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说,公主这样的豪杰,为杨广殉死,不觉得不值吗?你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不利用突厥的人马,给杨家重续国祚呢?”
义成公主气往上撞,只觉得他在戏弄自己,但见李世民神色正经,她勉强按下那口气,冷淡道:“你莫非还要助我在突厥立国不成?你容得下身边一个杨氏的突厥?”
她简直又要冷笑起来。
“自是容不下的。”李世民笑了起来,他当然不会让突厥坐大,就算一时没有人手直接统治草原,也会分化离间,让突厥无法形成合力。
什么时候大慈大非加特林菩萨降世,那才是一劳永逸的新世界。
他指了指西方,向义成公主道:“突厥已经分为东西两部,那边我迟早也是要去的。不过你若能先行一步,我就不会对你的部族赶尽杀绝,只要你继续西行。到时你愿意做突厥的可墩也好,愿意做隋王也好,我一时都不会过问。”
“向西?一时?”义成公主先是喃喃,后是玩味。
李世民一笑:“将来的事,谁能保证。若是大唐有余力西征,我现在向你保证,以后也不作数啊。就是我认帐,我的子孙也不会认。”
义成公主一时迷惘,一时又犹豫。她确实做好了一死的准备,但也并不甘心。可是这次失败,她已经知道不但复国没有希望,就是报仇也没有希望了。
明明是在大隋崩坏的江山上刚刚建立起来的国家,难道不应该像汉高祖一样处于穷得连同色的马都凑不齐,无法匹敌匈奴的窘境吗?
为什么如今不能合力的是突厥,而这个建立在疲敝的大隋的废墟之上,这几年一直在与其他势力血战不休,理应精疲力尽的唐国,反而大胜了呢?
义成公主想不通,但她接受现实。
西突厥吗?她可以试一试。
“好。”义成公主将所有的犹豫藏在心里,果决地应下了,“你是将政道交给我,还是杨侗,又或是杨侑?”
李世民微微笑了起来,知道她心思只放在西征上,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他柔和地道:“杨氏的男丁只能留在大唐了。我保证不会伤害他们,给予他们正常的生活。到他们的下一代,前朝宗室的身份就已经无关紧要,可以在大唐入仕。公主,我说的隋王不是他们,是你呀。”
“我?”
义成公主准备一死时没有动,摔了碗时没有动,这时惊得站了起来。
李世民也立了起来,向她颔首,没有说什么空话,款款道:“你的人马都是突厥人,他们听从你的命令,但会愿意接受一个年少的杨氏子做王吗?你扶植一个势弱的可汗,到时候还不是你作主。若是能打下一片天地,你便自称王,难道你的下属会因为你只是可墩就拒绝吗?”
义成公主慢慢坐了回去,她在想。
扶植可汗而自己掌握权力,这是她已经在做的事情了。始毕可汗死后,处罗可汗就是她扶上位的。不过若不是败退得急,她本是想毒死处罗可汗,重新再选一个。
几任可墩做下来,她手里的实力不是假的,新的可汗就算自己有野心,也得听她的。
所以这点完全可以做到。
西征有点困难,而且看李世民的样子,是准备坐收渔人之利,不打算相助的。但这不是不可以谈的,想让她为王前驱,怎么可能一点血都不出。不过话说回来,对唐攻伐已经明显不现实了,西征本来就是凝聚人心的另一条出路,给勇士立功和掳掠的机会,他们才会为她拼死作战。
西域可也是个富裕的地方,值得为此一战。
到时候,如果李唐不能西征,就在西域立足。如果李唐势大,那也只能继续西征了。
义成久在突厥,知道西域往西确实仍有广大之地,只是以前从未想过到那等地方去。现在家国尽丧,可谓走投无路,却又觉得那边别开天地,另有一片生机。
如果只是做突厥的可墩,她并没有西征的念头,能掌控东突厥的牧场和部落,能不断地给李唐找麻烦才是她想要的。
但是,如果往西去,李唐支持她恢复大隋?那她就真的心动了。
她原是想带走杨广的嫡孙,到时扶他为帝,也算是延续自家基业了。可是李世民的问话,让她愣怔之下,也觉得颇有道理。
她的兵马都是突厥人,认她这个可墩,哪怕她是把可汗架空的可墩,但他们不认杨氏子孙啊。
她做隋王……她做隋王……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义成公主低眉想了许久,最后道:“给我找些汉人青壮。”
“嗯?”
她扬起了眉,“继承大隋基业的子嗣,不能流着突厥人的血。”
义成公主仍然是汉人的传统思维,认的是父系的血统。杨家与鲜卑胡人通过婚,但从父系下来仍是自认汉人。她有子女,都是与可汗所生,虽是亲生的,也疼爱,在她看来仍然是突厥人。
以前他们如果有机会的话,继承的是突厥可汗的位置,那没什么。但若是杨氏大隋君主的位置,义成公主就不太乐意了。亲生的也不行,胡人怎么能做她大隋的天子。
所以她要趁着自己还没有太老,生下几个能继承大隋基业的流着汉人血脉的孩子,不然她连奋斗的心思都淡了。
这没什么,李世民一口答应下来。杨氏覆灭,总有些仍然忠于杨氏的官员和姻亲故旧要处置。其家小本来就要流放,放在义成公主那里,不管习文习武都能做她的助力。想要什么样的孩子父亲,义成公主自己再挑就行了。
两方说罢,处罗可汗仍然蒙在鼓里,得知会被放回去,欣喜不已。
他也不知自己的性命已经在倒计时了,义成公主没打算留下他,只要让他背起战败的责任,再做下西征的决定后,就可以去死了。
她带走不愿意臣服李唐的东突厥部落,留下那些愿意与李唐贸易往来,甘心为臣的部落。西突厥占据西域,也是兵强马壮,她未必能成事,但她已经没有别的路了不是吗?
那也只能奋力杀出一条血路出来了。
这是阳谋,她固然想看李唐之强弱,决定是否让出西域。但她也知道,实际上东西突厥相争,李唐才是坐收渔利之人。东胜,则李唐尾随而入西域;西胜,却也必遭削弱。无论如何,都会使李唐的兵力损失减少。
“没关系。”到了这个地步,义成公主也只能安慰自己,“我是大隋的公主,毕竟也是汉人的公主。突厥削弱不是坏事,更何况如此一来,我与李唐有约,只有通过我才能得到李唐的援助。如此,我才能压制他们,真正重立大隋。”
而且,隋王……甚至隋帝……
不,这太遥远了,义成公主压住心绪,开始仔细思考要从李唐那里讨得的条件。
而李世民已经做起了甩手掌柜,将余事交给手下,自己往床上一滚,跟嬴政和刘彻叹起气来。
“羡慕嫉妒恨!你们都在考虑怎么用分封去跑马圈地,先把地占了资源利用起来了。我这个人口根本不敢想,只能鼓动义成公主西征,用突厥人去探路。她现在应下了,回去肯定还有反复。突厥要打,吐谷浑要打,不打不安生,打了一地鸡毛,落不到好处。”
“还有我现在周边这一圈,吐蕃南诏,波斯大食,扶南真腊……身毒也正是兴盛的时候,周围全都有主了!”
已经形成国家的地方,圈地是圈不了了,想真正征服和统治也很难了。
刘彻:“你都说了你没人口,反正都无人可用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李世民: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心痛。
刘彻:“你应该考虑倭岛,我已经让人出海探路了,那里的金银矿不要白不要。离得又近,人力又现成,简直天予之地。”
李世民:“这里不急,倭人在广大帝的时候就派使者来了,现在还有遣隋的僧人没走,已经从长安到洛阳了呢。航路是现成的,就是路上有风险,我再发展一下技术,让倭人先帮着攒点海上经验。”
遣隋使立地改成遣唐使,他已经让这些遣唐使带外交文书回国了,来往可以频繁一点,他要知道现在倭国的势力分布,以及积累海上航线的经验与数据。
合适的时候,再派人去,直接开战也好,用纵横术也好,总之要占下立足之地,直接用当地的人力来开采银矿。
说着他又要羡慕了,秦汉那会多方便啊,岛上还很原始呢,吓唬一下直接可以收作百姓来管理了。
嬴政刚才估计有事,这时候才加入聊天:“你可以试着先找澳洲。”
李世民:?
澳洲不行的吧,看着近但是洋流和风向都不对,这个时代的船不方便过去。不然跟东南亚来往贸易兼自发移民这么多年,那么大一地方怎么硬是没发现呢。
嬴政:“东南亚已经有国家,也是件好事,方便停靠补给。你使人拿着海图,先在吕宋设补给点。”
刘彻和李世民已经将地图拿出来,对照着找到了地方。刘彻不觉点了点头,接话道:“吕宋在海上丝绸之路也是个中转站,好就好在你那时候仍然没有立国,无论做什么都方便。始皇帝的意思,是从吕宋顺下去,一岛一岛的慢慢航行过去吧?那要把硬帆先换成软帆。”
嬴政:“我见人说,从吕宋下去,找到那所谓巴布亚新几内亚,在那里补给之后,应该就能找到澳洲了。”
李世民顺着地图找到地方,略一思索便记起自己背的地理来了。
“这处大岛也是好地方,金矿与铜矿极大。”
刘彻:“找到澳洲,还得顺着海岸线,绕开沙漠找到能自给自足的地方……你真要去,还是先探路吧,木船去了也没什么用处,运人吧运不了几个,运矿吧费半天劲,半年给你运一趟。蒸汽船造出来了,去澳洲才有意义。”
“我明白。”
刘彻看着地图,就像李世民羡慕的那样,他可取之地很多,并不急于取澳洲。但他已将其视为掌中之物。
“始皇帝如何,有取此处之心吗?”
嬴政:“此处与东南亚对大秦之意义,一如当年巴、蜀对秦国之意义。乃天予华夏之地。”
“哈哈哈哈。”
刘彻纵声长笑,正是英雄所见略同。
秦国取得巴蜀,又有李冰父子治水修堰,从此便得了一处粮仓。从地势而言,又形成了对楚国的优势。
而东南亚对已经一统的华夏而言,只要梳理完毕,纳入统治,哪怕只是周室分封的那种统治,甚至只要比后世朝贡体系下的统治再进一步,便又是一处大粮仓,更是控制了南方海域,交通枢纽。
澳洲却是另一重意义上的“仓”,矿仓。国内铁矿质次,远不如澳洲所产,将来工业所需,少不得从此处运输。而这一处与东南亚一并控制在手,广大的南方海域几乎就完全控制在手上了。
只要能拿到手,那一片海域和所包含的岛屿国家,就成了自家后院,出入自如。
就是海路现在实在不好走,加上他们俩放眼四周,不是无主之地就是分裂之国,科技树没点到也就不急于一时了。多管齐下,慢慢来。
李世民不一样,他周边全有主了,倒是真的可以开始先探路找一找澳洲,这样等有了船,就可以直接去了。
“也就只能先探路。”他抱怨着,结束了这次三人通话,唉了一声,两眼放空了一会,重又打起精神,提声让人传唐俭过来。
唐俭现在任太子洗马,正是他的亲信,赶过来时,就见太子李世民正拿着一封电报在看,说不上是什么表情,有些烦恼的样子。
“殿下。”
李世民抬头见唐俭来了,顺手将电报递给他,不觉似笑非笑:“陛下那里又闲不住了。”
唐俭接过来看,就见是留在洛阳的长孙无忌所发,说的是裴寂上书,建议迁都长安。他略一思忖便知道,这不是裴寂的意思,是皇帝的意思。
唐俭不知道,他露出了跟李世民刚才同款的表情,不是真的为这些烦恼,纯粹是烦,就是那种“陛下能不能别再找事了”的嫌弃感。
其实他跟皇帝早年的关系更近,同在禁军任职,后来被李渊授为记室参军。但自投到李世民帐下,李世民待他以腹心,他不管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公义,都牢牢地站在了掌握军权的皇太子殿下这边。
李世民叹了口气,问他:“茂约,你说我当初,是不是直接称帝更合适呢?”
唐俭笑道:“殿下孝父之举,叫臣怎么好随意评价呢?”
李世民便指了指他,笑骂道:“你这已经放在脸上说了。罢了,罢了,这事我已经被两个人来回骂过几轮了,就不要听你们再说了。”
他当初真的还是过于天真了,不怪秦皇汉武轮流把他批评了一场。
刘彻是骂过一次之后,以后想起来便要用作素材,嘲笑他一番。
嬴政是越想越生气,觉得他蠢得难以忍受,不定什么时候想到了就突然又说他一顿。
李世民自己也后悔。他现在不仅掌握着军权,朝中也都是他的人。房玄龄、杜如晦、魏徵等人都留在了朝中,分掌各部。房玄龄更是授中书令之职,成为宰相之一。
他给父亲面子,留了一个尚书左仆射的位置给他安置了裴寂。本来以为他们父子会相安无事,等父亲年长几岁,就请母亲劝说父亲退位。
毕竟他登基的话,就不方便亲征了。虽说李靖完全可以做主帅,但其他人有的差一点有的没成长起来,他不想战乱拖延,再说他自己也坐不住啊。他还年青,不想太早困在京城,干什么都不自由。
但李世民没想到,父亲也就安静了一年多,就开始不甘寂寞,屡屡试探。他授意臣子态度坚决地驳回去,到这个时候了,父亲竟然又让裴寂上书说迁都的事。
他哪里是在意长安或是洛阳哪个为京,他是想离开洛阳,到三姐镇守的关中去。
三姐跟母亲一样,年纪还不大就高血压,还好查得早,吃了药控制得很好,仍然担着镇守关中的重任。她是嫡女,也是父母娇宠长大的,身为女子更加柔软多情。
他知道父亲是想用亲情挟制三姐,拿到三姐手上的军权,然后经营关中。而且李世民知道,父亲恐怕也并不想与他兵戎相见,强行扶大哥上位。
父亲他只是想真正的做那至高无上的天子,不用受他这个儿子的辖制。所以他只要能控制关中就好,自己总不能率兵去打长安吧。
拜李渊的多次试探所赐,李世民从伤心到郁闷,从郁闷到现在的烦燥,已经能很冷静地分析这些事了。
这么想着,他又觉得有点好笑。阿耶这是惹不起我躲得起啊,把大部分天下都给我了,自己躲到长安,经营关中,只做个关中天子。
唐俭似乎想说什么,李世民摆了摆手,他已经拿定主意了。
本来让一让父亲也没什么。但他当初无比后悔没有早一年种下那些良种,后来便时时以此事警醒自己。
人生苦短,光阴似箭,很多事固然急不得,但有些事却也缓不得。
如果他死劫难逃,那他的人生也只剩不到三十年了。只有他得以窥见后世种种,只有他担得起天命,父亲不成。
就这样在试探中拉扯到父亲去世或退位,时间要被耽误多久,他还有多少光阴可以挥霍。
父亲连汉高祖都看不起,又何能期待他重视工匠,压制门阀,推动科技发展,革新大唐气象呢。就这近三年时间,光是为门阀世家的事,他们父子就吵过几回了。
他也不是要现在就消灭世家,这是不可能的,实际历史上也是唐末的大乱,乱兵屠杀,才从物理上消除了这个曾经显赫的阶层。
他当初为了少死点人,没有选择加入农民起义那条路,就注定只能徐徐图之了。想来工业革命发生后,这些世家也会渐渐转变为另一种贵族,皇室与贵族的斗而不破也会进入另一个阶段。
他要的,本来也不是消灭他们,而是打破知识的垄断,让底层有向上的通道,不止是悲悯,也是避免资本无可遏抑的贪婪,给王朝招致覆灭的祸患。
他的后代可以失去权柄,也可以失去皇位,甚至可以被要了性命,反正历史上都发生过,也没什么更糟糕的事了。但李世民一点也不希望,自己的大唐是死于垄断资本的贪婪。
他已经明白,没有国家力量控制的资本,就连封建时代温情脉脉的假面都没有的,是真能吃人的。到时候首当其冲倒霉的就是皇室,怕是全家脑袋都不够砍。皇室不能阻止商人赚钱,还得与他们一起赚钱,但也不能放任他们敲骨吸髓,这得给子孙刻到DNA里死死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