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
周氏轻轻地拍打着谢瑛的后背,哄着她入睡。
第二天,谢瑛不出意料地将自己闷在房里,连饭菜都是下人送进去的,谢夫人派人过来关心,周氏扶着额头道:
“我也问过瑛瑛了,她就是不说,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兰棠心虚地低下头,附和道:“对啊,是因为什么呢?”
被通知了不用再为谢瑛情郎的事挂心的谢夫人:“是啊,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谢瑾:“……”
谢瑛这边事姑且了了,沈兰棠给方媛媛放了一日假,让她好好整理心情。
又过了一日,沈兰棠让兰心去店里看看方媛媛的状态,兰心回来却回复:
“方媛媛没有去上班,而且,她也不在家里。”
“什么意思?”
沈兰棠从椅子上站起来道:“什么叫不在家里?”
兰心:“跟方媛媛同住的老人家从今天早上就没见到过方媛媛,往常方媛媛一早就会起床做早饭,她起来没见到人心中奇怪,但只以为她还在睡,又过了一阵,方媛媛还不出来,她去方媛媛屋子查看却没见到方媛媛人。”
方媛媛要么是一大早就出门了,要么,就是昨天晚上就没回来过!
沈兰棠神色带上了几分凝重,问道:“那位老人家最后一次见到方媛媛是什么时候,当时她有说什么话么?”
“我问了,最后一次见到方媛媛是昨天吃晚饭的时候,吃晚饭方媛媛就进屋休息了,老人家也回屋睡去,直到早上一直没再出门。至于最后有说什么话,我没问,但老人家说了,她说方媛媛情绪还算稳定。”
沈兰棠皱起了眉。
“还有一个地方,宝珠,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外面见到方媛媛时那个面馆么?”
宝珠:“记得!”
“走,我们去面馆问问。”
——然而面馆老板也不知道方媛媛去哪了。
“媛媛?媛媛这两天没过来呀,你找她啊,我跟你说,她就住在……”
从面馆铩羽而归,虽然不愿,但沈兰棠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
官旅边上,杜明蔚抱着从街上买回来的炭火,一步一顿慢腾腾地走着。
他这个动作显得他怀里的炭火有多大多重似的,但其实不过一点点。
冬日里炭火金贵,他身上的钱一日比一日少,哪怕学着人家给人便宜写字画画,也挣不来几个钱,还不若笔墨费用,若是谢瑛还在那也还好,可现在……
一阵冷风吹过,青年打了个冷颤收拢身上不算厚的外套。
“杜明蔚。”
一辆马车停在他面前,杜明蔚初始觉得惶恐,待看清车里人后,他脸上露出羞愤恼怒神色。
他和沈兰棠虽然只一面之缘,但那场景特殊,沈兰棠最后留给他的冲击力又大,让他难以忘怀沈兰棠的脸。
“你,你又想做什么?!”他抱着怀里炭火后退。
“杜明蔚,昨天晚上方媛媛来找过你么?”
杜明蔚一愣,下意识撇开视线。
“没……”
“你知道你如果骗我会有什么下场么?”
沈兰棠眼中含着一束冷光,言语间不留一丝情面,像鞭子似地抽在府明蔚身上:
“区区一个外乡人,当真以为能和我对抗,趁我现在还好声好气地问你,就好端端回答,惹怒了我,下一回再想回答就不是这个场景了。”
杜明蔚脸蛋被羞辱得通红,下意识想要用大道理维护自己,但当他对上沈兰棠冰冷的眼眸,和她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气派时,那些圣人给他的胆气瞬间泄了个光。
他低下头避开沈兰棠目光,讪讪道:“方媛媛昨晚是来过,但是她只是来跟我说几句话的,说完她就走了。真的,我没骗你!”
“她跟你说了什么?”
“就是,就是以前的事都不算数了,从今往后恩断义绝之类的。”
“她是什么时候来,又是什么时候走的?”
“大约酉时二刻的时候来了,三刻左右就走了。”
沈兰棠盯着他又羞又臊又恨的脸不说话,过了会,她才一字一顿地道:
“你最好没有骗我,否则下次见面就是在炼狱了,宝珠,我们走。”
等几人离开官旅一段距离后,宝珠为方媛媛抱不平道:
“那个姓杜的,我们问了那么久,他连一句问方媛媛怎么了的话都没有,真是个无情无义的男人!”
“哼,他无情无义,我也可以,等着,等方媛媛的事情解决了后,我就让他把欠方媛媛的钱都吐出来,今天还不掉就明天还,他不是还逞能地说什么十倍奉还么?”
“就是,不能让他才占了便宜,四姑娘的……算了,四姑娘也不差这点钱。”
杜明蔚那边是给出了信息,但这个信息不但没有振奋人心,反而让几人心情愈发低落,纵不得已,她们也得出了最后的结论:
方媛媛是真的失踪了。
一个外乡来的在兆京没有亲眷照顾的妙龄少女在夜里失踪,是人都知道这事不会好了。
沈兰棠虽然有当官的父亲和当大官的公公,但古代不像现代处处有监控,且是夜里失踪,可能连目击证人都找不到,几番沉思之后,沈兰棠还是决定找个人共同商量。
“兰棠,你找我么?”
沈兰棠这几日恨不得躲着他,还是头一回主动找他,谢瑾颇感惊讶,却见沈兰棠面色凝重,眉宇中锁着愁绪。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了?”
“我店里有一个姑娘,昨天晚上失踪了。”
谢瑾面色一凝,走过来道:“坐下说。”
“嗯,那个姑娘年芳十七,模样也生得标致,她是外乡人和同乡一起过来,如今和本地一位老妇人住在一起,她今日没有来店里,我找人一打听。她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有消息了。”
谢瑾并非不知世事的公子哥,一个可以在兆京无依无靠的少女在夜晚始终会遭遇什么事情,他不用猜想就知道。
沈兰棠忐忑不安地问:“一般情况下,有人在兆京失踪该怎么办?”
谢瑾:“报官。”
“多少天会有消息?”
失踪是所有报官案子中最难查得,小偷偷了东西需要下家处理,强盗往往会留下痕迹,杀人会出现尸体,虽然对受害者不公允,但行凶杀人并不难勘破,唯有失踪,短则三五日,长或许几个月或许几年,或许一辈子都再听不到消息。
沈兰棠看着谢瑾脸上神色,眼中希冀一点一点消失。
谢瑾皱了皱眉:“你不要急,我会想办法的。”
“嗯。”事到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做官的谢瑾。
此时还未到晚上,谢瑾出了一趟门,他先是将此事告诉了内城司,请他们近日多留心酒肆茶楼,尤其是青楼乐坊,有无新人出现。
交待完后,他又召来一位隐匿在暗中的侍卫。
“我记得,坊间有一人,自称万事通,三教九流的消息都很灵通,你去找到这个人,我有事要问。”
“是!”
另一头,兰心也回来了,她打发走其他人,对着沈兰棠低声道:“小姐,你让我找的万事通找到了,今晚就要过去么?”
“去,媛媛等不了我们这么久,早一刻知道消息也好。”
宝珠忽然问道:“那要带上姑爷一起么?”
“……”两人同时沉默了。
“下回吧。”沈兰棠迟疑着说:“谢瑾是官,什么万事通百事通都是三教九流,官兵抓贼是本能,我们现在还是先问出媛媛下落。”
“那好,我去安排车子,小姐你找机会出来。”
“嗯。”
不多时,谢瑾回来,两人坐下牛头不对马嘴地聊了会天,不多时,外头有个声音响起,谢瑾又站了起来。
“我出去一下。”
“好。”
谢瑾走出院子,来到侧门,傍晚昏黄的夜色里,一个人影从暗处出现:
“大人,已经找到万事通今晚在的地方。”
“好,你安排各处查查有什么地方最近有动作,进出过人,城门口也要严查。”
“是!”
谢瑾出去了不久就回来了,他道:“兵部有些事情,我得出去一趟,可能晚点回来。”
沈兰棠眼睛一亮,挥着手说:“好,那你路上小心,早点回来哦。”
“嗯。”
等谢瑾一走,沈兰棠也猛地从椅子上蹦哒了起来。
“兰心,宝珠,我们走!”
属下带谢瑾去的是一个茶楼,外观平平无奇随处可见,但谢瑾并非不通俗物的人,知晓最是这样的地方越容易汇聚三教九流。
谢瑾径直进入,一个小二迎上来。
“这位客官我们打烊……”
谢瑾将一锭银子放在小二手上,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找万事通。”
那小二垫了垫银子,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哎,好嘞,这位客官里边请!”
茶楼通过后门后是一座院子,左右各有几间房,谢瑾正要上前,小二将一个面具递给他。
“客人,您要是不想被人看到面孔,可以戴上面具。”
倒是贴心。
谢瑾戴上面具后碎小二进入其中一件房,这房间被稍稍改造了下,除去中间开阔区域。后边靠墙位置用屏风隔出一个个私密空间,而正前方则另有一个小门,里头估计就是万事通的所在地。
谢瑾毫不怀疑,那个小房间里必定还有供人逃跑的暗道。
万事通收费颇高,寻常人不会轻易找他,因此这房间里除了他,唯有另外一对夫妻模样的人。
谢瑾走进屏风内里,不多时,又有一对主仆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这两人身量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衣着光鲜而不出挑,分明是不认识的人,谢瑾却莫名有一种熟悉感。
等到时间差不多,小房间里传来一个喑哑的声音:
“我一日只回答三个问题,如今人已到齐了,要是没有急问,就按进来的顺序问。”
最后进来的二人组站起来:“我,我有急问。”
这个声音?
谢瑾蓦然扭头!
“好,那这位公子请进。”
谢瑾顺着屏风间隙看向外头,这对主仆再次走出,他方才只是觉得熟悉,现在仔细一看,除了肩垫宽了些,腰裹粗了些,脚上塞了个垫高,戴了个面具之外,不就是沈兰棠?!!
沈兰棠虽然刻意压低嗓音,但那只是给不了解她的人听得,若是了解她的,又岂会被蒙骗过去。
谢瑾心中惊骇,不自觉用内力窃听里面的话。
“小公子,你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昨天晚上在官旅到清水巷子这条路上是否有个姑娘失踪了,又是怎样失踪的。”
好了,确定了,就是她。
沈兰棠问完问题, 等待间隙,随着小二引导来到隔壁房间。
她才走进屋里,连面具都还没摘下来, 身后就传来一道声音。
“兰棠。”
她回过头,一个同样戴着面具的男人走进房间。
“……谢瑾?”
谢瑾摘掉面具, 又伸出一只手,将那人脸上面具摘下, 不是沈兰棠又是谁。
谢瑾上下打量着沈兰棠的男装, 语气迟疑:“你……”
沈兰棠先发制人:“你怎么在这里?”
“我听闻这儿有个万事通, 和三教九流都有交道,私下消息众多, 就想来问问那个方媛媛的事。”
沈兰棠毫不迟疑地采用了他的答案:“我也是!”
“郎君。”沈兰棠咬着唇,楚楚可怜地说:“我太担心媛媛了,她一个人从外地孤零零到兆京,到店里时我答应过照顾她的。可是现在她却……”
谢瑾:“我理解。”
沈兰棠眨着一双大眼睛:“那郎君应该不会气我擅自行动吧?”
谢瑾摇摇头:“不会。”
说罢, 他又再次打量沈兰棠男装模样, 心情复杂地做出一个评价:
“你这模样,也很好看。”
沈兰棠:“谢谢?”
许多事情还是男人做的方便,加上沈兰棠不欲让人知道她的身份, 便换了男装戴上面具, 若没有认识她的人在,便也敷衍过去了, 万万没想到, 谢瑾也在这。
“啊,对了, 你也是来问媛媛的事的,那你问了么?”
“没有, 我听到你已经问了就出来了。”
沈兰棠心道,行吧,至少省笔钱。
“那我们再等一会吧。”
“嗯。”
两人坐在等待,而一旁兰心也摘掉了面具,伺候二人喝茶。
不多时,小二在外面敲门。
“几位客人,先生请你们过去。”
沈兰棠和谢瑾回到原来的屋子,原来那小房间里还有一个帘子,遮挡内外视线,这样,就不知道万事通的真面目。
听声音,万事通是个中年男人,他见三人一起进来,疑惑道:“几位……”
沈兰棠:“这位是我朋友,也是来问同一个问题,先生若是不喜,我们将另一份问钱补给先生。”
“罢了,也没必要。这位小公子问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昨天晚上,的确有一个人在酉时左右经过官旅前面的一片湖泊,她绕着湖走了半圈就离开进入了衣家巷,我们的人没有见到她被掳走。”
沈兰棠些许疑惑:“你的意思是……”
万事通意味深长地说:“我们的人也同样没有见到她从衣家巷出来。”
沈兰棠瞬间醍醐灌顶:“你的意思是,那个女孩是在衣家巷被掳走的,但是你们的人没有亲眼见到。”
“小公子,所谓万事通不过就是下九流的人物混在一起,互相扶持罢了,我们虽然不是好人,但如果亲眼见到有人被掳走,我们能帮还是会帮的。”
沈兰棠:“我自然相信各位。”
谢瑾静了片刻,忽然问:“从前可还有人这样失踪过?”
万事通没有回答,谢瑾从怀里拿出一锭金光闪闪的金子,放在桌子上。
“嘿嘿嘿,老板客气。人贩子蒙骗幼儿,花拐子拐骗姑娘,历来如是,就算是兆京又如何避免。只不过内城司的张大人的确也算尽心尽职,只要有人报官,他就算将兆京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人,长此以往,兆京城内作乱的人的确少了。”
“不过——”万事通语气一转, 道:“都是衙门白纸黑字挂着失踪的,如果没有写在失踪案卷上,那也就没人去找了。”
沈兰棠失声道:“怎会?”
“怎么不会,如果没人报案,不也就没人失踪了么?”
“……”
谢瑾冷静道:“所以还有人这样失踪过,却没有挂在内城司失踪案卷里的么?”
“据我所知,此前已经有三个姑娘这样失踪过了。”
“都是什么时间的?”
“前前后后,约莫两年左右,再早的,我就不清楚了。”
“……知道了,如果有这几位姑娘的身份消息,也请通知我。”
谢瑾将一块牌子放在桌上,这才带着沈兰棠离开。
走出茶楼的门,外面已经完全天黑,沈兰棠道:“你留下那块牌子不要紧么?”
那是谢瑾的私人玉牌,虽说没有朝廷发放的官方令牌效果,但带上它,就意味着对方是谢瑾的人。
“无碍,若他拿着我的玉牌为非作歹,我的人会通知我的,我放下身份只为让他们能尽心办事。”
毕竟,让谢家的人欠一个人情这种事,机会难得。
“吃过饭了么?”
被谢瑾这么一问,沈兰棠摸了摸肚子,肚子:咕噜噜~
谢瑾:“找个地方先吃饭吧。”
两人去的是一个干净的茶室,虽说茶室,但一应饭菜点心都可供应,雅室干净宽敞,虽然简约却另有雅致之美,往来侍女小厮都模样清秀,举止端庄。
“这是我的一个地方,还是祖母留给我的。”
“祖母眼光很好。”
“那是,毕竟皇室规格。”
饭菜上来后,两人先安静地进餐。约莫半饱后,沈兰棠才开口:“你怎么知道这个万事通的?”
“从前就有听说过,有个坊间消息灵通的人,这次你急,我就托人去找了他,你呢?”
“我,嗯……也是坊间听说,你知道的,我开店的,私下要跟很多人打交道,不知不觉就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