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修还是要修的,他看了史书也有数,大汉都算是好的,任谁也不知道英雄先祖会生出什么臭鱼烂虾的子孙,为了那些很可能不太争气的子孙考虑,祖宗能做做一件就多做一件吧。
说不定就是救命的。
所以炮军的训练场也在长安城外,远离居民区,骑马还要走挺远。李世民到的时候,看见霍去病也在,李敢陪着他在玩炮。
理解理解,军人谁不喜欢这战争之王。就算霍去病目前的战术根本没机会用,他还是沉迷于一炮轰出去的威势,回来之后没事就来学操炮。
反正刘彻对此乐见其成,知道他喜欢之后让炮军对他开放,随便他玩。
李世民瞧着李敢跟霍去病不知道在说什么,两个人一起大笑,想起在他那时留下的史事里,李敢“鹿触”的事,不由有些感慨。
李广这一门的性格都有点激烈,容易走极端。在大汉这个时代真挺容易惹出事的。总算几百年前是一家,他也希望李广这一脉别再那么倒霉了。
霍去病正笑着,看见李世民来了,忙向他招手,得意洋洋地道:“我今天已经差不多会了,你学得怎么样?”
“总不比你差。”李世民回道。
李敢笑吟吟地不参与他们的嘴上争锋,因为他真的是神炮手。
李世民也没太浪费刘彻的钱,并没有上来就实弹训练,跟霍去病一样,先不带弹学习,然后在炮军训练时跟着学,熟悉了之后才真上手。
李敢还要带人训练,留了一门小炮和几颗炮弹让他们过瘾,三人一直到炮军训练结束后,才一起去霍去病府上聚会。
李广已经封侯了,李敢本来应该人逢喜事精神爽,但不知为何,他说笑之余好像总有两分心事。霍去病幼年时就跟着家人富贵起来,不是个太会顾虑人情世故的人,看出来了就问:“怎么你家封侯了你还不开心么?”
“开心啊。我父多年的心病,以前在家一想起这个事就闷闷不乐,有时候说自己运气不好,有时候说可能是自己杀降不祥,我都担心他闷出病来。现在总算得偿所愿,全家都欢喜了。对了,我大兄留下的侄儿李陵现在也在学数算,父亲虽然还教他练骑射,但最终想让他跟我进炮军。”
李敢开心是真的,不仅是因为父亲封侯自己也立功,还是因为自己得到了父亲的承认。本来李广一直有点嘀咕,最早是因为对炮军不了解,后来看到城墙上火炮的威力,又觉得只能守城前途有限,李敢在炮军没有争军功封侯的机会。
现在不一样了,李广意识到,火炮不用等将来了,现在在战场上已经有大用了。
而且李敢不敢乱猜,他不知道父亲是不是意识到了,炮军其实挺适合他们家的,不用负责大军的组织调度,但纪律和管理的要求非常严格。
父亲是良家子从军,到李陵已经是第三代了,可以称得上家族了。并且他们陇西李氏本身就是个大家族,跟卫青这样孤寒出身的大将军不一样。除自己的小家之外,家族里子弟多着呢。
要让家族延续,并不能奢望每代中出一个长平侯冠军侯这样的人,保证自身的武艺、传授下军事素养,让子孙能够在军中有一个比较高的起点慢慢进步,这才是家族延续的路径。
炮军真是太合适了。
至于他的烦恼,其实是件小事。
见霍去病问到,李敢勾起了心事,苦着脸长叹了一声:“我正在想,找谁帮我去劝劝父亲。”
“怎么了?”李世民也很好奇。
李敢都不知道怎么说。
“我儿子生了,父亲又封侯,他说要纪念一下这件喜事。”
霍去病也好奇了,“这不是应该的吗?准备起什么名字,李封侯是随便了一点,应该不会这样起吧。”
“我倒宁可叫他李封侯。”李敢的脸色更苦了,给自己灌了杯酒,“父亲好像是开玩笑,又好像是正经地说,说当年大兄叫李当户,现在我的孩儿是不是可以叫李左贤王!”
这什么破名字,李敢简直要崩溃了,这可是他的长子!
霍去病跟李世民也要笑崩了。
“李左贤王,哈哈哈哈,李左贤王!”
“他认真的吗!他真的是认真的吗!”
“我就是不知道父亲是不是认真的!”李敢叫了起来,“我到现在没敢给孩子定名呢!”
李广当时真就是很开心地说起早逝的长子的名字由来,然后哈哈笑着说李敢可以给孩子起名叫李左贤王。
要是纯然开玩笑,李敢也就陪着父亲开心一下就过去了。但问题是,他觉得父亲好像又有点认真。身为老父唯一一在世的儿子,李敢是不想违逆父亲的,又怕一问父亲真是当真的,儿子从此真得叫这个名字,不敢问。所以就僵住了,一直没给孩子定下名字。
而且最最最可怕的是,父亲说这话之前还说了一句,说要是你生的时候我立下这功劳,就给你这样起名了。
说的时候父亲看着他,他居然觉得眼中都是遗憾,顿时就打了个寒颤。不是吧,父亲该不会想给他改名吧?
所以哪里还敢问,别孩子的名没事,他得改名。
霍去病笑够了,正经地道:“这实在不像是能用的名,不如去一个字,叫李贤王吧。”
李世民立刻表示了赞同。
他有一阵奇妙的感觉,仿佛历史在努力恢复原轨。李敢的儿子原本应该是叫李禹的,禹不就是圣君贤王吗?
就叫这个吧,他跟刘彻说,刘彻也一定会觉得很有意思的。
只有李敢喃喃地道:“那为什么不叫李左贤呢,我觉得李左贤更像个正常人名。”
可惜,所有人里,他这个当父亲的最没有话语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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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也听刘彻和李世民轮流说了元狩二年的热闹与喜庆。其实他这边也有喜事,只是他懒得说。
今年他已过而立,三十一了。去年李世民去刘彻那里丰富他的军事经验时,嬴政确实只是想了一下李信的事,主要李世民那一家号称是李信的后代,真假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反正是这么宣称的,难免会让他联想一下。
但吞下韩国之后,今年的目标是赵国。嬴政想到李牧,一度真的有找李世民滴滴代打的冲动。
李牧很善于用兵,极善于机动,甚至能一个人抽身两线作战。要不是赵国的国力实在是不行了,他之前对秦军的胜利只能击溃,不能让秦国遭到太大的损失,那嬴政的统一之路恐怕会很麻烦。要是有李世民带一路军队与王翦分别攻打赵国,李牧恐怕就顾不过来了。
不过这个念头同样也只是闪了一下,嬴政觉得自己可丢不起那个脸,竟然还要叫李世民来代打。刘彻那里又不是真的代打,只是让李世民跟着同行而已,不作主将的。
再说了,他又不是没有炮。
秦汉的火炮是一起研发的,刘彻那里造出来并用上了,嬴政这里自然也有了。
所以秦王政十八年,秦国三路攻赵,李牧虽然在野战中仍然多次击退秦军,但王翦用火炮开路,几乎没怎么费力的轰开了邯郸的城门,让李牧的一切努力化为泡影。
韩王的使者随秦军一起进了邯郸城,带来韩王安的亲笔信,说服赵王迁与他一起臣服于新的天子,效仿祖先的行为,重新打下一片疆土,再安社稷。
如果赵迁还是安然坐在邯郸城中的赵王,他会对这封信嗤之以鼻,但现在已经沦为阶下囚,这封信就成了救命的稻草。
他在王翦的要求下,给仍然拒绝投降,据城而守的李牧写去了信。
秦军还没有用火炮攻城,这也是嬴政的要求。
嬴政没那么多愁善感,并不在意李牧的一条命,他是考虑到自己将来的策略,既然要驱六国之士为他攻打西域,又要让六国诸侯把不愿意仕秦的六国之人带到身毒去安身,那就得保留六国的战力才行。
放眼如今的六国,已亡的韩国早就废了,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齐国自从五国伐齐又复国后就成了条咸鱼,武事也废了,目前同样是没什么名将。
燕国一样……
魏国也……
楚国还算有个项燕,他的孙子项羽军事是厉害,但现在的年纪肯定不行。放眼望去,秦国之外,能够作为六国联军统帅的,也就李牧最合适了。
不说别的,多次击败秦军的实绩就是威望的来源。虽然这是踩着秦国拿到的名声,但嬴政承认。至于项燕,嬴政觉得自己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所以就算他活下来,也不会有李牧这种让六国将领服气的声望。
有李牧率领的六国联军,才能在秦军的监督下攻略西域,进而转战身毒。换别人,嬴政不太看好。
因此,他给李牧一个机会,一个归降的机会。
李牧在城中却已经抱了必死之心,他对火炮还没有太好的办法。秦军一直没开炮,他也猜到是想让自己归降,但他没想到,先收到的是赵王的信。
送信进城的秦使是姚贾,他见李牧垂眼看信,并未出言打搅,只是暗暗观察,心中也有几分佩服。
围城已经四天了,邯郸已破,赵王已降,赵国已亡。但李牧并未不见颓态,仔细看去,面上都不见难以安眠的疲惫,从状态来看好似吃得下睡得着。
果然是大将之风。
又或者说,此人已经抱定了殉国之心,并不在意别事。不过不管如何,这份心态千万人中也未必有一个,姚贾为秦国出使也常冒风险,亦是胆大心静之人,但相较之下,仍是自觉不如。
不一会,李牧看完了信,抬起眼来,平静地道:“你是来替秦王说降的话,就不必开口了。”
他讲不必说就不说了么,显然不行,姚贾只当耳边风,微笑道:“武安君当真不愿意再为赵王而战了吗?”
李牧嗤笑:“秦王之言怎可相信,赵人与秦人有深仇,大王竟然还敢信秦人安抚之语,恐怕也是离死不远了。”
确实,秦国的信用在赵国这里基本上是破产的。谁让另一个秦国的武安君受降之后,一口气坑杀了几十万赵人呢。这个信用确实很难叫赵人接受秦王的承诺了。
姚贾也预料到难度,并不意外,至于秦王所说的什么身毒,他也不太了解,但是作为外交使节,纵横之术往大了说是如合纵连横以及推恩令那样的国策阳谋,往小了说就是口舌争锋。前者是另一回事,后者的要点就在于自己不信的话也要气势十足当作真的来讲。
就算让对方去死,也是真心诚意的告诉对方:我是为你好才让你去死的啊,你怎么不信我的主动去死呢,真是太可惜了。
姚贾现在就是这样,他早就揣摩过李牧的心意,并没有说秦王惜才,而是摇头道:“武安君以为,秦军围而不攻,是秦王爱惜你的才华吗?是秦国需要武安君这样的名将吗?”
果然,这个问题问出,就见李牧一滞,方才的气场稍稍被破坏了一点。
李牧并不是盲目自恋的人,他固然自信用兵的能力,并不认为自己不如王翦。王翦那样大军团推进的组织能力,他有;王翦很少运用的穿插迂回机动作战,他擅长。从心底里讲,他觉得自己比王翦强,并且不吝于这样向别人表明。
但是,他也很清楚,秦国现在不缺名将。就秦国现在的国力与体系,已经足够了,根本犯不着费力招降他。如果赵国未灭还有说法,但赵国已经亡国,剩下诸国之中,大概就楚国稍有麻烦,李牧也觉得有王翦就够了。
秦王招降他图什么,图随时担心他反叛吗?
姚贾见他不语,趁胜追击:“大王招降武安君,不是为了秦国,而是为了保全赵国的战力!”
李牧忍不住了,这是什么笑话?
姚贾不怕他嘲讽,只怕他跟开始一样,死志已定,毫无破绽,对什么都不动容。
这句话出口之后,他也笑道:“武安君是不信么?那为何不再看一看赵王送来的书信呢?我王有统一天下之志,然六国之人不能尽诛,大王也不愿行如此残暴之事。既然如此,六王将忠志之士带走,效周天子诸侯,为天子守护边疆,另立社稷,如此于秦国亦有好处。然而我王言道,六国之中,除武安君外均无统领联军之能,因此才有保全之心。两便之事,武安君又是觉得哪里不可信呢?”
李牧不相信秦王好心,但秦王从秦国的利益出发,这倒是可信得多。
他不由将赵王的信又看了一遍,但仍是怀疑的居多。
这时姚贾才从袖中取出地图,让人奉于李牧案前。这是包括了西域、东南亚和身毒的地图。姚贾缓缓道:“商周之际,世人只知中原天下。如今已过去八百年了,天下的范围,也应该扩大了。”
李牧视线从地图上一处处移过,说真的,看起来很真。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没再说什么,请姚贾先回去休息。
一时之间,李牧很难认可世仇秦国成为新的天子。但是他也并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一片新天地,披荆斩棘而于蛮夷中建立国度,这是一件让现在的六国国君想起来就不由得戴上痛苦面具的事情,但是对李牧这样的人来说,这简直太热血了好吗?
重要的是,这对他这样的武人来说,也是成为新的封君的机会。跟现在这样权力越来越小的封君不同。如果真的远赴遥远他乡建立封国,国君必然要像当年的诸侯一样,给封君更大的权力。
李牧并没有叛赵自立的野心,但他有为家族争取封国,在“王”之下争取一个封国为诸侯的向往。
现在唯一让他犹豫的,还是秦人的信用。
看着跟真的似的,可要是假的呢?
那可是骗降坑杀赵国降卒四十万的秦国,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画个假地图骗人的事看着荒谬,但实际上一点也不难啊,秦人做得出来。
但姚贾的劝说到底占了上风,纠结了两天之后,李牧终于奉赵王令,开城门,让秦军入城。他却是没有松口归降于秦,嬴政没计较这个。只要他能把六国一心造反的人带走,再给他把身毒占了,名份的事他不计较。
赵地今为邯郸郡。
昔日赵都被攻破得太快, 公子嘉没有能成功地带宗室逃到代郡称王,嬴政想起他有这个抵抗的“历史”,也没多管, 只让李斯安排妥当, 别让此人暗地里拉拢一帮人搞出什么事来。
他于第二年, 他登基的第十九年, 也是他逃离赵国的二十三年之后,再次回到了邯郸, 他的出生之地。
赵太后与之同行, 兴高采烈的以太后之尊回到自己家乡。
她不知道自己历史上就死在这年, 如今在嬴政的严密监控下, 她的身体并没什么因为年老带来的病变衰弱,年初时感染风寒,她自己不以为意, 嬴政如临大敌, 药汤都没让她喝, 直接给她吃了一种药片。
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流涕咳嗽的症状跟过去一样, 还是持续了快十天才好,不过没有发热。
现在已经养好了,嬴政才让她全套仪仗回赵国显摆。
不过原本兴致非常高的赵太后在与儿子一同出席了一场报仇盛会之后,颇有点坐立不安的迹象。嬴政对此有些意外, 难得的询问了母亲的意见:“太后莫非对这些人还有恻隐之心?”
赵太后想起那些曾经欺负过他们母子的人今天齐齐跪在面前鬼哭狼嚎的求饶, 也不是不快意,但再想到亲眼看着人丢下坑里活埋了, 声音渐弱渐无,又觉得头皮发麻, 嗫嚅道:“杀了就是了,也不必叫我去看。”
嬴政一时无语。
他对看人活埋也没什么兴趣,做惯了君主,这种事吩咐人去办,他知道结果就行。于他而言亲自来到邯郸,将那些人捉到眼前,看到其求生告饶的丑态,已经是极少有的事情,是幼年时阴影过重,情绪压抑已久必需的释放。
要不是他始终记得母子受侮之后,母亲在家中搂着他哭泣,恨恨咒骂那些猪狗,总说将来父亲为王接他们回秦,就要秦军逼迫赵王交出他们,把他们都坑杀了,他才不费这个劲。
敢情太后就是说说而已,根本看不得。当年她还咬牙切齿地说到时候让他亲自挖坑,埋了那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小崽子,发誓要亲手剐了那些个出言调戏她的贱种,幸好他没全听她的……
罢了,他这母亲就是这样。当初为那两个孽种哭得要死要活的,后来病死了一个,他示意人抱了个其他孩子拍视频过来,她也没认出来。再后来给得越来越疏,她也没要,竟是全抛在脑后了。另一个后来杀了,她至今问都没问。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什么事都只顾眼前,记不长久,还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