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行情诗(洝九微)

顾南湘规规矩矩走过来，“哥。”
这半个小时她已
经打好了腹稿，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就真的和哥哥坦白，那无异于飞蛾扑火。
顾肖半转过身，看女孩子净白的一张脸，欺霜赛雪，眉眼精致，乌润眼底是遮掩拙劣的紧张。
或许他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关于她对两性的看法，对爱情和婚姻的观念，以及为何会有那么多关于哥哥的字眼出现。
但要怎么谈？
这样一场谈话，于他而言，比那些百亿项目的谈判都要难，难千万倍。
“坐下聊？”
“不了。”顾南湘垂着眼，这样明晃晃的光线，让她有种在顾肖眼下无所遁形的感觉。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觉得我思想有问题……好吧，我承认——”
顾南湘倏地抬起头，漆黑瞳仁乌亮亮，敛着潋滟和真诚，任谁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也会心软，继而对她有求必应。
“我是有喜欢的人了。”
顾肖有一瞬的微怔。
“本来这件事我是不想和你说的。”顾南湘显得有些为难，“你知道的，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没什么经验，对方又对我不冷不热，我……”
顾南湘搭在小腹前的手指绞着，愈发难为情，“我真的没办了，才会问熙雯该怎么办。我们也是只是探讨，我什么都还没有做呢，就算真的要做什么，也会记得自己是女孩子，自己姓顾，不会给你跌份丢人的……”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道理越来越大。
顾肖微微拧眉。
所以她的紧张无措，在他面前的心虚闪躲，只是因为一个男人？
她甚至打算放低姿态，去讨好一个男人。
压下胸口的滞躁，顾肖静心凝神，从这千头万绪中率先理出明晰的一根。
“哥哥从前教你的，都忘了？”
顾南湘浓密卷翘的眼睫眨了又眨。
哥哥说过，与人谈判要淡定，必要时可以懂装不懂。她又眨眨眼，水亮的眸子里满是惶惑。
“念念。”顾肖敛下心中的烦躁，尽量让声线显得平和，“哥哥告诉过你，除了你自己，不要去讨好任何人。”
何况一个男人。
顾南湘当然记得，这是从很小很小就被哥哥烙印在骨血里的人生信条。
“可是……”顾南湘抿唇，乌润眼底写着认真，“我如果能够得到他，我就会很开心很快乐啊，这怎么不算……讨好自己？”
顾肖哑然。
他鲜少有这样的时刻，被反问得接不上话。上一次还是眼前这个姑娘气势汹汹跟他吵架，责问他又不是她的亲哥哥，凭什么总用长辈的姿态教育她。
这些年，好像也只有一个她，敢这样理不直气壮地反问他。
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竟能得她这样喜欢和在意。顾肖垂眼，定定看着面前神情羞涩的女孩。
她因为提及心上人而显露出的娇态，让这朵被精心灌溉养护的玫瑰开得更盛。
他的玫瑰。
他的妹妹。
正在为别人盛放。
“真就这么喜欢？”他开口，声音很轻，问出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
“啊？”
“那个男孩。”
顾南湘眨眨眼，点头，“喜欢。”
似是觉得这样的词汇不足以表达她的心绪，她又很坚定地补充了一句：“很喜欢。”
她望着顾肖深静的眼眸，对着他说出这样的话，到底还是羞涩的。白皙的耳廓染上薄薄的一层粉，莫名有点热。
霎然流露出的小女儿情态，狠狠在顾肖的心尖上蜇了下。
她说很喜欢，那样认真且坚定的语气。
太让人嫉妒。
心中五味杂陈，燥郁的情绪一波又一波涌上。可不管怎样，此时此刻，他需要继续维持兄长该有的样子，做兄长该做的事。
顾肖沉默，将顾南湘身边出现的异性细细滤过一遍，却并未发现异常，他无意窥探妹妹的隐私，却又在这件事上不得不谨慎。
应该不会是网恋。
这段时间和妹妹走得最近的男性只有内政大臣家的小儿子。
那天从马场回来，威廉就给他打来电话，马场上一直跟在顾南湘身后的骑师是卢索的家族给他选定的未婚妻。
一个没有将自己身边的女人处理干净的男人，有什么资格追求她的妹妹？
顾肖的眸色倏然冷下，“是卢索？”
顾南湘连忙摇头，“怎么可能。”
触上哥哥眼中的凉意和谨慎，顾南湘咽咽嗓子。果然，撒一个谎，就要用一百个谎去圆。
“不是卢索，也不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是我身边很早就认识的人，样貌家世人品都很好。”顾南湘微顿，手心都攥出了汗，“只是……他之前一直在国外，我们很久都没见过了。是这段时间，才有的联系。”
她没有撒谎。
哥哥之前的确一直在国外，来圣修斯读书之前他们已经有七个月没见过了。
顾肖没接话，似是在判断这些信息的真实性。顾南湘在心底轻舒一口气，应该是……过关了吧，至少听起来天衣无缝，特别真。
但一关过了，还有一关。
她必须要彻底打消哥哥的疑虑。
“还有啊。”顾南湘又重新挂上乖乖认错的面孔，“你刚刚听到的那些，那些……都是小说名字，你也知道的，熙雯讲话是这样，尺度上……嗯，比较大。我只是好奇，没想学习的。”
但不妨碍她可以先看看，说不定以后能用上。
“其实那个网站上还有别的小说。”似是要证明自己所言非虚，顾南湘直接点开了曾熙雯之前给她发来的链接，“不信你看。”
粉红色的界面被递到眼前，的确还有别的小说。
“我就是念了熙雯说的那几本，这里依次排下去，还有叔叔、上司、邻居……”
“念念。”
顾肖丝毫没有和妹妹在深夜讨论粉色网站内容的打算，他隐隐也猜到了妹妹想要暗示什么。
让他不要多想，她对自己的哥哥没有非分之想。
喉结轻动，咽下滞在喉间的涩然。
“没有就好。”
模棱两可的四个字，也不知道是在说小说，还是什么。
顾南湘乖乖地轻嗯一声，内心给自己鼓掌。
有惊无险，过关！
片刻的安静，他们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半晌，还是顾肖先喊了她的名字。
“会不会觉得哥哥太多事？”
“你可能都不知道，你这么漂亮又……”
“我知道我漂亮啊。”
“……”沉默一瞬，顾肖眼底终于掠起一点笑，这才是妹妹该有的样子。她合该美丽、骄傲，不为任何人任何事折腰。
“对，你很漂亮。而年轻漂亮且富有的女孩子，会是很多人的猎物，懂吗？”
他问得温柔且有耐心。
顾南湘眨眨眼。
她当然知道自己是猎物，可最高端的猎人，不就应该以猎物的形式出现吗？
“我懂，哥哥担心我被人骗。”
“明白就好。”顾肖想摸摸她的头，却又克制住自己要抬起的手。
妹妹既然已经有喜欢的人，他这个做哥哥的就更应该守礼守界，退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以一颗为人兄长的心，守着她。
顾南湘敏感察觉到了顾肖眼中的黯然，却不明白。
“你怎么了，哥？”
“没事。”唇角扯出个笑，顾肖看着面前天真纯然的妹妹，“就是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老了，有些啰唆，似乎管你管得太多。可能是长兄如父吧，总觉得自己……”
“总觉得自己什么？”顾南湘打断顾肖的话，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被他这两句话揉得稀巴烂，她不想哥哥有这样的情绪，
他那样出众的人，不该说这样的话。
乌亮的眸底故意流露惊讶，“长兄如父？难不成你是觉得叫哥哥已经不过瘾了，想让我叫你爸爸？”
“……顾南湘。”
“哦。”
自省的情绪被打断，面前的女孩子眉目如画，眸光动人。
她合该值得更好的人，给予她更好的爱情。与他扯上关系，于她绝非好事。
顾南湘在顾肖失神的一刻挽上他的手臂，“我才不嫌你管得多，哪天你要是真的不管我了，我才要和你闹。”
“真的？”
“我以为你会直接离家出走。”
“……！”
好记仇的男人，顾南湘收回方才的心疼，唇角弯起，“对呀，离家出走，让你见不到我又想我，自己主动乖乖找上门。”
“吃定哥哥了？”
“不行么？”
顾南湘昂着下巴，像是只战斗胜利傲娇的小猫咪。但她也没有忘记今晚谈话的重点，她必须要有一个漂亮的收尾。
“那……该聊的都聊了，哥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这样的险些暴露有一次就足够刺激了，她必须一劳永逸，斩断顾肖所有的怀疑。
“爱护、保护自己。”话停一息，顾肖又开口，认真且郑重，“记得哥哥永远都在你身后。”
“哦。”
眼眶怎么忽然热热的？生怕被顾肖觉得她没出息，顾南湘连忙挂上明媚灿烂的笑，“我知道，哥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爱护自己，保护自己，不让任何人欺负我。等我搞定他，我就带他来见你。”
顾肖敛眸，想说倒也不用这么着急。
顾南湘却又重新挽上他的手臂，眉眼熠熠，“你是我哥，到时候一定要帮我好好把把关。不过我觉得，你一定会很喜欢他的。嗯，一定。”
她仰着头，自顾说着，唇角漾着笑，并未察觉身侧人的目光。
顾肖偏眸，触上女孩子眼底明艳动人的神采。
她那样开心，说着自己喜欢的人。
他忽然很想抽烟。

“你哥就这么信了你的鬼话？”
“……我那都是大实话。”顾南湘不服气，又把声音压低，最后干脆被子一蒙, “我有一句假话吗？没有。”
曾熙雯无法反驳，“那接下来呢，你准备怎么办？”
“准备好好学习啊。”
“我明天就要开学了。”
“对哦, 差点忘了, 你还是个在念书的妹妹仔。”
“曾熙雯！”
听筒里曾熙雯笑得毫无形象, 她就喜欢顾小猫炸毛。
“那你哥呢，不是说要追人么。”
顾南湘摸着新做的指甲，和秋天格外契合的焦糖色。
“追啊。”
但不能像没头苍蝇一样地瞎追，要讲方法, 讲策略。
顾南湘承认, 在追顾肖这件事上, 她被激起了胜负欲。
就像她在马场上一定要得到伊恩。
如果哥哥一定要有另一半，那为什么不可以是她？
翌日, 顾南湘正式开启在圣修斯三年的学习生活。
她所就读的艺术管理在圣修斯大学是很冷门的专业, 只设研究生课程，修读期三年，延毕率极高。到了顾南湘这届, 班上只有三个学生。
顾南湘的导师叫安德, 是一个外形酷似圣诞老人的小老头。开学第一天，她没见到安德，只收到了他的邮件，直接给她安排了这学期的作业——期末要提交一份实践报告, 关于如何孵化一个艺术品牌，两周后先拟定选题。
“今天不是开学的第一天吗？竟然布置期末作业？”
顾南湘被问到这句话的时候, 正和周年在学校的餐厅聊天。
“我也想知道啊。”顾南湘托着腮，漂亮的眉眼丧丧的。
这位导师是顾肖帮她选的，她当时根本没有去仔细了解，只知道对方在这个圈子里极有名望。今天一打听才知道，安德教授已经好几年没有带过学生了。
“你知道么，我的上一位同门，是五年前。”
“这么难申请？”
顾南湘竖起食指晃了晃，“是根本没人申请。安德太严格了，据说他手下的学生近十年只有一个没有延毕。”
“嚯，厉害啊。”周年乐了，她今天没有化夸张的辣妹妆，但着装依然是金属酷辣风，笑得肆意招摇。
“你还笑，太没有同情心了。”
“喂，下午有没有课？”
“嗯？”
周年冲顾南湘眨眨眼，“要不要出去玩？”
顾南湘怎么也没想到，周年说的“玩”是带她来看拳击比赛。
四方的场馆中已经坐满了观众，欢呼声不断，膀大腰圆的两位拳击手正在场边做准备活动。
“你好，请问——”
“杨雪？”顾南湘有些讶异，看着杨雪身上的服务生制服。
杨雪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顾南湘，当即就要请顾南湘和周年喝水。
顾南湘知道杨雪生活拮据，不然也不会打两份工，但这个时候她不会去拒绝杨雪的好意。哥哥教过她，这叫尊重。她可以事后用许多种方式回补，但眼下应该欣然接受。
周年要了一厅冰啤，顾南湘不敢沾酒也不敢喝冰的，在周年的神之鄙视下要了一杯常温的无醇气泡水。
周年上下打量她，“乖乖女？”
“这两天胃不舒服。”
此外，她还怕被顾肖教育。她既然要追人，首先要做的就是端正态度，不能总让哥哥因为琐事担心，觉得她还像个任性不懂事的小孩子。
追人计划的第一步，先把自己从“妹妹”的角色里剥离出来，让顾肖意识到，她是个已经成年且有思想有主见的漂亮女孩。同时，摸清楚他的喜好。
像是心有灵犀，她琢磨的人就在这个时候发来消息：【来接你？】
顾南湘：【在和同学看比赛，八点才结束】
对面静默片刻。
【晚饭呢？】
顾南湘；【不知道诶，等下问问我同学】
顾南湘；【哥你不用管我啦，我自己会安排好，放心[比心]】
回复完，顾南湘就将手机按灭，咬着饱满粉润的唇。这样的回复方式看起来是不是成熟许多？
不对，下一次她要把“哥哥”这样的称呼也去掉。
“有事？”一旁的周年将气泡水递给她。
顾南湘收敛心思，“哪个厉害点？”
“文森。”
“教练是亚洲人的那个？”
“对，中国人。”
场边忽然响起热烈的呐喊声，“喂，文森！干倒他！”
熟悉的男声。
顾南湘循声望去，竟然是安东尼。
真是晦气。
周年显然是个拳击迷，对这个领域如数家珍，顾南湘被狠狠科普了一把。一场精彩的比赛结束已经天黑，离场的时候顾南湘去了趟洗手间。
等她从洗手间出来，隔着一个转角，就听到了杨雪的拒绝声，“抱歉，我不想谈恋爱，对你也没有那个意思。”
“没关系啊，我们可以先约会。”
“安东尼，请你放尊重。”
对方只是笑，继而言语变得轻佻。
“宝贝，好好考虑一下。你如果一直拒绝，你将可能失去在餐厅的兼职。”
“你……”
顾南湘不知道这个时候该不该走过去，毕竟撞破他人隐私是件不礼貌的事。
直到安东尼的脚步声渐渐走远，转角另一侧的杨雪才瓮声瓮气开口：“南湘，是你吗？”
顾南湘走出来，看杨雪发红的眼睛，“什么时候开始的？”
杨雪吸吸鼻子，“大概三四个月前，我拒绝过他几次，本来以为他死心了，没想到最近又来纠缠，还用兼职威胁我。”
那已经是她能找到的最合适且薪水最高的兼职了，如果失去这份工作，杨雪不敢想象。
顾南湘摸摸杨雪的头，“不哭了
，我帮你想办法。”
“南湘，我真的……”杨雪说着眼泪就掉下来，“我不能失去工作，但我不想和他……”
“我知道。”顾南湘抱着杨雪，轻拍她的后背，“不哭，这件事有解决的办法。”
“真的吗？”
“当然。”顾南湘弯起笑，“你应该已经下班了吧？”
“嗯。”
“那我们一起出去吃点东西？”
顾南湘本打算在附近找一家中餐厅吃宵夜，周年却提议直接买回去吃。老旧的房子忽然来了三个漂亮姑娘，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杨雪在弗兰亚大学读金融，顾南湘建议她索性辞掉所有的兼职，去面试维远的实习生岗位。
这个岗位是顾肖来欧洲总部后在人才储备上做的第一个调整，面向高校设立弹性工作时间的实习岗位，只要每个月工作满60小时即可。时薪比在一般的餐厅兼职要高，相应地对实习生本身的工作能力要求也高。
周年也表示赞同，“这样的实习比在餐厅兼职有意义很多，你能学到许多东西，以后写在履历上也漂亮。”
杨雪却有点没信心，“可我听说，维远的要求很高。”
“你有简历吗？发我一份，我找朋友帮你内推。”
“会不会太麻烦你朋友？”
“不会，这是公司允许的流程。只是推荐，最后能不能留下来还要看你自己的能力和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