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琮听得后背发毛:“那……认什么当躯壳?人养石,养着养着,把它们养熟了,他们朝人……要躯壳?”
他忽地打了个寒噤,应激似的想起爷爷陈天海:他总觉得这个爷爷有点怪,难道是……被换了?
这话题有些猎奇加惊悚,不知什么时候,大灯攀上来了,花猴也扯着树枝下来了,这俩对养石什么的没概念,就是觉得什么“躯壳”、“朝人要躯壳”之类的说法怪吓人的。
大灯舔了舔嘴唇:“这种不就是……恐怖电影里的那种‘夺舍’吗?”
陈琮越想越是心惊肉跳。
李二钻夫妻俩共石,一死一疯。陈天海疑似和陈孝共石,整个人像变了个人似的。魇山时期,“人石会”的精英在这修习,据说很多人都接触了共石,再然后一夕全灭,石头也被收走了,会不会是……”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会不会是,共石会招致类似夺舍,当时‘人石会’的人都被夺舍了,蜘蛛魇女才下狠手,要‘杀光、通通杀光’?毕竟蜘蛛是陪着第三批人类从司岗里出来的,她是站第三批人的,是不是?”
肖芥子听明白了。
那老头是说过,女娲造人分两步,一是泥人,一是那口气。又说,如果光有这口气、而没有泥人,那会是什么光景啊。
她偷眼看了看四周。
好安静啊,周围没人,也没任何声息,细雨渗着薄雾,各处弥散,五个人,上下藏在这树上,讨论着可怕的事,像坐一条孤零零、不知何时会翻的船。
她声音压得很低:“所以,那套‘肉骨樊笼’说,确实是骗人的?它诋毁女娲,因为女娲把它火灭。它让人养石,宣扬什么‘脱此樊笼’,其实是它要脱樊笼?它要……人的身体,为它所用?”
大灯听得半懂不懂,但还是倒吸凉气,喃喃说了句:“好阴啊。”
神棍推了推眼镜,说:“我不这么认为。”
哈?大灯无语,说了这么半天,他费了那么多劲才勉强理解了,你怎么还“不这么认为”呢?
神棍说:“我不认为它的目的是要夺舍、霸占人的身体。你们,所有人,都犯了一个错误。太高看自己、把自己想得太值钱了,你以为,它们那么稀罕你的身体吗?不是的,它们很嫌弃。”
说着,他抬起胳膊,捏了捏肘上的肉:“‘肉骨樊笼’之说就是它们搞出来的不是吗?这身体这么脆弱……”
他指陈琮:“被打了就鼻青脸肿……”
陈琮想说:那是一打五!
神棍没给他机会,又指肖芥子:“伤了就行动不便,搞不好又发烧,更加拖累。”
肖芥子昂起头,又找不到词来反驳,只好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
“说明它们发自内心,就是嫌弃、看不上的,有时候,我们自己都会嫌弃好吗。那些恐怖故事里,夺舍一般发生在人与人之间,同类之间,人要找替身、替死鬼。但第一批人,跟我们完全不是同类啊,你要从它的角度出发,去思考问题。”
他说到兴奋处,眼睛发亮:“首先,它是土成,土做的身体,我们是肉骨,血肉之躯;其次,它们吃土,吃土哎!我们吃什么,饭;第三,它们是有生无死,我们是有生有死。这么一比较,我们在它们面前,就跟蝼蚁似的,你要是它,会处心积虑,去谋求蝼蚁的身体?”
肖芥子觉得自己又要被说服了:“那它们想干什么呢?”
“从它们的角度出发啊,那老头还说什么来着?”
肖芥子仔细回想:“还说……背井离乡,躯壳是人的第一故乡……”
陈琮突发奇想:“还是要躯壳呗,看不起我们的,想要自己的,躯壳是第一故乡,它们想……回家?”
神棍愣了半晌,如被点醒:“对!是个角度!要自己的躯壳,那就得从它们自己的身体去想。”
它们的身体是什么样的?
土成,土做的身体,吃土,有生无死,好有生命力的身体啊,最后是火灭,火灭……
神棍嘴里头反复念叨着,总觉得这描述像极了什么东西……
他心头一震,差点没站住:“息壤!”
众人面面相觑。
息壤,大禹治水里那个息壤?
神棍激动地声音都发颤了:“你们想想,是不是?息壤本质上是一种土,土成,又吃土,拿土补充自己。为什么有生无死,因为息壤这个东西,就是代表了生发之力,人会死,不就是因为身体老迈、气力衰歇吗?息壤根本就不会有这个问题。”
“更重要的是,火灭!息壤用来治水,它不怕水,但一物降一物,它是怕火的!所以灭它们要用火灭,用水灭不管用!也就是说,五色石很可能是息壤被毁损、烧炼之后,残存、剩下的部分!”
神棍兴奋地手舞足蹈。
进一步推想,难怪石头里还有生命,破船还有三斤钉,就算息壤被烧毁了,它总还保留有残存的活性吧?难怪人养石之后,入石入梦会精神焕发、会觉得“补到了”,会不会是因为,也是得益于息壤?
简直了,今儿的推理如此顺畅、如有神助,他都想给自己鼓掌三声了。
就在这时,肖芥子的一句话,仿佛一瓢冷水,把他高涨的热情浇下去不少。
“但是,它们哪像人啊?它们在石头里,不都是动物的样子吗,从来也没有人形。”
神棍原本以为, 这推导顺畅非常、必将一顺到底,哪知硬生生卡住,心里憋闷极了。
再上路时, 便有些怏怏不乐, 脑子里翻来覆去, 只想两件事:一是石头里的动物形, 二是那头奇怪的长臂猿。
陈琮和肖芥子跟在后头。
原本帮她背了包,还想扶着她, 被肖芥子拒绝了:“我伤的是肩膀, 又不是腿,走路还老太太一样要人扶吗?”
陈琮不放心:“那你万一腿又麻, 摔一跤, 摔到肩膀, 你疼不疼?”
肖芥子想想都怪疼的, 于是把手伸给他。
还以为他会拉手, 没有,从实用角度出发, 陈琮觉得万一她真绊倒、拉着手会让他的反应不够快,所以改抓手臂:肖芥子能跑能跳, 胳膊上是有肌肉的,但于他来说, 还是太纤细了。
这样,她真要摔倒, 身子一倾, 力道的变化会先从肩传到手臂, 他将敏锐察觉, 一举将她截获……不是, 扶住。
肖芥子垂下眼皮,看陈琮的手。
他的手真大,一只手就把她的大半手臂全给包裹住了,掌心很暖,捂得那一处的皮肤温热,手上微微用力,指节轻轻陷入,能隐约见到掌背的青筋。
不知怎么的,肖芥子忽然就很高兴,忍不住蹦了一下。
其实也不是蹦,就是心情松快时踮了下脚的那种。
陈琮倏地转头,说她:“别蹦,回头把伤口的血蹦出来。”
肖芥子说:“人又不是汤碗,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蹦一蹦能把血蹦出来的。哎,神……棍叔。”
她其实是想叫“神棍”的,这两天也习惯这么叫了,但刚刚陈琮称呼神棍时那么礼貌,直呼“神棍”忽然就显得有点别扭。
“这世上宝玉石矿的储藏量那么大,那按照你的说法,五色石岂不是很多很多?”
红姑关于“五色石一共五块”的说法,显然是不准确的。
神棍步速放慢,等两人赶上来:“应该很多,但不会有矿藏的量那么多……关于这个,我隐约有点想法,你还记不记得,你给我讲过人参晶和煤精镜的来历?”
记得,姜大瑞挖到人参晶,还有草原部落掘出煤精镜。
神棍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姜大瑞是发现一条水晶矿脉,俗称‘石龙’,人参晶是在石龙头部不远处被发现的,是一块独立的小水晶,是吧?”
没错,肖芥子点头。
“同样的,草原部落是因为阖族老小做了个梦,然后开挖,挖到了煤精矿脉。但煤精镜也是独立的,对吧,并不是从哪一块上凿下来的。”
陈琮心念一动,脱口而出:“我知道了!”
神棍很是欣慰:“小琮琮,你这个脑瓜子,还是会动的!”
肖芥子觉得自己有被内涵到,忍住了不问,想用自己的脑瓜子想出来,奈何一时卡住,怎么也摸不着头绪。
好在陈琮主动给她解释:“棍叔的意思是说,这两块石头其实不是矿里凿出来的,而是出现在附近,由于外形和其它物理特征都跟矿脉相似,于是自然而然,就被分别归入水晶和煤精了。”
肖芥子脑子里灵光一闪:“你的意思是,鱼目混珠?”
现代宝石鉴定有各种高科技设备加持,相对比较容易,但在古时候,主要靠眼力,而再资深的老手,也有可能走眼——比如英王室珍藏的王冠上,镶嵌有一颗赫赫有名的“黑王子红宝石”,但直到近现代,利用最新科技手段,专家才发现这一颗并非红宝石,实际上是尖晶石。
而之所以会错认长达几百年,就是因为这一颗跟红宝石的外形、颜色很像,最初又是在红宝石矿区被发现的。
神棍猛点头:“你想啊,‘人石会’也不是随便上街买一块宝玉石就能养的。它们有一套定生肖石、抓石周的操作方法,有没有可能,这是个筛选体系,筛选你的个人体质适不适合养石?”
陈琮忽地想起了什么:“对,马修远跟我说过,定生肖石和抓石周,本质上是石头在选。还说有的人被生肖石嫌弃,压根没中选,也就养不了石头。”
而即便通过这一道筛选了,后续也未必养得成石头,当初入会时,福婆就曾给他做心理建设,说是协会里,人人都想养石,但养不成也无所谓,不用放在心上。
李宝齐就是个典型:他的石头是煤精,可小半辈子努力下来,毫无收获。
所以他要找煤精镜,煤精镜等于是更精准的指引,进一步指向你能养的石头。
他心头猛跳:“煤精镜不是帮人找石,而是……帮石找人?”
神棍“嗯哼”了一声:“这么一想,是不是就通了?”
解决问题就是这样,能顺畅一捋到底,通常就没问题。他的“石头里的动物形”以及“长臂猿”,就是未能捋透,还得继续努力。
神棍愁眉锁眼的,又陷进自己的思索里去了。
肖芥子跟着走了两步,小声问陈琮:“神棍说的所有这些,你怎么看?”
陈琮也低声回她:“脑子里还是有点乱,但大致能理解。不过这些大多还是推论,想证明的话,还得有切实的证据。要是能找到袭击你的那个老头就好了,他身上真是大有文章。”
这话提醒肖芥子了:“煤精镜里,能看到五块五色石。那五块,应该是其中很特殊的吧?我们之前怀疑过李二钻的那块是,但不确定。如果真的是,那个老头处心积虑搞到手、又带到这儿来……”
陈琮心头一凛,赶紧打断她:“煤精镜和人参晶,是不是在你身上?”
是啊,肖芥子示意了一下陈琮帮背的包:“这么重要的物件,我一直都随身带……”
话未说完,她自己也反应过来了。
女娲石在陈琮身上,加上煤精镜、人参晶,以及李二钻的大钻,那岂不是五有其四都已经聚在魇山了?
那老头想干什么?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一上来就下狠手杀她呢?
正不寒而栗间,前头的花猴兴奋地叫起来:“那,那!著名打卡点,还记得我说过的吗,站那下头,会感觉山头像个人、在低头审视着你!”
半山腰,说白了就是山间,景致跟一路所见也没什么不同,无非是老树、山石、长年堆叠的腐殖落叶,还有落叶间窜进窜出的大小虫彘。
走了半天路,肖芥子也累了,陈琮陪着她倚坐在一边的大石旁,看神棍他们挨个去那个“打卡点”感受。
神棍显然对这一“景点”很不满意:“就这?这看着也不像啊。”
好歹是本地、本区域的山,荣辱与共,花猴和大灯轮番在尊贵的“三重莲瓣”面前解释。
“沈先生,你得发挥想象力,它不可能跟雕像似的惟妙惟肖,需要你……想象。”
“对,这个是需要找角度的,再说了,不是曾经地震过吗,山头都歪了,就更考验想象力了。”
神棍发挥了半天想象力,大概是始终觉得牵强,悻悻往肖芥子这头来。
陈琮看得心痒痒的,思忖必是这些人找的角度不对,如果是自己出手就不一样了,他兴致勃勃跟肖芥子说了句:“我也去看看。”
说着站起身。
刚好,腾出位置了,神棍正想坐下,忽地“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边说边伏下身子,还指挥肖芥子:“你,往边上挪挪。”
陈琮才刚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他拉着肖芥子退开,也蹲跪下身子看。
原来,大石的贴地处长着茂密的野草,刚两人往这一坐,压趴下不少,露出大石的下缘来,陈琮这一起,神棍又刚好过来,恰让他看到,石头的下缘处好像有什么图案。
是有,陈琮也看清楚了,是各种古朴的图案,有正常小人,也有牛头小人,都是剪影形式,溜溜杂杂一长串。
花猴也过来了,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哦,这是沧源崖画,这一带很多地方都有。”
他给神棍解释。
崖画一般是用赤铁矿做颜料,绘制在高处的崖壁上,内容多是描绘生活场景,比如狩猎、歌舞、战争,也有神话传说。
当地部落视崖画为神圣之地,上头的人物图像,多被视为“神”来供奉。
但崖画这种形式,没有历史记录。1965年的时候,才首次被省研究人员发现,据科学手段检测,崖画多绘制于距今3000多年前。
现在,有崖画的地方,大多被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就是没想到魇山也有。
神棍一边听他讲,一边不断伸手把高窜的野草压低:“崖画崖画,不是绘制在高处的石壁上吗,怎么会画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呢?”
肖芥子抬头看高处的山头,她不便弯腰:“陈琮,你看看这石头是不是有裂面或者断口?魇山不是地震过吗?山头都歪了,会不会是从上头掉下来的?”
神棍恍然,连连点头:“怪不得。”
石头贴地的底面是麻楞不平的,显然这是一块拦腰处裂断开的石头,而且,这应该是图幅的上半块,因为画面明显是半截的。
图上绘制的是战争场景,大型厮杀,四肢处理得有如面条般弯折的小人手里持刀持盾,也有放箭的,彼此杀作一团,其间混杂着不少明显是动物的玩意儿,但因为这种抽象的绘画手法,很难具体辨清究竟是什么动物。
而在图幅的中央,能看到一口类似大锅的玩意儿,锅的上方有几个呈半弧状排列的太阳,下方……很可惜,裂没了。
不远处,还有一条长得像蛇的生物,陈琮认为是蛇,肖芥子则认为是蛇头人,因为蛇头的边上,各有两条弯线,看起来像两条小胳膊。
陈琮不服气:“蛇头人?女娲吗?腰呢?女娲至少得腰下头才是蛇尾吧?总不能脖子下头全蛇。”
肖芥子斜乜他:“你又知道了?你见过女娲?谁规定的腰下头才是蛇尾?古书不是说,‘人首蛇身’吗?”
这一拨,神棍站肖芥子:“小结子说得对哈。你们现在一搜女娲形象,都跟美人鱼似的,是大美人,就是把鱼尾换成了蛇尾,这其实是后人的审美、想象加再创作。你如果往前翻,翻那些古早的画,其实很粗糙很粗暴,尤其是《山海经》里,人首蛇身就直接是脖子以下都是蛇。”
权威出马,还搬出《山海经》来,陈琮没词了。
他悻悻地小声嘀咕:“女娲长这样,还有没有天理了……她不是仿着自己的样子造人的吗?这样能造出人来?除了个头比较像,其它的……”
话没能说完,因为神棍忽然“啊”了一声,大吼:“我知道了!”
他激动得嘴唇发颤,看陈琮的目光简直是亮灼,两手抓住他的胳膊,一通猛摇:“小琮琮!我太爱你了,你简直就是我的缪斯,我知道了!”
陈琮吓了一跳,试图去拨神棍的手:倒也不必如此,他实在没干什么,不敢碰瓷缪斯。
神棍满面红光:“小琮琮说的对,简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没错!女娲根据自己的样子造人,那么她应该……”
他双腿一闭,还滑稽似地扭了扭,假装那是一条蛇尾:“把人造成这个样子的对不对?她怎么会造出有四肢、有十个手指和脚趾头的人来呢?完全跟她不像啊!”
“让我们想象一下,当时,全世界都没有人,除了女娲,其它的应该都是动物,比如飞禽走兽,蝼蚁虫彘。都说她是根据自己的样子造人,那么有没有可能,最初的时候,她是根据自己的原理造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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