打人家的脸吗?这是要人家结仇,姚太太能干就有鬼了。
唉,只怕拿了瓜子后,这个不知名的丫头就没有多少日子活头了。
就当是给个棺材本吧,她狠狠心,叫丫头捧了四个十两的梅花锭拍在桌上问:“为觉罗做事没有亏待人的,这钱你收着,——瓜子在哪?”
楚韵指着院子里一个灰扑扑不起眼的箱子,道:“太太说要给大家一个惊喜,唉,废了不少心思呢,她就要回来了,要不,海太太再——”
等等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海霍娜的几个狗腿子已经连抬带抢的把瓜子儿塞进马车了,啥七十斤,连箱子都没给楚韵剩下。
看得一院子女眷都呆了。
都跟在后边喊:“海太太!你去哪!姚太太来了!”
海霍娜:“让马跑快点!”
姚太太捂着肚子出来,一看海霍娜一根毛都不剩,一群女人都叽叽喳喳地站在门上,她跑过去找到楚韵问:“海太太去哪里了!”
楚韵呜呜假哭,干打雷不下雨,委屈道:“她不想给钱,两个丫头连拖带抢,抱了我二百斤瓜子走了。”
姚太太是吹牛的时候跟海霍娜认识的,她真以为她是选贡品的,这会儿也是真以为葵瓜子成了贡品,听得想笑。
谢天谢地,她的面子总算保住了,就算以后外头真卖五文一斤,她也不怕!
宫里卖十两一斤就行!
只是怕楚韵恨她引狼入室,还不忘捂着嘴佯装惊讶:“内务府的人都是这臭毛病,没想到她也学了去!以后太太跟她一刀两断,再也不跟她来往了!你放心,都是街坊,太太不能叫你吃亏。”
姚太太风一般钻回卧室,开了妆奁匣,翻箱倒柜地寻了只苍蝇大的桂花金耳钉放在楚韵手上,安抚道:“就当太太买了吧!”
楚韵:“姚太太,你之前说一吊钱十斤。我丢了二百七十斤瓜子!这个不够啊!”
姚太太把人推出去,关了门:“再见!”
楚韵不仅丢了瓜子,还痛失成为姚太太瓜藤的机会。只能黯然神伤地带着四十两银子,一对金耳钉回去了。
楚韵带着许多银子,弓着腰从姚家跑回来。
何妈还盼着瓜子儿能被选成贡品,在家支着脖子看半天,见人回来这做派,还唬一跳:“跌了怎的,腰弯成这样?”
楚韵笑:“叫银子砣弯的。”
何妈一听就觉着事不大成,瓜子儿也就吃个新鲜,能比得上外头捧来的龙肝凤髓么?
她叹口气,把自己跑出去卖的绒花牡丹钱拿出来,拢共三百六十文。她梳绒剪绒的也分了八十文在手里,剩下二百八用草绳穿了拿给楚韵,安慰道:“不成就不成,十文钱混个肚儿饱也不亏。”
有时,说实话就是这样,反而没人信了。
不过,楚韵就是存的让她不信的心,想低调些挣钱。
只是猛发了笔横财,她再看和何妈一起,攒来攒去,手都揉破皮才赚的二百八,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对于老实本分的乡下人,赚钱就如同做绒花。对于享有各种特权的旗人,赚钱不过上下牙碰一碰的事。
接过何妈给的钱,楚韵回屋反而没了大赚一笔的高兴。
甚至还总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其实能有什么不对呢?如今她吃得好穿得好,加上杜容和的那一千两,从前存的九贯七,合这四十两,估计都能在京城买个不小的宅子了。
为什么不高兴呢?
做有钱人,多好啊。
楚韵想不明白,却默默收起了大宗的银子,仍把九贯七和卖绒花得来的二百八十文钱装在老红木梳妆匣里。
这时,魏佳氏的奶娘杨老丫站在门口请她去二房吃下午茶,说是那边葡萄结多了,特意摘下来跟家里人一起吃。
楚韵听着要吃茶,怕把衣裳弄脏,道:“我换了衣裳就去。”
杨老丫笑:“奶奶这个鞋是新的,小银蝴蝶也是新的,葛纱旗袍也好看着。做家常衣裳也不赖,就穿这个来多好,让我们奶奶也瞅瞅你如今这模样。”
她的鞋是魏佳氏给的,穿过去让人看看也是好事,楚韵一笑,道:“成,我就穿这个过去玩。”
她在乡下时,没穿过什么好衣裳好鞋子,来了杜家以后,杜容和嘴上不说什么,私下却悄悄往她衣裳箱、鞋箱、首饰箱塞了不少东西。
许多贵重的物品,楚韵都没动,全捡了放在他以前装银鼠皮的大箱子里。
但像银蝴蝶,小花簪,偶尔还是会带一带,这些东西戴不坏,跟贵妇间的交际也需要行头,她要是不戴,杜家也怕她丢人。
不过始终不是今日这样,旗袍马褂花盆底整齐的一套。
过去时,魏佳氏和闵氏都带着孩子在摘葡萄。肥嘟嘟的葡萄满院飘香,小花八哥儿都吃得满嘴汁水。
魏佳氏看着孩子,瞅着她慢悠悠地迈着花盆底直笑。
楚韵低头看着蝙蝠纹的花盆底,问:“二嫂,是不是很可笑?”
魏佳氏笑:“挺好看的,就是跟你刚进门是不大一样,跟换了个人似的。不过,两个模样都是好看的。”
最近楚韵忙着捣鼓一连串的事,已经许久没怎么同杜家人说话,魏佳氏还能隔三差五见她一回。
闵氏可有一阵子没瞅着她人影了,站葡萄架下上上下下地打量楚韵一回,道:“老三会养媳妇,三弟妹如今全不似乡下人那寒酸样,人白了也长肉了,跟在胡同里长大的姑娘似的。”
杜太太很满意,道:“你刚进门,我就说咱家风水养人。看,这才几个月,人都鲜亮了。”
楚韵听得却咯噔一声。
胡同里长大的女儿,那还是她吗?
她叫这话重重一击,整张脸都白了,大夏天出了一身冷汗,葡萄也没吃多少,早早洗漱完躺回床上。
杜容和看她这么早就睡,还有些不习惯,也跟着早早洗漱完,穿了里衣坐在拔步床边,问她下午在姚家的事,其实,他对这些事没有多关心。
楚韵能不能挣钱,他都养得起。
杜容和只是想让她别这么早睡,否则夜里走了觉,反而伤身。
楚韵看着凑这么近的俊脸,把帕子蒙在眼睛上,把姚家的事兴致缺缺地说了一遍。
杜容和听得大跌眼镜,还想再多问几句,这时楚韵却不去接话了,反而问:“三爷,你看我如今像旗人姑娘吗?”
杜容和看着她玉白的下巴,和梳成中分的前额,笑:“比你刚来时,有些像了。”
楚韵刚进门时,人人看见她都知道这个姑娘不是京里人。与其说是乡下人做派,不如说是汉人士绅女儿的举止。
士绅有好有坏。他说的是好的部分,有骨气,不肯轻易接受别人的帮助,有些笨拙,只专心做自己的事。
这个是杜容和从汉人士绅的举止上猜的,毕竟他又没跟旁的女儿家相处过。
楚韵哑着嗓音问:“那如今呢?”
杜容和想了下,道:“你已经能和许多太太奶奶说得上话了,这是好事,以后在胡同里会过得更轻松。”
楚韵听得像掉进一个冰窟窿。
杜容和看她脸色不对,关切道:“怎么了?”
楚韵摇摇头,闭上眼又想起往事。
当时她还在陕西乡下,往下掉的,也不是满天的铜钱,而是遮天蔽日的蝗虫。
只是一天而已,乡下就绝收了,楚韵认识的老人小孩子都走了不少。
人要活,要么去大户人家做隐户,要么当流寇截杀带着干粮往外跑的人。
那时楚韵和老太太没有多少粮,只顾得上自己,后来看乡里实在不成样子,就把屋里存的唯一一篮子野果,拿到里正家去了。
这个在寻常时,乡里漫山遍野都是,卖来卖去都只卖一文钱。
蝗灾后,这些野果的根都没了,许多人的根也没了。
里正看着果子直哭,挑了两大缸水,把野果放进去捣碎,叫了全乡的人,穿着麻衣短打,一起唱着土歌打气,最后一人分了碗带着土腥味的果子水。
就是因为这篮果子,里正后来才四处托人送她上京。
那个时候,想吃饱想挣钱,多难啊。
楚韵很少去想这段往事,老太太说,大家都要往前看。
不知怎么,这回拿了这么多钱,偏偏又想起这些苦日子。
楚韵忽然起身,道:“小荷老师,你说得对,我确实变了。”
杜容和接着从她眼睛上掉下来的玉水青帕子,笑:“变得更漂亮了。”
“我本来底子就好,不是你照顾,也能漂亮。”楚韵不让他占这个功。
她有些严肃地说:“我是变坏了。自来了你家,你常给我买吃的穿的,对我又好,我自己原来有另一个账本,每日还记了这些多少钱,想着挣了钱还你。
但是后来,肉吃多了,好衣裳也穿惯了,老太太给我的陪嫁,我许久不开了,你为我花的钱,我有半个多月都没再记。我知道你想跟我做长久夫妻,就想着做妻子的用用丈夫的不算事,反正是你愿意的,不是我强迫的。
有时,我也觉着似乎下半辈子可以不用再过以前辛苦的日子。
我理所当然地假装自己没有锦衣玉食,没有吃到你买的肉,也没有穿你给的衣裳。”
杜容和一听她自己还有个账本,他一下就反应过来,为什么她被娘记账不说话。原来是存了两清的心。
两清的心,把话在嘴里含了一遍,他泛着青茬的脑门都跟着眼神一起暗下去,艰难道:“难道你不想跟我做长久夫妻吗?”
可自己娶媳妇是认真的啊。
“不是这样的。”楚韵摇摇头,深呼吸一口气:“我不是不想和你做夫妻,你很好,但是我不想做这样的人,我想成为有钱人,穿得好吃得好,这是人之本性。但我不想用不义之财来满足自己。”
这样下去,她和那些鱼肉乡里的贪官污吏,有什么分别?
她被京里的富贵有些迷了眼。老太太和几百年后那个文明的社会,不是这样教她的。
想到这里,楚韵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这一巴掌没留力气,左脸颊立刻高高肿起。
杜容和笑容僵在脸上,神色一变,起身就往柜子里拿药。
楚韵并不等他,自己也跳下床,去厢房把钱全抱了过来。
这里有很多钱,足够她在京城买一座宅院。
但里边有许多都是不属于她的。
她把二百七十斤瓜子,用五文半斤的价换算,从箱子里再取出两千七百枚铜钱。
剩下的梅花锭和小元宝,乃至那对金丁香,和诸位太太撸给她的银手镯,都倒在锦被上。
屋子里顿时银光闪闪的一片。
杜容和听到楚韵不是不想跟自己做夫妻,心里早由阴转晴了,把人脸转过来,慢慢涂着清凉药,好奇地问:“那你打算把这些不义之财怎么办”
楚韵脸颊上又痛又凉,但她的神智却无比清醒。
她说:“我和老太太在老家时,里长一直很照顾我们,不然孤儿寡母的也难活到今日。
他老人家,五十多了,一辈子也没吃过几回肉。我们乡里,就是乡绅家,常年吃的也是青菜豆腐,只有过年才炸丸子。
我从姚太太处得来的不义之财,都是白来的。我想在京里买些肉叫他们吃,寻些好良种叫他们种,再寻摸些葵花,让他们农忙时能吃着玩。”
楚家在的乡还叫丰年乡,但是大家又何曾过过丰年呢?
杜容和让她吓一跳,道:“达者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你还没富呢。”
楚韵:“小荷老师,你生下来就在皇城,没去过乡下,你不知道老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圈地让大家都成了半个流民,我们那,天高皇帝远还好些。即使如此,也年年吃不饱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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