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来人恭恭敬敬地向沈兰棠行了个礼,温声说道:“太子妃命我拿几样首饰给少夫人,望少夫人能够喜爱。”
沈兰棠垂眸,揭开盖在盘子上的绸缎布,只见里头摆放着一串极其珍贵漂亮的粉红珍珠项链,还有几样以珍珠为主题的发簪。
“兰棠无缘无故,怎敢受太子妃如此大礼?”
那宫人继续柔声说道:“少夫人此前为救太后立下大功,如今谢大人又在府上任职,如何是无缘无故?”
“几样东西不过太子妃聊表心意,只盼少夫人能喜欢。”
话说到这,沈兰棠也不好再拒绝:“既如此,代我谢过太子妃了。”
宝珠收下礼物,兰心拿出钱袋,往宫人手上塞了过去,这便是跑腿费了,宫人含笑收下。
等人离开了,宝珠才问:“太子妃怎么无缘无故送礼给小姐?”
“只是场面上的往来罢了,想来是为了拉拢谢瑾吧,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夫人外交?”
兰心和宝珠对“外交”这两个字似懂非懂,但不影响她们理解沈兰棠的意思。
“这太子真有意思,事情过了这么久了才想起来和小姐交好。”
“从前也是没机会吧。”
沈兰棠随意敷衍了两句,开始心烦:“这真是的,她送了我礼物,我这不是还要给他她回礼吗?真是烦人!”
兰心:“回礼倒是简单,前些日子宫里赠送的几样东西都很不错。”
沈兰棠叹息:“烦的不是礼物,而是人情啊。”
算了,这就是她这个身份该做的事。
收起礼物,沈兰棠又想起一个事:“对了,昨天谢瑾没回来吧?”
“没呢。”
“嗯,他该是回来一趟了,我也得问问他,太子妃突然的行动是为了什么?”
仿佛是知晓她心中所想,谢瑾在下午吃过饭时候就回来了。
倒是沈兰棠吓了一跳:“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谢瑾一边解开腰上佩刀一边道:“今日太子没有出门,我就向他告了假。”
“也好。哦,对了,你知道吗,太子妃今日派人送了几样首饰给我。”
谢瑾点头:“我知道这个事,她之前跟我提过。”
“她怎么这么突然?”
谢瑾坐下来,接过兰心递上来的毛巾,道:“太子此前端方持正,明面上也不和哪个臣子走得特别亲近,就仿若天上月,水中花,但经过被关禁闭的事后,他就开始走亲民路线,或许对待我们这些臣子也是同个道理。”
沈兰棠笑道:“意思就是说,他觉得高高在上,由臣民追捧的路线不再适合他,一旦失势就没人愿意为他说话,所以改变路线了?”
人果然就是这样,被爱的时候娇纵,感到威胁的时候就会下意识讨好别人,过去高高在上的太子,如今也不过凡人了。
从理性角度,沈兰棠也能够理解他。
不过——她还是不喜欢这个太子。
“对了。”谢瑾回来是为了另外一件事情,他说道:“昨天张玉林来找我,跟我说了一件事。”
谢瑾便告诉了沈兰棠钱玉 娘的事情。
沈兰棠跟他想的一样。
“你是觉得钱玉娘也跟媛媛一样,都是当初被太子掳走的人,如今,大皇子要对付太子,就在找她?”
谢瑾点点头。
沈兰棠激动地站了起来:
“这个推测和我们之前想的一样,大皇子既然找她,就说明她也逃了出来!”
“确是这个道理。”
“可是都是逃出来的人,为什么她这么特殊呢?是她的长相么?她长得很像皇帝的哪个宠妃,太子暗恋自己老子的小妾?”
谢瑾:呃,从未想过的思路。
沈兰棠脑洞大开:“又或者她身上还带了龙种?可太子不是已经有孩子了么?而且看太子也不像会在意孩子的人啊。”
她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推测太子。
谢瑾:“在看到结局之前,我们谁都不知道。”
“的确如此。”想了想,沈兰棠又道:“那我们能看到结局么?”
谢瑾偏头看着她,反问道:“为什么不能?”
“可是,那个......”沈兰棠对手指:“父亲不是说他不管这个事么?靠我们两个人能承担得起这么大的重任么?”
那可是太子,不是什么歪瓜裂枣的尚书啊内阁学士,翰林之类的,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太子!
国之储君!
谢瑾慢慢措辞着道:“我认为,父亲说他不管这个事,只是他不管这个事,并非说我们不能管这个事。”
沈兰棠眨眨眼:“我们管得了这个事么?”
“我们管不了么?”谢瑾仿佛认真思索了会,一本正经地道:“我们好像的确有点难管,要不这样吧,如果我们拿到了什么证据就把它交给大皇子,让他们互相争斗,这样可好?”
这么正经的关头,沈兰棠都被他逗笑了。
“你别闹了啦!”
跟太子作对是一回事,可如果把证据交给大皇子,就等同于站队大皇子,对于从来不干涉党政的谢家来说,这个事的性质比跟太子,跟皇帝作对还要严重,甚至可能失去谢家如今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谢瑾等着她一脸无语地笑完,才继续方才的话题。
他目光温柔凝视着沈兰棠:“如果让你不管,你甘心么?”
“......”
沈兰棠默默摇头。
“那不就得了,既然不甘心,那就管,一直管到管不了为止。谢府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压垮的地方,太子的怒火,我谢瑾也能承担一二。”
沈兰棠看向谢瑾,他虽然嘴上说着什么“怒火”,但心情应该不错,因为就连他的眼底都闪烁着柔和而坚定的光芒。
他的确是个难得的美男子,他的俊美不知在外表,还在于他从锦衣玉食里养出来的矜贵气质,以及在军营摸爬打滚货真价实的硬朗姿态,从前,她偶尔还会觉得谢瑾作,但如今他对自己态度越来越自在,越来越游刃有余后,连那几分作也没有了。若是脱去军装看着他,还真有几分浊世佳公子模样。
“谢瑾。”
“嗯?”
沈兰棠鼓起勇气大声道:“你真的是个有勇有谋还善良的人,我觉得我自己嫁给我真是嫁对了!”
说罢,她还竖起了大拇指,表示对他的肯定。
谢瑾:“......”
兰心默默把冷掉的茶水拿出房间,走到院子后她默默地摇了摇头。
她家小姐真是......有时候,她也会同情一下姑爷。
......
......
沈兰棠一番慷慨激昂的“示爱”引发了一炷香左右的沉默,等屋内说不出的气氛都散了后,两人才继续往下说。
谢瑾:“说起来,宁乐伯夫人来之后,你有跟她说过话么?”
沈兰棠:“没有。”
“既闲着无聊,我们去找她说会话吧,说不定她知道什么。”
“有道理,我们走!”
宁乐伯夫人被安排在一处僻静的院子,几个孩子都住在一起,日常除了下人来送吃食外,鲜少有人踏入此地,门口也安置了几个守卫。
“少爷,少夫人。”
谢瑾道:“我们想进去看看。”
守卫顿了顿,还是让开了,院子里头,伯夫人正在教几个孩子念书。见二人进来,伯夫人连忙起身。
“谢公子,少夫人。”
“伯夫人不必行礼。”
谢瑾上前扶起她。
“夫人,我们前来是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你当真对伯爷掳掠女子一事一无所知吗?”
伯夫人苦笑一声:“老头子的确什么都没有告诉过我。”
“那你听说过钱玉娘这么名字么?”
伯夫人继续摇头。
“不过……不过,我想起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与此有关。”
“夫人请说。”
“那大概是五六年前吧……”伯夫人望着前头孩子们玩耍身影,慢慢陷入回忆。
“有一日,老头子半夜里匆匆忙忙出去,直到天亮才回来,一回来就把管家叫进书房说话,我心中好奇,就借着上茶的名义进去听了听,隐约听到他们说什么偷了大人的东西,大人很生气,务必找到那个女子之类的。”
“我问他是找什么东西,他冲我发了好大一通火,说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要打听太多。我一时心中生气,也就没有再问。”
“后来我回过神来,这老头子就沾了他父亲的光,继承了一个伯爷名头,本身在朝廷里既不当职,也没有权利。他既没有和朝中哪派势力交好,那他口中说的大人又是谁呢?”
“这事情我想了两个晚上都没有想通,直到后来你们说他淫掠良家妇女,我心中十分失望,质问他到底发生了何事。他只摆着一张脸说我们家要完了,让我带着几个孩子回娘家。我心中愤懑,只问他是否真的做了那奸淫掳掠的恶事,或许是基于几十年的夫妻之情,他跟我说他没有。”
“我就知道他是替人顶了罪,可就是顶罪又如何?难道他就不是帮凶了?所以在我心中,这老头子确是罪有应得。我那几日天天睡不着,就又想到了这件事。”
五六年前的话,时间对的上。
谢瑾:“那伯爷有没有和您说过,那个女子是什么人?又偷走了那位大人什么东西?”
伯夫人摇摇头。
“我明白了,多谢夫人,你就在府上好生休息吧。”
伯夫人弯着腰说:“多谢大人,多谢夫人。”
看着满头银发的伯夫人,谢瑾和沈兰堂对视一眼,默默退出院子。
两人慢悠悠在石子路上散步。
伯夫人的话越发证实了二人到目前为止的猜测,看来那个钱玉娘不是“带”走了机密,而是“偷”走了机密。
现在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就差找到那个女子。问出当时她到底拿了太子的什么东西了。
沈兰棠歪了歪脑袋,好奇道:“我当真好奇她到底拿捏了太子什么证据?不会真的是传国玉玺吧?”
谢瑾无奈地说:“传国玉玺在陛下手中。”
“这谁说得准呢,说不定皇帝担心只有一枚传国玉玺,万一哪天不见了就麻烦了,多做了一枚交给太子保管了呢。”
然后太子把他搞丢了,皇帝知道后震怒:你连传国玉玺都搞丢,我看你皇帝也别当了,废太子今天就废太子!!
谢瑾从她的眼中看完了一整个故事。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但是说不准根本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就是太子给钱玉娘的情诗,但是因为写得太难看了,太子害怕传出去后影响他的名声,所以决定杀人灭口。”
“......”
谢瑾为沈兰棠的创意感到佩服,如果是他,绝对想不出这么“精彩绝伦”的推测。
午后秋日娴静,两人慢悠悠走在院子里头,阳光穿透疏落有致的叶子,斑驳地点缀在这对年轻夫妻的脸上。
沈兰棠神情闲适,放空一切让自己享受一大堆麻烦到来前的最后一个悠闲午后。耳边忽然没了声音,谢瑾扭过头,浅金的光芒下,沈兰棠绯色的脸蛋浮着一层细腻的光晕,朦胧的双眸下是一双柔软的唇瓣。
谢瑾胸腔被渐渐填满,纵然前路艰险,但他并非一人。
“好,这就过去。”
张玉林让人带来的是一卷画筒 , 谢瑾没有当即打开,而是道:“这画可以暂存我这吗?还是看完就得拿回去?”
“张大人说了, 可以暂时放在大人处。”
“那好,替我谢谢张大人。”
送走客人, 谢瑾几人回到院子里。
沈兰棠小心打开画卷, 里面是一个女子画像, 笔墨都是新鲜的,还透着墨香, 显然是新画不久。想来也是,许多失踪案卷都要被封存数年甚至数十年之久,如果不时常临摹画像,时间一久, 脸都看不清了。
谢瑾和两个丫头都上来, 仔细端详。
画中少女明眸皓齿,五官端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确是一位清丽秀美的姑娘。
“这就是钱玉娘。”
沈兰棠目光缓慢地扫过画中人五官, 像是要将她印在脑子里。
这是一个奇女子,一个孤身从太子手上逃离, 又将太子耍了五年的女子。
现在的情形很是奇妙, 钱玉娘已经失踪了五年,太子和内城司的人找了五年都找不到, 如今又加了一个大皇子,这么多人, 真的能找到人吗?
又或者,也许这个多方心系的少女已经在许多年前就遭遇了不测,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可只要她一日没有露面,没有确认她的死亡,那么人们就不会停止寻找她。
沈兰棠自己都说不出来是希望她被找到,还是不希望。
“我们的底线是不是在太子之前找到她?”
要是被大皇子抓到,说不定玉娘还有活下来的机会,可若是太子的人先找到了她,她绝无可能活。
谢瑾点点头。
沈兰棠吸了口气:“好了,找人的事我不擅长,还会暴露踪迹,这事就交给你了,这个画像你要么?”
“暂时不用,太多人找一个人反而会让人生疑,我的人只要盯着找她的人就好。”
“好,既如此,兰心,帮我把画收起来,就放在我的衣柜里。”
“是。”兰心快步上前收起画卷,只是她目光扫过画中女子时,眼中有几分若有所思。
正事结束,沈兰棠也放下心头大石跟他闲话家常。
“明日,我要去太子府向太子妃致谢。”
谢瑾:“明日我要出去,不在府中。”
“你在太子府也没用吧。”沈兰棠吐槽:“好像你在就能跟我一起进去道谢似的。你在里头,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卫,而我,是高贵的二品夫人,名门谢家儿媳,别乱攀关系。”
工作中称职务,你的职务就是比我低。
谢瑾:“……”
沈兰棠当天就准备好了礼物,要说准备礼物,那还真是简单。她如今也从小富婆晋升为了中级富婆。小金库里好东西一堆一堆的,她又不是特别爱秀的人,好东西也就放在那里吃灰而已。
现如今拿来当做礼物,被不同的人转手,也算是实现了它奢侈品的价值。
带好礼物,沈兰棠在第二日早上出了门。
两个阶级差不多的人,一方在收到礼物后是应该登门道谢的。因此,太子妃早有准备,沈兰棠一到太子府就有人请她进去。
“参见太子妃。”
沈兰棠盈盈行礼。
“少夫人不必客气,啊,你今日便戴了我送的珍珠,快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沈兰棠婉步走上前。
太子妃容貌秀美,气质温婉,确实有未来,一国之母的气势。单从外表上来说,是非常平易近人的。
沈兰棠坐下后,太子妃温柔注视着她,脸庞盈着笑意,道:“当真是年轻才好,戴什么都漂亮。”
沈兰棠低着头做羞赧状:“太子妃过誉了,还是太子妃送的珠子好看,才显得臣妇气质也贵气了起来。”
“不必谦虚,本就是兰棠你生的好。”
两人寒暄了一番。
沈兰棠对这位太子妃了解不深,要说交情那是更没有的。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跟她说什么,但上门做客,总不能道完谢就回去,该支撑的时间还是要支撑的,因此沈兰棠选了一个万能话题。
“对了,太子妃,我还带了一些小孩的玩具,小皇孙还在睡觉么?他如今也五岁了吧?”
一听到孩子,太子妃脸上笑容也多了几分真挚:“是啊,前两个月刚过了四周岁生日。”
“孩子四五岁的时候正是可爱之时,也不会跟我们说什么之乎者也,不会和母亲拉开距离。”
“是啊。”
说到这个太子妃也感触颇深,她自己已育有二子二人。此前几个孩子到了年纪就要开蒙,这一开蒙就会叫着要独立,也就不能再在她面前撒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