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掌柜仗着自己资历深,率先开口:
“夫人你是知道的,自从老板过世后,这店里的生意 是越来越差,生意变差了我们自然得压缩本钱,这彩云染料场的染料这么贵,我们哪里用得起,几个掌柜都同意,换了家更便宜的。”
“可是方老板为人诚信,他家染料是夫君对比好几家,最后选出的最不易褪色的……”
“那都是老黄历了,他们家染料颜色也那么旧,早就不时新了。”
“是啊,夫人,就是布料颜色赶不上潮流,我们家利润才会越来越少啊。”
“可是夫君在世前两个月还跟我说,生意很好……”
“那就是夫人经营不善了,我们又什么都没做。”
“就是,我们能做什么啊?”
“我们这么多年做下来了,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又没有区别,那要是生意不好,肯定是夫人自己不善经营,怎么能怪我们?”
赵夫人还未说什么,就被他们声讨得一张脸逐渐发热,见众人群情愤愤,连忙试图浇灭他们的火气。
“从前是我没接触过生意,可若是大家好好讲给我听,我会认真学习的。”
一个掌柜阴阳怪气地说:“这不是在讲么?夫人叫我们过来就直接质问,哪里是跟我们好好讲的态度。”
赵夫人:“你……”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把赵夫人逼得话都说不出来,房间里几个赵家仆人都面露愤色,芳云一只脚尖角朝外,脚后跟微微抬起,两个拳头捏得死死地,可见气得不轻。
“夫人一届女流,从前又从未有经商经验,我真担心老板留下的产业会被夫人败光,我跟老板一起打拼,实在不忍心见到那一日,不如夫人就将生意交给族中长辈,每年只拿红利如何?”
赵夫人心中一惊,连忙道:“这是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夫人宁愿生意破产也不肯给族中长辈,难不成是另有什么打算?我听说夫人娘家也有做生意,难不成是想把赵家的生意全给了娘家?”
“当然不是!”
“既不是,为何不肯交出生意?”
“你……我……”
话说到这哪还能不知道他们意图,他们如此咄咄逼人,绕是赵夫人泥人性子也生气了,只是她为人素来温和,都不知道怎么发泄怨气,口中说来说去就只“你你我我”,没呵斥成人不算,还将自己一张脸都憋红了。
沈兰棠在旁看着,直摇头。赵夫人这性子啊,就跟她娘似的,既不会泼妇骂街也不会尖酸刻薄讽刺人,到最后,委屈得还是自己。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该强硬时就强硬,你且看就连衙门捕快有时都怕街头泼妇——
忽地一声脆响,一碗茶杯重重摔在地上,霎那间摔出了十来片!
“我看你们今天谁敢逼夫人交给店铺!”
众人齐齐望过去,沈兰棠冷着一张脸,推开目瞪口呆的芳云走到堂中央,她目光缓缓扫过众人。
“好啊,老爷才去世没多久,你们就一个一个都反了,逼着夫人交给商铺。”
“你,你,还有你!”
被沈兰棠指到的人都下意识地避了避,眼神躲闪。
“你们!你们一个个的哪个没受过老爷恩惠,要是没有老爷,你们现在都在哪里呢?是在泥地里打滚还是在四面漏风的破屋子里数着几个铜板精打细算明天的饭食呢?没有老爷夫人就没有现在的你们,好了,现在老爷不在了,你们就反了天地要欺压夫人了!”
“来,来,都来,管家,把大门打开,让街坊邻居都看看这些个人是怎么欺压恩人妻女的!”
这一通操作,别说被她骂了的掌柜,就是赵夫人他们也惊呆了,管事跃跃欲试,目光在大门和赵夫人之间来回徘徊,似乎只要她一声令下,就真的开门让街坊邻居来看热闹了。
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指着沈兰棠怒道:“你是何人,在此撒野?!”
“我?”沈兰棠冷笑一声,目光假装不经意地朝赵夫人看了一眼。
夫人,出门在外,身份是靠彼此的默契给的啊!!
第55章 很突然,我成为了大掌柜
幸而赵夫人只是心善加不善吵架, 脑筋还是转得很快的,她忙道:
“这是家妹,她从外乡过来这几日在家中做客。”
沈兰棠:妹妹?妹妹也不错。
最初自恃德高望重的掌柜拍了拍桌子, 怒道:“是夫人妹妹就可以如此无礼了?黄口小儿怎么敢这么对长辈说话?”
“长辈,长辈是谁?你还是你们在坐中的哪一个?天地君亲师, 老爷是你们的老板是你们的恩人,他对你们如亲如师, 那我姐姐也就是你们的师长亲人, 是你们的长辈!你们到长辈家中向着长辈嘶吼, 声声质问长辈,我看最没有礼貌没有礼义廉耻的就是你们几个!”
“你, 你……”
沈兰棠一通嘴炮轰得在场掌柜满脸胀红,脸皮抽搐。人上了年纪就是这样的,尤其是自以为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平日里习惯了阴阳怪气或者直接训斥而闻者喏喏, 心里承受能力和大声发言能力都已经退化了, 而他们甚至还会取一个很好听的名义,叫“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也不管人家孔子听了会不会直皱眉头。
“你们在这里质疑姐姐不会经商, 又胡乱说一通企图逼她将家业交到他人手上, 联想到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很难不怀疑, 是不是族里长辈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或是许诺你们说只要将赵家家业搞到手就给你们多少好处?”
“你胡说!”几个掌柜猛地一拍桌子,有的甚至激动地站了起来:“你不要血口喷人!”
“小小年纪, 尽会挑拨离间!”
“夫人你这个妹妹是不是存心跟我们过不去,要是夫人看我们不喜直接说就是, 不用拐弯抹角……”
房间里又叽叽喳喳了起来。
沈兰棠面无表情,仿佛被骂的那个不是自己。
她左右看了眼,冷冷一笑,顺手从就近的掌柜桌上拿起一个杯子,再一次重重砸在地上。
乒的一声,杯子四分五裂!
“别吵了,就你们人多势众嗓门大是吧?!吵吵吵,要不要让街坊邻居都听听你们在说什么,管家,去开门!”她大手一挥。
管家:“哎,好嘞!”
说完管家就小跑出了院子。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怎么不说了?”沈兰棠目光冷冷扫过众人:
“说啊,让大伙儿都听到啊,你们这些叔叔伯伯是怎么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怎么忘恩负义逼迫人家卖掉家业的,哦不是卖,还是送呢。”
“……”
一个刚才没开过口的掌柜讪讪道:“这位姑娘,我们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为了老爷留下来的家业着想,都是自家人,何必伤了和气。”
自家人?
沈兰棠盯着他的眼睛,冷冷道:“我姐姐方才就是想好好说话,偏生你们不让。”
“你们到这来之后,除了欺负孤儿寡母,还做过什么?还敢自称效忠老爷。”
“呃……”
这一句话比方才她大吼大叫几句话都有用,刺得他们脸皮发红,当然了,是稍微还要些脸面的人。
看着沈兰棠轻轻松松就压制住了一屋子比她年长许多的老者,赵夫人一时间目瞪口呆,她身边苏妈妈忽然拉了拉她衣服,赵夫人如梦初醒,站起来道:
“各位叔伯都是我们赵家老人了,如今先夫去世,诸事落到我一介妇人头上,大家有怨气很正常,可如我妹妹所言,于情,我先夫对各位有知遇之恩,于理,我和先夫都是各位东家,你们当敬我助我,与我一同度过难关才是。”
“我看今日这话也是说不好了,各位不如先回去,等来日再商量。”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众掌柜也不好再留下,众人陆续走出屋子,方才最年长的掌柜临走前还回头朝沈兰棠看了一眼,那眼神就仿佛德高望重的长辈遇到傲慢无知小辈的不满失望谴责。
沈兰棠只冷冷地回瞪着他,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直到所有人离开,院子里只剩下赵家本家人,沈兰棠才猛地卸下力,对着芳云道:
“芳云,快,给我倒杯水。”
“啊,好好!”
芳云赶忙给她倒水,沈兰棠一饮而尽,才感觉像张弓一般拉满了的喉咙舒缓了一点过来。
也是她这些年日子过得顺心,许久没跟人拍桌子对吼过了,要是还小的时候,她简直可以跟着诸葛亮去舌战1/10儒好么?
“沈夫人。”芳云震感道:
“你方才真是太厉害了!”
沈兰棠给了她一个骄傲的眼神当做回复。
赵夫人也走了下来,握着沈兰棠的手臂道:“方才真是谢谢妹妹,如 若不是妹妹仗义出口,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姐姐。”沈兰棠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真挚道:
“姐姐太过良善,不欲与人难堪,只可惜那些人早已忘了姐姐和老爷对他们的恩情,和这些人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唯有从气势上压过他们,让他们知道是他们在姐姐底下讨生活,而不是姐姐有求于他们。”
赵夫人艰难一笑:“我知道。”
沈兰棠:你知道就好了!
她是看出赵夫人的性格了,人是善良的,就是太善良了,也不会吵架,经商不一定不可以善良,但一定要有善良的底线。要不你看,大多数商人都是在别处做慈善,绝不会在商场上宽容,因为你一旦宽容就会被别人吞噬。
但是这些话,沈兰棠也很难说,毕竟交浅言深,她还怕自己说多了,别人还觉得她“心机深沉”呢。
“姐姐,如今家里只有你和两个孩子,宁可强横,不可为人欺凌啊。”
赵夫人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希望你是真知道吧。
沈兰棠转换了下心情,露出笑脸道:“那姐姐我先回去了,还不知道郎君吃过早饭了没。”
“啊,好的,芳云,送沈夫人回去。”
“沈夫人,这边请。”
看赵夫人还要整理心情,沈兰棠先行告辞。
回去的路上,芳云不复出来时对她的客气疏离,围着她叽叽喳喳地说话:
“夫人刚刚好厉害!你一通话下去,说的那些人哑口无言!我觉得我们夫人就该有你这样的气势。”
“夫人人是好,但有时候就是太好了,才会被人欺负。幸而家里没有小妾,否则夫人还不知道要受什么气呢……”
沈兰棠一句听着她童言无忌般的话语,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你也太天真无邪了吧,看得出你家夫人是真好人了。
沈兰棠走进院子时两个下人正在收拾餐桌,沈兰棠望着屋子的男人,走进道:“吃过了?”
谢瑾点点头。
正好,她也忘记给他带饼了。
“那夫人你忙吧,我先出去了。”
“好,谢谢芳云姑娘。”
“哎。”
谢瑾看她出去走了一圈就和人热络起来,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沈兰棠微微一笑:“一些事情。”
“公子,夫人。”有下人进屋行礼:“夫人给公子请了大夫,现也到了,要请进来么?”
“当然,快请。”
房间里,赵夫人正和苏妈妈说着话。
“这些掌柜的还有老爷之前的合作伙伴一个个翻脸不认人,都想逼夫人把家业交出去,也不知道赵家那些人给了他们什么好处,一个个没心没肺,脸都不要了!”
苏妈妈狠狠呸了一口。
赵夫人忧心忡忡:“怪我此前太过安逸,丝毫不管店里经营才会被他们轻视,但这些店铺都是老爷多年心血,我再苦再难也要坚持下去,才好在百年后在下面与老爷团聚。”
“夫人明日可是要去布庄?”
“是啊。”赵夫人叹了口气,道:“我就怕现在说得好听,等到了布庄就任人说什么是什么了。”
苏妈妈目露迟疑。
“夫人,其实我觉得……”
“嗯?妈妈觉得什么?你有什么话是不能对我说的?”
苏妈妈是赵夫人奶娘,后又陪嫁过来,与她情同母女,她咬了咬牙,道:
“我看今日沈夫人从容大方,能言善辩,倒是能撑场子的,若是她能陪着夫人一起去,夫人胆气也大些。”
赵夫人道:“我如何不是这么想的,可沈夫人是客人,今日让她为我壮胆已是失礼,怎好意思再请她帮忙。”
这话苏妈妈不同意了:“夫人不也是帮了他们这么大一个忙,没有夫人,她夫君说不定还在牢里关着呢,那么弱不禁风一个人,怎熬得住。夫人尽管去问问看,大不了就是不成。”
赵夫人被她劝说了好几下,又害怕明日在掌柜面前露怯,最终还是被她说服了。
另一头,大夫给谢瑾看完病之后,写了一个药方用以煎着喝,还有几管治疗外伤的药,所需费用都是赵府出的,这真是债多不压身了。
大夫前脚刚走,赵夫人和苏妈妈走进了院子。
“夫人。”沈兰棠忙放下东西迎上前。
“大夫怎么说?”
“托夫人的福,郎君身上的伤都不打紧了,按时吃药慢慢就能养好了。”
“这便好。”
屋子里谢瑾也站了起来,赵夫人上前和他寒暄了几句,忽然将沈兰棠拉到一旁。
“妹妹,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妹妹能够考虑。”
沈兰棠道:“姐姐尽管说,若是我能帮到,一定尽心竭力。”
“是这样的,今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明日我还要去布庄看账本问询经营情况,只是我素来不通行商,性子也是唯唯诺诺,就怕到时候跟早上一样,被人问得无言以对,我想妹妹明日陪我一起去店里,可好?”
谢瑾不知道早上发生了什么,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动。
沈兰棠抿着唇沉思。
赵夫人向她求助出乎她的意料,但又在预料之中。不管作为一个被帮助的人还是女性,她都愿意帮助她。只是看了这两天的情况,她预感明天也是一个硬仗,她的帮助“手段”可能会粗暴一点,激烈一点,让人难以接受一点,不知道赵夫人能不能接受。
还有一个就是——
沈兰棠认真道:
“姐姐于我有恩,你请我帮忙,我肯定是答应的,但是话先说在前头,如果按我的方法做或许会显得过于激动,如果姐姐觉得过分突然叫停,反而会起反作用,所以最好不要叫停,如果叫停,之后坏了事,我也不定有办法弥补。”
赵夫人脸上一喜,飞快地说:“我明白了,你尽管放手去做,我绝不拦你!”
“那好,那我明天跟姐姐去。”
“好,好。”
赵夫人今天被她救下后,心里有些潜意识依赖她,闻言大喜,心中也就不那么怕了。
“那妹妹先忙,我先走了。”
赵夫人又软语安慰了谢瑾两句,这才走了,她离开后,谢瑾看向沈兰棠。
“现在可以告诉我今早发生什么了吧?”
第二日一早,沈兰棠跟着赵夫人一起出了门,车子轱辘滚动,在大半个时辰后停在了一个挂着“赵氏布庄”的大门前。
赵夫人今日过来自然是通知过了人,几人才下车,很快就有人迎了出来。
“夫人,夫人您到了。”
赵夫人客客气气地说:“张叔,钱掌柜在庄子里么?”
“在的在的,就等着您呢。”
沈兰棠随着赵夫人进了布庄,里面院子里挂着一匹匹洗晾的新布,沈兰棠还没看清楚就见到一个熟悉人影从房间里走出。
是昨日堂上资历最老的那个掌柜。
赵家主营布庄,从上游到终端分别是织布,染布,单卖布料的店面和成衣店面,但其最开始也最要紧的肯定是制作布料的布庄。
这儿的布庄是赵家最开始也最重要的产业,这位钱掌柜当着这儿的掌柜,又是所有掌柜中年纪最大的,也怪不得他昨日一副拿乔模样。
钱掌柜出来时脸色还好,见到沈兰棠,他狠狠皱了皱眉,不悦道:“夫人怎么把这位小姐带来了,布庄是无关人等随意进出的地方么?”
赵夫人也早料到他要发怒,她言笑晏晏,语气柔婉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