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眼镜蛇那几个了,就……”
“什么眼镜蛇,你从小就这个死样,给人起外号一套一套的,大了也不改!以后生意相见,你张口也喊人家眼镜蛇?”
林禹成本来就心烦,被骂得脾气又上来了:“那这是生意场吗?我在自个儿家我还得注意这注意那的?”
“小处不注意,你迟早吃大亏!”林父剜他一眼,“也别带着陈盛抽烟啊,人家还没出社会,本来烟酒都不沾的,别给人带坏了。”
“放心吧,他玩得比我花多了。”
“你再胡说试试!”说着拐杖就已经翘起来了,“还有你那个领带,谁教你这么戴的?松松垮垮像什么样子!”
林禹成索性伸手把领带摘了。
“你看看你啊!跟陈盛一点好的没学——今年人家陈盛又是一等奖学金,听说还谈了个女朋友,漂漂亮亮的,成绩也优秀,陈盛早都去见过家长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陈叔,不用操一点心,就有这么好的儿媳妇……”
“那我能怎么着?你这么羡慕,我挖过来给你当儿媳呗?”林禹成冷着张脸说完,在父亲满口的混蛋声中上楼去了。
也是,这话当玩笑说都这么混蛋,真实操起来估计能把老头气昏过去。
这么想着,林禹成回到二楼浴室,哗哗地刷着牙。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爸这么不信任他,也是因为禹成这孩子打小就不让人省心。
他从婴儿时期就是高需求,随着长大愈发精力旺盛,力气也大,还没上小学就犟得不行,大人说一句有八句等着。
当时老头还不搞棍棒教育,直到他一年级那年,那些孩子的家长带着鼻青脸肿的孩子们,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
那完全不是能有时间搞清来龙去脉的情况,毕竟一般人不会被这么多家长同时找来,而且那些孩子确实包扎得很吓人。
当时老头就觉得这孩子的性格大有问题,要是再不严加管教,迟早闯下大祸。
当然林禹成也还口了,他说他打人是因为看到他们聚众欺负陈盛,但是毕竟不敌对面好多张嘴。
最后大人们为了求证,一通电话打到陈父那里,陈父的声音满是莫名:“没有啊,没听陈盛说啊。他一直跟大伙儿相处很好的,小孩子一起玩难免磕磕碰碰,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了?”
林禹成直接就要抢手机:“你胡说!你让陈盛接电话!你一门心思巴结佘家,你说话根本不可信!”
他爸上去就是一嘴巴。
“那你爸当时问你了吗?”另一边的朱茗问。
陈盛摇摇头:“他没有必要问我。这种问题只有一个正确答案,就是‘误会’。”
“那如果当时有人问你,你会说出真相吗?”
“如果是现在的我,我会一口回答你‘不会’。”陈盛耸耸肩,“因为只要仔细一想,就知道说出真相的结果是我和禹成一起被孤立。我把事情瞒住了,至少我还能跟大部队交好,再替禹成牵牵线,这样表面工夫做到位了,说到底生意都是可以谈的。”
确实是这个道理。朱茗点点头:“那如果是当年的你呢?”
“当年肯定会犹豫一下。”陈盛答得也干脆,“他在那种情况下跳出来,跟救世主已经没什么区别了。那时候我可上头了,要真把我推到那个场合中,我可能真就不管不顾帮他作证了。但这不是没问到我头上吗?等我知道的时候,他都被他爸打过了。”
“哦……”朱茗一如既往需要消化个几秒,然后她问道,“那你这些年一定很自责吧?”
陈盛侃侃而谈的嘴巴一下子顿住了。
不过他很快缓过劲儿来,把话题继续下去:“多少也有点。当时我以为他再也不会理我了,我也不敢往他边上靠。但是很快我发现以前总跟他一起的那些人都不敢和他玩了——有些是对他打人的事信以为真,被爸妈告诫离他远点;有些纯粹是害怕,觉得跟他走得近自己也会被孤立。所以我就去找他了,解释说我不知道这事儿,他也没理我。”
他琢磨着:“后来我想了一下,我当时虽然因为没有‘出卖’眼镜蛇他们而成功融入了大部队,但是毕竟是被那样对待过,所以打心底里有点怕他们。我觉得我之所以不自觉地想往林禹成身边靠,其实就是去寻求保护的。一开始我还藏着掖着,担心这样会导致眼镜蛇又看我不顺眼,不过很快我又发现眼睛蛇虽然孤立禹成,但其实也被打出心理阴影了,所以又有点怕他。”
“之后我就肆无忌惮了。我去找他写作业,找他一块儿玩,反正他也没什么别的朋友,我来了他就跟我玩。别看他表面一本正经,其实都是被他爸压得太死了,一说到去干点什么小坏事,他可是比谁都心动。”陈盛说着就笑起来。
他是想起了小时候问林禹成他爸的核桃串里有没有核桃的事。
其实他那个时候已经发现了,林禹成就是对这些倒反天罡的事无法自拔,所以才投其所好地老提这些。
一般这种时候,林禹成还会先自我挣扎一下,好像很冷静地说一句:“关你屁事。”
但只要再稍作引诱,来一句“可你就不好奇吗”,他就会直接破功。
那天先是陈盛拿烟灰缸砸了一下,没砸动。然后林禹成推开他:“真没用,看我的。”
“咔”得一声之后,他得出结论:“有的。”
在陈盛朱茗还在车里聊天的时候,林禹成就已经刷完牙洗好澡了。
烟味总算散去,身上舒服了不少,心里却还嘀咕着。
关于那些往事,他总是认为自己没错的——从痛打眼镜蛇,到后面的各种大力出奇迹,听上去虽然离谱,但他从不内耗在判断是非对错上。
只是这天,他开始琢磨,正常孩子在看到欺凌现象时真的会以暴制暴吗,是不是有更文明一点的措施可以采取?要不是一开始就对干坏事有特别的兴趣,会对陈盛砸核桃串的行为毫不阻止甚至欣然加入吗?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爸比他以为的要更加了解他,反倒是他自己没有细揪过自己行为的内部逻辑?
他从小动画片看多了,总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一方,是光明的代表。但是他就一定是个大善人吗?或者说,他就一定得做个善人吗?
他反正都已经变成现在这样了。非黑即白的那套早就从他的观念中抹去,他早就变成了叼着烟喊着哥的油腻样儿,在这样的外表下满口仁义道德,是不是也有点可笑了?
而且话又说回来,陈盛那种人他配谈恋爱吗?他本来也不配。他就是抱着玩玩的想法在和茗茗相处,真由着事情这样发展下去,那才是罪大恶极。
他至少应该尽到一个提醒义务。
这么想着,林禹成抬头看了看时间,估摸着朱茗应该早就跟陈盛分开了。
于是他发了条消息过去:【到家了吗?】
“再兜一圈吧,还没到你家的门禁时间呢。”聊上头了的陈盛如是说。
“哦……可以啊。”朱茗应下来,同时看着屏幕上的消息。
想不到这大哥还挺会关心人的。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回复:【还没,在和阿盛聊天。】
陈盛才不在乎她在回谁的消息,只继续道:“我跟禹成的关系就是这么变好的。一开始他可能也很讨厌我,觉得我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但当我逢源到他头上了,他到底也招架不住。而且就像你说的,我在面对他时多少有些愧疚感以及崇拜之情,所以我这儿有点什么好东西都会想着他,这么多年都已经成习惯了。”
同时朱茗又收到消息:【抱歉,发错人了。】
林禹成觉得自己要死了,这被陈盛看到要怎么解释?这种说辞朱茗可能会信,但陈盛应该没这么好糊弄……话说这么晚了不送人回家还在外面逗留,他是想干嘛?
这时朱茗回了消息过来:【哦哦,你本来想发给陈盛的吗?】
林禹成的脑子转了一圈,觉得既然有被陈盛看到的风险,那不如索性洗成查陈盛的岗,这样他发给谁都合理:【对。这么晚了你们还在外面啊?】
朱茗回得很快:【是的,在听他说你们小时候的事。】
林禹成的脚趾抓了下地毯:【叫他别说了,赶紧送你回家,这都几点了。】
但陈盛还在兴头上:“他爸年纪大,所以他接管家业早,当时也是焦头烂额。我逼着我爸出了一大笔钱平了他家的账,那是我花钱花得最爽得一次。我意识到他思路还没转变过来,还想蛮干,所以软磨硬泡求他跟以前的发小恢复联系,不管是当时喜欢跟着他的那些,还是眼镜蛇那些,其实都是很好的人脉资源。”
朱茗看看屏幕又看看陈盛,到底是不忍心打断,手上啪啪地回复:【没事的,我10点半之前到家就可以。他难得说得这么开心。】
林禹成脑仁生疼——他们小时候的事不是陈盛的卑鄙者纪事吗?他就算不上心也没必要在女朋友面前这么自毁形象吧?这也能说得开心?
确实可以。陈盛之所以敢说,就是他觉得他的形象在朱茗眼中并不重要。
在此之前他也没有任何可以讲述这些往事的机会——他只有林禹成这么一个真心朋友,倒是没必要再去讲些双方心知肚明的事。面对新认识的其他人,又得维护自己的良好形象,不能把自己的这些懦弱和卑劣全盘托出。至于他的前女友们,更是不能多言——他太知道女生喜欢什么样的了,如果真把这些话说出来,他保准一个也拿不下。
至于朱茗,反正本来就一副呆呆的样子,陈盛早就觉得没意思了,而且凑巧遇到了眼镜蛇他们,又被一句“你很怕他们吗”问中心事。
他难得可以去向一个人说出当年的林禹成是如何英勇,而他又是如何聪慧。至于那些显然不太正当的心思和行为,说了就说了吧。
他本质上就是个无赖,早一步挑明和晚一步挑明,其实也就是睡得到和睡不到的区别。天下女人千千万,能把这些年来堆积的旧事吐出来的机会才是真少见,大不了这个直接分了得了。
毕竟这个是学校里的,要真搞成前几任那样,还真有点麻烦。
他根本毫不遮掩,说了个淋漓尽致,就差告诉朱茗他俩内裤有几个角了。直到快到门禁时间,才把车停在了花店门前的路口。
“下车吧。”他难得在朱茗这里找到了一丝愉悦,“今晚听了这么多,是不是很烦?”
“没有啊。”朱茗习惯性地缩着脖子摇了摇头,看起来也很开心,“能知道这么多关于你们的事,我觉得特别好。我现在能理解你为什么总是看起来很冷淡了,小时候被欺负过,然后还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觉得会这样也很正常。但是被欺负不是你的错,不够勇敢也不是你的错,你不是也很努力地在弥补禹成哥吗?我觉得这样就可以了。”
陈盛给听懵了。
时间紧迫,朱茗也不等他答话,一边下车一边摆手:“虽然你还是习惯性地贬低自己,但我觉得你其实是个很真诚的人。谢谢你愿意跟我说这些,我终于开始觉得你像个活人了。”
距离10点半还有不到一分钟,朱茗说完就飞快地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只剩陈盛一个人坐在车里看着她回家的方向,久久没有离开。
可陈盛不知道的是, 他的倾诉虽然告一段落,朱茗手机里的消息却没有停。
林禹成:【他跟你说这些干嘛。你跟他说要讲讲自己的事,别带上我。】
朱茗:【我已经回家了, 他应该也走了。】
林禹成看了眼时间,还真是不多不少10点半。
陈盛能这么老实可不多见,看来他确实对朱茗没什么兴趣。
这两次出来玩,林禹成只觉得陈盛对这姑娘是肉眼可见的敷衍,往好了想就快分了也说不定。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 继续聊:【我们小时候很离谱吧?】
朱茗也坐在了花店里间的床铺上:【不啊, 我觉得特别有意思。我好像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可以和别人说很久的事, 你们俩好有故事。】
林禹成都不知道她这是真心的还是阴阳怪气了, 他想自嘲说他俩小时候就跟没头脑和不高兴似的, 但仔细一想当时“没头脑”和“不高兴”的都是他。
所以他现在在朱茗眼中得是啥形象啊。
林禹成:【你们怎么会聊起这些的?】
朱茗:【就是因为今天看到眼镜蛇他们嘛,然后就聊到了。】
林禹成:【挺好的, 他之前都不会跟人说这些。】
朱茗:【是吗?我也是直到今天才觉得开始有点了解他。之前他都只会跟我说早安晚安,问我想吃什么, 想去哪玩,在干嘛。】
是的, 这确实是酒肉情侣的相处模式,今天估计是心情不好把人姑娘当树洞了吧。
林禹成又翻了个身:【你都还不了解他,就跟他谈恋爱了啊?】
朱茗:【谈恋爱不就是互相了解的过程吗?】
林禹成反应了一下, 他险些以为是自己的问题:【我以为是先了解,才会产生好感,然后再恋爱。】
朱茗:【那我可能是属于一见钟情那种,我第一眼看到阿盛就挺有好感的。】
呵, 哪有什么一见钟情,不就是看脸吗。
林禹成冷脸打字:【哦, 我不太明白,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朱茗眼睛霎时大了一圈。
这时妈妈的声音在店里响起:“我关门了啊,你今天还睡店里吗?”
朱茗赶忙抬头应她:“对,我东西都在这边啊。”
“你也够懒的,就不能抽空带回去吗?”说着就听外面卷帘门一响,是已经闭店了。
朱茗这才彻底放松下来,开灯,上床,趴在床上翘脚脚。
天花板上的小灯昏黄,隐蔽的小窝里,传来店里的阵阵花香。
她继续啪啪地打字:【真的吗?可你看起来像是谈过的。】
甚至像是谈过好多个。
林禹成警惕:【可能面相问题吧。从小到大不管发生什么坏事,大家总是第一个怀疑是我干的(摊手)。】
朱茗却有些迷惑:【谈恋爱算是干坏事吗?】
哎呀,狭隘了。
林禹成:【不是这个意思(惊恐)!我是说我总是因为面相被怀疑人品不行,所以你说我像谈过的,我以为是这个原因。】
朱茗:【哦哦,不是的。是因为你长得很帅,所以我才觉得你肯定谈过。】
林禹成一口气差点噎住。
他觉得自己还是有戏的。
林禹成:【还没呢(苦笑)。等什么时候我谈恋爱了,估计还得找陈盛取取经,毕竟他经验丰富。】
这朱茗还是第一次听说:【他经验很丰富吗?】
林禹成:【(惊讶)他没跟你说吗?】
朱茗:【没有。他这人其实比看起来要闷,不怎么说关于自己的事。】
林禹成:【哦哦,那我也不多说了。】
但朱茗觉得这其实也是了解自己男朋友的一个渠道:【没关系的,讲讲嘛。是什么不方便说的事吗?】
林禹成琢磨着措辞:【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吧,谈恋爱也不是什么坏事。陈盛一直就很受女生欢迎,有过几任女朋友。偶尔遇到比较极端的,可能也很正常。】
朱茗:【有多极端?】
林禹成:【嗯……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能告诉陈盛啊。】
朱茗:【好的,我不会说的。】
林禹成:【有女生为他差点跳了护城河。】
朱茗倒吸了一口凉气,打心底里发出一声“好吓人啊”。
朱茗:【这也太极端了!怪不得陈盛这么自我封闭,原来还发生过这样的事。如果是我的话,可能就吓得再也不敢恋爱了。】
林禹成怔住片刻,觉得走向不对:【不是,她是因为被分手所以才要跳河的。】
朱茗:【那也不能这样啊,在一起就开开心心在一起,要分手就体体面面地分手,这才是好聚好散。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寻死觅活也没法挽回感情啊。】
好熟悉的措辞,怎么跟陈盛狡辩的那些话这么像呢。
林禹成觉得还是自己没说清楚:【其实那件事陈盛也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他要是能再稍微认真一点,也不至于把人逼成那样。】
朱茗皱着眉头,她被他搞晕了——男生之间的好兄弟是这样的吗?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呢?她们女生之间的好闺蜜一般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护着就完事了,反正她的闺蜜们干什么她都支持。
朱茗:【好吧……可能是我对当时的情况不太了解。】
她的一句“要不我还是抽空问问他”打到一半,就收到林禹成的二次强调:【你可千万不要去问陈盛啊,被他知道我跟你说这些,我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