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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陷阱(砂梨)


路周:“现在找人重要。”
看他大大咧咧坐在沙发上,有赖皮的趋势,孟鹤鸣路过,锃亮的鞋尖踩过男生散在一旁的球鞋鞋带:“你以为我光在这干等?”
当然不是干等,还抽了一堆烟。
路周腹诽。
他抬抬手指:“所以呢,你的人找出什么来了?”
孟鹤鸣不搭理他,反问:“今晚妈都正常?”
“正常啊,我回去的时候她刚做完护肤。”路周顺着他的话想到什么,“是妈找她?不会啊,她已经睡了,我亲眼看到她上楼的。”
的确不会是黎敏文。
上次和她谈过后,她安心了许多,没再搞什么动作。但架不住想要和她合作的老东西们没死心。
当初的榕城派系被他一个个踢出集团中心,保不准他们心里落差大,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但他这个弟弟不知道。
虽说特意赶来了酒店,他心里估计只觉得人没找到是上哪儿玩去了,心思宛如一张白纸。
不堪重用。
男生想了想,歪头看他:“要不我们再等等,榕城治安这么好,应该……”
“听过我和大哥的事吗?”孟鹤鸣打断。
路周不懂他为什么突然提到那位大哥。
他和孟鹤群素未谋面,这时候提他做什么?
“哪件?”他摸不着头脑。
孟鹤鸣冷眼瞥过,用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说:“大哥找人绑-架我的那件。”
“……”
空气有了几秒诡异的静默。
路周抬眼:“绑……什么?”
不怪他这么惊讶,普通人这辈子都不会接触这两个字。可他才十几岁的时候,就经历过了。
路周是小时不小心走失的。
但孟鹤群,是真的想要他消失。
他还记得当时在海边木屋被找到时的场景。
饿了几天,经历了恶心,胃痉挛,轻度脱水,在他觉得自己真的要交代在这的时候,这间废弃木屋终于被人注意到。几个小孩跑来玩捉迷藏,一推开门,落日余晖肆意挥洒在他已经难受到佝偻的身上,温柔得让人以为见到了走马灯。
而后那几个小孩的尖叫又把他的走马灯给打断了。
太阳沉沉坠入海平面,年少时的他从敞开的门缝里看到半边靛蓝和半边红,很漂亮。
但那时无心欣赏。
因为他差点死在这样的美好里。
后来在医院吊营养液的时候,大哥曾来探望。孟鹤鸣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终于在他回身的瞬间,看到他脸上露出疑似失望的表情。
他当然记得,出现在木屋是因为那天离开学校,司机请他稍等,因为孟鹤群有急事需要用一趟车。而后他就在等待的过程中中了重重一击闷棍。
醒来便是在海边废弃的木屋,手腕粗的麻绳将他捆在木桩上,头上的血迹早就干涸了。
没有人,没有手机,没有食物,没有水,有的只是漫长又永不停息的海浪声。
他在无尽的等待里想过很多次究竟是谁,连孟泽平的对手都想了一遍。
可是这样做的好处呢?
后来他才知道,他消失的那几天无人来勒索,无人谈条件。既然如此,绑他做什么?
好像只是在借用这个契机,让他慢慢消失。
仅此而已。
他细想,一天天地想,在穿插的每个细节,都见到了孟鹤群的身影。
毕竟还不到老谋深算的年纪。
其实整件事漏洞很多。
但孟泽平却没有追究,对内只叫他好好养好身体,以后别贪玩,跑到家里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孟鹤鸣冷笑,对外好像什么消息都没。
路周没听说过很正常,但孟鹤鸣知道,这个家里的每个人,包括旁支,都是疯子。
保不齐他过于雷霆的手段让人心生不满。
恰好助理进来汇报。
“今晚除了孟杨孟董,都没什么异常。”
结合刚才提到的话题,路周终于真正重视起来:“你怀疑是人为的?”
孟鹤鸣朝他伸手:“你电话呢?”
路周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将手机放在桌面上:“在这。”
两人视线交汇,他在他哥脸上看到了某种笃定又暗沉的神色。直觉叫他相信眼前这个男人,他强势,古板,不近人情,道貌岸然,但——
路周想,这个时候他还是可靠的。
“等着。”孟鹤鸣冷森森道,“说不定会有人找你谈合作。”

路周耐心听完, 用往常的语气回敬:“是阿叔,我认识你。”
“有些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和阿叔合作。”
“我?”路周表现出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 “我能合作什么?”
对方似乎料到他会这么说, 反倒有闲情雅致问他:“你先告诉阿叔,你想不想坐那张位置?”
路周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
视线抬高几分,与他哥对上。
男人没什么表情, 目光却锐利地将他击穿。
路周一时不知自己的心虚是因为这份目光, 还是因为电话里说的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阿叔,今天时间晚了……”
“别急。我知道这事对你来说非同小可, 不过我听说你马上要去澳洲了。那地方有什么好的, 在那发展不出什么。阿叔有个机会, 可以让你在榕城好好立足。”那头慢悠悠地说, “你别忙着拒绝,前段时间你母亲也同我聊过,她是认可这个方案的。”
一步步循序渐进, 将他缥缈的野心勾了起来。
而那句母亲认可,让路周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几下。
他问:“什么方案?”
那头说:“风水轮流转, 大家都姓孟,你哥的位置你当然也坐得。”
他的沉默似乎给了对面很大的鼓舞。
对方问他:“怎么,不敢?”
路周握住自己颤动的手腕:“这样做阿叔有什么好处?”
那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这些老东西, 现在不受重用啊。空有一身能力只能在家养老,觉得愧对你父亲。”
看似什么都没说, 却什么都说了。
路周哑然,看到递过来的白纸上写着刚劲有力的三个字:继续问。
他慢慢吸气:“阿叔想让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对方笑着说。
“……”
一定不止这些。
对方好像特意给了他喘息的机会,片刻后,才慢悠悠地提起:“当然,如果你很有诚意的话,不如将我停在港口的车开过来,地址是……”
电话挂断。
路周下意识抬眼望他哥。
对方给的是个公园的位置,看不出什么异常。
“他什么意思?”路周问。
孟鹤鸣随手将纸揉成团,扔到一边:“照他说的做。”
“……”
他实在不懂这是什么局。
既然弄不懂,只能执行。
“那我现在去。”
“取车的时候记得戴上手套,还有——”孟鹤鸣抬了抬手,将他招到身边,又说了几句。
因为最后几句话,路周心绪不宁,照着地址找到港口。
果然有辆黑色别克停在那。
在开去公园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这件事从头到尾到底算怎么回事。他得到信息太少了,甚至不知道,央仪是不是真的被阿叔带走了。
老东西狡猾得很,在他这里透露的太少。
他哥也是,明明心里盘算很多,却不明说。
而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孟鹤鸣也得到了特意放给他的信息。
孟杨对他不像对路周那样连哄带骗。
他知道他的弱点,于是直接“请”央仪给他打电话,告诉他来会所接人。
会所自然是指孟鹤鸣常和朋友聚会的那处。
离那个发给路周的地址不远。
那里环湖,环境清幽,道路平直,夜半时常有飞车党出没。
一个完整的阴谋在孟鹤鸣脑海中展现。
他起身,跟助理说:“一会你提前下车,从后门进,把央小姐安全带出来。”
“您呢?”助理问。
男人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我是饵。”
几个小时前。
央仪还在散步消气,却被黎敏文的车拦在路边。
司机她没见过,但车子认识,对方说黎敏文找她有事,她觉得奇怪,不过想着或许是孟鹤鸣还没跟家里透露过他们已经分手的事实,不管找她有什么事,当面说清楚也是好的。
她上了车。
车没往孟宅去,反倒去往另一个她熟悉的地方。
孟鹤鸣曾带她去和他的朋友打过牌。
黎敏文出现在那也情有可原,央仪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等了许久,黎敏文却始终没出现。
央仪起身要走,被保镖拦在了里边。
她皱眉:“什么意思?”
她是色厉内荏的纸老虎,表面在凶,手心却早就汗湿了。今晚的奇怪之处在心里一点点铺陈开来。
那些五大三粗的保镖抱胸站在门外,任她怎么说,翻来覆去只是三个字:“您稍等。”
他们对她用的是“您”。
察觉到他们的态度,她虚软的腿慢慢回过劲来,开始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走。
从九点等到十一点,再好的耐心都被磨没了。
更何况从她察觉到不对开始,手机便被人关机扔到了窗外。对方是谁她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在这间豪华的会所里暂时失去了人身自由。
她坐回沙发细细地想,直觉把她带来的人十有八九和孟鹤鸣有关。在榕城这个地界上,敢这么做的人多半也姓孟,但到底是哪个呢?
他们不冲着她,那就是冲着孟鹤鸣。
他们想要孟鹤鸣的什么呢?
这里是三楼,窗户正对竹林。
竹林后便是会所的人工湖,湖边柏油大道笔直延伸,慢慢插入茂密树林。
没有了手机,房间里也没有任何可以计时的工具,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央仪对着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不知看了多久,忽得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脚步声很稳,带着某种踌躇满志。
她回头,看到孟家某位族叔。
他们在宴会上见过几面,因此一眼便认出。
她一言不发,看到中年人挥开保镖进门,随后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
茶几上有侍应生送来的水果和甜点。
他拿起一块瓜,咀嚼了几口,客气地朝她摊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央小姐怎么不吃?”
央仪不答。
他又说:“没有毒,这是法治社会。”
央仪冷冷出声:“法治社会你还绑架我?”
中年男人笑着摆了摆手:“央小姐可别给我扣大帽子,好吃好喝请你来聊天,跟绑架有什么关系?”
他将切好的哈密瓜吃得狼藉一片,评价说:“嗯,这瓜甜。可惜年纪大了,怕多吃得糖尿病。”
我看你神经病。
央仪在心里说。
她不会在自身安全得不到保障的时候说激怒对方的话,因此骂完,乖乖在沙发对面坐下。
“你想聊什么?”
中年男人擦了擦嘴,恢复那副儒雅的模样,明明才见面,他却说:“今天聊得差不多了,央小姐想回去的话很简单,给他打个电话,叫他来接你。”
他是谁,毋庸置疑。
但央仪还是抓到了其中的点。
今晚的重点似乎是,让孟鹤鸣过来。
为什么?
潜意识里她不想打这个电话。
于是说:“我手机被你的人扔了。”
“没关系。”
中年人朝外拍拍手,很快有人进来,将三楼摔出去的手机递到她面前。
屏幕稀碎,却意外坚-挺地能够开机。
央仪看着他打开自己的手机,问了她密码,随后打通孟鹤鸣的电话。
手机始终在对方手里握着,离她一臂之遥。
打通的那一刻,那头秒接。
孟鹤鸣问:“在哪?”
听到他的声音,央仪忐忑的心倏地落回实处。但很快,她陷入另一个漩涡中。告诉他地址,正中对方下怀。不告诉,她又格外珍惜自己的人身安全。
中年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抽了张纸,从中对半撕开。他用动作轻飘飘地说出两个字——撕票。
在她的认知里,把人叫到这里来无非就是谈谈条件,要钱还是要权力,跳不出文明协商。
正如对方所说,法治社会,能做的事情有限。
撕票是唬她的。
所以把孟鹤鸣叫来理论上也不会出什么事。
她深吸一口气:“在之前你和苏挺他们打牌的地方。”
“好。”他的声音太过从容,“还有谁?”
“还有——”明知中年男人做了个禁止的动作,央仪还是嘴快地说了这两个字。说完,她立马捂住嘴,犹豫又忐忑地摇头:“没了。”
她相信,孟鹤鸣那么敏锐,他一定能听出什么。
“好,我知道了。在那等我。”
央仪点头,想到对面看不见,又加了一句:“嗯。”
挂断电话,中年男人似乎不太满意,直言:“央小姐有些自作主张了。”
央仪心下空缺了几拍,慌乱摇头:“我真没看到。”
她在孟鹤鸣面前演过太多次谨小慎微了,简直手到擒来。
对方懒得再计较,留下桌上一片狼藉起身:“央小姐自便,今天太晚的话回去不安全,不妨明天再走。”
说完这句他便走了。
看他离开的背影,似乎还有别的事急着处理。
央仪腿一软,陷进沙发里,安静的空间只剩下心脏还在剧烈地、失控地跳动。
在这通电话后的半小时里。
央仪始终望着窗外。
那条插入竹林的柏油大道上安静得仿佛被封了路,她一直看着,因为知道那是进入会所正门唯一的路。
把她留在这里有什么用?
难不成她在这,孟鹤鸣就会乖乖就范?
怎么可能。
世上万物都有价值,这是孟鹤鸣教她的。
在这个过程中,央仪忍不住想,她的价值,应该说她在孟鹤鸣心里的价值到底是多少?
往乐观点想,应该比那份合同值钱。
可现在又不是该乐观的时候。
今晚的事于她来说迷雾重重。
忽得有引擎声从远处传来,她望过去,看到竹林中黑影一闪而过,随着声浪趋近,她逐渐看清,是辆灰色跑车,两束明晃晃的车灯如箭矢一般穿破夜色。
车子一个疾停,稳在会所面前的空地上。
先是锃亮的皮鞋落地,随后是一截熨帖的西裤。
孟鹤鸣竟然自己开车来了。
央仪从三楼往下俯瞰,这样的高度和落差,依然能感受到男人身上浓得化不开的气场。
他仿佛感知到她的注视,抬头,视线在空中轻轻一碰,黑沉的眼底似有什么闪过,随后他抬手,做了个安心的手势。
人虽然见到了,但央仪心里隐隐的不安更甚。
她觉得过于顺利。
在见到孟鹤鸣的那一刻起,她以为今晚的荒诞即将结束。
可是为什么呢?
千方百计把她骗到会所,再把他也请过来,就为了安排他们玩一回牛郎织女?
那他叔叔不是神经病,是纯纯的脑子有坑。
还是被陨石砸出的通天巨坑。
她伏在窗边,不安地四处探看。
跑车疾停的位置就在会所门口,这是一片很宽阔的广场,因为喷泉和绿化的阻挡,车子最近也只能停在离大门二三十米的位置。
此刻他下了车,路程还未过半。
余光忽得瞥见一抹飞快的残影。
央仪侧头,赫然发现一辆黑色的轿车未开大灯,借着黑夜的遮掩从侧首猛地踩下油门撞过来。
不、不可能。
央仪大喊一声:“孟鹤鸣!”
男人抬头。
嘭得巨响,声音传到她耳膜,顺着血液送到了胸口。她的心也被撞烂了。

第79章 疯赌
黑色别克仰翻在一旁的绿篱上, 冒着白森森的烟。被撞的那一面车体凹陷出巨大的痕迹,这一撞相当致命,几乎将钢铁架构拦腰撞断。
驾驶室沉寂片刻, 传来细微的呻吟声。
孟鹤鸣垂眸看了一眼,偏开目光,望向另一辆突然出现的沃尔沃——车头同样有轻微折损, 不过比起别克, 已经算是钢筋铁骨了。
车门咯吱响了一声,路周扶着被安全气囊弹得有些晕乎乎的脑门下车,腿一软, 差点跪在地上。
孟鹤鸣伸出手, 将他拎起。
“出息。”
“……”
男生组织了好几拨语言, 骂了一句:“老子可是用命在帮你。”
很好,这一撞把他三教九流的一面都撞了出来。
孟鹤鸣拍拍他的肩:“我的命也一样在你手里。”
“……”
他脸上从容, 镇定, 几乎让人以为是句玩笑话。
但路周抿了抿唇, 没说话。
他知道不是。
刚才他但凡犹豫一下, 或者故意撞偏一点,现在地上说不定会多一滩血肉模糊的东西。
然后他就能提前弯道超车,坐一坐那张他也曾有过想法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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