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行情诗(洝九微)

一时间，顾肖只觉得无奈又好笑，许多种情绪自心头掠过，最后只一个变得清晰：这样的绿色，很衬她的肤色。
这一夜，顾南湘终得好眠，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雨已经停了。
瑞贝卡出现在房间里，告诉她顾肖已经返回圣修斯，看她睡得熟，没有打扰。
显然，哥哥知道她睡在了他的房间，可他却什么都没问。
他为什么不问？
是为了……顾全她的面子吗？
顾南湘没想明白，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不用和哥哥面对面尴尬解释，她心安理得地做缩头乌龟。
吃过早饭，顾南湘先去了一趟马场。伊恩昨晚搬到了曼妮的隔壁，顾南湘去的时候，两匹马儿正在草场觅食，时不时亲昵地蹭一下对方。
顾南湘：“……”
曾熙雯笑出声，冲她挑眉，“看到没有，这就叫姻缘天定。”
“也许人家只是兄妹。”
兄妹两个字一出口，顾南湘又抿抿唇，乌亮的眼睛暗下来。
曾熙雯碰碰她，“你女儿都比你有出息，小怂猫，别怪我没提醒你，惦记你哥的女人可多了，你小心被别人捷足先登。”
顾南湘扁扁
嘴，有点委屈，说出的话却依然骄傲。
“我才不要抢男人。能被别人捷足先登的男人，也不值得我惦记。”
曾熙雯：“？”
不愧是顾猫猫啊。
曾熙雯今天要转机去伦敦，送走这只闹腾的小麻雀，顾南湘也乘车回圣修斯。
明天就要开学，她要先去餐厅和杨雪正式道个别，再返回那处老房子收拾东西。
下午三点是餐厅的非营业时间，兼职的学生大都在休息。顾南湘一进来就碰到了在抽烟的安东尼。
安东尼上下打量她一眼，又看向停在外面的豪车。车上下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安东尼冷笑一声，双颊凹下去，吸了口烟。
顾南湘全程没给他一个眼神，径直去休息区找杨雪。杨雪不在，问了和她一起兼职的女孩，才知道她在后厨。
顾南湘一路找过来，看到杨雪穿着后厨的帮工服，正在清洗食材，和她一同工作的是餐厅的实习学徒，来自奥地利。
顾南湘没想到杨雪还要兼工后厨，她以为她只是在前厅应侍。
见到顾南湘，杨雪满眼惊喜，脸上沾了鱼鳞，她想去擦，又发现橡胶手套上全是黏腻。
顾南湘笑眯眯地走上前，并不在意地上的水渍沾湿她的复古小羊皮鞋，她用纸巾帮杨雪擦掉颊边的鱼鳞，“打你电话一直没人接，会不会打扰？”
“不会不会。”杨雪连忙摇头，“你等我一下。”
“不急。”
杨雪和实习学徒打过招呼，又洗了手才走出来，“我还以为你都不会来了呢。”
“来看你呀，好点没有？”
“已经好多了。”
“那一起去喝点东西？”
“好。”
顾南湘选了家距离餐厅不远的甜品店，她忽然嘴馋，很想吃冰镇的椰子酱甜瓜牛奶。
甜品店这个时间几乎没什么人，两个姑娘挑了个靠窗的位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杨雪告诉顾南湘这个时间段在后厨帮忙会额外有12欧的时薪，还可以和奥地利来的实习学徒练习德语。
说这话的时候杨雪面上笑盈盈的，没有丝毫不自然，她的齐肩短发和法式刘海让她看起来像个涉世未深的少女。
顾南湘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坦坦荡荡，不藏不掖。
“你想学德语？”
“对呀。当然也不只是为了在餐厅兼职，只是觉得既然出来读书了，多掌握一门语言对今后的求职工作肯定有帮助。”说到这里，杨雪有些腼腆，“就是总去没话找话说，有点不好意思。”
“你等等啊。”顾南湘是个行动派，当即调出祁安的联系方式，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对方接通挺快，但声音压得特别低，“小祖宗，干嘛？正上课呢。”
“你还会上课呀。”
“……”
祁安去年被家里丢到德国，如今在慕尼黑读书。
“我有个朋友，想学德语，你找几个朋友拉个群，带带她。”
“……”
对面一阵无言，伴着脚步声，祁安的声音也终于恢复了正常，“不是，我说祖宗，你是让我当陪练？我是有多闲？”
“那你是一直挺闲的啊。”
“……”
“再说，我也没让你一个人陪练啊，你多找几个朋友，大家分一下时间段。你狐朋狗友那么多，二十四小时都能不重人，而且我朋友还要上课兼职休息呢，花不了你多少时间。”
顾南湘回得理所当然，见祁安不语，果断使出杀手锏，“那……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把你十七岁给我写的情书拿给我哥。”
“艹……”
祁安怕顾肖，如同耗子见了猫。
这件事就这样迅速且愉快地敲定，顾南湘把祁安的联系方式推给杨雪，“你别和他客气，他这人说话听着不太靠谱，但办事还是靠谱的，肯定能给你找到合适的老师。”
杨雪非常不好意思，一直道谢，她在圣修斯几乎没有什么朋友，难得顾南湘又这样热情直爽。
“其实你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不会在这里工作太久。”
“嗯？为什么？”
“感觉吧。”杨雪笑笑，“那些红酒香槟，经理都不一定有你懂得多。”
那不是一朝一夕能熏陶出来的，必然是从小就见识广博。
说到这里，杨雪又想到一件事，“南湘，安东尼那群人一直在偷偷说你的坏话。”
而且很难听。
顾南湘咬着吸管点头，“我知道，他们是不是特别嫉妒我？”
“啊？”
“羡慕我傍上有钱人啊，一朝从打工妹成了出入都有车接车送的……情人？”
“才不是。”杨雪反驳。
顾南湘笑出声，漂亮的眉眼有种灼灼神采。
“你看，相信我的人，根本不需要我去解释。”
至于安东尼那群人，哪里配她顾南湘浪费时间和口舌去解释。
“也对。”杨雪莞尔。
杨雪不能出来太久，吃完一份甜品，两人道别，顾南湘让西蒙送她去威塞纳的老房子。路上，顾南湘在想今晚吃什么。
“西蒙，我哥今晚什么安排？”
“先生应该要出差，去加州。”
醒来时的怪异感终于在这一刻被理出一点头绪，直觉告诉顾南湘，顾肖在躲她。
可是，为什么？
就因为她睡了他的床？
还是说……昨晚趁着酒醉，她还对顾肖做了什么别的事。这个念头在脑中跳出的一瞬，顾南湘整个人都有点呆，乌亮亮的眸子滞住。
应该……不会吧。
但昨晚她意识不清，又目睹了他和别的女孩说笑。说不定酒意上头，真的能干出什么平时想却不敢的事。
曾熙雯的话再度荡在耳边：小怂猫，你可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继续怂下去，看着哥哥身边出现其他女孩子，昨晚是温小姐，明晚就有可能是张小姐、王小姐、李小姐……
那如果……不怂呢？
是要先追人，还是先表白？
顾南湘着实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如今看来，她的青春期唯一的幻想对象就是顾肖。而她从小到大，只有被人追的经验。
琢磨了许久，顾南湘果断点开手机，寻找狗头军师。
【小麻雀】
曾熙雯：【你终于想通了？】
顾南湘：“……”
要不要这么敏锐。
曾熙雯：【忍不住了吧，想要哥哥是不是[狗头]】
脑海中蓦然回闪片段，密闭的车内，几乎鼻尖相抵的两个人。
顾南湘一个激灵，可没等她想明白，曾熙雯的消息又跳了进来。
曾熙雯：【猫崽崽，我觉得你也别太瞻前顾后，大胆上就好了】
顾南湘虚心求教：【怎么上？】
曾熙雯：【那看你是想走心一点，还是不走心】
顾南湘：【区别在哪？】
曾熙雯：【走心一点呢，就是先追他】
曾熙雯：【不走心呢，就直接睡了他！】
顾南湘：“……！”
曾熙雯：【顾小猫，男女之间就那么点事儿，睡一觉准能解决】
顾南湘：“。”
曾熙雯：【解决不了，就再睡一觉】
顾南湘：“。。”
曾熙雯：【直到一个把另一个睡服】
顾南湘：“。。。”
顾南湘默默按灭手机，她已经有点不太能直视“睡”这个字了。
但或许，可以先试探一下？
想通了，顾南湘就不纠结了，只犹豫了三秒钟，就给顾肖发了个消息。
【哥，你要去加州出差？】
片刻，顾肖回复：【嗯】
顾南湘：【去多久？】
顾肖：【还不确定】
顾南湘：【什么时候走？】
顾肖：【傍晚】
这么急？
他人都不在，她还试探个什么？
顾南湘忽然就有些气馁，手机往旁边的空位上一丢，叹了口气，神情恹恹。
开车的西蒙笑呵呵问：“您不开心？”
顾南湘抬眼，狐狸样的眼角塌着，有种天真纯然，“您知道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吗？”
“先生没有说。您要是觉得无聊，可以约贝卡小姐出
去玩，或者我帮您安排一些歌剧和音乐剧？”
听起来更无聊。
顾南湘重新点开手机，开始临.幸各个软件，直到发现ins里维远欧洲的一位副总发了张度假照片。
评论区有人问他不是要去加州出差，这位副总回复说老板临时批的假。
顾南湘清秀的眉头皱起。维远的海外总部在法国，各洲的业务都由不同的副总分管，她印象里，这位陈副总就是北美区的负责人。
“西蒙，哥哥的出差是临时安排的吗？”
“是的，原本的行程里没有。”
顾南湘沉默了。
方才尚不明确的念头得到了佐证。
顾肖，就是在躲她。
片刻，车子抵达威塞纳街区，西蒙原本要上来帮忙，顾南湘说合租的室友是个女孩子，他上来可能不太方便。
老房子里依然阴暗潮湿，周年不在。顾南湘没收拾衣服和生活用品，只打包了最喜欢的两条裙子和一瓶香水，香水是出国前梁音送给她的。
正要离开，看到床角的香芋色绒布袋，顾南湘又鬼使神差地装进了箱子里。
虽然在这个地方只住了两个晚上，但莫名有些舍不得。顾南湘没有退租，只给周年留了一张便利贴说明情况，还有她的联系方式。
短暂的“离家出走”结束，顾南湘重新回到在塞茵河畔的别墅时，第一件事就是扑进她馨香柔软的大床。
好香、好软、好舒服。
想赖在上面一天一夜。
瑞贝卡已经帮她放好了洗澡水，加入玫瑰精油和新鲜花瓣，西蒙吩咐厨房为她准备晚餐，顾南湘在路上就点了她心心念念惦记的苏面。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喝了酒下午又吃了冰的，从浴室出来，顾南湘就觉得胃不太舒服。她换好衣服下楼，瞥见西蒙的身影，“西蒙，你知道我的胃药在哪里吗？”
西蒙正在打电话，“小姐胃不舒服吗？”
“一点点。”
“您稍等。”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清沉的男声：“念念怎么了？”
“南湘小姐在找胃药。”
顾南湘这才注意到西蒙在打电话，很显然，电话的那一头是顾肖。
乌亮的眸中蓦然闪过狡黠，顾南湘故意拔高声音：“你在打电话？那我去问瑞贝卡，好疼。”
“疼死了。”
其实还好。
但她就是想知道顾肖会是什么反应，他一定会来主动询问，到时候她就可以借机试探。
半个小时后，顾南湘看着毫无反应的手机，撤回上一条预判。
她想，顾肖当时应该已经在机场了，他这个人把工作看得那么重，或许刚好有什么急事要处理。
她给哥哥开脱，更在哄自己开心，她最知道怎么哄自己开心了。
一小碗鲜香的苏面下肚，顾南湘意犹未尽又被勾起馋虫，拜托新来的中餐厨师帮她弄一份小火锅，微微辣就好。
晚九点，顾南湘一边烫着薄软的新鲜牛肉片，一边和曾熙雯视频。
“你这个方法怎么听起来不太靠谱，小麻雀，你是不是在坑我。”
“顾小猫，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我坑你干嘛？！虽然我已经看你不顺眼好久了。”
“我跟你说，不要相信网上那些抓住男人的胃才能抓住男人的心的狗屁言论，男人都是视觉动物，你一门心思想要抓住他的胃，他理所当然把你当保姆。勾.引，撩拨，钓，才行，要让他觉得你像蝴蝶，美却抓不住，想拥有，才能产生征服欲。”
顾南湘被迫洗脑，竟觉得曾熙雯的话有那么几分道理。
“那要怎么勾.引？”
许是太投入，顾南湘根本没发现餐厅门口有人靠近。
已经到了登机时间又匆匆折回的男人一路上处理完所有的工作，临进门才结束最后一个电话，担心家里的娇气包胃病发作哭鼻子，已经在想要怎么哄，却看到自己原本“胃疼到不行”的妹妹正在美滋滋地烫火锅。
白软的一颗鱼丸从翻滚的红色汤汁中被捞出来，她吃得津津有味。
手机的另一端，曾熙雯还在大放厥词：“那这里面就可有学问了，一般来说，什么肢体接触，撒娇发嗲，搔首弄姿，那都是低级手段。”
“那高级一点的呢？”
“想高级一点，你就得学会制造反差感，让他觉得你捉摸不透。这样，他越想弄懂你，就必然会陷得越深。”
“比如？”
“比如，你先扮乖，让他觉得你性格好很听话很容易拿捏，然后等他对你提出要求的时候，你就拒绝，反驳，sayno，不是犟嘴啊，要有理有据有思想，让他觉得你是个有深度会思考的女孩，不仅仅是一只花瓶。”
理论和实践的距离约等于西天取经。
“有没有可以学习的案例啊。”顾南湘又抿了一口奶茶。
别说，这个新来的师傅手艺还真不错。
“你等等，我给你找几个口碑小.黄.文。”
顾南湘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曾熙雯的链接就已经到了。
顾南湘点进入，少女感拉满的粉色.界面。
“2、3、7，都不错，强推！”
顾南湘顺着数字看过去，一脸茫然，口中还念念有词。
“哥哥、要我好不好、之、夜夜纵情？”
“我和哥哥们的角色扮演指南……？”
“被哥哥……”
“念念。”
温沉的男声蓦地打断了顾南湘的机械音，顾肖已经无法再听下去了。
被喊到名字的女孩子缓缓地、僵硬地转过头，在看到门口站着的男人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手机屏幕一瞬变黑，对面终止了视频。

第19章 坦白
顾南湘被热气蒸熏的一张小脸通红, 连莹白的耳廓都泛着绯色。她乖乖放下手里的筷子，慢吞吞地站起来，“哥……”
剩下的话, 说不出来了，好像连“哥哥”这两个字都变得烫嘴。
顾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听到了多少？
顾肖沉默，深静的眸光敛下, 他在反思自己方才的行为, 或许一个合格的哥哥应该在这个时候安静离开, 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以维持成年人的体面。
但他不只是哥哥，他还扮演着顾南湘这些年教导者的角色。他教了她许多，好像唯独忘记教她健康的爱情观。
一直反复告诉她爱己, 忽略了教她如何爱人。
顾肖按按眉心, 压下起伏不宁的心绪。
“半小时。”
“半小时后, 我们聊聊。”
顾南湘安静地站在原地，脑中无数的念头如跑马圈地, 呼啦啦地碾过, 到最后唯一一个清晰印烙的却是：哥哥回来了。
他没有去出差。
圣修斯的深夜宁静阒然，尤其位于赛茵河边的别墅区，群鸟默卧, 飞虫噤声。
别墅的二楼再度被清场, 偌大的书房这一次灯火通明，白炽的光线将墙壁上恢宏盛大的冬雪猎狮图清晰映照。巍巍雪山之下，鲜衣怒马的中古贵族手执长弓，锋锐的利剑划破长空, 直指狮身。
顾肖立在浮雕面前，一身黑色的衬衫长裤, 额发微湿，肤色冷白。
这幅巨型浮雕是他三年前亲手绘制底图，请最好的工匠雕刻于此。它源于一本古老且冷门的法文原著，知之者甚少。
墙上的浮雕只是故事的一部分，那只被围猎的狮子最终被公爵救下并驯服，于万众瞩目下献给了他最亲爱的妹妹。
他亲自教养长大的妹妹。
一如他，为兄为父为师。他们之间隔着七岁的年龄差，他从许多年前开始就知道要避嫌。
避嫌，也避他心里的念。
顾南湘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顾肖立在那幅巨大的落地浮雕面前，他明显已经洗过澡，却没有换宽松舒适的居家服，依然穿着一身板正规肃的衬衫西裤，沉黑的颜色，看起来不太好糊弄，也让人心生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