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康目瞪口呆,丁父也是一震,没想到丁母想出这么一招来。
这倒还真是行得通。丁康还没说话,高好儿突然道:“我跟良人白天都上工,院子空着,我家阿壮白天也要上学。母亲要是有这个想法,那不如我们自己家里也挂出牌子,雇两个妇人,或者带上侄女,照顾不了多的、小的,那四五岁的孩子,五六个总是能顾过来的。”
现在这种家庭式的保育馆已经有人办了,规模不大,但都是熟人生意,彼此更有信任。丁母没想到还能这样,愣了一会,有些发呆地问:“也……也收七十钱?”
“大点的孩子只收五十钱。”高好儿抿嘴一笑,“收的人少,不用交商税。”
丁父有些不愿意的样子,但本来当闲话听的大嫂眼睛一亮,已经抢道:“这样好。不用你侄女去,人家看她们年纪小,哪能放心把孩子送过来。让她们在家里做事,我跟你们二嫂去。母亲就坐着看看好了,孩子我们带。”
这帐谁都算得过来。收五十钱一人。孩子吃什么,家里自带了来。带米面吃米面,带红薯吃红薯,各家孩子各自顾。
菜都是一样的时令蔬菜,一个月收一次钱,没什么肉食。要吃肉自己加钱,给你家孩子另做。
不另外雇人的话差不多这钱就是全落下了。房子还是丁康夫妻俩的,就算分些钱,总也不好意思真收租金。大嫂不知道多羡慕高好儿能在毛纺厂一个月挣三百钱,她要不是女儿大了能帮忙,让她腾出手织毛衣,一年都落不到手几个大钱。
对了,最近听说还涨工钱了,难怪他们舍得花钱找人带孩子。
今天一听这生财之道,怎么着她跟妯娌两加上母亲帮手,都能管上十个孩子吧?一个月能落下五百钱。再分五六十钱给丁康夫妻作房钱,剩下来母亲拿一百五,她跟妯娌两人分,都还能落不少呢——菜钱不可能都用掉,多少还能落一点在手上。从自己家菜地拿菜就更是相当于不要钱。
这还是她不好说叫丁母一起干,只是稍带帮手,实际上丁母哪里坐得住,真正三个人一起带孩子的话,不说多,再多五六个,甚至多十个也不成问题。
院门一关,院子里要是有井也盖上,不收小婴儿的话,这么大的孩子一群人在一块自己就能玩起来,她们一边看着一边织毛衣,啥事也不耽误。
丁康却有些不愿意,但与父亲一样,看到大嫂这么积极,他也只能把话咽下去。没办法,家里困难的时候,是大嫂卖了嫁妆度的难关。
回去路上,丁康不免对妻子有些抱怨:“何必多这嘴。屋子叫她们用作保育馆了,我通宵的班回来睡觉还怎么睡,吵也吵死了。”
高好儿却低声地笑,啐他:“傻子,你就没算过我积蓄么?”
“你积蓄?不是说用尽了么。还亏得买屋能分期,不然一时还搬不进去。”
“我什么时候说用尽了,那是只打算拿这么多出来,不得留个底?都跟你似的有多少用多少,家里有个事急用钱怎么办?”
“啊?”
“朔方城还没有建起来的时候,毛纺厂就先建了,我那时就在厂里做工,到现在几年了?我就带个女儿,天天吃住在厂里,能用什么钱?每季的奖励更是全攒着呢。”
丁康明白,妻子刚成亲那会还藏着小心思,怕他对她们母子俩不好,没有把家底全抖搂出来。他也不以为意,没再追问,奇怪道:“所以你想干啥?”
“不是能分期买吗?我们再买一间,简单置办些家什,给她们用。一个月不要多,收个五十钱,就能抵每个月还的钱了。我这两天本就在盘算这件事,原是想赁给别人。听到母亲想做这个,那我少收点租,给自己家里人。这样孩子给她们带着,我们不是也放心?”
丁康想了又想,觉得实在挑不出毛病,无奈地看了妻子一眼,怕赶车的听见,声音更低了:“这样一来,让阿母和嫂子帮着我们带孩子,也不用给钱了,又省下百四十钱,是吧?”少收的房租就抵掉了。
高好儿白了他一眼,怪他直白说出来,然而心中还是为自己这好主意得意,眼波流转间格外显得娇媚。丁康心中一荡,凑近妻子几用耳语:“晚上试试羊肠?”
这是城中新流行的避孕之法。高好儿也有意,但刚生了孩子,很怕再怀孕误了做工,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看看人家是不是真能避孕再说吧。要是再怀上,又是几个月耽误。厂里虽然给假,这样连续怀了生,生了怀的,却还是要辞退的。”
丁康叹气。在朔方城的生活什么都好,就是这个不好。因为怕连续的生孩子,夫妻生活都不能过了,至少得过两年才能再生,不然就要丢了工作。
就希望这流传的法子管用吧。羊肠而已,这边就是羊多。
大业九年。
虽然杨玄感叛乱在李世民的干涉下提前结束, 但他原本承担的是粮草转运的任务,一叛之下,征辽大军的粮草出现问题, 加上叛乱的消息让人心不安, 杨广仍然不得不草草结束他的征辽大业, 回到东都洛阳, 处理这次叛乱的首尾。
杨玄感虽死,尸体仍被暴尸而分割焚毁, 可见杨广对其怨气之深。与其说这是冷静地以重刑威慑天下, 不如说是无能狂怒, 发泄怨气罢了。
不过这个时候杨广依然处在自信心无比膨胀的阶段, 他的怨气主要来自于二次征辽的无疾而终。第一次征辽失败的锅,被他甩给了诸将不利。这次甚至还没怎么开战呢就只能回师,自然是怪杨玄感叛乱后方不稳, 让他的大计不能完成。
也因此, 他对平定杨玄感叛乱的功臣都极具好感, 樊子盖留守东都应对得体自不用说, 小将李世民更是让他的好感度都快爆棚了。
李世民之前在他面前刷的“冠军侯印象”可算起作用了, 杨广本来就是典型的好大喜功又特别重视形象和面子。“吾之萧何”、“吾之子房”和“如鱼得水”都是前人对明君贤臣的COS,到隋朝时COS的人多了也不怎么值钱了,你随便说说,大家随便听听, 面子上随便感动一下。谁当真谁傻。
但冠军侯不一样啊。
这太难COS了, 就算是杨广之前都不敢随便搭腔,李世民怎么刷印象分都没用。想想, 军功我们可以打折扣,只要有功就算吧, 但年纪太难了。
要在不到二十岁的年纪独当一面立下军功,这是正常人能办到的吗?隋时将门可算是有传承了,将门子弟也没有这般年纪就能独立领军并立下站得住脚的功劳的人。难道是父辈不想给子弟们脸上贴金么,那是实在贴不上,父兄代打硬说是少年人的功劳,别人也不信啊。
再者,大隋之前确实也是向上的势头,突厥根本不是大患,国内太平,偶有小乱也立不下什么大功。也就征辽有刷功劳的余地,但征辽征得天下都要大乱了,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谁还能刷什么功劳。
所以李世民这回率三千骁果阵斩杨玄感,实打实立下了平叛的军功,年纪更是只有十四岁。杨广当时的第一想法:不会吧,他不会真的是朕的冠军侯吧?
这军功当然不能跟霍去病比,可他比霍去病小啊!
才十四岁,那等十八的时候呢?
杨广一时间脸上都激动得发红了,虽说汉武帝直到此时名声依然不能算特别好,但同样谁也不能否认他在位期间对匈奴的大胜。杨广追求的是文治武功,未必看得上汉武帝,但两次征辽失败,又不能不羡慕汉武帝时的赫赫武功。
征辽的功绩当然要他自己来取,但若能养成李世民,以后史书上记一笔,可不比想教霍去病兵法却没教成的汉武帝强得多?
在杨广的想象里,他比汉武帝强得多,他是有平江南的军功在手的,汉武帝算什么,根本没打过仗,还想教霍去病?
他是一代明君,文治武功均为上上乘的千古一帝。而李世民是在他教养下长成的“冠军侯”,史书记述中,李世民也将是他平生功业里不起眼的一小笔。
嗯……只能说,很难评。要让李世民知道了,得笑得打滚,并分享给被他看不起的汉武帝瞧瞧。
他也不知道,他梦想中的那个史书盖棺论定的评价标准虽然实在是高了一点,李世民在征辽上都留下了遗憾不能说得尽全功。但是把玄武门的污点和这点遗憾去掉的话,差不多就是李世民在史书的盖棺论定了。
李世民追寻的目标榜样是汉文帝,唐之后追寻的目标榜样可就是唐太宗了。
因为不知道,所以他还梦想着李世民成为他培养出来的冠军侯,给他锦上添花呢。
不过这一次,杨广难得的谨慎了,他并没有宣之于口,只是在朝上将李世民夸了又夸,亲口问他想任何职。
李世民被魏徵紧急培训过,没有一张嘴就是远征突厥效霍骠骑之功这种根本搔不到杨广痒处的没有用的马屁,而是带着三分遗憾地道:“如今突厥早已降服,臣除了随陛下征辽,竟没有可以封狼居胥的地方。不能效霍骠骑立功,臣只愿能替陛下平定地方,去哪里都好。”
实际上他想去山东河北,窦建德造反的那一带……他自己是关陇军事贵族集团的一员,河北和山东的世家是需要拉拢的对象,他还记得河北的离心一直是唐朝的隐患。
虽说在他现在的构想中,世家迟早是要被工业冲烂的,但那也得有个过程,更别说在这个过程中,这些掌握了土地和财富的世家必然会有很大一部分转变为新贵族。到时候如果还是在地域上产生对立,搞不好会比历史上的情况更严重。
除了维护王朝的统治,他现在还有历史包袱,身为王朝的创立者,要是不能捏合国家,而是在自己手上埋下隐患,将来使国家出现分裂倾向,那也太不成样了。
要知道他看史,对北宋的感想就是武力虽然不行,虽然甚至称不上大一统,但至少结束了五代十国的分裂状态。不仅是地理上的分裂,在文化上也完成了整合,将整个国家和民族从那个黑暗沦陷的时代拉了出来。要是他到后世走了一回,学来的东西起到反效果,连原本大唐的成就都没完成,他真的会哭的。
他得把他们都拉到自己船上来。
但他要真的自己挑地方,就是自找麻烦,看杨广愿意让他做什么吧,可能是在骁果军内任职,护卫他左右?那也行,雁门之围时看看能不能打突厥一个痛的。
就是这样的话束手束脚,恐怕施展不开。
李世民正自己胡思乱想间,杨广已经开了金口:“李世民先有献良种之功,后又有平叛之功。唐国公为你所起之名看来不假。”他笑了几声,显得极为欢悦,“是朕济世安民之良臣也。朕有意以李世民为马邑郡都尉,如何?”
李世民一时间百感交集。
都尉是掌一郡军事的要职,正四品。
大业三年,杨广易州为郡,原本州刺史除治政外,也一并掌管军事。杨广之所以在后世成为所谓“网庙十哲”,可能多少也是因为他这个人的很多举措其实是有道理的,并不是一味胡来。他的改革不仅是改了个名称,将刺史改为太守,还将太守的军权也一并剥夺,另设了都尉和副都尉掌军。
他是个有想法并积极去做的皇帝,可惜眼光太高,不顾民生,大事过于急躁,做人又太顾着面子好大喜功。做一样一样不成,还有点文人的性子,一到彻底失败无法挽尊的时候,就自暴自弃彻底颓废,毫无振作之意。也就只能做个网庙十哲,拿一些片面的政绩糊弄一下网民了。
李世民这是由五品直接升成了正四品,更是从需要听人调配的的鹰扬郎将成了执掌生杀的一地主官。而且明显这只是让他去历练,显然还会调回中央,作为皇帝的心腹重臣任用。
如果他真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懵懂少年,至少在这个时候会真心地激动与感激天子的知遇之恩。可惜,他已经不是了。
李世民其实不太会演戏,穿越之后去剧组都是客串,基本上属于本色演出。现在每次在杨广面前演都得照镜子练很久。但有的好演,有的实在练都练不出来,这会儿他心思跑得远了,实在憋不出激动,只好相当平静地领旨谢恩。
不过杨广现在看他哪都好,这样的平静也只觉得他少年老成,果然是天生吃打仗这碗饭的,大有霍骠骑之风啊。
至于杨广为何将他放在了马邑郡,自是因为突厥。
还是那句话,杨广并不是傻子。他难道真的不知道突厥自从换了一个可汗后,已经不那么老实了么?他只是不愿意承认,承认这个,岂不是代表他的治世成了笑话?
现在各地农民起义仍然不被他放在眼里,放李世民在这,是看这里邻近突厥。就算突厥比较顺服的时候,那些突厥人依然会在边郡抢掠,与隋军的小规模冲突从来没有完全停止过。
李世民放在这里,军事天赋才能得以磨炼,杨广是看不上那些造反贱民的,不认为镇压乱民对培养他的冠军侯有什么好处。而马邑虽然是重要的边郡,但毕竟这时候隋与突厥的关系在他看来还没到恶化的程度,不会有大规模战争,派个小将过去也不会出事。
他自觉可不是拿国事开玩笑的人,养成小将也有通盘的考虑,不会乱来。
殊不知他这个任命让李世民一惊,差点以为心思被看破了。这地方好啊,不明摆着雁门之围让他立功吗?
可惜李靖现在还在做着他的驾部员外郎,没做马邑郡丞,不然打突厥他非拉上李药师不可。李世民可不怕人抢他的军功。
散朝回家。唐国公府今天又是摆了宴席,一家人吹拉弹唱的庆祝李世民升官。可惜李渊不在家,之前杨玄感叛乱,他被杨广派去镇守弘化郡,兼知关右诸军事。现在杨玄感乱平,杨广又让他出任扶风太守。
不过李世民平杨玄感之乱的事情,他自是已经知道了,也有书信回来,嘱咐他在陛下面前不可露出骄傲之意,更不要争功。窦夫人今天也已派人送信,告诉他李世民新的任命。
她本想随儿子上任,但李世民担心她长途跋涉,如同后世书中记载的那样病倒,长跪请她安心留在洛阳。虽说他不在身边同样不能完全放心,但待在熟悉的地方,总比去边郡吃风沙,水土不服致病更安全一些。他又留了各种药,将用法用量都一一标明给母亲,想来若不是重病,总能治得好。
孙思邈也留在庄上,李玄霸的身体经他调理已经好上一些,但明年的死劫也不知能不能避过,同样需要窦夫人照顾。
两个儿子都是母亲的心头肉,窦夫人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母亲不必忧心。”在离开前,李世民请母亲到自己庄上说话,将电台给她看,“此物能千里传讯。我在马邑三天便报一次平安,到时庄上会抄送母亲。母亲记得阅后即焚。母亲有事,也可以写信,派人送到马邑之前,先来庄上,让他们即时发送过去。”
“如此神物!”
窦夫人不敢置信地轻轻触了一下,发现至少外壳也不是什么天上才有的材料,不由静默,微微叹气:“可惜我不能去千年之后一观。”
那真是个令人神往的世界呵。
“儿虽不能尽现后世种种,但也必将竭尽所能,让天下得其一二好处。母亲且保重身体,看儿施为。”李世民坚定地说罢,忽又一笑,“再者,还有那电脑里后世的影视,可见未来一斑,只是现在不方便拿出。阿娘等一等,将来总能看到的。”
窦夫人失笑,揉了一把他的头顶。什么将来,自是隋灭唐兴的将来。她自然要保重好,她还要看着儿子登临天下,看儿子为舅家报仇呢。
唐国公府庆祝,但高府却一片愁云惨雾。高夫人带着长孙无忌和长孙琰回来,与兄长叙谈,几乎哭了出来。
高士廉也是叫无妄之灾,他与兵部侍郎斛斯政交好,斛斯政参与了杨玄感叛乱,失败后果断逃去了高句丽,剩下他的亲朋好友在大隋遭殃倒大霉。
人生在世总会交几个朋友,谁知道这朋友能干出什么事把你给连累了。高士廉也很无奈,好在他确实只是交好,没有参与这个失败的造反事业,所以只是被流放到岭南,为朱鸢县主簿。
不过这地方笼统称为岭南,实际上不是后世人们印象中的两广福建一带。拜此时疆域广大之福,这个时候的岭南还包括了交趾郡在内。
朱鸢县就在交趾郡,位于后世越南河内附近的海阳省。
这个事李世民没法干涉。高士廉的辈份和年纪不是他能征招的,不能让他在平叛中立功以撇清关系。不过他知道高士廉这一去反而避开了中原的战乱和杨广不时的杀人,也没有因为瘴气而病不能起,健康的活到七十出头才老死,所以也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