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人的忙忙碌碌中,玉玺凝实了。李世民还没有来得及入学,仍在暑假之中,就意识到他们即将离开。
嬴政与刘彻决定趁还有一点时间,离开这里,回他们曾经的都城去看一看,也好亲身体验一下这个时代的长途交通工具。
他们提前很久出发,经过询问、走错路、再询问,终于坐上了高铁。李世民没一起走,仍是留在了村里。
嬴政看了眼正好奇向窗外张望的刘彻,心想虽说李世民眼下仍是天真,但确实有一代雄主的潜质。他竟能忍住诱惑,在更合适的边僻乡村沉下心学习,而不是同他们一起离开,见识一下外面的广阔世界。
他们离开,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打算把时间花在那上面,教材与资料带回去了,还怕找不到人去学么。
他们要回关中,回他们的咸阳与长安看一眼。
而放弃了更方便甚至这个时间买更便宜的飞机票,是因为他们知道在他们那时候,怎么也不可能造出飞机的。
高铁自然也不能,但是历史课本上说的工业革命,说的蒸汽机,却不是这种想一下都知道是奢望的事情。
那就让他们先体验一下,并且在高铁上遥想,将来有一天,天子出巡,能够坐火车回到他们忠实的咸阳/长安吧。
第26章 回归之一
在西安找到了住处安置好后,刘彻将手按在玺印上,默念回归,几乎一眨眼之间,眼前所见又变成了自己起居所在的宣室殿。
身边训练有素的宫人与内侍失态地微张嘴巴,随即又紧紧合上,低头垂目不敢多言。因在上谷之战中奔袭龙城获胜而新封关内侯的侍中卫青也失态地多盯视了他几秒,才垂下眼去。
刘彻看了看身前的桌案,看见自己所写的帛书,不由大笑,起身转到内室令人更衣。
他怕一去经年,回来时会忘了此世的要事,所以特意记录了要点供自己回忆。不想传国玉玺果然神异,他一回来,原本有些淡忘的事情顿时想了起来,也用不上它了。
至于这些随身侍候的人,他根本没觉得需要避着。朕得上天眷顾的事情,不降诏令朝野知晓已经是低调了,怎么还能隐瞒呢?
朝中大臣见皇帝不曾大兴土木,也没有召方士弄鬼,便没把皇帝所说遇仙事放在心上。刘彻也不把他们放心上,只是准备了一些财物,然后令宫人给自己换上了平民所穿的麻衣,还把卫青叫来守在一边,跟他说:“朕去去便回,仲卿且在此候着,看朕从仙人那里带些什么回来。”
其实没人信他。
但是他们也同样是一眨眼之间,皇帝在他们眼中根本没有离开,却突然换了一身衣服坐在那里大笑。
刘彻回来时正是夏季,暑假最热的时候。当然,他跟嬴政一样,一时还不能接受短袖短裤,就算是李世民,在村里已经跟放假回来的小伙伴天天热火朝天的上山下水,打球奔跑,都也是长袖长裤没脱过。
能卷袖子挽裤角,但不能直接穿背心。
不过入乡随俗,在那真捂得严严实实出去,非被人侧目不可。所以刘彻穿的是长袖衬衫和亚麻长裤——他有时间换衣服,但是他穿过去的那身麻布短打早不知道扔哪去了,再说他也有意让人看看自己“遇仙”的实迹,所以穿这么一身就回来了。
回来当然要把衣服换回来,他转入内室,内侍服侍着将衣服换了。
再出来,卫青忧心忡忡地长身而起,未说话就被他打断了:“仲卿,你看看这个。”
他将一件到西安后买的反季节打折羽绒服递给了卫青。卫青接过,内侍得皇帝示意,协助卫青披到了身上。汉朝的袍服不方便塞进衣袖,但披上再拉上拉链,卫青已经感受到了,震惊道:“这就是陛下从仙人那里所得之物吗?”
虽然,求仙只求到一件保暖的衣服似乎显得不太值得,但是这件衣服材质不明,质轻而暖,确实不似人间之物。
刘彻没有解释自己实际上不曾遇仙,只是笑道:“这衣服不太实用,但朕还带回来一些东西,待棉花种成了,再征匈奴,将士便不惧北地之寒矣。”
他早已经想好回来后要做什么,当下也不急,先跟卫青吹嘘了一通自己“遇仙”的故事,兴奋地告诉他:“你与去病将建立不世功勋,朕为千古一帝。但是匈奴好打,其地难收,朕需得将仙人处所得之物都用上,真正平了匈奴之患才好。”
卫青:……
好嘛,四路齐出只他这路小胜,在陛下这里已经是匈奴好打了。
但是他亲眼看着大变活人,心里也真的以为天子是遇仙了,只能听刘彻吹嘘。说什么产铁万万斤的高炉,什么朝发西南夷夕至长安的火车。若说这些都是仙物也就罢了,偏天子说仙人不赐实物而赐知识,这些都是能做出来的。
卫青有亿点点害怕。
陛下不会花很多钱去造那些吧,他已经可以预想到朝上的反对声了。
他总归是支持陛下的,但是那会乱的啊陛下!
刘彻却是踌躇满志,他已经想好怎么开始了,与嬴政抛弃前嫌讨论过许多回,全不知心腹臣子正在担心他大起土木,声势浩大的复制“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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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不像刘彻这么潇洒,他是把随从婢女都打发走了才行事,只有母亲特意过来守着他。如今回来,房间自然也只有母亲在。他穿的衣服也没扔,仔细换好了才回来。这也幸好回来得快,不然旧衣该穿不上了。
所以在窦夫人看来,眨了下眼,儿子还是在那里没有变化,就是眼神有一瞬间的发直,然后起身跟她说:“阿娘,我回来了。”
不过母亲总是更细心些,她确实觉得儿子好像有了些变化,似乎长大了一点。
而且这趟回来,没有以前那样迫不及待向她倾诉的样子,说了那句话一时竟有些茫然。
“二郎?”窦夫人有些担心地呼唤了一声,李世民回过神来,投进了母亲的怀抱,委屈地哭了出来。
“阿娘啊,耶耶偏心!”
窦夫人有了点不太好的联想,但一时顾不上,先哄儿子要紧。
李世民已经委屈很久了,在那边的时候顾不上,一回到母亲身边,心理年龄都变小了,那些史书上读来的事在心里发酵,越想越委屈,越想越伤心,哭得停不下来了。
正热闹着,李渊回来了。
先问夫人,却知夫人在二郎那里,还把从人都打发出了房间,他不免担心起来,匆匆过来看。
好嘛,一看就看到夫人抱着二郎在哄,二郎哭得眼睛都肿了。
“哎哟,二郎这是怎么了?”
李渊把府里的事迅速过了一遍,想不出儿子哭的理由。
虽说这儿子打小感情充沛,大哭大笑的时候不少,但并不是个伤春悲秋的性子,兄弟朋友之间有些小矛盾,他往往也不在意,一笑而过,并不放在心上。
今天这是受大委屈了啊!
李渊也有点慌,忙忙地脱鞋入内连声询问。
李世民本来慢慢都要收声了,这回好了,抬眼看见父亲,心头的委屈更是盛不下要溢出来了,偏还不好说“阿耶你偏心不立我做太子”,越发难过,尤其想到那是母亲没了之后,没有母亲护着自己后的事情了,母亲还有五年就要病亡了。他吸了吸鼻子,搂住母亲开始了第二轮痛哭:“阿娘啊!”
李渊无奈,现下他确实是宠爱几个嫡子的,心里的排名除了长子就是这个幼时病弱惹人怜惜,长大后健康又活泼的二郎。看二郎哭得这样伤心委屈,他也不放心,示意夫人把儿子换到他怀里哄着。
李世民哭了半晌,勉强控制着收了声,抽噎着埋怨:“阿耶偏心!”
李渊觉得好笑:“阿耶哪里偏心了。”
他用眼神询问妻子,窦夫人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孩子为什么事这样难过。他只得低头问道:“莫不是今天出去玩,叫别人欺侮了?”
“与人比箭输了?”
“没有!”
事关荣誉,李世民昂首大声否定,看到父亲关切的面容时心中一酸,又抽泣了:“就是耶耶偏心!”
李渊那叫一个冤啊。
他觉得自己对几个嫡子可好了,真要说偏心一点长子那也是应该的,谁家不这样。而且对长子要求不一样,对幼子更放纵,三子一直病弱只要活着就好,次子既是宠的,又要认真教导以防长子不幸。所以除了嫡长子李建成之外,李渊可以摸着良心说,他真的最偏心二郎啊!
没办法,自己惯出来的哭包自己哄。
“是耶耶带你大哥出门的事?你年纪小,等你长两岁,阿耶自是会多带你出去。哎……你大哥毕竟要承爵。二郎放心,我与你母亲都说好了……”
窦夫人不同意地欲言,李渊摆摆手表示无碍。他跟夫人说过以后对子女的安排,二郎还是挺懂事的,听一听也好有数。他倒是相信二郎不至于因为家产生气,只当他是在外面听了什么浑话,又被兄弟们分了关注,心里不高兴了,所以告诉他,父母爱子的心还是一样的。
“你娘的嫁妆,一些给你阿姊,剩下的都给你们兄弟均分。以后建成袭爵,我同他说过,爵位和祖业是他的,别的就不要同兄弟争了。家里的浮财给你们兄弟分了,四郎多拿些。但阿耶置了些田地,只给你一个。”
李渊的年纪不算很老,但在这个年代也不能说一定还能活很久,他自己父亲就不是很长寿,所以身后事是着实认真想过的。他现在五个儿子,三郎体弱,他不打算留太多钱财,而准备让他依附兄长生活。
至于四郎,生下来就不得母亲喜欢。窦氏开始既不喜这个儿子,后来也没有过改变,虽然管着孩子的吃穿住行和教育,但始终是淡淡的。她知道这样不应该,可是她也不明白为什么难以对本应最疼爱的幼子这样不喜。不过该给的也会给他。
李渊作父亲的,在李建成出生后很长时间内都不曾外任,亲自教养了近十年,其实最亲近重视的确实是这个嫡长子。
只不过李世民记事时,李建成年纪渐长,跟父亲相处更有规矩了。再加上李渊开始出京任职,在此之前只李世民年纪不大不小,记得父子间亲密的这阵子时光,后面几个与父母同处时都没怎么记事呢,所以他总觉得父亲最亲近自己。
当然,李渊眼下确实喜欢活泼开朗又亲人的二郎,而且幼子刚开蒙,他瞧着好像不是很聪明的样子,性子又不好……就不打算迫着孩子多有出息了,同样想让他依附兄长,多留些钱傍身,但田地庄园这样的资产,他还是愿意二郎管着,以后跟大郎相辅相成,把他们唐国公一脉再发扬光大。
至于庶子,给兄长跑腿办事就行了,以后让建成安排他的出路,李渊没打算管太多。
现在说来,意思很明显:看吧,阿耶是不是偏疼你,多数私房钱都给你了。其实就是哄孩子呢。
李世民一句话含在口中,到底没问出来。他自己也知道答案,爵位是一定会让兄长继承的。但太子之位他仍不相信一定会归属于兄长,他一定要在军功之外,让父亲看到他的才能。
擦去泪水,冷静了一下,李世民不客气地跟父亲要钱:“耶耶现在就给我个庄子吧。”
“嗯?”
“我想收拢些年幼的孩子来教导,以后作我的亲卫。”
他家是武勋之家,李渊也不疑有他,笑着答应了,只提醒他不要收太多人,年幼时还好,稍大些叫人传出去不好听,有阴养死士之嫌。
第27章 秦王思,汉武令
与刘彻同样, 嬴政也没有避人,回来自如的让人更衣后,同样收了自己准备的帛书, 坦然从玉玺空间中拿出一本笔记本, 打开。
前些日子落下的笔迹便印入了眼帘, 写在最上的乃是:分封。
与刘彻之世相去不远, 两人之间可交流处颇多。但与刘彻相比,赢政有更幸运亦有更不幸运之处。
刘彻一世生涯, 只到晚年生出波折, 然而身后托孤, 又有个曾孙继业, 这是他的帝王手段高超,也不得不说是他的运气。
但如此一来,他回去之后, 与制度上其实很难做什么大动作。后世之制可好?也未必, 两汉尚且享国四百零七年, 后世哪一朝能比得上。
至于他们所去之世, 首先, 看了中学课本之后便知,生产力未达,强学不是好事。其次,他们也不想学。
开什么玩笑, 他们是君王, 是天子,为什么要学那时之制?自己灭杀自己, 他们可没那种觉悟。
不过仅仅是浮光掠影的读了那时的书,他们也看明白了一些事。万世一系, 大概是真的很难做到了。而强行加快历史进程,也往往会受反噬。西汉之时,经几代英主巧妙制衡,各方势力达到了平衡,才能维系到西汉之末。
如果在刘彻那时就破坏了这种平衡,又没能建立起新的平衡,时局会怎么发展就不好说了。
用科举吗?士绅阶层与帝王分权乃至争权,看一看后世王朝,教训也是不少。
能做到万世一系的有吗?也有的,但他们瞄也没瞄过一眼那个岛上小国。地狭物瘠,没有可以参考的价值。
也有强行为百姓规定身份等级的朝代,只是那样的制度甚至没有经过行不通进而废除的过程,在执行的时候就已经自然而然的执行不下去了,反而因此带来许多隐患和麻烦。
这里是华夏啊,一个早在商周乃至更早的夏王朝时代,诞生于江河流域的文明就已经跨越山水进行交流的文明,那是很难像一个没有外力干涉的封闭小国那样运行的。
即使他们真的能做到,在遥远的未来,这个国家还将面临另一个文明挟科技之威的侵略,他们要做这样的罪人吗?
嬴政倒是不由得笑了笑,轻轻摇头,他们可做不了这个罪人。地理、人文、历史,共同铸造了他们的文明和生活方式,注定那样的“万世一系”不可能做到。史书上他的梦想,现在看来确实是显得狂妄了。
那么,汉武帝刘彻,你打算怎么做呢?
他们讨论过许多,但他没有问过刘彻会不会做点什么。因为他觉得,能与他一样有这趟奇迹之旅的汉武帝,不是一个顾及四百年社稷就畏首畏尾,不敢加以改变的庸人。
嬴政收回思绪,想着他的大秦。他的不幸在于,帝国尚未建立,已经知道身死后三年,天下倾覆。
而这倾覆,非止胡亥之荒淫无能,也非止赵高之乱政。至于李斯,他不过是想做个权相而已,与历来新君继位后的秦相无甚差别,不必放在心上。嬴政初始愤怒之后,隔了这段时间,已经能冷静地看待“身后”的人与事了。
就算他早早立下太子,选了一个“类我”的儿子,天下的危机也无非是延后,除非新君亦是后世可称“千古一帝”的人物,能生生解决这乱世余响,真正建立起大秦的统治。
在吸引了六国仇恨的大秦,没有从后世回溯的机会,想做到这一点很难,就算让刘邦来也不行。没有一个新的乱世将六国重新洗刷一遍,结束了这种仇恨,大秦就始终是个靶子。
嬴政看过史书中他的子嗣里不多的记载,并不觉得自己能幸运到有这么个储君。这方面他的运气跟刘彻是反的,一个幸运之极,一个倒霉到没话说。
不如他自己来。
看着自己亲书的分封二字,嬴政轻轻颔首。刘彻极力推荐分封之制,他记在了纸上,刘彻便以为他要用了,又详说推恩令,显摆了挺久。嬴政没跟他计较,也都做了笔记。
然而,他没有告诉刘彻,其实他还是没打算将子弟分封于六国。
祖龙之心,如钢如石,不可转也。
分封之下,又写二字:科举。科举之下,再有二字:教育。
他比刘彻幸运的地方,在于他已经知道,身死三年,天下倾覆。
既然已经是这个结局,那么还有什么可以顾忌的呢。
那就让“士”在统一后的大秦也找到出路,他倒是要看看,究竟有多少六国之士会真的忠于六国王室。
这还不够。嬴政神色冰冷。六国之“民”,可分为六国贵族、寒士、黔首。
他现在明白大秦的危机在何处了。于关中秦民而言,六国既亡,军功已经无处着落,重罚轻赏,便是秦人也觉吃力。
军功爵不能说崩溃,就嬴政快速翻阅过还未及深究的历朝史书而言,可以看到其实历朝也都在用不同的方式施行军功爵制。
说白了,还是天下纷争已久,虽然有个周天子在上,但六国之人一时之间还是很难认同秦的统治,不拿自己当秦人。秦人自己也同样不将他们当作国人。秦的一切制度在统一后出现问题,恐怕深究起来,都与此脱离不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