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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陷阱(砂梨)


他往后靠在沙发里,换了个舒适的坐姿。
即便大脑不受控制,他仍然表现出云淡风轻:“嗯,我知。”
央仪低头把玩起沙发靠垫上的一根流苏,不经意地问:“你……吃好饭什么安排?”
她的视线停留在流苏上,这很好。
孟鹤鸣低头瞄了自己一眼,来自萨维尔街的纯手工西裤合身得过分,贴合他身体的每道弧线,此刻硌得他难受的除了口袋里的丝绒盒,还有另一处。
他今晚丢了过去数十年所有的教养和分寸。
很是失礼。
好在右手边有一枚靠枕,他不动声色地捞过来,摆在腿边,这才恢复让他紧绷感稍有缓解的坐姿。两条长腿微微敞着,身体因为说话而前倾。
“在杭城有门禁吗?”
这个时候再听不出言外之意就是傻瓜了。
央仪含糊地说:“别太晚就行。”
整顿晚饭央仪心不在焉。
男色当头,影响实在是太大。
一直到车上,她才稍稍松懈了下来。后背因为紧绷而显得酸涩,甫一触碰到柔软的真皮坐垫,她便像没了支撑似的陷了进去。
今天是一件藕色针织衫,牛油果色的裙,都是温柔的颜色。此刻贴在车椅靠背上,胸口浅浅地起伏着。那颗珍珠扣也跟着上上下下,撩动人心。
孟鹤鸣只看了一眼,便收回。
他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定力似乎正在逐渐失效。
两人各坐一端。
孟鹤鸣不想挑战自己所剩无几的克制力,央仪是习惯使然,她总觉得对方是个极会利用琐碎时间处理正事的人。往常他上了车,就会打开平板开始工作,再不济,手头也会有本书。
自然而然,她在车上消磨的活动就只剩下点开手机来打发时间了。
车子行出去数公里。
央仪在查看社交平台的间隙忽得发现身侧一片昏暗,既没有平板亮着,也没有阅读灯的光。
她定定地望了一眼,这才发现男人正襟危坐,眼皮微阖,似乎在养神。
也像是在难得空暇的里找了件不那么虚度光阴的事在做。
她好奇:“你不用工作吗?”
“你希望我工作?”男人眼皮微颤,睁开,冷锐的眼神在触及到她时变得柔软了些许。
“很少见你什么事都没有。”央仪咬了下嘴唇,思考着说,“还是我在这玩手机会打扰到你?”
“不会。”他低声,“我只是在试着学习去享受独处的时光。”
或许是觉得自己措辞不够严谨。
他又补充:“是我们俩独处。”
和驾驶室之间的挡板完美隔开了后座空间,的确算得上是独处。
先决条件达成,倒显得没心没肺玩手机的她格格不入了。
央仪将手机熄了屏,摆在扶手架上:“……那你早跟我说,我就不玩了。”
他摆摆手:“没事,是我在学习。”
这样的对话说出去恐怕要笑掉大牙。
稚嫩,生涩,蹒跚学步。
在感情模式里这几个词语完美契合了眼下场景。
她被这份郑重感染,于是问:“所以孟总有学到什么吗?”
男人颔首:“学到了。”
“是什么?”她凑近,眼里写满了好奇。
孟鹤鸣看着她,用认真的口吻道:“光坐在那玩手机,你也很漂亮。”
“……”
她的脸一点点变粉,发烫,再变红。
羞恼浮了好几下,最终化为很没有威慑力的一句:“你刚刚明明闭着眼睛在睡觉!”
男人面不改色:“没睡。”
车内光线太昏暗,他语气里的笃定让央仪怀疑了自己一瞬,而后彻底服输。
她怎么能跟分分钟谈上亿生意的奸商辩论。
他这个人说什么都是脸不红心不跳的。
央仪抿了下嘴,很用力才没让唇角乱飞。
就算知道有可能是甜言蜜语,她仍觉得受用。
她问:“就……没有别的了?”
“我是说——”央仪清清嗓子,“学到点正经的东西。”
遇到交通堵塞,车流缓了下来。
外面橘色的路灯灯光从窗户外透进来一层金辉,照在她又红又烫的耳垂上。
孟鹤鸣盯了半晌:“正经的东西也有。”
她耳后有一缕不听话的头发,没掖平整,被耳廓拱出的弯儿轻轻扫在耳朵上,看起来柔软可爱。
孟鹤鸣朝她伸手。
央仪自然而然理解成邀请的姿势,她的思维还停留在对话上,以为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商业机密,凑上耳朵,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原本还想再克制一下的。
孟鹤鸣到底没忍住,低头吻住。
湿热的舌头卷着她的耳垂重重一吮,央仪大惊失色,尾巴骨都麻了。撑在身体两侧的手软绵绵地失了力,撞进他的怀里。
她呜咽一声:“这哪里正经了?!”
男人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刚刚就在想,这里看起来很好亲。”
“……”
果然是信口开河不打草稿的奸商。

第86章 求婚
余下来的路程, 央仪坐得离孟鹤鸣更远了。中间隔着的除了匀缓的空调风,还有山与海。
偏偏男人这个时候又矜持得很,任她控诉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打转, 八风不动。
弄得央仪都怀疑刚才那吻是自己的错觉了。
车子最终停在风景区旁一处临湖住宅。
这个地方央仪土生土长的杭城人当然知道,早先是风景区的一部分, 后来不知道被谁拿下,开发成了高端住宅区。无高层, 都是独栋独院的小楼。
每栋楼都临杭城的湖, 新中式的架构,静谧雅致的小院, 不用打听就知道价格必然不可能平民。
车子没驶进哪一栋, 而是停在了主干道的路边。
竹影倾斜,月光斑驳洒在车身金属漆面上, 宛如一层轻薄的纱。司机熄了火, 然后下车。
没了引擎声, 车内更显安静。
央仪问:“你是来见朋友吗?”
布料摩擦的轻微响动被车厢里的安静气息放大了数倍, 央仪察觉到他坐过来了一些, 手掌撑在她脑侧的柔软颈枕上,另一只手越过她, 点了下窗玻璃。
央仪透过窗玻璃往外,看到一栋掩映在竹林里的小楼。
“你朋友家?”她又问。
“不。”孟鹤鸣左腕上镜蓝的表盘反射到她的眼底, 他不疾不徐地说,“是我们家。”
央仪啊了一声,再看。
莫名觉得院子里的布置与半山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石阶旁的一棵罗汉松。
孟鹤鸣买得起这里不奇怪。
奇怪的是……
“你什么时候买的?”
男人答:“就这两天。”
“树呢?”
“当然不是半山那棵。”他低声, “是今早从日本空运到的。喜欢吗?”
罗汉松下的泥土刚被翻新过, 颜色比旁边的要深上几分, 隔着车窗,仿佛能闻到很淡的土腥味。
央仪盯着那抔深色的土。
“不是……”她说,“我的意思是你干吗突然在这边买栋房子,你这样会让我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你要入赘。
央仪把话咽回去:“……觉得钱很好赚。”
他若有所思:“的确不难。”
央仪无语地下了车。
夜风袭来,她环抱双臂站在车前,从阴影处走到路灯下。这条主干道是小区内部道路,此刻除了他们这一辆车,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影。
也不知道司机去了哪儿。
她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看了会儿树。
直到男人拉过她的手去按密码锁。
他修长的手指抓着她的,一个一个数字徐徐按下去:“里面还没来得及弄,现在这些都是开放商设计好的,有什么不喜欢的地方记下来告诉小崔,他跟物业打过招呼了,随时可以改。”
等密码按完,央仪才发现,是她的生日(倒着输)。
嗯,符合她对他的刻板印象。
输完密码,大门打开。里面是日式风味的小院,大小均匀的青石子在地上码出流动的波纹。
当这些小细节一点点充斥眼球,她才真正反应过来,孟鹤鸣的确将这里买下了。里边的一草一木,现在都刻上了孟姓。
“你以后要住这吗?”她的疑惑一压再压,实在决了堤,一下涌出来。
孟鹤鸣郑重重申:“是我们家。”
“是是是……”
央仪想像从前那样囫囵过去,在半山的时候他们也常说回家,甚至住孟宅的那段时间,她同样会习惯性地说出这两个字。但她心里知道,那都是孟鹤鸣的,本质上与她无关,包括房子里的所有附属。
她其实是个很好猜透的人。
孟鹤鸣特意放慢语速:“榕城那边事情多,平时我很少会过来。本意买下这里是让伯父伯母换个清幽的环境做学术用的,但毕竟央伯父身份敏感,所以我想,还是放在你名下更合适。”
“放谁名下我爸都不会接受。”央仪说。
男人露出浅淡的笑,用老神在在的语气:“我想将来央伯父还是愿意到女儿家小住的。”
那倒是。
央仪点了下头,而后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进了套,欲盖拟彰:“……我可没答应什么将来。”
见孟鹤鸣不说话,只是淡定地站在一旁,她又问:“干吗?”
男人闲庭信步:“在思考被拒绝了之后要不要走下一步流程。”
央仪被他吊起胃口:“什么流程?”
他敛眸,忽得从右侧裤兜掏出一个黑丝绒盒子。在她的注视下拇指用力一抵,盒身自动弹开,炫目的宝石光芒差点晃了她的眼。
盒子里是一枚华贵的梨形切割红宝石戒指,主宝石宛如鸽子蛋,底座有钻石烘托,众星捧月。
今晚种种,都像一场预演。
她再怎么装腔作势,都装不出十足的淡定。
胸口浅浅起伏,彰显着蓬勃的情绪。
她一时觉得好草率,怎么看着看着房子突然就掏出戒指了,氛围,音乐,鲜花,什么都不存在。一时又想好虚幻,这两步走得不像真实,孟鹤鸣发的什么疯,干嘛突然求婚。她什么都没准备,甚至心理上,连个铺垫都没有做好……
这个时候如果开口,她恐怕连自己的声线都控制不住,只好抿住唇瓣,用力得抿出了青白。
男人的视线在戒指与她的脸之间游离,半晌,平淡的声音里透出些许干涩。
“不喜欢吗?”
拿出来之前,他确实有想过,或许红宝石这种需要岁月沉淀才会喜欢的宝石不适合用来求婚。
但他曾在谈女士那听过一则家族佚闻。
孟家这么些年收藏的各色宝石不少,但在大事上偏爱用红宝石。起因是爷爷那辈受大师指点,说红宝石兴孟姓风水,旺家,但非大事不可用。
谈女士说,她与孟泽平结婚的时候,孟家也准备了一枚净度极高的红宝石,可惜阴差阳错,送回国的路上出现了一点意外,没能赶上婚期。于是临时用一枚在当时同样惊愕世人的钻石戒指代替。
婚后谈女士便一直戴着那枚钻戒,将后来姗姗来迟的鸽子血束之高阁。钻石戒指在她手上戴了一年又一年,他们感情就破裂地一年不如一年。
说这事时,谈女士脸上甚至还有庆幸。
她笑:“要不是阴差阳错,说不定我和你爸爸真会受神明祝福,那可惨了。”
孟鹤鸣笑了下,只说:“怪力乱神。”
谈女士问:“你妈妈的婚戒是什么?”
孟鹤鸣当然见过,是枚硕大的鸽子血。虽貌合神离,好歹还是稳住了她的婚姻那么多年。
他摇摇头:“巧合而已。”
但后来他还是选了红宝石当主体。
第一个看到戒指图纸的苏挺嘲笑他审美复古,他轻飘飘揭过,说:“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你的弯弯绕绕。”苏挺说,“我只知道人家不一定好这口。”
这句话时不时地针扎他一下,在等待戒指回国的这段时期,他一直在想,要是央仪不喜欢怎么办。
要是她偏爱钻,又怎么办?
他心里其实有答案了。
就这一次,哄着她戴。至于平时,她要是喜欢钻,就买钻矿。做生意无非就是谈条件,感情这事并非不能按此原理共通。
想通这点,滞涩的情绪缓了许多。
他用拇指抵上盒盖,一种将关未关的姿势。
“这次来杭城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个,我是个很讲求实务的人,可能有些过于突兀。”他顿了顿,“戒指是按照你的尺寸定的,你先收下。至于答不答应,我不介意晚点再知道答案。”
好像在为自己的话增加可信度。
他放慢语调:“不急。”
是急不急的问题吗?
央仪都快被奇妙的求婚方式弄哭了,她上一秒感动下一秒莫名,再一秒恨不得暂停时间来复盘孟鹤鸣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为。
浪漫和不浪漫,全在他一个人身上统一和谐了。
讲实话,她没有不喜欢这枚鸽子血。
它足够大,大到任何人都会一眼爱上,无论它本身还是藏在它背后的心意。
况且……它别致,高贵,漂亮。
怎么可能不喜欢?
但这毕竟是求婚,他居然说“你先收下”。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求婚?
央仪脑子里一团乱麻,身体被分割成两部分各执一词。左边那部分说你们彼此喜欢,为什么不答应?右边那部分反驳,人生仅此一次,要点仪式感怎么了?等他说几句漂亮话怎么了?
可是她在这个时候才发觉自己到底是庸俗的,一旦关系对等,便开始喜欢房子喜欢宝石,喜欢他花大价钱让她开心,以此来彰显她的确拥有旁人不可匹及的喜爱。
“不是说我的尺寸吗?”她伸出手,白嫩如葱的手指在灯光下又素又纤长,“干嘛不给我戴?”
男人眼底闪过惊愕,很快稳下心情,压着跳动的情绪:“不嫌老气?”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看起来就有种养尊处优的贵气,尤其灯光下,宛如白玉骨扇。
那枚鸽子血就在他指尖,以轻缓的力道推上她其中一根手指。离得这么近,央仪才看出他不是百分百从容淡定,差点儿推错了指。
她忽然松了情绪,什么漂亮话都不如游刃有余露出慌乱、八面玲珑变得手足无措。
她吸了下鼻子:“我只会嫌不够贵气。”
男人抬眼:“这算答应吗?”
“不算。”央仪说。
“好。”他笑了下,“我再等等。”
鸽子血彻底推到了指根,硕大的一枚闪闪发亮。央仪接下来的数十分钟都在适应突如其来的这份惊喜,因为梨形切割,它占据了整根指节,眼神微微下移,便能注意到她手上那抹实在惹眼的红。
即便不开灯的露台,都难以忽略。
她频繁低头去看,被男人注意到,于是从善如流地握住了她的手。
这栋房子架构还是原先开发商设计的没变,但细节处添了许多央仪或许会喜欢的东西。
譬如色彩明媚的画,攀着窗玻璃直上的月季,临湖的茶歇露台,这些是孟鹤鸣凭良好的记忆力回想起来,从半山和孟宅复刻的一隅。
一路楼下走到楼上。
她兴味十足地走到了前边,正仰头在看挂在起居室的画。
恰好孟鹤鸣手机响了,便落后几步。
他拿出手机。
是苏挺发来的揶揄:【怎么样?你的古老戒指送出去没?】
视线微微抬起,落在几步之遥。
她纤白手指上的那抹红是那么光彩夺目。
男人扬了下唇,慢条斯理地回复:【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没品。】
苏挺:【?】
孟鹤鸣:【就这样吧,在忙】
苏挺:【忙什么?】
孟鹤鸣:【忙着陪未婚妻】
苏挺:【???】
男人侧颜立体,此刻正站在一盏吊灯下,光影间更显得轮廓深邃。他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细看,却又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央仪喊他:“孟总,这幅画不会也是真迹吧?”
“真的。”孟鹤鸣大步走了过去,坦然。
离得近了,他嘴边的笑变得真实许多。
央仪露出疑惑:“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在笑一个没品味的朋友。”

但是这几天, 瓜就跟不要钱似的,一个个亲自送到了嘴巴边。
先是苏挺,因为自己嘴贱问了一句戒指的事, 牵连出来未婚妻三个字。
他算是推断出了孟鹤鸣这趟杭城之行大有收益。
紧接着,平时常一起打牌的几个朋友也陆陆续续得到了消息。
几个人着急建了个小群。
苏挺的内弟先发制人。
【你们知道鹤鸣哥要结婚了吗?】
苏挺心说前一晚不还未婚妻吗?
怎么一夜过去消息直接变成了结婚?
这再不从杭城回来, 下回见面该不会已经抱着一儿一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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