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一浅一浓地刺入眼球,谢瑾缓缓地睁开眼,第一个感受就是自己现在正躺在一张床上,一张很硬的床上。
“谢瑾,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冷不丁灌入大脑,谢瑾的视野逐渐凝聚成一个光点。
“兰棠……”
沈兰棠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说:
“对不起哦,让你刚受伤又中了蛇毒。”
“这怎么能怪你?”谢瑾下意识反驳,左右看了眼:“我们现在是在哪?”
他目光所及,看到的是一个都是矮墙的小房间,房间里面布置简陋,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这绝不是他们得到正常救援的待遇。
“我们被山里的村民救了……”
正说着,外面有声音传来。
“大妹子,你男人醒了没?”
“醒了醒了!”沈兰棠立刻站了起来,满面感激地说:
“他醒了,多亏了大叔大婶,要没你们救我们,我们肯定都没了。”
一个模样朴实的中年妇人走进房子,笑呵呵地说:“没事,这么大的山,也亏得能碰见,否则还真救不了。来,年轻人,喝点汤吧。”
妇人将一碗热腾腾的汤羹递了上来,沈兰棠接过,缓缓坐下,打算给谢瑾喂着喝。
那夫人乐呵呵道:“年轻人,你夫人一直守在你床前,说要等你醒来,你可要好好待她。”
谢瑾看了眼沈兰棠,沈兰棠立刻低头做羞涩状,谢瑾伸手握了握她的手,道:
“谢谢夫人,我会的。”
“好了好了,你们慢慢喝,我先出去了。”
妇人走出了房间,沈兰棠往后看了一眼,将碗筷放在一旁柜子上,轻手轻脚地上前关上门。
“是他们救了我们?”
沈兰棠:“嗯,刚才那位大婶和她丈夫是山里的农夫,偶尔也会到山里采摘山货,看有没有捕到猎物,正好碰上了我们,这才救下了我们。”
“蛇……”
“咬你的那条蛇不是剧毒蛇,因为经常上山,村里的大家都有应对普通蛇毒的药酒,不过你昏睡了一天一夜了,我好担心你。”
这倒是真的,现在这种情况,他们两就是最后的同伴,谢瑾要是有点啥,沈兰棠得彻底心态崩。
“不说了,你喝点东西补充一下营养吧。”
沈兰棠将谢瑾扶起来,拿起边上的碗要给他喂,谢瑾四肢仍然乏得不行,酸软无力,也就不逞强了。
他喝了几口,发现里面还有肉,肉还不少,联想到这户人家的经济条件,他问道:
“这是什么肉?”
沈兰棠:“奥,蛇肉。”
谢瑾:“……”
很好,很补。
吃完了东西,谢瑾身体恢复了一些力道,他倚靠在床头问道:“他们问你身份了么?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告诉他们我们是回乡的商贾夫妇,在途中遇到了抢劫,掉下了山崖才浑身的伤。”
谢瑾点点头:“很聪明。”
两人身份特殊,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采取极端态度,不是诚惶诚恐唯恐招待不周,就是害怕惹事干脆不管了,遇到前面的还算好,要是后者他们直接没了。
谢瑾素来的经历告诉他,遇见生人,尤其不能保证自身安全时,不要轻易暴露身份。
两人又说了会话,房门再次被打开,这回是之前的妇人带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大妹子,你男人醒了啊。”
“是啊,得亏了大婶大婶!”
知晓面前两人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谢瑾也掀开被子作势要跪,男人连忙扶住他。
“没事没事,这山里是危险,咱们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谢瑾虚弱地说:“大恩大德,难以为报,我和夫人回到家里后一定会好好感谢两位。只是我如今还受着伤,不便走动,想先在两位家里养伤,还请大叔大婶再收留几日。”
沈兰棠也忙道:“我们身上还有一些银两,还有一点珠宝。”
这也是他们刚才商量好的,谢瑾两次受伤亏得他习武之人身体够抗造,但也不能保证还能遭一次磨难,不如在这缓缓养伤,好歹得把内伤养好了。
两位主人连忙摇手:“不用不用……”
“要的。”
沈兰棠将几两碎银子和从匕首上挖下来的宝石塞到大婶手上,道:“就算不是感谢,我和夫君养伤治病也要费不少钱,两位就收着吧。”
听到她这么说,两人也就没有继续推辞。
“好嘞,我们村有个货郎每隔几日会进一次城,明日就要进城,我让当家的去城里给你们买点好的药,你夫君啊伤得还挺严重。”
沈兰棠抹泪道:“夫君全是为了保护我,可恶的山贼,等我们好了一定让官府好好剿匪。”
“是,是。”女人应和道。
收了钱财后两人看着就更热情了,还煮了鸡蛋给沈兰棠补身子,谢瑾身子还是虚,醒来之后一直躺在床上,腹内空空,连一丝内力都凝聚不一起,一动气腹中就绞痛不已,想来是蛇毒还未清理干净,谢瑾也不勉强了。
第52章 治疗
说完话后, 沈兰棠便到院子里帮大婶收拾东西。谢沈两人历经坠崖,荒野求生三日,又从斜坡上翻滚下来, 得救时衣服早已破破烂烂。
大叔大婶便给他们换了自己从前的衣裳,丑是丑了点, 布料也差了点,但是能穿, 两人还能说什么。
至于两人满脸尘土和农家装扮都掩盖不住的贵气——此处点名谢瑾, 他那气质就算昏迷当中也是犹如皓如皎月, 清寒似霜,一股贵气扑面而来。
因此两夫妻毫不怀疑地相信了 她的话。
现如今, 沈兰棠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裳,就好似村里的一枝花,再加上她前前后后忙碌的模样,就更像了。
谢瑾前几日已经见过她忙碌情景, 但那只是因为自己腿脚不便, 怎么现如今除了照顾他,还要操持家务,他奇怪道:
“你在做什么?”
沈兰棠:“帮大婶做事。”
所谓做事, 也就扫扫院子, 晾晾衣服这种简单的活,毕竟沈兰棠既不会做饭也不会洗衣服, 这么珍贵的粮食和衣服, 可经不住她造作。
谢瑾:“我就是问你为什么要帮忙做事。”
怕自己的话有歧义,谢瑾解释道:“你在家似乎并不喜欢管事。”
“那不也是没办法么?你我虽是客人, 又付了钱,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不是靠钱就能轻易拉进的, 我们如今寄人篱下,让主人家对我们多一份善意总是好的。”
谢瑾若有所思:“你的处事经验很丰富。”
沈兰棠内心叹了口气,哥啊你就少说点话吧,咱们两出门在外总有一个得“社会”些吧,否则也不能干喝露水生活是吧?
“对了,郎君。”沈兰棠又想起一件事。
“你我在他人面前也要做的恩爱些,总归夫妻感情好的话,他人会对我们更友善些,更多些同情心。”
谢瑾点头:“我明白了。”
“好。”
见说通了谢瑾,沈兰棠放下茶水走回了院子。
“大婶,你在晒笋么,我帮你。”
谢瑾阖上眼睛重新歇息,过了会,他又忽然睁开眼睛。
为什么要重点申诉表现感情好这件事,难道他们的感情不好么?
第二日,叔婶托了人买了治外伤和蛇毒的药草回来,这边离山近,时常有人被蛇咬,治疗蛇毒的药草倒是比兆京还灵。
谢瑾敷了药,脸色可见地出现了几丝红润,嘴唇也有了血色。
他客客气气道:“多谢大叔大婶。”
“公子没事了就好。”
沈兰棠亲自到院子里给他煎药,日常服侍在床前,两人本是夫妻,互相扶持也是理所当然,只是谢瑾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住了,看着放下碗正要将他扶着睡下的沈兰棠,忽然问道:
“你现在是在演戏么?”
“…………”
“不。”沈兰棠一字一顿地说:
“是因为你救了我。”
“……哦。”
谢瑾在床上躺了两日,蛇毒终于清理干净,体内内力也可以调动,谢瑾驱动内力治伤,虽然对断了的腿毫无帮助,但大腿的腐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凝固已久的经脉也再次畅通。
这些事情沈兰棠是不知道的,她每日只负责照顾谢瑾,还有就是和这家人打好关系。
救了他们的这家人姓高,除高叔和高婶外,家里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上面的大女儿出嫁了,余下两个孩子都是十三四岁年纪。
两个小孩正值好奇心旺盛时候,沈兰棠和谢瑾又是他们日常交际圈里碰不到的类型,他们觉得,有这两个哥哥姐姐到家里后,家里都亮堂了许多。
一时之间,女孩总是用羡慕仰慕的目光看着沈兰棠,男孩则是又是惧怕又是好奇歆羡地接触谢瑾。
这一日,沈兰棠陪着小高姑娘去村外摘野菜,沈兰棠左手提着竹篮,右手握着匕首,学小高姑娘将野菜挖出来。
小高姑娘名唤胜女,她原本勤勤恳恳低头劳作,中场休息的时候她抬起腰看着沈兰棠蹲在地上动作,一时之间不由痴了。
沈兰棠注意到她的视线,迎着她的目光不解地道:
“怎么了,胜女,我脸上有东西么?”她作势要擦脸。
“没有,没有”高胜女红着脸道:
“我只是没有见过像姐姐这样好看的人。”
沈兰棠莞尔一笑,道:
“胜女只是还没长开,等胜女长大了,一定也会很漂亮。”
高胜女嗫嚅着说:“我只要有姐姐两分好看就够了。”
沈兰棠含笑不语,乡间劳作的女孩和养尊处优的贵女最大的不同就是保养,就算是天生丽质在日日太阳暴晒和不间断的工作中也会被消耗,所以沈兰棠也没办法闭着眼睛安慰她,至多以后自己和谢瑾回了家,多给点感谢费,能让她不用这么辛苦,或者再上点学。
“哎,胜女,这个是什么花,好漂亮。”沈兰棠岔开话题。
“啊,这个啊……”
另一头,谢瑾身体恢复了许多,终于能下床了,他躺了几日,早已心生厌倦,是以一被允许下床就拖着还没好全的断腿,到村里转悠去了。
此地靠山,靠山吃山,这个村子里的人大多靠贩卖山珍和打猎营生,谢瑾慢腾腾走到村头一棵老大的香樟树底下坐着,香樟树下除了他,还有一个纳凉的老头儿。
谢瑾靠着大树坐了一会,和老人搭话。
“老人家,你们村山匪扰民严重么?”
老人知道这人是老高家救下的外乡人,摇了摇头,说道:
“没怎么听说过,我们这离兆京不远,旁边的桐乡里头住了好些个皇亲国戚,官府时常派兵过来清扫匪寇,要说太平,还是太平的。”
此事谢瑾也是知道的,他身为外城司指挥使,守卫兆京外城治安,所谓外城,就包括兆京边上几座城镇,他自己时常带兵剿匪,怎么会不清楚从兆京到桐乡这一带管得有多严格频繁。
谢瑾按下心中疑惑不表,笑笑道:“那看来,是我和内人运气不好,正好碰见了。”
“小公子别伤心了,钱财没了都能挣回来,人没事就好。”
“谢老人家开解。”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沈兰棠和高胜女从外头走回来,沈兰棠头上戴着一个藤蔓连成的花环,花环上插满各种小花,粉色红色黄蓝一一都有,又因为是鲜活的,迎风颤颤时格外好看。
沈兰棠一见到谢瑾就小跑上去,扶着花环问:“好看么?”
看着沈兰棠略带着一丝少女娇俏的脸庞,谢瑾毫不犹豫地回答:“好看。”
他的确是觉得好看,身穿锦衣绫罗的沈兰棠固然美丽端庄,但素衣布钗的沈兰棠也同样清新美丽。不如说,这几日的沈兰棠让他更有了一种清晰认识到她,看到她的感觉。
沈兰棠给了他一个算你有眼光的眼神。
“你还要在外面坐会么,还是我扶你回去?”
谢瑾依着拐杖起身:“回去吧。”
沈兰棠将他扶回家,高胜女在院子里忙活午饭,沈兰棠戴着花环对着她随身携带的一面梳妆镜臭美了好一会,这大自然的东西就是好看,简简单单的就好美,当然了,也有她天生丽质的一部分原因在。
沈兰棠心满意足地臭美了一会,放下镜子开始数他们还有多少银子,照目前的花钱趋势还能坚持几天。谢瑾换了药一回头,看到她已经着手下一项工作,好奇上前。
“你在做什么?”
“计算我们的钱还能用多少天。”
谢瑾自出生起就从未因钱财发过愁,在他的想象中,他随便一个随身佩戴的宝石就可以供一个家庭用一辈子,之前在山里是没有用钱的地方,如今出来了还会钱财不够么?
他真心实意地问:“我们的银两不够么?之前不是还卖掉了不少珠宝?”
沈兰棠:“那些珠宝都不算顶级,加上卖掉还要折价,也就百来两银子,我固然手上还有两三样奇珍,却不能随意示人。”
譬如谢瑾因冯嬷嬷一事送给他的玉戒指,那一枚戒指价值连城,估计拿到当铺活当也能有个几千上万两,可问题是这么珍贵的宝物出现在这样一座小镇,谁也不能预料后续会发生什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史书早教过他们了。
这样的道理沈兰棠能想到,谢瑾也能想到。他理解地点点头,过了会,又问:
“所以,我们现在的银子不够用么?”
沈兰棠:“……”
沈兰棠转过头:“你的伤怎么样了?”
谢瑾也不知道有没有意识到沈兰棠正在转开话题,他道:“好得差不多了,除了断掉的骨头。”
沈兰棠挑了挑眉:“不愧是习武之人,若是我,恐怕得足足在床上躺大半年。”
“也还好,伤得不是很重。”
“骨头都露出来了这还不严重?!”
谢瑾眨了眨眼:“是还好啊,没有伤到要害部位,心肺脏器也没有受损,要是在军队里,都还能救下来。”
沈兰棠突然沉默了。
谢瑾不适应她突然的沉默,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沈兰棠幽幽道:“没什么,我只是想,我真该死啊!”
她真该死 啊,她刚才有一瞬竟然产生了嫌弃谢瑾的念头,不管他是军人还是保护自己的人,她都该死啊!
谢瑾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好了,好了,今天的药你喝了没,该喝药了。”
“……”
中午时候,沈谢二人,和高家四口人坐在一起吃饭。
高叔带着沈兰棠的珠宝首饰去当铺典当的时候,那是一下子多了不少钱,也存着为二人补补身体的想法,最初几餐餐色都不错,但慢慢算下来,这点银子也不足以支撑昂贵的医药费后,家里伙食又变回了原样。
主食是黍和米糠的混合物,沈兰棠觉得不只是咽下去的时候会梗着喉咙,闻着也有一股异味;
菜是水煮野菜,就连上好的笋和菌菇都是要拿到城里卖的,也不是没有荤腥,只是这荤腥做法极其粗糙,肉不是太硬太老就是还有腥味。
沈兰棠一世平民,一世富贵,受过委屈流过泪,却真没吃过苦。她的嘴巴和胃都已经被养精了,让她干活她不是不可以,让她吃这些食物……她可以,她的舌头和胃也不可以啊!
高家人看她久久不动筷,吃得也少,知道她是吃不习惯,但就他们而言,主食都是硬的,桌上还有肉已经是极好的招待了。
“大妹子,你是不是吃不习惯啊?”
“不是不是。”沈兰棠连忙道:
“我只是胃口小,饭量小。”说罢,她就往嘴巴里面扒饭。她发现,比起实在咽不下嘴的腥肉,还是硬邦邦的饭更能往下咽。
高叔叹了口气:“怪我们没好东西招待两位,我明日就进城,再弄点城里的好吃来。”
“不用了,高叔,我真的只是胃口小。”沈兰棠心中有愧,更是连连解释。
“是啊。”谢瑾也道。
“我夫人素来胃口不大,你看我不就吃得很香么?”
说罢,他就夹了一大块肉放进嘴里。谢瑾吃饭向来是不挑的,这点高叔高婶都看在眼里,此前还以为贵公子会很难伺候,没想到特别好养活,给啥吃啥,喝那黑乎乎的药也从来没有二话,这点让高叔高婶很是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