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好像用错方法了。”
顾肖自言自语,元宝乖顺地窝在他的腿边,琉璃样的一双猫眼看向他。
顾肖点点它的额头,“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哄?”
“喵~”
半晌,房间的一隅亮起灯,顾肖站在书桌前,宣白的纸已经铺好,他一折一折挽起衬衫袖口,捏起笔架上的那支紫毫。
多年养成的习惯,心绪波动时就会练字,练字静心,也能帮助他理顺许多事。
古朴的墨香溢开,柔软的笔尖落下缱绻深浓的一撇——
念念相续,无有间断。
身语意业,无有疲厌。
元宝好奇地跳上椅子,继而跳上书桌。
“喵~”
顾肖偏眸看它一眼,“《普贤行愿品》。一心择其一,不参杂念,不可疲厌。”
顾老太太常年礼佛,顾肖自小耳濡目染,读过不少经书典籍。但他不信佛,偈语之外,也常有自己的理解。
元宝显然听不懂,歪着脑袋看他。
顾肖失笑,他怎么在和一只小猫讲佛语。再提笔时,元宝柔软的猫尾轻轻一扬,不偏不倚,从砚台上擦过。
顾肖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元宝已经踩着柔软的爪子从宣纸上经过,未干的墨迹被踩出一朵又一朵小梅花,猫尾上沾染的墨汁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带着毛边的墨迹。
顾肖:“……”
“喵~”元宝仰头看他。
白宣之上,已经污乱一团,唯有起首的“念念”两个字,清晰干净,没有被弄脏一点。
“喵~”元宝又叫一声。
顾肖无奈放下手中的毛笔,又在元宝的脑袋上轻揉一下。
“她说你是小叛徒。”
“你分明是她派来的卧底。”
翌日,中秋佳节。
圣修斯大学这一天会根据国籍给过中秋节的留学生们放假。顾南湘没有课,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两点。
她昨晚失眠严重,睡着的时候已经快要凌晨四点。
西蒙说顾肖今晚会提前下班,那位新聘请来的中国厨师正在准备丰盛的中秋大餐。
顾南湘兴致缺缺,捏着铅笔在纸上涂涂画画,安德教授对她的选题很感兴趣,让她先按照选题中提及的理念设计一套中式珠宝出来。
这算是顾南湘本科的专业,难不住她。但安德另有要求,设计出来的作品在符合美学要求的基础上还要便于市场传播,他教的是艺术管理,不是珠宝设计。
“元宝呢?”
“大概是到了新的环境,元宝有些黏人,先生今早出门的时候,把它一起带去公司了。”
顾南湘有点不太能想象那个场景,顾肖带着一只猫去上班?他不担心今天之后维远上下对他冷肃的滤镜碎掉吗?
以后还怎么吓唬人。
蓦地,顾南湘笑出声,在西蒙的困惑注视里又敛住唇角的笑。
“我等下想出去找找灵感。”
“那晚饭……”
“晚饭前会回来。”
顾南湘换了柔软的杏色针织连衣裙和平底鞋,懒得去找外套,索性抽了条浅棕色的薄绒围巾当做披肩。
圣修斯的雨季渐渐过去,初秋的天气明朗清澈。
经过一家甜品店的时候,顾南湘看到了橱窗里的中式月饼,抹茶杏仁口味。
顾肖不喜欢吃甜食,只有抹茶杏仁味的点心……他喜欢吃什么应该是西蒙和厨房操心的事情,关她什么事。
顾南湘果断压下脑中的念头,但还是推开了甜品店的玻璃门。
兔子造型的月饼,巴掌大一个,做得精致又可爱。虽然知道家里的厨师一定会做月饼,顾南湘还是挑了六种口味包成礼盒,一味两个,十二只小兔子围成一个圆,是属于东方浪漫的中秋佳节
一个带着小孩的法国妇人好奇地问她,中式月饼和兔子之间的关系。顾南湘耐心地为她讲解了嫦娥奔月和玉兔捣药的神话传说。
女人听得津津有味,她身边的孩子嚷着小兔子月饼好可爱,她也想要,她也想去月亮上看兔子。
顾南湘莞尔,却又在下一个陡然涌上灵感。那些唯美浪漫,充满传奇色彩的东方神话不就是最好的元素脚本吗?
这个体量巨大的东方IP完全符合安德美学与管理学的要求。
顾南湘是个行动派,有了灵感,当即就拎着月饼回家,一头扎进了卧室旁的工作室。等房门再被敲响,是西蒙喊她下楼用餐。
为了庆祝中秋佳节,家里的中餐师傅准备了满满一桌中国传统美食,餐桌的正中央还摆放着一个十寸大的月饼,周围还有各种口味和样式的小月饼。
顾南湘带回来的小兔子月饼也被妥帖装在净白的小瓷碟里,一碟一个。
顾南湘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长桌尽头的顾肖,她垂下眼,错开两人相接的视线。
西蒙微笑着走上前为她拉开椅子,“听说宁海过中秋节会吃桂花糕,先生特意带回来的,您尝尝。”
晶莹软白的糯米糕上缀着点点金桂,光是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顾南湘弯起笑,却将西蒙按在了顾肖旁边的座位上,“您也坐下来一起,今天是团圆佳节,大家都不要客气,这么多好吃的可千万不能浪费。瑞贝卡,麻烦你请厨房的几位师傅也一起来。”
顾南湘忽然就张罗着让大家一起坐下用餐,不一会儿长长的餐桌就坐满了人,顾南湘走到餐桌的另一侧,离顾肖最远的一个位置坐下。
也不看他一眼,自顾地和旁边的瑞贝卡聊起天来。
坐在顾肖旁边的西蒙有些如坐针毡,他在圣修斯为顾家做了三十几年的管家,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厨师、佣人、司机、园丁。
热闹归热闹,但先生素来喜静。
很显然,先生和小姐又闹矛盾了,先生特意从中国带回来的桂花糕,南湘小姐看都没看一眼。
一旁,顾肖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前的两道菜,偶尔抬眼,对面的姑娘眉眼弯弯,不知说了什么,将周围几个人都逗笑。
她总有这样的本事,能得到很多人的喜欢。只要她想,很难有人不喜欢她。
一顿团圆饭,让平素冷清的别墅忽然就有了烟火气。餐后,顾南湘将十寸的月饼切开分给大家,这是宁海的习俗,吃下供奉的月饼,被得月神庇佑。
顾南湘自己也拿了一小块,盛在碟子里端到花园里吃。
圣修斯的这个季节不比宁海,昼夜温差已经渐渐变大。夜色里银月如盘,冷清清地挂在天空。
银色小叉子才戳进松软的月饼里,身后便有脚步声响起。
顾南湘微顿,想要离开的念头涌起又被压下。为什么要她离开?明明是她先来的。
身边停驻一道修长身影,顾南湘若无其事地插了一小块月饼送进口中,香甜柔软,口感细腻。
是顾肖一定不会喜欢的口味。
“月饼不错。”顾南湘夸赞,继而转过头去看走上来的男人。
顾肖手里也端着一个小碟子,却不是从那块大月饼上切下来的,一个可爱的抹茶绿小兔子月饼,杏仁口味。
“是不错。”
顾南湘:“……”
好烦,她当时为什么要在最后换了两块抹茶杏仁口味的。
蓦地,略微粗糙的指腹轻轻擦过顾南湘脸颊上沾着的一小点月饼渣,让她猝不及防。
“是不是哥哥那晚的话说重了?”
温沉的音色。
顾南湘垂着眼睫不想回答。她知道顾肖一定会来哄她,从小到大,只要她闹腾,他一定会无条件哄到她开心。
那是哥哥对妹妹的宠爱。
一如大人对孩子的纵容。
“你是不是觉得我还是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有一点情绪就要闹,就要你来哄我。”
“做哥哥的难道不该哄妹妹?”
“梁音的哥哥就从来不哄她,他们从小到大只会吵架拌嘴甚至互殴。”
“念念,我大了你七岁。”顾肖偏眸,月色下女孩子长睫卷翘,红唇嫣然。她正处在人生中最璀璨的年华,而他已将近而立之年。
“我怎么可能和你吵架拌嘴。”
动手更不会。
顾南湘最不喜欢听顾肖说这些,七岁的年龄差好像就把他们的关系死死框在了长幼之中。
“七岁怎么了,又不是七十岁。爷爷比奶奶还大了十一岁,他们还不是恩爱厮守了许多年?”
话题好像走偏,可顾南湘不在乎。
被顾肖察觉又怎样?大不了就是做不成兄妹。
她一点都不想当他的妹妹。
安静的夜色里,明月当空,清辉不知人间冷暖,愁绪几何。
顾肖看着视线里眼尾发红的女孩子。他并非眼盲心盲,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她似是而非的试探,她的撒娇、亲昵早已不同幼时,每每问出那些话,纤长的眼睫总是会轻颤。
至于她说的那个喜欢的人——
喉结轻动,顾肖温沉开口:“从你来家里的时候,爷爷身体就已经不太好了,那几年缠绵病榻,奶奶背地里哭过许多回。再后来,你长大了,应该也都记得。”
顾爷爷的过世几乎要了老太太的半条命,他们年少夫妻,相守六十余载,一朝阴阳两隔,老太太差一点没有撑过去,一起跟着去了。
即便这两年想开许多,也依然郁郁寡欢,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
“你现在年轻,无法体会这其中的差别,大约也觉得我迂腐。”顾肖微顿,一双黑眸敛着沉静。
而除了年龄的差距,他们之间还有一层兄妹的关系。
流言蜚语,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她这样好。
他怎么敢。
沉默的凝视里,顾南湘吸吸鼻子,“我听懂了,你在内涵我不懂事,我这就把元宝打包好送回宁海。”
话落,顾南湘转身就要走,又蓦地折回到顾肖面前,抽走他面前的小盘子,“这是我买的,不给你吃。”
这一次,她捏着两个小盘子,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顾肖按按眉心。
所以,到底是真的没听明白,还是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顾南湘当然是故意的,但也确实有些担心老太太的身体,等会儿她就给顾家奶奶打个电话,带着元宝一起。
将碟子放回餐厅,顾南湘就上楼去找元宝。元宝还在顾肖的房间里酷跑,顾南湘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散落一地的白宣。
其中一张已经被沾了墨迹,但依然被顾肖仔细收在书架上。
念念相……看不清,像是“续”字。
经常听到的一句佛语。
顾南湘知道顾肖每每练字静心的时候就会默经书,没在意,正要将这一张叠起丢进纸篓的时候,却看到了纸筒中已经被折起丢掉的宣纸。
一张的折角散开,隐约也是个“念”字。
鬼使神差地,顾南湘将筒中的宣纸捡起,展开。
生白的纸页上,笔走龙蛇,一行行——
全是念念两个字。
妈妈给她取的小名, 出自陆游的秋怀十首:何以善吾生,念念思无邪。
希望她心中常怀无邪之念,始终善待自己。
顾南湘又将筒中剩下的宣纸全部展开, 无一例外,满目皆是念念。
大脑有片刻的空白,恍恍惚惚走回自己的房间时, 顾南湘才回过神。
哥哥, 究竟是在什么样的心境下写了那么多遍她的名字?
如果他真的对她……那今晚, 以及之前,为什么还要和她说那些话?
避开她。
推开她。
神思恍惚之际,手机响起,是周年打来的电话。顾南湘下意识接起, 思绪还未回笼, 直到听筒对面的周年又问一遍:“所以, 明晚有空吗?”
“啊?什么?
“……”周年被逗笑了,“嘚, 白说了。我说, 明晚有空吗,我表弟来圣修斯,带了好多家里的特产, 我做小鸡炖蘑菇给你们吃。”
“哦, 好呀。”
周年察觉出顾南湘的心不在焉,“这么早,你不会已经睡了吧?”
“没……没有。”
“行,那说好了, 明晚七点,我再问下杨雪, 人多热闹。”
“好。”
挂断电话,顾南湘乌润的眸子呆呆望向天花板,脑子里一时涌起无数念头,她试图一个一个理清。
良久,门口响起“喵”的一声,元宝窜进来,直接跳上了她的床。
小猫咪圆圆软软,在她腿边蹭来蹭去,顾南湘点点元宝的额头。
“元宝。”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翌日,顾南湘照例去上课。她和周年约了晚上七点去老房子,却又在下午六点的时候先回了一趟家。
换好衣服,抱上元宝,看到顾肖的车子缓缓从林荫绿道驶来,顾南湘果断下楼。
圣修斯最近气温不高,顾南湘却穿了一件极为清凉的针织吊带,多巴胺撞色条纹,隐隐带镂空,下身是条小短裤,仿佛在过夏天。
她皮肤细白,及腰乌发贴着雪白手臂,更添风情。
是以顾肖一进门,看到就是乌发雪肤的女孩子走下楼梯,纤细的手臂环着只和她一样慵懒的猫咪,裸.露在外的一双腿笔直匀亭,白得晃眼。
顾南湘像是根本没看见门口的人,点着元宝的脑袋,“我等下要出门,你乖乖待在家里不许再酷跑,听到没有?”
“喵~”
“要出门?”顾肖问。
“对,周年喊我去吃饭。”顾南湘微顿,“哥,我能和你商量一件事情吗?”
“说。”
“你能不能……把跟着我的保镖,撤了。”
顾肖抬眸看她,顾南湘轻咳一声,看了眼一旁的西蒙。西蒙很识趣,“先生,小姐,我去看看厨房的晚餐准备好了没有。”
待偌大的客厅只剩他们兄妹两人,顾南湘才走上前,抓着元宝的爪子去扒拉顾肖的西装袖口,“我接下来呢……可能会有一些社交需求。保镖一直跟着,我觉得……有点奇怪。”
她故意说得吞吞吐吐,令人浮想联翩。
“社交需求?”
顾南湘点头,轻捏着元宝爪子上的肉垫,“社交需求。”
顾肖褪下西装外套,去挑衬衫袖口的扣子,“至少让Ben跟着,以后他就跟着你。”
“跟着我的意思是,不会向你汇报我的行踪?”
顾肖瞥向她,眸底深静无澜,微顿一息,“不会。”
“谢谢哥!”
说着,顾南湘把元宝放在地上,“去玩儿,姐姐要出门了,你乖乖和哥哥待在家里。”
顾肖:“……”
顾南湘穿上帆布鞋,从门口取下一条披肩。宽大的披肩几乎遮到大腿根,在顾肖的视域里,温柔的浅棕色下只有空荡荡的一双腿。
“就穿这个出门?”他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顾南湘低头,“这有什么问题吗?不好看?我觉得还行呀,这样方便。”
也不看身后的顾肖是什么表情,顾南湘踩着帆布鞋踢踢踏踏地出了门。
顾肖伫立在门口,看着日暮里渐渐走远的女孩,抬手按了按眉心。
顾南湘赶到的时候堪堪七点,周年的小鸡炖蘑菇刚刚下锅,杨雪正在和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聊天。
“这是我表弟,周轶。”
“你好。”
笑容明朗的大男孩起身,非常有礼貌和顾南湘打招呼,“南湘姐,好。”
不算宽敞的老房子香气袭人,顾南湘循着味道走进厨房,“没想到你还有这个手艺。”
“哪个留学生不是十八般武艺在身。哦,你不是,大小姐。”周年打趣道。
顾南湘凑近,“咱弟弟挺帅啊。”
“有兴趣?男大,十八,特别会叫姐姐。”
“……”
“说真的,要不要认识一下,你俩要是成了,我们老周家从此可就飞黄腾达了。”
顾南湘捏起盆里的青菜闻了闻,“我有喜欢的人。”
“你哥?”
“……!”
顾南湘蓦地转头,有些诧异地看向周年。
周年笑笑,“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你俩不清白。”
周年凑近,“说说,和自己哥哥谈恋爱,什么感觉?”
周年故意咬重哥哥两个字,一句话问得暧昧又禁忌。
顾南湘脸颊微红,将菜叶子扔回盆里,“没感觉。”
“因为还没谈上。”顾南湘转过身,一脸委屈地看着周年。
周年也微微讶异,“单相思啊?”
昨晚之前,是。
现在,不是了。
但顾南湘太了解顾肖的性格,他在顾家君子守礼的熏陶和教养下长大,身上又担着整个顾家和偌大的维远,就算真有什么心思,也不会轻易和她有感情上的纠缠。
顾肖这样寡欲自持的人,只有真的被逼急了,才会有打破规则的可能。
她想要逼一逼他,也想看看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怎样的分量,够不够他为自己破例,践踏底线和原则。
触上顾南湘一双写着委屈和哀怨的大眼睛,周年点点头,“懂了,在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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