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大人含蓄的恶意,小孩子表达讨厌的方式往往更加直白露骨。
魏蛟的母亲因为战乱意外流落到幽州,因为是异族人, 落户居住和拥有一份正常的工作都有苛刻的条件,最后只能落脚在这三不管地带, 生下魏蛟后女人没过几年就撒手人寰。
因为没人养, 四五岁的男娃一年到头总穿着件破布般黢黑的衣裳,街头巷尾地乱窜,渴了就喝屋檐掉下来的雨水或者去河边, 肚子饿了就跟着街边野犬到处找食。
同岁大的孩子瞧不上他这样的行径, 经常堵路来嘲笑打骂他,每当这时蛟则会护着肚子蜷身任由他们踢打, 因为他发现这样是最省事的做法。
至少等他们打完了, 就会有好几天不会来寻他的麻烦。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 魏蛟也当然不可能长成什么明事理、以德报怨的温润好人。
等年纪再稍稍大点儿了, 魏蛟就跟那些个收租催债的地痞流氓当跑腿小弟,仗着背后有人,将从前欺负自己的人一个不落地收拾了一遍。
反正世界就是什么奇妙,当你以为你的人生就这样了的时候,老天又给你开了一扇窗。
不知过了多久, 魏蛟突然被一个人领进了一座他从未想过那么气派的大宅, 而后到了一个衣着富贵的男人面前。
“主公,这就是那个异族女人生出的儿子。”
片刻, 宽大的桌案后面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多大了。”
“奴问了街头巷尾的人,这孩子刚好十岁。”
男人指端敲了敲桌面,略微想了一会儿,“那便放进府里养着吧。”
对方从始至终淡然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收养了一条小猫小狗一般,就已经决定了魏蛟的命运。
眼皮仿佛被千斤重担压着,魏蛟挣扎了许久才缓缓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盏朦胧的光影,他又眨了眨眼,眼前的明亮渐渐转为跃动的烛火。
清醒的那一刻,胸腹快要无法呼吸的疼痛一瞬间如潮水般袭来,魏蛟艰难地坐起来,扯开衣衫看了看,伤口像是被人用简单的手法处理过。
魏蛟环顾四周,是一个比较大的营帐,且干净整洁,至少也是四品以上的军衔可以住的地方。
这是哪儿?
明明昏迷前他还待在臭烘烘的马棚,好像他昏迷前隐约间闻到了一股浅淡的梅花香,难道是香气的主人将他带到了这儿?
魏蛟皱了皱眉头。
“你醒了。”
一个清秀的青衣小少年打帘从外面钻进来。
魏蛟认出了她就是当日军营作男装打扮的那个少女,压下内心的惊讶,保持缄默,像受伤的野兽那样忌惮而又冰冷地看着靠近自己身边的一切活物。
“既然醒了,就把药喝了吧,我好不容易弄到的。”
少女将手里的碗往前递了递。
魏蛟非但不接,还用闪着寒色刀锋的眼神直直望着她,他想,对方就是个小姑娘,见到他这样面相怪异的人肯定会害怕地逃走。
过去十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不会有无缘无故对你好的人,如果对你好,那一定是你身上有他们需要的东西。
所有的东西早在递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标注好了价格。
哪知,少女竟然一点都不慌张,“你竟然是重瞳哎,还是琥珀色。”
少女突然好奇地凑近,以求能看得更加清楚。
魏蛟克制住想撇下头的动作,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冷冷地用警告的语气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久未说话,加上正处在变声的尴尬年纪,魏蛟说话的声音嘶哑难听。
少女停顿片刻,而后才一笑道:“我肯定是有所图啊,不然救你干嘛,你先喝药,喝完药我再告诉你。”
这次,魏蛟没再推拒,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少女转过身坐在了床边,双手往后一撑,闲适而又好奇的端量他。
魏蛟是坐在毡毯上的姿势,少女这样自上而下的打量,让他无所适从地抿了抿唇。
想了好一会儿,少女才道:“既然他们不要你了,你以后就做我的跟班吧,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过后,魏蛟才得知对方是扬州牧萧烨的独女,萧旻珠,他并不明白以对方尊贵的身份为什么穿成男装会来到军营,又为什么会救下自己。
养伤的一段时间里,他被勒令待在营帐内,不允许外出。
虽然幽州与扬州目前结成了联军,但归根究底还是两路人,所以两军的营帐其实是提前划分好了的,幽州军在北,扬州军在东,若让其他人知道萧旻珠收留了魏蛟,会有些麻烦。
魏蛟那时候长得高,但又很瘦,就跟个麻杆似的,说话经常也跟麻杆一样尖酸刻薄,“我并不会感激你。”
萧旻珠随意点了点头。
魏蛟歪了歪头,看向她问:“你救了我,我不感激你,你不会不高兴吗?”
萧旻珠:“那又怎么样,虽然你嘴上说不会感激我,但是你还是得留下来给我端茶倒水才行,生命无价,相当于你已经欠了我一笔无法偿清的费用了,得用劳动来支付才行,我只需要你行动上的感激就行了,至于心里上的话并不重要,君子论迹不论心嘛。”
魏蛟已经彻底被她的话绕了进去,但是并不妨碍他继续呛声。
最后,萧旻珠嫌他吵,直接往他嘴里塞了颗什么东西。
魏蛟作势连忙要吐出来,“你给我吃的什么?”
“别吐,这是糖。”萧旻珠随口道:“看你乖,奖励给你的。”
就这样,两人在一起生活了好几日。
“女郎,你为什么要收留他,是因为看中了他那张脸吗?”营帐外,有人愤慨地道。
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魏蛟耳力过人,听得十分清晰。
不多一会儿,传来萧旻珠淡然的声音:“我不喜欢武将,我喜欢温润如玉、会识文断字的小郎君。”
是夜,萧旻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她凑到床边,突发奇想地问睡在她床下毡毯的魏蛟:“你的右眼有两只瞳孔,那你看东西会有重影吗?”
躺在地上的那一团黑影并未出声。
萧旻珠:“我知道你没有睡着,作为跟班,不回答主人问题这个习惯可不好。”
少女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很认真,但其实又带了一丝调侃。
从来没有人问过魏蛟这个问题,以往接触的人一看见他的重瞳恨不得退避三舍,哪里会像她一样尽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许久,魏蛟哑声道:“不会。”
过了好一会儿,她又道:“你会讲故事吗。”
“不会。”魏蛟背对着她,莫名想到了白日她说的那些。
对方充耳未闻,“那你给我讲下你小时候的故事吧。”
“……”
“你会唱曲吗?”
她把他当什么了?魏蛟气的直接不语。
黑暗中,只听她幽幽道:“你说你什么也不会,我还要把每天的饭分给你一半,这几日我都饿瘦了。”
魏蛟揪紧毛绒毡毯一角,用难听的嗓音故意道:“我只会杀人,女郎需要我帮你杀谁吗?”
对方叹了口气,“算了,睡吧。”
第二日,趁萧旻珠不在的时候,魏蛟又偷偷地离开了营帐,他这次受伤皆是因身边下属背刺,幕后与他那几个名义上的兄长脱不了干系,魏蛟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放过他们。
这两日军营将举办一场跑马比赛,魏霁也会参加,魏蛟悄然溜到马棚,在魏霁等几人的马身上做了手脚,在跑马时马匹突然受惊,发足狂奔,几人都受了轻重不一的伤。
等魏蛟回到营帐时,萧旻珠早已回来,脸色不太好,旁边还站着一个十五六岁,偏黑瘦的少年,银色的软甲衬得他肤色愈加的黑。
“你去哪儿了?”萧旻珠质问道。
魏蛟瞥了眼与萧旻珠站在一起的少年,声线同样冷的梆硬,“随便逛逛。”
黑瘦少年鼻腔里哼了声,道:“我今日亲眼看到他去了马棚,肯定是他给将军的马做了手脚。”
原来,今日萧烨的马也同样发了狂,好在有惊无险,并没受什么伤害。
魏蛟突然大睁了眼,看向少女,口中喃喃道:“我没有。”
他并没有给扬州牧的马动手脚。
对方继续在萧旻珠耳边道:“我早说了他不可轻信,女郎不应该收留他的,这次是主公吉人有天相,下次呢?”
萧旻珠凝眉思虑,魏蛟没有再辩解。
晚间的时候,萧烨突然来临。
高大的男人掀开门帘,面上尽是温和的笑意,“阿绵。”
萧旻珠提前让魏蛟躲在了屏风后面,快步迎向对方,轻松道:“阿爹,你怎么来了?”
魏蛟缩在屏风后面。
但好在对方并没有多停留在这个屋子。
只听萧烨道:“你出来,阿爹有话同你说。”
父女俩出门聊了什么,魏蛟并不知道,直到第二日萧旻珠也没有回来。
魏蛟在房间里等了很久,最后只等到了那个黑瘦的少年,他挑了挑眉:“走吧,阿绵让我送你离开。”
魏蛟赫然瞪向他。
少年并不怕他,反而带上了幸灾乐祸的语气:“实话告诉你吧,使君与我父亲交好,日后等阿绵及笄了,我很可能要娶她进门的,至于你,该回哪儿,回哪儿去吧,别人家给你几天好脸,你就把这儿当窝不肯走了。”
魏蛟恶狠狠地看着他:“是你。”
少年哼哼一笑,凑近了压低声音道:“是我又如何,她信我,不愿意相信你。”
青竹和白桃依次进入正屋。
青竹轻轻地挑开帘子,却见萧旻珠侧卧在床还沉浸在梦乡,她倾身凑过去低声换了两声:“女郎该起了, 今日有许多事要做呢。”
“唔——”萧旻珠眼皮颤了颤。
青竹将帘子挂在床边的挂钩上, 明亮的光线一下子打进来。
好困啊。
脑子里昨夜里混乱的画面突然闪过,她猛一睁开眼,看向旁边, 好在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
萧旻珠这才放下了心,从床上坐起来, 顺便伸了个懒腰。
青竹在给她选今日要穿的衣裳, 一边絮絮叨叨:“那些个太守夫人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一蜂窝地都选了今日来拜访,女郎今天穿这件梅红织锦的吧, 显精神。”
萧旻珠晃了晃头, “都行。”
“咦,女郎昨夜没休息好吗, 眼下怎么有点乌青。”青竹取了衣裳, 服侍她梳妆的时候, 瞧见了萧旻珠的黑眼圈好奇地问。
萧旻珠面容正经地道:“前半夜有点失眠, 没睡好。”
青竹倒没再问什么,只给她多敷了一层薄粉,遮住了那两团乌黑。
应付完青竹这边,还不待萧旻珠松口气,白桃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女郎, 奴记得前日奴明明铺的是一床云烟色的床单,怎么变成了缃色, 之前的弄脏了吗,那料子染了污迹不好洗,奴还是尽快拿到浣衣房去吧。”
干了坏事需要哄骗他人才能遮掩过去带来的刺激感让萧旻珠顿时心跳加速。
萧旻珠嘴角克制不住的抽了抽,但还是神色认真地狡辩道:“白桃你记错了,我这两日都是睡的缃色这套。”
白桃比较好糊弄,萧旻珠说什么,她便相信了,只认为是自己记混了。
萧旻珠偷偷舒了口气,昨日她的工作量显然是不轻,现在手腕还酸酸痛痛的。
她想起昨晚结束后,她让魏蛟天亮之前离开。
两人是合法夫妻,还要搞得这么小心翼翼,像是偷/情一般,魏蛟明显不太高兴,嘟囔着道:“这明明也是我的房间,为什么要弄得像见不得人一样?”
“那君侯为何前几日不回来,现在又大半夜地不声不响地跑回来。”
萧旻珠只用了这么一句话,就让对方彻底闭上了嘴。
至少也得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来吧,他这么不声不响地突然出现在房间里,总感觉怪怪的。
等萧旻珠去净房洗完手,魏蛟宛若小媳妇一样,垂着头将自己弄脏的被单换下来。
萧旻珠还叮嘱他,走之前记得将被单拿去处理了,她可不想有第三个人知道昨晚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话说,魏蛟会怎么做呢,萧旻珠突然有些好奇。
魏蛟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还是昏蒙蒙的,他的目光从木质窗棂落到了一旁安安静静熟睡的萧旻珠身上,昨个儿两人耽误到深夜,她睡得很沉,眉宇间透着一股恬静。
想到昨晚,她一边动作,一边凑近他熟透了的耳朵问,还需要多久才能好,魏蛟突然身体里又有了药效未除的燥热感。
女子长发凌乱的散落在枕边,有一缕不小心给他压住了,魏蛟动作放缓,轻轻抽出来。
昨晚的事,太过突然,明明他前一天还在想该如何与萧旻珠破冰,第二天就衣衫不整地躺到了床上祈求她能够对自己为所欲为,还对她说出了求那个字。
魏蛟窘迫地浑身都不自在起来,房间内供给他呼吸的空气也变得稀薄了不少。
从今以后,他该怎么面对萧旻珠。
原本他娶萧旻珠是想小小地实现自己的报复欲,谁让她之前那样对他,魏蛟一直都是个记仇的家伙,心针眼大,无论谁得罪了他,当时不报怨后面都会寻麻烦,但现在他在干什么,魏蛟眼睁睁地见自己越陷越深,偶尔清醒一把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对,隔几日又返本还源。
魏蛟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根本思考不出来这个问题。
在今晨的第一缕曙光照亮窗纸之前,魏蛟踩着暗色悄悄离开了鹿苑。
回到房间,魏蛟看着地上那团他弄脏了的被单犯了难,想来想去,最后做贼心虚地丢进了他平时焚烧作废公文的铜盆里,用火折子引燃。
慢慢吞噬布料的火苗在某一瞬间大涨,房间里顿时火光冲天,烧焦的味道并不好闻,魏蛟连连扇鼻后退。
魏蛟的贴身小厮也确实尽职尽责,在这个寻常的清晨,他本应该去服侍他的主子魏蛟早起梳洗,正当他打着哈切慢悠悠地走来时,却猛然间瞧见院子里的窗户都被印成了红霞色,还有袅袅灰烟从缝隙里钻出。
他大睁了眼。
着火了!
虽然魏蛟平时又凶又难伺候,但好歹算一个合格的主子,从未虐待过下属。
冲着一点,他也不可能见死不救。
好在后院就有一口水井,他一边大声呼喊着,同时手脚麻利地打了桶水上来,冲进房间,大喊道:“君侯,着火了,快跑。”
他眼睛大致瞥了眼火源的位置,木桶里的水就这么迅速的泼了过去。
滋啦——
火很快熄灭。
浓烟过后,他瞧见了君侯就蹲在湿哒哒的铜盆旁边,身上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此时面色难看得要命。
手一松,木桶落在地上。
“火,火在哪儿?”接二连三有人赶到,房间里叽叽喳喳的一片人。
魏蛟揩了一把脸,眼神凶光毕露地大吼道:“都给孤滚出去!”
魏蛟成功被惹毛,他自己偷摸摸销毁个“赃物”,被这家伙一喊,所有人都知道了,还被浇了一脸水。
不过好在这东西可以顺理成章地扔掉了。
见君侯发火,堵在门口的人很快鸟作兽散,不忘提着桶盆一起跑路。
魏蛟心烦意乱地换了身衣裳,今日他还要继续接见那群太守,一想到又要听那群老头各抒己见的叭叭,魏蛟心更烦了。
与此同时,太守这边也是十分地慌乱,昨天汝安太守的遭遇敲响了他们内心的警钟。
他们的君侯还是那个君侯,不近人情、行事我行我素,谁也摸不准他下一瞬会不会翻脸。
但为了他们仕途亨通,又不得不顺应着对方来,伏低做小。
有几个在职位上没有动的老人,时隔三年再次见到魏蛟,又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不过魏蛟现在的脾气和之前相比还是有细微的变化的,从前他们都是一起被骂,现在魏蛟是挑几个典型的出来骂。
能当上一郡之首的人显然不乏有心思活络之辈,这几日来到衡阳,他们当中也有人四处拜访在衡阳做官,八竿子才能打着的亲友,听说燕侯去岁娶的萧夫人很得其心,既然魏蛟这边他们找不到突破,于是上路时带了自家女眷的,就想通过后宅妇人的关系来拉进与燕侯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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