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生, 你怎么来幽州了?为何又——”萧旻珠的目光在他明显消瘦了的脸颊和蓑衣里面套着的破旧褶皱衣衫来回梭巡。
对方的眼神交织着喜悦、悲伤、感慨和坚定, 有一瞬间, 萧旻珠甚至怀疑他要喜极而泣。
没人知道张甫春这一路到底经历了什么。
那日,多亏了燕侯夫人解围,他才得以免遭一劫,后面又听说燕侯明察秋毫,将害死秦老爷子的真正凶手找出来, 没有因为董家背后的关系包庇董三爷, 亲自在菜市场监刑,得了东平百姓的拥护, 张甫春这才明白从前自己以一件事情就将人的品性盖棺定论错得有多么离谱。
出于感激和懊悔以及担心再被董府的人沾染上,张甫春干脆与妻子商量,将东平的铺子关掉,去投奔魏蛟。
得到妻子的支持后,张甫春去敲开使君府的大门表明来意,门仆却道燕侯已经踏上回衡阳的返程。
张甫春惊讶之余,匆忙和家人收拾行李,租了辆马车就去追人。
但寻常的马车哪里又追得上战马,二者间的距离越拉越大。路上恰逢妻子身体不适,张甫春只好暂时将家人安置在一户农户家里,独自踏上前往衡阳的路程,预备等一切安顿好了再来接他们。哪知中途又遇到了战乱,张甫春身上的盘缠被一伙流兵给抢了去,露宿街头,多亏后面碰到了一位好心赶驴车的小伙子,张甫春这才来到了衡阳。
但这些张甫春都不欲说了,他将路上的心酸咽下,向萧旻珠俯身一拜,郑重道:“在下是特意来投奔服夫人与君侯的,先前若不是夫人相救,恐怕我早已锒铛入狱,不知如何报答,唯有这身医术尚算拿得出手,愿为燕侯和夫人效力。”
萧旻珠赶紧让青竹将人扶起来,受宠若惊道:“先生医术精湛,早有妙手回春的美名,今日特意赶来相投,我与君侯不胜荣幸。”
萧旻珠抿了抿唇又道:“只是君侯现在不在府上,先生一路风尘仆仆,也必定辛苦了,我先让人带先生下去安置,等晚些时候再引人接见。”
张甫春垂眸看眼自己窘迫的着装,觉得这样见燕侯也十分失礼,向萧旻珠告礼后便随云娘退下。
魏蛟今日出城巡营,回到城内,街道两旁都已经挂上了灯笼。
他骑在大马上,神思游离地想,这时候萧旻珠肯定已经在等他吃饭了。
这几日两人都一同用膳,往常这个点他早都已经到家了。
魏蛟加快速度,偏头唤一旁的宋辽:“我先走了。”
“唉主公,你不等我了?我还想去你家蹭饭呢,阿月带着孩子肯定已经吃了,咱们去你家喝点小酒呗。”宋辽夹紧马肚子,急忙跟在魏蛟屁股后面。
魏蛟侧目,啧了声,脸色不太好看道:“喝什么酒,自己回你家喝个够。”
宋辽心直口快道:“阿月不喜欢我身上有酒味,更何况她现在还带着孩子呢。”
说起孩子,宋辽突然滔滔不绝起来,“主公,你是不是还没见过我闺女,脸蛋长得可小可白净,一见到我就笑呢,我猜她肯定是知道我是她阿爹才笑,这孩子聪明,随我。”
宋辽的妻子怀孕和生产时,宋辽都在外面,是以他也才见到自己的女儿没多少天,宝贝稀罕得紧。
魏蛟乜他一眼,到底没忍打击他的慈父心肠,说出孩子聪明白净多半是随母亲的事实。
但好兄弟怕老婆总归不是个事儿,魏蛟道:“你媳妇不让你喝酒,你就不喝了?你什么时候这么怕她了,我给你说,男人才是一家之主,要做什么事儿还容不得女人家置喙,以小见大,这就是我为什么能当主帅,你却只能当将军的原因。”
宋辽略一愣。
魏蛟劝人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
他抬手用马鞭的鞭杆轻点宋辽的胸口,用推心置腹地语气道:“在家,她都是看我脸色行事,我让她往东她绝不敢往西,你再想想你在家的地位。”
不愧是主公。
但落到自己头上,宋辽一张黑脸却露出为难之色:“那阿月要是不要我进房间怎么办?”
魏蛟嘴角一撇,你就这点出息。
“她把门关了你不能推开、踹开,再者你还不能从窗户跳进去吗?”
宋辽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不过魏蛟也懒得和他再说这些了,他还要回家吃饭呢。
他一夹马腹,往北街走了。
宋辽在后面喊:“主公,后日是我闺女百日宴,你记得来啊。”
皮靴跨进鹿苑。
“君侯回来了。”旁边传来温煦好听的女音。
魏蛟扬扬头,矜傲地嗯了声。
他在外面跑了一天,肚子早就饿了,走进屋内,瞧见桌上摆了盘酱牛肉,便想去拈一块放进嘴里。
手还未碰到,装酱牛肉的盘子就被提前端走。
魏蛟皱眉看向罪魁祸首。
萧旻珠:“君侯先去洗洗手,热水已经打好了。”
心说不洗手直接拿手抓吃食是什么毛病。
魏蛟瞪了她一眼,之前哪有人这样管过他,都是想干什么便干什么。
萧旻珠波澜不惊地回看他。
视线交错,魏蛟率先移开眸子往里面走了。
好半会儿,他才走出来,将湿漉漉的一双手摆在萧旻珠眼前,淡淡道:“洗干净了,现在可以吃了吧。”
萧旻珠樱唇绽开一抹清浅笑意,将酱牛肉直接端到离魏蛟座位最近的位置:“当然可以。”
魏蛟平常就要吃三碗米饭,今日可能是在外面一直跑消耗得多,还多添了半碗饭。
饭搭子吃得多,连带着萧旻珠胃口也好了起来。
青竹欣慰地看着女郎将她夹的肉脯吃进嘴里。
不是她说,女郎之前实在是太瘦了,爱吃小食,到了饭点又不好好吃主食,现在和燕侯一起用膳后,吃得比平常也要多些了。
“对了君侯,我有事和你说。”箫旻珠担心晚上睡觉会积食,吃完饭就央着魏蛟一起出门在庭院走走。
旁边的魏蛟漫不经心地应答:“什么事。”
“张甫春今天来幽州了。”萧旻珠打量着魏蛟的脸色道。
还未说完,魏蛟就下意识地敛眉,“他一大把年纪,不好好待在东平守着那点家业,跑来幽州做什么?”
可能是操心得多,张甫春瞧着头发花白半片,其实也才不到五十的年纪,但在古代,五十岁也当爷爷了,听着好像确实也挺老了。
萧旻珠唇角一弯勾出笑意,“张先生感念君侯恩德又仰望君侯的功业,想要追随你,我不知如何处理就让人先带他下去安置了,说等君侯回来再做主。”
“哦。”魏蛟语气淡淡,想了想道:“那就,暂时把他放到北营做个驻军郎中吧。”
主要魏蛟也不是皇帝,宫里养着一大群太医,要不然的话,他还能封张甫春一个太医令什么的当当。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萧旻珠搓了搓冻的有些发红的手,道:“天色晚了,咱们回去吧。”
魏蛟冷眼乜她:“不是你说要出来的吗,这才走了一刻钟都不到。”
“外面太冷了,君侯你摸,我的手冻的跟冰块儿似的。”萧旻珠苦哈哈地哀叹。
魏蛟的手背像是挨到了一块细腻冰凉的羊脂玉。
一触即分,萧旻珠手腕一转牵着魏蛟的袖子往前走,嘴里不停道:“幽州也太冷了,今晚得多烧两个炭盆。”
她是个夏天怕热,冬天怕冷的主,但扬州的冬天顶多算凉,多盖床被子就能挺过去了,但幽州的冷简直上升了几个维度,夹雪的朔风仿佛要往人骨头里钻。
魏蛟从刚刚的愣怔中回神,听到萧旻珠这么说,冷笑着道:“炭盆燃多了你不怕中煤毒吗?”
这个时代的人虽然还并不知道一氧化碳的存在,但他们意识到房间要是不通风,又燃着炭盆,人在里面是会被憋死的。
萧旻珠反应过来,“也是,那就往床上多放几个汤婆子好了。”
魏蛟热的睡不着,屋里燃了两个炭盆,临睡前萧旻珠往床上放了大概三四个汤婆子。
每一口呼吸的空气都蕴含着燥热的气息,魏蛟皱紧眉头,他一脚将被子踢开,拿手把衣领子往外一扯露出大片肌肤。
往面上扇了几下,还是觉得热。
魏蛟烦躁地从床上爬起来,偏偏旁边的萧旻珠睡得正香。
魏蛟嘴角下压,口中的银齿咬的咯咯响。抱着自己不好过,也不允许别人好过的心理跑去把两个炭盆熄了。
别说这间屋子,就是整座宅院也是他的,凭什么他要将就萧旻珠,应该是萧旻珠顺着他的意愿才对。
重新躺回床上,魏蛟觉得好受多了。
将身子往外一侧,阖目后不一会儿就睡去了。
窗外飘着雪粒子,月光之下,瓦檐都结了一层银霜。
半夜,被窝汤婆子的温度渐渐冷却,萧旻珠在睡梦中感觉到冷,下意识地蜷缩身子。
她梦见自己独身一人走在一片茫茫雪地,在寒风中箫旻珠抱紧身躯。
突然她感觉到了一股温暖的气息,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卖火柴的小姑娘在冰天雪地不知疲倦地点亮一根根细小的火柴换做温暖的依偎,萧旻珠飞蛾扑火一般凑了过去。
不幸中的万幸,她找到了一颗会发热的大树。
萧旻珠将脸挨在了树皮上,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手也将树腰环住。
还没等她身子回暖,这棵树竟突然长出了腿要逃走,还不停地将她往外推。
萧旻珠哪里肯依,手脚并用,像块牛皮糖一样死死地缠住树腰,嘴里还喊道:“你个树妖往哪里逃,乖乖给我取暖才是你的归宿。”
魏蛟:“……”
魏蛟本来睡得好好的,半夜突然被身后的女子缠上来,不一会儿后颈传来灼热气息的温度,魏蛟一个哆嗦,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猛然汗毛倒竖。
魏蛟气恼地将跨到腰上的腿搬下去,下一秒又重新搭上来。
魏蛟忿忿转过身,一边将人往旁边推,一边咬牙切齿地威胁道:“你要再凑过来,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睡着了的人哪里听得见呢。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你越反抗,对方越来劲。
这次,萧旻珠倒不往魏蛟腰上跨了,像找到寄主的藤蔓一般直接与魏蛟修长的双腿缠在了一处,紧密无隙。
“你你……”魏蛟瞪大眼,脸色不可置信地变得青青红红,剩下的话在口中怎么也吐不出来。
萧旻珠的睡眠并没有被打扰到,反而因为找到热源睡得更香了。
帷帐内传出男子凌乱的呼吸声。
魏蛟被气得失语, 正打算往后一退逃脱这个恼人的局面,下一刻,女子的膝盖也不知蹭顶到了何处。
魏蛟口中发出短促的闷哼, 耳根子霎时红透, 甚至蔓延到衣衫之下。
通过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依稀可见那双瑰丽古怪的眸子霎那间被异样的情绪所覆盖,眼眶周围泛起了昳丽薄红。
魏蛟落在被褥上的手死死捏住一角。
铺天盖地的燥热。
度过那一阵难堪, 魏蛟的火气已经可以用火光冲天来形容。
一双凌厉眼尾上翘的凤眼酝着怒意。
“萧旻珠!”魏蛟咬牙一字一顿地喊出这个名字,见她还不醒, 跟发疯了一样扑过去, 手握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你快给我起来。”
“嗯,嗯, 怎么了。”萧旻珠被喊醒, 脑子还昏蒙蒙的。
她坐起来,嘴里含糊着道:“君侯, 我刚梦见好大一根烧火棍, 嗯不对, 应该是树。”
她竟然还好意思说。
魏蛟的脸色难看得要命, 指着帐外道:“从现在起,你不许睡了,给我站一边去守夜。”
萧旻珠看眼外面天色,还早得很,至少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
听魏蛟这么安排, 自然不愿意, 皱着眉头问:“为什么啊?”
这人是有病吧,大半夜地把睡得好好的人叫起来守夜, 哦,就你需要休息,别人不需要睡了。
“我说不许,就不许。”魏蛟满脸煞气地喊道。
萧旻珠平时为人算是好相处的,但也不代表她的脾性是泥捏的,一听这无礼的要求她就来了三分火气。
只见她将枕头摆正,竟重新躺倒睡了下去,顺便转过身背对魏蛟,一副充耳不闻的姿态。
魏蛟:!
“你是不是不起来?”魏蛟心想还翻了天了,回忆两人初识时,他说什么,萧旻珠不得像个胆小的鹌鹑一样照做,这才两个月就萧旻珠就不怕他了,要是长此以往下去,整个家怕是都要乱套。
旁边传来萧旻珠瓮声瓮气的声音:“不起。”
魏蛟脸色黑沉,恶声恶气地威胁道:“我数三声,你再不起来,我就把你丢到外面吹冷风。”
萧旻珠直接将被子拉过头顶,选择性耳聋。
魏蛟直接数也不数了,气得扑上去,打算将人从被窝里薅出来。
萧旻珠当然不可能束手就擒。
两人就这样在床上“打”了起来。
今天守夜的是白桃,她睡在旁边的耳房,半夜突然被隔壁传来的动静吵醒。
女郎未嫁时,府里的嬷嬷就嘱托她与青竹,夫妻夜里偶尔会传出床榻颤动的声响是正常的,如果听到这种声音,作为守夜的婢女就要去备好热水,主子后面会用。
之前她与青竹守夜的时候主屋都安安静静地,哪里有今日的响动。
估摸就是嬷嬷口中说的那件事,白桃正准备穿鞋去厨房准备热水,但又感觉到不对劲,寻常这个时候夫妻俩会穿插骂声吗。
白桃的脑子平时不太灵光,这个时候突然警觉起来,她聚精会神地又听了一会儿,隔壁好像是打了起来。
女郎平日里就吃每顿就吃一碗饭,长得娇娇小小,哪里打得过健硕高大的君侯,白桃霎时间慌乱不已。
但她又不敢闯门而入,想来想去拿不定主意,白桃只得害怕地跑去找歇在厢房的青竹。
魏蛟作为男人,平时又是舞枪弄棒的,力气自然大得多,不多一会儿,就将人双手抓握到头顶压身制服。
经过这么一闹腾,两人衣衫都凌乱不已,大喘着气目光相对。
两人凑得很近,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火药味儿。
魏蛟挑眉,语气不算好问:“服不服?”
萧旻珠双手被压在头顶动弹不得,尝试动了动双腿,也被魏蛟被压住了。
她看着魏蛟那张凑近的俊脸,气得发抖,要不是魏蛟这个家伙,她本来可以一觉睡到天亮。
也不知怎么想的,可能脑子一热,报着鱼死网破的心,萧旻珠竟将眼一闭,就这样抬起脑袋直直撞了上去。
但因为势头没把握对,没撞到脑门,倒是先碰到了鼻子。
魏蛟嘴唇触到一片温软,紧接着,又是一痛。
两人同时发出一声闷哼。
魏蛟松开制约对方的手,触碰了下自己的嘴唇,指尖染血。
他眉头紧皱,下意识地用愤慨来抵御心中幡然涌起的狂潮,龇牙道:“萧旻珠你有病是不是?”
鼻骨相撞的瞬间,萧旻珠感觉自己痛的魂都要飞走了,桎梏一松,她赶忙捂着鼻子躺倒在床上。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萧旻珠这招无疑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你怎么不说话?”见对方一直趴在床上不语,魏蛟抬手去扯她捂住唇鼻的袖子,“我看看。”
萧旻珠挣了挣,可她那点儿力气在魏蛟眼里根本不够看。
遮挡的手被拉开,魏蛟才发现萧旻珠早已泪流满面。
萧旻珠哭都没声儿,但眼眶红红的,枕边早已聚集了一滩泪渍。
魏蛟心一跳,“你哭什么,我都还没找你麻烦呢?”
萧旻珠呜呜地控诉:“都怪你。”
魏蛟一听不乐意了,反唇相讥道:“怪我?不是你往我脸上撞得吗,我嘴巴还被你牙磕破了呢。”
或许是觉得这样哭着太没气势,萧旻珠倔强地把泪一擦,道:“要不是你中道把我唤醒,我还睡得好好的。”
魏蛟显然没见过这样倒打一耙,瞪大眸子道:“明明是你……”
但后面的话魏蛟又不知怎么说,是你先把我吵醒,还将腿跨到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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