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她终于舍得给他写信了。
算算日子, 自己已经离家两三月了,每当繁杂而劳累的白日度过,夜晚魏蛟躺在简陋的行军床上时, 脑子里都是家中萧旻珠的身影。
她的笑语、她的嗔怒,所有鲜活的情绪, 都刻印在魏蛟的脑海里, 长夜漫漫,一人孤寂,辗转反侧时, 便会都翻找出来支撑他熬过这宛若藤蔓般不断攀升撕扯不开的思念。
不知道她在家有没有好好吃饭, 生他的气消了没,按着她的性子, 寒日里一天大半时光应该都会蜷在内室的暖塌上看那些没有营养的话本。
脑海中预想出来的情景让魏蛟不禁嘴角咧开一个弧度。
其实, 魏蛟也有想过给萧旻珠写信, 当如潮水的思念翻涌, 数次铺好纸,却又无从下笔。
这等文绉绉、以纸代情的雅事,在此之前,魏蛟一直认为与自己毫无干系。
他羞于用这种方式来表露自己的感情。
宁愿在萧旻珠面前一掷千金,给她花钱。
魏蛟抽出里面的纸条, 眼睛放光, 从第一个字如饥似渴地细细品读起来。
看到信中她说有人冒充奉自己命令去衡阳接她去彭城,魏蛟心一下子揪紧, 立马看向后面,说吕粟投到了崔琰手下,伪造军营令牌,这才混进了衡阳。
魏蛟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怒火在胸腔翻腾,恨不得立马将崔琰抓到面前剥皮抽筋。
他果真对萧旻珠贼心不死。
若不是阿绵机敏,真的让他诡计得逞被骗去,他定会让崔琰付出惨痛的代价。
上面又写:君侯放心,我已经让守城将军加强戒备巡逻,这段时日仔细盘查进出城的商贾百姓,不教奸细混进来。
信尾让他注意提防,好好照顾自己。
后面是一大半的空白。
就,没有了?
魏蛟一脚踩在雕花红木椅的横档上,上半身微微后仰,食指将信封口子捅开,试图从里面抖落出其他的东西。
真的没了。
就只有半张纸的内容。
魏蛟双眸略有讶然和失落地微微瞪大。
他弱弱地想,离家这么久,她……难道就不想他吗?
第二晚,魏蛟又一次地失眠了。
他有些想回去了。
下月便是春节了,又有崔琰的人混入府中一事,魏蛟想回家看看。
这边的局面已经到了僵持阶段,他在或不在其实都差不多,大局有贺时章看顾,不会出什么问题,北境那边的情况,最好需要有人带兵去支援,他去也未尝不可。
魏蛟这样想着,心早就飞回了衡阳。
刘元宗军营内弥漫着一股压抑而沉重的氛围,连日来的战斗和缺粮,士兵们面黄肌瘦,眼神虚空。
一日两碗稀薄的米粥配上干菜,对于要上阵沙场的军士。充其量饿不死罢了,久了,连弓都拉不满。
隔着不远,以木栅隔开的袁军,却是炊烟袅袅,空气中隐约飘来肉腥的香味,引得刘军士兵频频侧目,眼中尽是艳羡和不满。
终于,在饥饿和渴望的趋势下,几个刘营士兵趁着夜幕降临,鬼祟地翻过木栅,潜进袁军营寨粮仓偷粮食。
他们大快朵颐完,准备搬几袋回去时,几个袁军守卫发现了他们踪迹,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当中。
那几人不顾一切地大喊:“打人了啊,袁军打人了。”
袁军士兵吐口唾沫,怒冲冲道:“不要脸,明明是你们偷粮食在先。”
听到声响的刘军士兵从营寨出去,看到争斗过程中散落一地的黄馍和干肉,顿时两眼放光,在第一个人冲上前的时候,后面的人也跟着一蜂窝地扑上去抢。
有人见缝插针喊:“那边粮仓还有很多!”
刘军士兵去抢,袁军去阻拦,两方就这样打起来,惊动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去拿矛戈,随着第一个士兵倒地见血,这件事的性质就变味儿了。
睡梦中的袁淮璋被喧吵声惊醒,不虞地问:“外面发生了何事?”
守卫冲进来愤愤不平道:“刘元宗的人来偷粮食,被发现了,还打杀咱们的士兵。”
“什么。”袁淮璋气的一下子站起来,吹胡子瞪眼道:“我之前好心借他粮食,他竟欺我至此!”
袁淮璋忘记了盟约,忘记了要攻打荆城,满脑子都是这些日子以来对刘元宗的不满。
“取兵器来,我今日要同那奸恶小人一决雌雄!”
这一晚,昔日盟军大动干戈,彻底闹掰。
当初晨的光亮从地平线升起,混乱渐渐平息,但营寨的景象却惨不忍睹,随处可见的尸体,丢弃在水坑的黄馍吸饱了脏水,不复昨晚哄抢的热闹。
这场争斗中略胜一把的刘元宗站在原地宛若一尊雕像,用刀抵在地面支撑身体屹立不动。
突然间,他听见了不远荆城集结兵马的号角声,僵硬许久的脖子才慢慢抬起来,他看向荆城的方向,眉头紧皱,思绪如同乱麻一般,难以理清。
魏蛟是在即将到达衡阳的路上收到了宋辽的消息。
荆城告捷,刘袁二军溃败而逃。
刘元宗受了重伤,回兆都的路上听到自己两个儿子为争权夺利打得不可开交,雍州内乱,加上自己战败,刘元宗竟就这样当场气得吐血身亡。
让人唏嘘。
如今荆城危机解除,刘维刘统忙着争权夺利,袁淮璋损兵折将严重,短时间内成不了气候,也不可能再卷土重来。
再说季郁那边,招降前魏蛟攻滁邱,若不是敌我力量悬殊,加上城内缺粮,魏蛟也没有把握能那么顺利地就拿下滁邱。
季郁这人深知守城之道,战术灵活,孙捷尽管有八万军队在他手上也没落到好,将士们渐渐疲乏,只是碍于主君命令才一直守在城下,孙捷收到萧奉的求救急报后即刻便退军了。
几年前张玖曾派人去劫持魏蛟新妻,想以此破坏魏萧二家的联盟,如此得罪了魏蛟,便一直惴惴不安,总疑心魏蛟会来攻他。
当听到手下说魏蛟给他送了信来,张玖以为是请战书,吓得差点从位子上跌下去,但转而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幽州如今四面被围攻,就算魏蛟再如何兵多将广,也不大可能会这个时候来找他麻烦。
怀揣着不安紧张,张玖将信封撕开。
见到是魏蛟想请他帮忙,便松了一大口气。
招来家臣僚属,众人叽叽咕咕地商量了一通,觉得站魏蛟那头也没什么坏处,他与萧奉多年恩怨,是难以和解的仇敌,但魏蛟就不同了,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世人谁不晓得天下虽然依旧是大沅的天下,但洛阳那位毛都还没长齐的小皇帝也只是淮南王崔琰的傀儡罢了。
萧家是淮南王的岳家,若崔琰真的将魏蛟干掉了,再转过头来收拾益州简直易如反掌。
并且他在危难关头帮了魏蛟,从前旧怨怎么的也得抵消了吧,他又没真的做出个什么。
于是张玖痛快地出兵了。
十万水军,连绵不断的战船,犹如巨龙般直捣扬州,气势恢宏,扬州一连丢失数郡,萧奉吓得赶紧召孙捷回来救急。
现在魏蛟便能腾开双手,应对崔琰和匈奴西凉就容易多了。
魏蛟率一队轻骑先行抵达衡阳,大军跟在后头。
他想先回家看看她。
春节将至,零星几家门前已经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随着北风兀自打转。因着先前幽州告急,又有匈奴的威胁,衡阳城内至少有小半人跑了出去。
刘袁孙三家退兵的消息还没传开,寻常百姓仍以为幽州还是几月前的处境,这个年节都不敢好生过。
好在,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转变。
已是深夜了,从黄昏开始就一直在飘雪,堆积着道路上,马蹄踩在上面只有浅淡的窸窣声。
雪花纷飞,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越临近家门,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近乡情怯交织在一起,让魏蛟心跳陡然加快。
魏蛟坐在马背上,想起了几年前他从荆城回来的那天也是一个雪夜,那时候他和萧旻珠还在相互磨合互不看顺眼的阶段。
他推开房门吓了她一跳,见他脸被吹坏了她后面还替自己抹那油膏,现在想想,怪腻歪的。
同行的士兵,不经意转头发现君侯素来冷峻的面容竟勾起了一抹笑意,不禁思考君侯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不成。
终于抵达燕侯府。
门口前两座石狮子,被积雪遮掩,已看不出原先巍峨雄风。
魏蛟翻身下马,去拍门。
敲了小会儿,仍是一片寂静,没有丝毫回应。
魏蛟心中涌出一股疑惑,按理说,守门的小厮也不会睡得这样死吧。
魏蛟加大了拍门力度,同时出声呼喊。
这次,大门终于从里面被人打开。
看门的是黄叔,耳朵有时有些背,睡到一半被梦惊醒才听到喊声和拍门声,他穿好外衣。
“来了,来了。”
放下门闸,黄叔将门打开,见到外面高大的人影眼睛立马不敢置信地瞪大,原地顿了几秒,才想起来说话,“君侯,您您回来了?”
第86章 孟笙
魏蛟瞥他一眼, 从外面挤进来,嘟囔道:“去年我记得不是让你别在门房当值了,你也到养老的年纪, 该好好安歇, 守门的事交给其他人就好。”
他喊得嗓子疼都没人来给他开门。
黄叔目光怔怔,望着魏蛟张了张嘴说不出声音。
魏蛟只以为对方震惊自己回来地这么早,拍了拍他肩, 低声道:“行了,没什么其他的事儿, 你歇去吧。”
说话, 径直从他身边走开。
等黄叔回过神,正想告诉魏蛟家里没人时,魏蛟已经急吼吼地走出去老远, 随后消失在转角。
内心急切的欣喜让魏蛟忽略了一路来没点灯的黑漆走廊, 久未有人打理,长得张扬茂密的绿植。
他三两步跨入鹿苑。
院落像是被黑夜吞噬掉了一般, 万籁寂静。
魏蛟走到房门前, 脚步一顿, 想起来萧旻珠身子弱不能见寒, 遂先将身上积雪抖落拍掉,才轻轻推开房门。
吱呀一声。
月光在门内投射出一个人影。
魏蛟踏进去的第一步就感觉不太对,这座房子太冷太静,没有一丝暖意,像是许久没人住过了一般。
魏蛟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
他心猛地一乱, 眉头皱得死紧, 大步朝里面走去。
扯开帷幔,借着窗外的光线, 魏蛟清晰了然地发现床榻空落落,阒无一人,被褥都是折得好好地堆在里侧。
他伸手摸了摸枕头被褥,冰冰凉凉。
魏蛟大脑宕机。
他目光呆呆地,环视房屋四周,看起来和他走前差不多,但仔细一看妆台上往日摆放满满的瓶瓶罐罐不见影踪。
似是为了印证什么,魏蛟起身,脚步带了一丝踉跄地冲到衣柜前,最下面的一格本放着一个红木匣子。
里面装着萧旻珠值钱的家当,珍宝银票田契,她说喜欢听金子砸响的声音,闲来无事时便打开匣子数钱,魏蛟也因这点时常打趣她是个财迷。
但现在,那个本应放着红木匣子的位置空空如也。
魏蛟太阳穴狠狠地一跳,如遭雷击。
本该沉湎梦乡的时辰,大伙儿却战战兢兢似地立在院外,等待“审讯”。
魏蛟看在眼前稀稀落落,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完的人群,眼色晦暗不明,低喝道:“就这儿点人?孤说的是鹿苑的所有人,把他们都喊来。”
黄叔数了数人头没错,温声答:“君侯,咱们府上所有人都在这儿了。”
魏蛟:!
黄叔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告诉魏蛟,“夫人遣散奴仆后,和青竹白桃去了郊外的一处庄子居住。”
听了黄叔的话,魏蛟心稍稍落下些许,但去郊外庄子避难需要将家里钱财衣物收拾地干干净净吗,仔细想想还是觉得不对劲。
魏蛟立马派了人去城外查看。
这一去,了不得,庄子下人答复萧夫人根本没来过庄子,何谈避难一说。
也就是说,萧旻珠说谎了。
魏蛟转而回想起他将要离开前萧旻珠的一些反常行为,从那个时候她就在准备了吧。
她一向是想得开的,尽管心里不爱一个人也能表现出一副笑意盈盈亲昵的模样来,让人放松警惕,让人泥足深陷。
什么夫妻情谊,从始至终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臆想。
魏蛟拳头捏紧,眼眶克制不住地越来越红。
她觉得自己要败了,于是毫不留恋地带着钱财远走高飞,连一封书信都没留下。
魏蛟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然后被撕裂成两半,一半是这两年来情深意厚、亲密交融,另一半则是被背叛抛弃的不甘和绝望。
她怎么能,就这样轻易地丢下了他。
魏蛟从前总是喜欢吓唬萧旻珠,说些要是他死了,绝对不会放过她,要生同衾死同穴的话。
魏蛟曾以为自己在这段感情中足够自私,虽自艾自怜萧旻珠不那么爱他,却舍不得放手,不顾一切地将她挽留在自己身边。
但当真正危难关头到来,他害怕地不是保不住自己幽州主君的头衔,而是,要是他死了,萧旻珠该怎么办?
魏蛟确实是个阴郁自私鬼,他喜欢萧旻珠,他爱萧旻珠,便想让她长长久久永远地陪在自己身边,这种占有欲甚至达到了病态的程度,萧旻珠身边出现了一个异性,魏蛟都会吃醋生闷气。
当生命走到尽头,他也希望能与她一同安息在冰冷的墓穴中,永远不分离。
但萧旻珠一向是怕疼的,所以魏蛟是希望等到七老八十岁,最好萧旻珠走在他前头,没有痛苦的那种,等他安排好后事,便能够紧随其后去陪她。
然而当意外真的来临时,魏蛟想的不是让萧旻珠陪着自己去死,他想让她好好活着。
若是衡阳到最后真的守不住,他会选择放她离开。
让人没想到的是,却是萧旻珠先弃了自己。
悲愤和难过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紧紧束缚。
魏蛟双眸仿若要泣血般通红一片,攥紧的指骨上青筋布起,他咬牙冷笑两声,连道了几声好。
下面站着的有侯府伺候的老人,上次见到君侯这幅癫狂的模样还是多年前君侯初登位命人烧了西苑时,不免浑身战栗哆嗦。
魏蛟召来府卫副使,开口的嗓音阴冷又夹带着怒意,“去哨所调集人马,查看她出城门后往了何处,沿路搜寻,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她给孤找到。”
副使接令,“属下谨记。”
早上,天还没亮,萧旻珠就睁开了眼睛。
屋里屋外都静悄悄地,也不知是几点,这些时日她都醒的很早,萧旻珠就这样默默躺着,等到外面隐约有了闹声,才从床上起来。
萧旻珠是在一个月前抵达的筠郡颍县,这里确实如旬翊所说不那么发达,属于兵家不争之地,但却朴实而热闹,青砖黛瓦,偶尔还能听见鸡鸣狗吠声。
萧旻珠在一处小巷租了个小院儿,街坊邻居都很热情,她搬来的那天,他们还替她搬过行李。
筠郡在西南地,冬天虽没有幽州那般冷,但走出屋外还是能感受到冰凉的冷气。
萧旻珠穿衣裳时,目光不经意落在自己逐渐隆起的腹部。
不知道是不是她身子弱些,营养跟不上的缘故,她的肚子瞧着比寻常月份的妇人要小些,穿单衣时还比较明显,若罩上几件冬衫,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早餐是白桃从外面买来的馒头包子。
吃完饭,萧旻珠便去院子浇花浇树,搬进小院儿后她买来许多花草种打发时间。
只要她一闲下来,脑子便会控住不住想幽州的事,还有魏蛟。他应该早就收到她写的那封信,对崔琰多加提防了吧。
筠郡偏远,消息也滞后,萧旻珠无法得知现在的战况,到底是崔琰胜了还是魏蛟赢了,自己又不能改变局面,只能干着急,便将精力花费在这些杂事上面消磨。
萧旻珠刚将水瓢放下,就听见门外传来一声清朗的男音。
“萧娘子。”
萧旻珠侧身抬目,一个二十出头,穿青褐色衣裳的端正青年抬步跨进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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