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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乡下女进城后(竹笋君)


弄清楚要求后,她就琢磨怎么写介绍词了。
怕摸不准时代的脉,次日一早,楚韵还跟何妈一起往正阳门外溜。
内城的商业街虽然很繁华,但比起连接内城和外城的正阳门,又有许多不如了。
正阳门外不仅有东四和西四牌楼全部的商号,还有不允许在内城开设的下九流场所,比如花街柳巷。
三房有什么事素来不瞒何妈李叔两口子。
知道原本只能略赚几个钱的瓜子儿有可能大赚一笔,何妈天不亮就起来给楚韵梳头。
怕叫被熟人记住脸,她特意给楚韵梳了个丫头的大辫子,用红绒绳绑住,甚至还带了一盒子草木灰以备不时之需。
两人等着没人的时候提着菜篮子往外走。
黄米胡同外就有许多推车的车夫。
这种车都是独轮的单人车,大轮子在车底中间,人站在后边推着车往前走,车厢像立起来的棺材,瘦长窄小,冬天四面都围棉布,夏天用的则是竹帘这类透气的材料。
拉车的都是穿着用棉布和麻布衣料的汉人,有人身上破了洞,连补丁都懒得打。
这种懒车夫,何妈是不要的。
她挑了两辆干净的车,对车夫也知根知底的,方带着楚韵往上一坐,道:“去正阳门!”
车夫把辫子盘在头上,一擦汗,脚下生风地往正阳门去了。
何妈对这些胡同亦是熟的,她都不知道溜出来多少次了。
她一个老妈子,还讲贞操不成!
到了地方就熟门熟路地带着楚韵往卖食物的地方钻,正阳门外人熙熙攘攘的。一路上她都死死拉住楚韵,怕叫人拐跑了。
楚韵伸着头去看两边的招牌。
平民小吃都是张婆婆香饮,王老汉儿烤鸭之类,言简意赅。
一看就贵得不得了的物件,取名都是云里雾里,让人摸不着头脑的。
比如龙珠蟠桃汤,就是挖成圆球的桃再兑点儿甜水。
还有仙麟蒸腿,其实就是鸡翅鸭腿。
楚韵打听了几个贵物背后的故事,人家最朴素的也说到了西王母。
这样逛了一圈,她心里就有底了。
晚上吃了饭,就开始奋笔疾书。
大概编了一个救苦救难的菩萨下凡,原本以为民不聊生,结果却被生活多姿多彩的凡人,送了一碟大清土地里长的葵花子,感叹今朝多欢乐后,返回天庭的故事。
无功而返,是很重要的。
有人马屁拍到蹄子上,写菩萨下凡一路降妖伏魔,这就属于唱唱反调,阖家往土里走了。
故事跌宕起伏,有发展有高潮。
杜容和还凑过来看了一会儿,看得想笑又不敢笑,捂着嘴点评:“算是入门儿了吧。”
写完东西,楚韵就在家准备赴宴的衣裳。
旗女过了小满之后,会按照天气和节令准备实地纱、亮地纱、芝地纱,这三种纱来进行更换。如今正值六月,姚太太要求大姑娘小媳妇都穿葛纱配花盆底。
古人从秦时就用葛做夏衣,几千年下来,老百姓也能穿得上。
像她这样在乡下长大的老百姓,自然也有。
她没有的是花盆底。
平时寻常的旗人妇女其实也不是日日穿这个,大家还是更习惯略有鞋坡跟的缎面鞋,走路轻便,也不容易崴脚。
再说,大家家境就那样,要丫头扶着走路,少说也得是个五进上的大宅院夫人吧。
平底鞋她们是不穿的,只有下人老妈子才穿这个。
总之,等谁家门口一流水儿花盆底,踩得青石板砖哒哒作响。
不用想,一定是这家人女眷是格外重视这次宴会,容不得丝毫玷污。
这新鞋做来不及,最后是还是问魏佳氏要了双她没穿过的,两人熟了,互相给个帕子坠儿鞋什么的,都不用计较。
魏佳氏看她折腾得起劲,还纳闷儿了,她这妯娌不是爱打扮的人。
楚韵就把自己被被姚太太邀请的事告诉她。
魏佳氏惊了一回:“这太太素来不跟咱们来往,别是中邪了。”
楚韵笑:“上回我去她们家,给姚太太说何家兄弟的事,她就看我顺眼。我估摸着她是想把我变成她的瓜藤,指望以后还让我开花结果。”
再说姚家这回开赏瓜会,有贵人登门,必须开正门,这不请胡同里的人说不过去。
楚韵觉着自己是捡个漏。
魏佳氏还不放心:“姚家人邪性,明日我叫人去外头给你求道清风观的符,你把这个带着去。”
楚韵想说,姚太太你这啥名声啊,看给我二嫂唬得。
结果跟魏佳氏想一块儿去的人还不少。
第二天晚上楚韵领子里、荷包里就都揣了道符。
何妈还流窜去教堂看回洋人,领回来一个十字架。
本来她是不肯要的,觉着这东西要是对鬼有用,洋人早叫克死了。
后来人家给了她一篮子红皮鸡蛋。
一个鸡蛋两文钱呢,足足十五个。
何妈嘀咕一句:“克死我好了!”
十字架就让她给楚韵栓腰上了。
到了选品那天。
楚韵吃了早饭就穿戴整齐,抱着给姚太太挑的两盆养得繁茂的凤仙花出门了。
红色的花瓣,娇艳欲滴,以花代礼,在哪都是很雅致的事,不会过于贵重,也不会失了风度。
不过这花并非楚韵亲自抚育,而是她花了十文,从街边小贩手里得来,养了两天的洗澡蟹。
可能不道德,但划算极了。

第43章 姚太太瓜会(修)
楚韵带着自己的瓜子,梳了旗揪儿,揪儿两边各插了一对小小的银蝴蝶,踩着花盆底,再一次来到了姚家。
姚家很热闹,十几二十个女人聚在中间的大桌前七嘴八舌地夸人、寒暄、互赠表里、摸头发请安叫姐姐妹妹。
她一进去,就被两个穿大红旗袍的小媳妇拉到一边去了,小媳妇低声说:“那些聒噪得像麻雀的,都不是旗人,还有好几个商人妇。”
另外一个小媳妇接话:“不止是商人妇,连闲人媳妇也有,这些人家里不做什么事,终日游手好闲,满身臭气。”她看看楚韵说:“你是咱们旗人的姑娘,别过去跟这些浑人混在一起,咱们在旁边看笑话就行。”
什么是闲人?大家没地,京里老少爷们儿要修脚裁衣听戏,脏水要往城外倒走填埋,这些不在士农工商内的走卒贩夫三姑六婆就是闲人。
大清的闲人是十之五六,天下六成的人都靠做匠人讨生活。
但胡同里的贵族是不承认这些不种地、不为大清产出只为自己果腹的贱业。官府也经常打击这些小民,不许他们从业。
小民朝不保夕,自然要上下钻营给自己寻个靠山。
大家都知道楚韵是乡下来的媳妇,知道她从前跟这些人走得近,但既然嫁了过来,身份再低贱,也不是那些没脸没皮的妇人能比的。
楚韵就被强制拉着在桌上吃瓜吃果,这些人都是“长辈”,与杜家沾亲带故,她拒绝不了,但眼睛早溜到那群“下流妇人”身上去了。
这些商人妇在家都有不下五六进的大宅,人均二三十个婢女伺候,横草不拿竖草不沾,来了姚家都素着一张脸,穿双平底布鞋,浑身灰扑扑的,跟姚家大丫头差不多。
她们自视身份低贱,不好叨扰贵人,就一窝蜂围着姚太太去了,恨不得亲手给她端骨碟儿。
姚太太比她们略好一些,脸上略施了些薄粉,头发上都有银丝了,指甲上的红蔻丹都刮了,坑坑洼洼的一碰水就疼。
她是主人家,还敢坐着配大人物吃两盏茶。
至于众星捧月的大人物,楚韵听见有人叫她海太太。
海太太是个瓜子脸美人,别着一枝大如意头的扁方儿,拴着八颗大珍珠的大腰节坠角儿的小挑,整个人含蓄如刚开的百合,别有一番清幽之美,坐在一群麻雀中,更显她风姿绰约
她正微笑着听人说话。
说话的女人衣着朴素,关节也因为活干得生得粗粗大大。她丈夫在一处穷乡做县令,做了了五六年都没什么成果,女儿大了没嫁妆,找不到夫家,自己不得不当了嫁妆上京找点门路,想着若是乡下富足了,她丈夫能得个上评。
到时候即使家里没什么钱,也能给女儿找个看中家风的好女婿。
穷山恶水的,只有些桃子能吃。她就跟女儿商量带着桃子来试一试,如果桃子成了贡品,以后周围县都会向乡里买桃,穷县能多些营生,自然能好起来。
县令夫人在乡下过久了,吃了许多年乡村野果,她觉得这个桃子的滋味不比外边的差,就细细剥了衣,请海太太吃吃看。
海太太笑眯眯地吃了桃子,嘴里说这个桃子汁水多,味道甜,但说来说去都不说能不能替这个桃子美言几句。
大家都是聪明人,知道京里的交际是什么样的,没说行就是不行。
这么吃了半天,海太太被马屁灌得尿急,又兼之吃了许多凉物,匆匆带着丫头婆子奔赴姚家香室。
扮乖耍宝的姑娘媳妇,叫了半天海太太、海妈妈、海祖宗,早说得口干舌燥,趁着这功夫一下静了下来,刚刚那样的丑态也不见了,都满头大汗地喝水。
那个亲手给人剥了桃子的官夫人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对劲,虽然她许多年没有来过京里,但并没有听说夫人圈里有这么一号人物,就忍不住问:“这海太太究竟是谁?”
姚太太对官妇还是有两分颜面,喝了口茶慢慢地说给她听。她说:“飞扬武的旁支,大家都叫她海霍娜。”
满人都说名不说姓,海霍娜也不介绍自己的姓。但大家听姚太太这么说,就都开始叫她海氏了。楚韵听见就想起一个故事,说溥仪记录过清朝拥护旧制的保皇派在他面前叫拿破仑拿氏,说胜利是属于他们的。
这种荒唐的场面楚韵想起来就止不住笑,只怕县令夫人觉着自己是在笑话她没见识,一直憋着。
姚太太是旗人,但包衣大多都是汉人出身,大家生活习性上还保留了许多汉人的习性,她也说:“你是外地人,不知道海氏也不奇怪。可你总该飞扬武老大臣吧?老大臣有军功,早早被封了多罗靖定贝勒,从康熙二十年五月就任内务府大臣在里头颐养天年,一直到现在还不曾变。”
这海霍娜跟老大臣有啥关系?有人猜测:“想是老大臣家的女眷。”
姚太太叫这没见识的话逗得发笑。
正经的勋贵来黄米胡同见你,难不成大清要亡了?
她慢慢说:海氏主家是觉罗,她是老大臣重孙辈家的五奶奶的管家妇。”
县令夫人笑不出来了,她想了会儿道:“既是贝勒爷,想应是黄带子,她主家是觉罗,那她就是红带子,这不对啊。”
县令太太脸都白了:“她主家犯过事!”
这话叫她点破,许多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了。
楚韵知道红带子和黄带子。
大清以奉努尔哈赤的的父亲显祖塔克世为大宗,塔克世这一支的子孙后代都叫宗室,也叫黄带子。
塔克世叔伯兄弟的后代,则称呼觉罗,他们就是红带子。
黄带子犯错可以贬成红带子,隐晦点的说法就是这个人家里以前是黄带子,现在是觉罗。
宗室挨罚的时候少,这个飞扬武家的徒子徒孙,联想下他们的家族营生,楚韵觉得这家人应该是贪太多了。
她猜得出来,其他人也猜得出来,
尤其那个率先反应过来的县令夫人,脸色难看得恨不得把姚太太掐死,大家都是花了银子过来的。
一个犯了错的觉罗仆妇有什么资格能接待她们?
姚太太不觉得这有什么错。
这老大臣都七老八十了,路都走不太动,俗话说死知府不如活老鼠,等他蹬腿儿,树倒猢狲散的,想走他这条路,都得先死一回。
看着周围人脸色不好,立刻顺溜地说:“你管她犯不犯事,有用不就成了?再说真是家风肃正,外头两袖清风的贵人,人家会搭理你?这家是真有关系,虽拿银子,也做实事。要是他不贪,今天还没你们这桩好事!”
贪官对奸商确实是好事。一席话哄得,几个妇人的死人脸转成了塞貂蝉。
唯独那个县令夫人,告辞都没说一句,就带着丫头跑了。
楚韵虽然没跑,心里也把姚太太骂了七八遍。
一个拐去不知道多少弯儿,打着内务府旗号,一听就是来招摇赚骗的人,你也敢往家里带,还收下这么多银子!
她还贴了十文钱呢!
院子里不是没有不明白的女眷,只是钱都花了,来都来了,心里不得不眼巴巴地在等这个海霍娜确实有些手段,不然那银子不就打水漂了吗?
她们也不敢问姚家人把钱要回来。
姚太太说了这么一圈话也累得慌,看海氏还在拉肚子,就假借更衣跑回偏厅躺着,叫了两个妾跪着捶腿。
楚韵来过姚家几次,知道她躲在哪不见客,也借口如厕撇下几个贵妇人,直接就闯客室去了。
她力气大,外头的丫头婆子拦不住。
姚太太侧躺着在吃葡萄,叫这乡下人吓得头发差点竖起来,拍着胸口问:“乖乖,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楚韵把瓜子掏出来,贴心地说:“太太,这是自己前几日出门在乡下人手里拿的,今日过来看外头都在说新鲜吃食,你看我这个怎么样?”
姚太太不想看,挥手就要打发她走。
蹲在地下的两个妾笑:“这不是太太的金瓜子吗?”
姚太太起尸般直起身,往楚韵手里看。
楚韵过来时带了十斤,个个饱满生香。
怎么这个乡下人手上有这么多?姚太太踢开两个妾的手脚,赶紧问:“那乡下人卖多少钱一斤啊?
楚韵比出两只手。
“十两?”姚太太松了口气,她早把牛吹出去了,不怕外头还有这东西,就怕价格贱。
楚韵摇头:“十文。”
姚太太有点想中风,她起身又把楚韵拉到身边坐下了,还搂着她温柔地问:“好孩子,哪个乡下?你跟太太说,太太给你买花戴。”
她们这样的人家,在八旗中门户不能说高,但在城外,也不是寻常人能惹的。
要是几个平头百姓在种,难道还能让他们放肆到姚家头上?
姚太太主意转得飞快。她真没想到楚韵身上去,旗女不用讨生活,她是嫁过来的,但妻随夫贵。种田织布经商,都是下等人才做的事,谁家女人会自甘下贱?
楚韵哪能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有了这句话,姚巧嘴在她心里就变成了食人花,缠着她的手也变成了会收紧的藤蔓。
要是她没进杜家门,她就是那个可能会家破人亡的平头百姓。
楚韵浑身不自在,还搜肠刮肚地想究竟要怎么祸水东移,想了半天,摸着腰间何妈给她绑的十字架,来了主意。
楚韵眼馋地盯着姚太太头上的金葫芦簪,道:“太太,卖瓜子的老汉儿说是洋人传教送的,如今许多乡下都在种,过不了一二年,估计能满城挑着担子卖了。”
其实她穿来后瞅见一回洋人去乡下传教,哄着人不敬祖宗,又把庙子里菩萨的头砍下来放到灶里烧。
她早就想往这些人身上洒灰了。楚韵不喜欢大清,更讨厌这些洋人,巴不得这些没事找事的旗人贵妇给洋人穿小鞋。
姚太太放开楚韵,偷摸把金簪藏起来,拍着她的手,和蔼地笑:“好孩子,你帮了太太大忙,这瓜子儿我让你赚一回,咱们想个法子真把它弄成贡瓜,到时候,假的也是真的了。”
让楚韵赚钱这话说得不诚心,她是牛已经吹出去,这时不肯在乌泱泱一片嘴巴子里丢脸。
怕自己不给金簪叫这乡下人在外乱说,姚太太忍痛掏了一吊钱拍在楚韵手里,说要把这十斤瓜子都买过来。
两个妾在一边看着,都暗自咋舌,这老妖婆是真的发了。
外头海太太虚弱地从茅房出来,左顾右盼地不知道往哪里去,她实在享用不来满院子都装不下的热情了。
这时姚太太请她去偏厅,立马应了下来。
屋里左右摆了几个大碟的瓜子,楚韵站在一边,问:“太太看上什么没有?”
海太太以为她是姚家丫头,坐在榻上笑:“一些臭鱼烂虾,不值钱不中用。”低头瞅着瓜子,拈了一粒在手上:“这是什么?像是瓜子儿,又没看过这样的,黑黑白白,像四川的熊罴。”
姚太太:“就是瓜子儿,你磕着,咱娘儿两个说说话。”
两人翘着腿儿,用百花酒和瓜子儿搭嘴,说起那个拂袖而去的县令夫人。
这倒便宜了楚韵听故事,很快她就知道这个县令夫人姓广,老家在成绥县,自己是个改嫁的寡妇,第二任丈夫就是这个县令,一辈子都在穷乡僻壤做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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