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只沈兰棠一人在这还不惹眼,刘明月一到,不少人指着她,和同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刘明月也感觉到了他人视线,她一张脸胀得通红,握着拳头咬牙说:
“她们都以为我不敢出门叫人,那我就偏要出来,要大大方方地出来!”
沈兰棠看着她泛红的眼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和刘明月虽然有之前的一醉之谊,但论感情那是没有的,再说要说的话,之前也都说完了,她左右看了眼,最后决定道:
“那个,嗯,这个点心很好吃,要吃点么?”
“……”
刘明月看着沈兰棠满怀真挚的无辜脸庞,只感觉到自己的一腔热血起了又下,起了又下,下了又觉得不甘心,才想要发怒转眼又泄了气。
对这个永远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的人发火简直就是浪费感情,对,就是浪费感情!
下头云雅夫人的招待井然有序,很快就到了正题环节。
刘明月在这短暂的时间内经历了沈兰棠非同常人的“磨砺”后,已然变得心静如水,她见下方众贵宾已在聚集,便起身道:“我们也下去吧。”
“啊,那个——”
沈兰棠匆忙叫住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
正当这时,谢瑾从一边小路走来,见到刘明月,他也是微微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颔首客气道:
“刘姑娘来了。”
沈兰棠这时才站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忽地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她摸摸鼻子,道:
“我有伴。”
刘明月看看谢瑾,又看看沈兰棠,随即她狠狠地跺了跺脚,扭头飞快地从另一条小路跑了下去。
谢瑾有几分茫然地望着刘明月的背影:“刘姑娘怎么了?”
沈兰棠内心叹息,她当然知道刘明月是怎么了,于是,她道:
“你刺激到她了。”
谢瑾:我么?
云雅夫人携儿媳孙儿,站在院中最宽阔的一处。
“众位大人夫人,感谢今日前来敝府捧场, 我等眷属亲臣素来深受皇恩,陛下心事难安时自要为陛下分忧, 以成全陛下隆恩浩荡。”
下方一众人齐声高喝:“谢陛下隆恩!”
云雅夫人露出一个满意神色,继续道:“今日义捐只是聊表心意, 只望能解陛下心事, 但老身还是要在这里代陛下代并州所有受灾百姓, 感谢各位大人夫人今日不吝金银,鼎力支持。”
“以下, 便是各府义捐财宝——纯熙公主府捐出点翠镶碧珠俯首如意一对……”
云雅夫人每说出一样,便有下人拿出一个红木盘子,揭开遮盖将所呈宝贝呈现给众人观赏,下面议论纷纷, 不时有人叫来一旁候着的云雅夫人府中仆人, 和他低声交待,应该是将意向宝贝先报给仆人。
沈兰棠环视一圈,大概看出来了, 这古代版慈善拍卖和现代最大的不同就是没有现场叫价, 也对,古时贵族若是当众喊价, 岂不是降了身份, 自羞了面?
谢瑾见沈兰棠从始至终没对哪件珍宝展露过兴趣,便对她低声道:“怎么, 没有感兴趣的么?”
沈兰棠摇摇头。
这些东西,美则美矣, 但——家里都有!
眼看一圈宝贝都被叫了个遍,京中各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名字都被报过了,这场宴会似乎到了尾声。
云雅夫人阖上本子,又从旁拿出另一本。
“宫中贵人们知晓众位今日义举,亦有所表示,皇后娘娘,捐出象牙雕金丝兰花纹首饰盒一只,描梅花纹白玉高足碗一对……”
宫中贵人的珍宝,这买的不是宝贝而且宫中贵人的脸面,下面议论声愈发浓厚,不时有人唤来仆人,连着仆人手上的笔都没停下来过。
不得不说,这宫里的东西就是好看,只是抢的人一多,沈兰棠就没了兴致,依旧四平八稳地坐着。
“陈贵妃捐银镀金梅蝶镶红宝石簪子一只……”
听到熟悉的名字,沈兰棠下意识抬起头,嚯,那呈在盘子里的簪子不是金玉楼那一款又是什么。
唯二进了宫的两只,一只赏给了刘明月,一只在贵妃那,如今被捐了出来,沈兰棠一点没有自己的宝贝被人嫌弃了的痛感,不见下面的人在听到名字后就喧哗的模样。
谢瑾对上面的宝贝没兴趣,注意力大半在沈兰棠这,见她有了与往常不同的反应,下意识坐 正了身体,一只手缓缓抬高。
沈兰棠:?
注意到他的动作,沈兰棠猛地把他快要举到与头齐高的手扒拉下来!
“你干嘛?!”
谢瑾:?
“你不喜欢么?”
“喜欢,但是,也不喜欢。”说完这句发人深省的话,沈兰棠接着飞快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不想要这个,真的不想要!”
她一点都不想花钱买自己的创意!
谢瑾似懂非懂地点头:“好的。”
沈兰棠这才松开他的手。
“玉凝公主,捐绘梅花纹镶碧玺狼牙吊坠一个……”
盘子上是一只由镶嵌着碧绿宝石银饰包着狼牙的一个吊坠,狼牙被打磨得通透发光,宝石美得光彩夺目,加上梅花纹的孤高清傲,这个吊坠既符合兆京贵人对美得欣赏,又有一种野性的清高傲慢,还有一点点脆弱感,总的来说,就是非常贴合中二病患者的审美。
沈兰棠眼睛猛地一亮。
“我要那个!”
谢瑾被她难得坚决的语气弄的怔了怔,随即点点头。
“好。”
两人召开仆人,记下对这串狼牙吊坠的意向。
很快,义捐仪式正式结束,因云雅夫人还要统计意向名单,暂且不能拿到现货,而宴会余下的环节是沈兰棠毫无兴趣的。
她看了眼谢瑾,悄悄伸长脖子。
“要不,我们开溜?”
谢瑾对“溜”这个字愣了愣,很快领悟。
“好。”
两人手拉着手,尽量避开人眼,往着人少的地方走去。
快要走到门口,不少下人站着,一个看似管事模样的人正在交待事宜。
“谢瑾。”沈兰棠拉了拉谢瑾的手:“我们飞?”
谢瑾立刻了然,他一手环着沈兰棠的腰,往近处的树木上一踏,借着这股沈兰棠觉得非常离谱的力上了屋顶。
看着底下完全没注意到他们的下人,沈兰棠心中暗爽,这就是逃课的感觉么?
爽呆了!
几个连跳后,两人出了府。
时间逐渐接近十二月,街上慢慢多出了年味。
沈兰棠往常过年都是简简单单,最大的活动就是计划如何给各位vip客户筹备礼物,这礼物便宜了不行,贵重了舍不得,每年可愁死她了。
不过今年,恐怕还要多许多复杂流程,说不得还得进宫,这就是嫁入豪门的麻烦。
在没人的地方,沈兰棠伸了个懒腰。
“累了?”
“没有,就是有点倦。”
今日天气好,有些回暖意味,街上人来人往,沿街叫卖声和食物的香味不绝。沈兰棠觉得,比起高雅的贵人宴会,她还是更喜欢这样的尘世气息,不愧是小市民之家长大的孩子。
不对,她爹也是当官的。
两人慢悠悠地散着步,谢瑾忽然停下脚步:“晋阳王世子。”
“谁?”
沈兰棠只见过晋阳王世子一面,都快忘记他长啥样了。她顺着谢瑾目光望过去,世子她是忘记了,可女主角没忘,那不正是方亭俞。
沈兰棠听说晋阳王和王妃是屈服了,没想到世子已经放出来了,还光明正大地和方亭俞走在大街上,想到今日孤零零一人在宴会的刘明月,沈兰棠为她悲伤了一秒钟。
说句题外话,这世子怎么看着有点虚,这也能当男主角?该不会其实就是个前期炮灰吧?
方亭俞也看到了他们。
“是那位夫人。”
“哪位夫人?”世子望了过去。
“那是镇远侯府的谢瑾和他的夫人,小俞你认识他们?”
“见过几面。”
世子如今正想带心上人进入兆京贵族圈,见方亭俞和沈兰棠认识,也没多想,立刻上前热情道:
“谢公子,谢夫人,这位是方亭俞方姑娘,小俞这两位是镇远侯府的谢瑾和他夫人。”
沈兰棠想着她们之前找方亭俞是受太后懿旨,但毕竟不是啥好事,正想装作第一次见面,就听方亭俞道:
“谢夫人,上回我误会了你,心中有愧,一直想找个时间向你道歉,今日终于见到你了。”
“不用不用。”沈兰棠哪里经得起女主角的道歉。
“你上回就道歉了啊,那只是件小事,我没有放在心上。”
“夫人原谅我是夫人的宽容,不过我还是觉得过意不去,若是可以,我想请你吃顿饭。”
“不用不用,小事而已我都忘记。”
上回的确是她贪心了,想要见“同乡”,回去后她就反省了自己,并且决定此后一定要牢记远离主角保平安的行事宗旨,绝不让自己被拖入精彩纷呈的小说世界。
“要的,否则我心里难安。”
“真不用。”
“一顿饭而已,就怕你我们请了吧。”虽然不知道什么事,但一定挺老婆的世子也加入了进来。
“不用。”
“要去。”
“不用。”
“要去。”
“不用——好,我们去!”
谢瑾见两边僵持,正打算加入战局,帮老婆拒绝邀请,就听到沈兰棠同意了,他默默把脚缩了回来。
方亭俞惊喜道:“太好了。”
世子道:“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中午怎么样?”
沈兰棠自从同意吃饭后就无所谓了:“好。”
“那好,那我安排车子,我有个好地方。”
世子在前头安排马车,沈兰棠和谢瑾落后几步,谢瑾问:“怎么忽然同意了,不是不想去么?“
沈兰棠表情神秘:“你听说过一则寓言故事么?”
“当人为了避免灾祸而抗拒某事的时候,灾祸往往会因为你抗拒这件事到来。”
翻译过来就是,吃了这顿饭说不定啥事没有,不吃这顿饭主角一直记挂在心里,说不定哪天暗戳戳就把你降到“敌人”阶级了。
谢瑾似懂非懂。
世子带他们去的是兆京最好的酒楼,一般需要提前预约,不过他们的脸就等于提前预约,四人一到就进了包厢。
世子热情招待道:“这儿的蒸全鸭很有名,还有烤乳鸽烤羊腿,羊肉是北边过来的,一点膻味都没有。”
沈兰棠几日在家吃饭,也差不多吃腻味了胃口不佳,今天难得有人请客,就畅怀大吃吧!
上菜速度很快,菜甫一上来,世子就给方亭俞夹菜,一会这个好吃,一会又是那个很好吃,让旁观的沈兰棠感叹两人真是恩爱,真该让周氏来看看,这才叫恩爱。
恍惚中,沈兰棠不觉夹了片笋到碗里,她刚要吃,谢瑾:“你不是不爱吃笋么,觉得太涩了。”
好家伙,闷不作声的,连我的喜好你都掌握了?
“那你还知道我其他不爱吃的么?”
“动物的脑,苦菜莴苣大多数时候的萝卜。”
还大多数时候,沈兰棠也不甘落后:
“那我也知道,你不爱吃动物肝脏,还有吃肉不吃皮,还有不吃腥味重的,太甜的也不吃。”
谢瑾点点头:“都对。”
沈兰棠露出得意表情,你以为你最初用餐的菜色都是谁布置的啊?
世子看了两眼二人,感叹道:“两位真是恩爱啊!”
沈兰棠:“……”
谢瑾叉开话题:“两位,有打算成亲么?”
说到这,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了,世子苦笑一声,道:“这事急不来,我们会慢慢打算,至少目前我父亲母亲已经不排斥我和小俞交往了。”
方亭俞道:“我听说两位是今年三月份成亲的,如今也快满一年了,有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么?”
呃,这就是一问还一问么?
方亭俞见沈兰棠不说话,便道:
“夫人不要误会,只是我对孕妇保养颇有研究,如果夫人怀孕,我可以为夫人调理身子。”
“那就先谢过姑娘了。”
又有新菜上来,众人又将目光放在了菜上,世子道:“这个烤乳鸽是特色,小俞你尝尝。”
“好。”
乳鸽十分酥脆,用手就能扯断,方亭俞扯下鸽子的头和腿肉,放在边上。
谢瑾目光触及这一幕,瞳孔中光芒动了动。
等到笋干蒸鸭上来时,谢瑾率先起身,连皮带肉扯下一大块鸭腿部分放到沈兰棠碗里,那几乎占了整只鸭的四分之一。
沈兰棠:?这么不客气的么?
做完这个动作,谢瑾才稍觉不妥,随即对世子解释道:“鸭肉滋补,尤其鸭腿,我夫人冬日里气虚血弱,不由做了粗鲁动作,让两位见笑了。”
“没有没有,谢公子爱护妻子,合该让天下男人学习才是。”
说罢,世子扯下另一边大腿放到方亭俞碗里:“你也补补身子。”
方亭俞微微一笑:“谢谢。”
沈兰棠看着眼前这说不出的一幕,歪了歪脑袋,倒也没想太多。
这一顿饭虽然出 了一点意外,但吃得还算愉快,主要是菜真挺好吃的,还有不少难得的时新蔬菜。
吃完饭,沈兰棠终于得以和方亭俞分开。
沈兰棠吃了大餐十分满足,在外面散步消食后就回去了。
院子里,几个丫鬟正在晒被子,沈兰棠走到卧室,给自己倒了杯水。
“喝水么?”
“嗯。”谢瑾坐下。
谢瑾自吃完饭就异常沉默,沈兰棠疑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有心事?”
谢瑾陷入沉思的目光看向沈兰棠,他盯着沈兰棠看了许久,直到沈兰棠觉得他不会说时,他忽然道:
“有件事想跟你说,我怀疑,那位方姑娘是北戎的奸细。”
沈兰棠:啊?
恋爱剧秒转权谋剧么?
“你是凭什么证据做出这样判断的?”
“北戎人认为动物的脚接触地面各种污秽,认为脚是不洁之物,所以他们吃肉从来不吃脚。”
沈兰棠回忆了下, 今天中午,方亭俞的确将烤乳鸽和鸭肉的脚都留了下来, 而且鸭肉是连着鸭腿都留了下来,给人感觉就是女孩子为了瘦不吃, 或者就是不爱吃鸭腿, 若不是谢瑾提醒, 她绝对想不到她是为了不吃鸭脚。
“的确,如果只吃鸭腿不吃鸭脚是很明显。”
“但是, 这也不能说明她就是北戎奸细,许多寻常姑娘也不爱吃腿啊脚的部分,嫌脏。”
谢瑾理解地点点头:“那你不觉得那位方姑娘用餐时仪态好过头了么?如果她当真是个乡野村妇怎么可能在吃饭时表现得和寻常富裕人家姑娘一般?”
这倒是说到了沈兰棠的认知盲区。
她的确没有在和方亭俞吃饭时感到一丝一毫的不自在,就跟和家里人, 和许许多多兆京贵人吃饭没有两样, 然而这份自在本事就是一种异常。
沈兰棠此前一直从言情文角度来看与方亭俞有关的人事,所以感觉不到异常。
小说女主自然是美丽高贵优雅的,就算饭桌礼仪被指责, 也不会过于粗鲁, 有时候还能称得上一句可爱。
但谢瑾没有这样的先入观,从他角度, 只看到了疑点。
沈兰棠手掌握拳, 抵着下巴。
“好像,你的看法也没错。”
贵族和平民阶级是有不可逾越的阶级差的, 就比如中国人和外国人,是不是外国人, 看他用筷子的方式就知道。而中国人初次吃西餐也会疑惑这个怎么吃,那个怎么吃,芝士就这么干吃么,没有配菜么?至于各种刀叉用法,更是让人恨不得干脆换回筷子。
“你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
沈兰棠喃喃自语,首次抛弃“她是女主”的观念用本土人眼光看待方亭俞。
俗话说得好,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沈兰棠素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他人,若方亭俞真是北戎奸细,那么她救下晋阳王世子就不是凑巧,那日王妃去找方亭俞,却突生恶疾被方亭俞救下也不是女主光环,而且谋划已久,甚至于,连刘明月遇袭也可能不是巧合,毕竟刘明月的轿子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