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吗?”央仪是真不知道,所以认真地回想了一下。
她这番回想落在对方眼里,就是离开不过几个小时,便互相思念的证据。
到底年轻气盛,脸上挂不住。
就算嘴边笑容还没消失,男生眼底却沉缓了下来。
他说:“你别跳回那个火坑了。”
央仪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火坑?”
“我哥。”路周说,“你们明明已经分手了。”
不懂为什么话题停留在这上面就瞬间剑拔弩张了起来。央仪放下水杯,若有其事地看着对面,半晌,她问:“那你觉得哪里不是火坑?”
我不是,我会全心全意喜欢你。
我和我哥不一样。
话到嘴边他却无法出声,路周承认,他哥的话对他产生了影响。他没办法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出曾经的心声了,因为给不了立场。
他现在算什么?
怎么能要求她离开兄弟俩的其中之一,转而青睐另一个。
他不要脸,总要考虑到她的脸面。
况且,就算和他在一起,她能得到什么?
虚无的喜欢吗?
架构在空中楼阁的爱?
他哑了火,只好说:“他现在想赶我走就是还在意我和你认识这件事,他明明嫉妒得要死,却在你面前装云淡风轻。他是什么人你早就看清楚了,你确定这样的男人以后不会发作第二次第三次吗?”
“我不确定。”央仪也有些恼了,“但我又没打算复合。你们兄弟俩是不是都有臆想症啊?”
路周冷着脸坚持:“那你保证你不会和他在一起。”
“我为什么要保证?”央仪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他咬了下牙:“你不敢。”
央仪被这种奇怪的氛围弄得肝火一下冒了起来。
她反问:“就算我敢,我凭什么向你保证?”
是啊,凭什么。
还是该死的立场。
男生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她的,像积了乌云的天,压了数次的情绪终于绷不住似的宣泄出来。
“因为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你,只想喜欢你,我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你们分手,现在你转头要回去跟他在一起,你想我怎么想?我等了那么久算什么?”
字字句句,金石般掷地有声。
但他质问的语气太像正牌男友了,像到让人忍不住生气。饶是央仪这样的好脾气都不由地蹙眉,她深吸一口气:“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你什么。况且,我就没有你们俩之外的第三个选择了吗?我欠了你们家吗?”
想到他离开后,她或许会和他哥重归于好,又或许有其他新欢,总之那个对象不会是他。
路周用力将杯子放下:“我答应去澳洲就是为了你!”
央仪冷冷回敬:“那是你自己的选择,犯不着给别人扣帽子!”
“我的选择?我被逼的选择!”
“是我逼你了,还是他逼你了?”
气氛无声冷了下来。
央仪起身,叫来服务员买单。
随后将挂在衣帽架上的包和外套收好,头也不抬:“你冷静下,我觉得你今天有点失常了。”
她的情绪收得很快。
路周颓然地想,一定是对不在乎的人才会这么收放自如。他从来就没真正走到过对方心里。
他哽咽,声音不知怎么变得暗哑:“姐姐。”
收拾好东西,央仪终于分给他一丝眼神,很短的一瞬,她的表情很冷淡。
“我想到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又唤了一声。
女人纤细的身影甚至未作停留,径直消失在了门后。高跟鞋声和落在身后的那场台风一样,越来越远。
周围喧嚣一下漫了过来,将沉默坐在包间里的人衬托得格外落寞。
路周想,搞砸了一次又一次,他又输了。
处理完公司的事,孟鹤鸣抽空接待了方尖儿的父母。
对方是为了还之前的人情,特意飞来的榕城。
要是放以前,这样的事同样不少,孟鹤鸣不会人人都见。但方尖儿和央仪亲如姐妹,孟鹤鸣不会将她划入“其他人”的社交距离。
只是没想到,方尖儿本人也来了。
她今晚,照理应该出现在和央仪的饭局上。
至于现在饭局上还有谁。
孟鹤鸣松了下领结,露出危险的神色。
小兔崽子。
九点多,管家发消息来告知:小少爷回家了。
孟鹤鸣看了一眼,没再管。
这之后,他花时间处理完因为客人拜访而延迟的公务。一直到十点多,手机上也没有新的消息出现。
原本以为央仪回去会跟他说一声的。
看来,自己还没有这个待遇。
失落在偌大的办公室里蔓延开来,他第一次觉得这间办公室过大,情绪都难以填满。
他提起座机拨了通电话,随后,直升机在顶楼听命等待。
这个点,飞行员疑心听错了消息。
怎么会要突然飞澳门。
再晚一些,除却赌场,应该没有什么营业场所还是开着的吧?
或许就是去赌场销销金呢。
毕竟他不是有钱人,不懂他们的纸醉金迷。
果然,五分钟后男人出现在机舱。直升机一路直飞,最终停在某座知名赌场的停机坪上。
随行的除了他这个飞行员,还有一位助理。
下机的时候,助理在和老板说“还是在上次那个地方等您。”
金碧辉煌的包间内。
谈女士饶有兴致地看着突然来访的人。
绿绒桌布上砝码堆积如山,谈女士点一杯茶,淡淡地笑着:“我以为你不会喜欢这些娱乐活动。”
“确实不喜欢。”孟鹤鸣开门见山,但因有事求人,他大方地兑了一桌砝码,这是他的诚意。
输了两把后,他开口:“有点私事想要请教。”
赌场生意是第二任丈夫的,谈女士本人并不热衷,闻言手腕一翻,请他到旁边茶桌上说话。
“诚意已经收到了,希望我能帮得上忙。”
孟鹤鸣从善如流。
只是半杯茶下肚,他仍未置一言。
上次因为谈女士的一番话,他想通了一些事情。此刻坐在这,他心里有着几分自己都不确定的迷惘。
怎么会求人求到澳门来了。
对方还是被他害死的、孟鹤群的母亲。
“大哥的事,我先说抱歉。”
他这么开口,把女人吓了一跳。她淡然的面容微变,问他:“这怎么说?”
遭人白眼不是今日便是明日,孟鹤鸣不为自己遮掩,将过去那件事娓娓放到了明面上。
他坦荡得让人惊疑。
女人在这番讲述里神思恍惚,末了听他致歉:“所以大哥没来得及抢救,里面有我很大的关系。”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
孟鹤群是她亲生儿子,如果是她,当时的选择也一定是包庇自利的。但以此来责怪对方是杀人犯,她同样做不到。救一个,等于杀另一个。
何况那是人家早就匹配好的心脏。
这些年养出的宠辱不惊在这个时刻很好地帮她掩饰了情绪。即便如此,她还是冷着声音说:“你告诉我了这件事,还期待我会帮到你吗?”
孟鹤鸣敛眸:“至少我心安。”
他身上一样有孟泽平的影子。
但却让她讨厌不起来。
她想,或许本质上,他们不是同一类人。
他是一个正常的、有七情六欲、懂爱恨嗔痴的人。
谈女士微微叹了口气:“你说吧。找我什么事。”
“你是怎么发觉——”他顿了顿,仿佛苦恼,而后颇有破罐子破摔的气势,“——爱上你第二任丈夫的。”
“……”
爱是诗人的永恒命题。
也是浪漫故事的。
孟鹤鸣坐在三教九流的赌场二楼,听了一个很人间烟火气的故事。
其实他今天这一趟稍显多余。
因为其间,谈女士还讽了他一下,问他:“你看你母亲怎么爱你父亲的不就知道了?”
他云淡风轻地回:“她不爱。”
“或许你的叔父叔母?”
“他们是开放婚姻。”
“你的爷爷奶奶?”
“死的早。”
“……”
谈女士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么一个从小不知道爱是何物的小可怜蛋。想来,能打理那么大一个产业的人怎么会没有自己的难处,上天总不好过于眷顾某个人。
她只好同他讲了讲她和第二任丈夫相知相爱的故事,当然,撇除了他已知的那一段。
故事不长,讲完刚刚过十一点。
这个时候赶回榕城,还能在零点到来前安稳进入梦乡。
谈女士替他打算得很好。
不过他看起来比她预想的要心急。
将人送到停机坪,她揶揄:“我这里不是感情咨询。”
“总之,今晚多谢。”男人回身,“您有事随时可以来榕城找我。”
能换来这么个空头支票。
今晚或许还是她赚了。
谈女士笑笑:“祝你顺利。”
回去路上,孟鹤鸣仍在思考那句“喜欢还是爱不用分得那么清楚,这不是证明题,感情是没有定义的,抓住感觉,它会带你走”。
那感觉到底是什么?
它来的时候他怎么知道就是?
这依然是个未解之谜。
孟鹤鸣觉得烦躁,他在这个世界上碰到了解决不了的难题。手指一遍遍地摆弄手腕上的铂金表盘,他忽然偏头:“她回酒店了吗?”
助理最近悟到了一点老板的意思,渐入佳境。
立马从耳麦里同飞行员联系:“停去洲际顶楼。”
说完,她回头。
看到老板用“谁跟你说要去洲际”的表情看着她。
她犹豫:“那还是……”
老板面上隐隐露出点情绪,偏过脸:“就这样吧,别麻烦了。”
就说没悟错嘛。
洲际顶楼的停机坪很少有人使用。
一听说有直升机要降落, 正巧滞留在酒店的董事亲自去顶楼迎接。
螺旋桨掀起的残风将衬衣卷得猎猎作响。
董事眯眼站在不远处,果不其然看到一身正装的男人出现在步梯上。许是夜色遮掩,他不需要伪装人前的矜贵从容, 董事偷摸瞧了一眼,看到对方三步并两步、略有些匆忙的姿态。
等到了面前再瞧,扑面而来的优雅一成不变。
董事想, 刚才一定是瞧错了。
他笑盈盈地迎上去:“欢迎孟总大驾光临。”
孟鹤鸣给了他淡淡一眼:“又不是第一次来, 何必。”
男人腿长身量高。
董事花了十足的力小跑追上:“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得让客人每一次来都宾至如归。”
孟鹤鸣不吃这套:“每次来让我安静待着就行。”
“孟总此言又差矣,我这不是故意来打扰的。我是想着刚才楼下新到了一批鲜花, 那个模样, 鲜嫩得很。啊, 还有新来的米其林大厨,他有道甜品那叫一个回味无穷——”
“花送上来。”孟鹤鸣想到央仪晚上很少再吃甜食, 又说, “甜品明早。”
“好嘞。”
拍到马屁的董事屁颠颠地走了。
没一会儿, 由服务生送了一大捧鲜花上来。
孟鹤鸣对此毫无研究, 只知道娇艳欲滴的一束,粉白色,的确漂亮。他抱着捧花, 没有径直刷开门锁,而是耐心地站在门外, 一遍遍地敲门。
敲到第三遍,里边仍没有动静。
孟鹤鸣抬腕看表,此时距离零点只剩几分钟了, 或许她已经睡了。
他为自己的心血来潮感到抱歉。
于是余出一只手去摸门卡。
套房里的陈设还是早上他离开时的样子,会客厅靠泳池的那一面玻璃被修好了。外面灯光数盏, 点缀在泳池上方,有种雨过天晴清清郎朗的美。
他将花束放下,余光瞥过主卧房门。
门虚掩着,没关实。
会客厅的灯光透过门缝,打下一块斜方。
借着这点微弱的光,他看到整齐摆在床边的缎面拖鞋,还有铺得平整的柔软大床。
……没人?
心中闪过一瞬诧异,他推了下门:“央仪?”
果然无人回应。
上次送花时的场景忽得与眼前重合了。
空无一人的卧室散发出无边的冷寂气息。
是走了?
不可能,贵妃榻上还搭着她换下的睡衣。
孟鹤鸣回身拨通前台电话。
上顶楼需要特殊的房卡,只要她回来过,必然会留下痕迹。但前台查了又查,说央小姐四点多出门吃饭后的确还没回来。
再打给央仪,电话关机。
孟鹤鸣独坐床边,虎口抵着额头重重地揉了揉。
他承认自己有些心浮气躁,她是个成年人,榕城治安一向不错,不应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但他还是压不住焦躁,起身踱了两圈。
另一边。
路周才躺下,就接到了他哥的电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哥没事根本不会给他打电话。路周脑海里闪过一点什么,从床上弹了起来:“喂?”
“她人呢?”
男人嗓音沉郁,隔着听筒都能感觉到不快的气息。
路周抿了下嘴,本想对着干两句,转念一想立马觉得不对:“她没回酒店?”
男人言简意赅:“没。”
“可是我们七点多就散了。”路周说。
两句话的工夫,他已经开始起床穿衣。
窸窸窣窣声填满了空白。
“你现在在酒店?”
他哥不耐烦地说:“既然你不知道就这样,挂了。”
“我现在过——”
嘟嘟嘟。
电话已经挂断。
路周骂了声,随即叫来司机。
一路风驰电掣,抵达洲际才过了十五分钟。
在这期间,除了路周,孟鹤鸣还问了方尖儿。方尖儿已经睡下,迷迷糊糊接通:“嗯?孟总……什么鬼,孟总?!!”
她的闺蜜惯常一惊一乍,孟鹤鸣习以为常。
多一个人担心并无作用,得知央仪并不在方尖儿家,他随便找了个由头敷衍了过去。
方尖儿一团乱麻,没听出不对来。
现在该排查的都排查完了。
在榕城找一个人对孟鹤鸣来说不难,再不济就是一帧帧排查路面监控。这项工作已经让助理支派了下去。他独自坐在顶楼套房,手边烟蒂凌乱。
说不清为什么,今晚得知央仪还未回酒店后,他就隐隐开始焦躁。
什么八风不动稳如泰山,都是假的。
毕生所有从容加起来,到她面前依然分崩离析。
孟鹤鸣扯开领带,不知多少次地再度拨通那个号码。
零点过去一大半了。
夜色沉沉,依然关机。
“还没找到吗?”他转而打给助理。
无边夜色将他低沉的声音衬得格外冷肃,助理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将另一件事汇报上来:“央小姐离开饭店后没立马叫车,一直在附近散步。八点半左右上了一辆银色宾利,车牌正在跟踪,但是老板,您家车库里那辆银色宾利不见了。”
银色宾利。
那辆车平时是黎敏文在用。
如果是黎敏文的车,她会乖乖上车不奇怪。
但他知道,黎敏文最重视美容觉,即便八点多找央仪有事,最多最多不会超过十点。
而现在,已过零点。
他现在打电话过去问不到什么,最理智的办法是让助理加快速度,跟踪视频里车辆轨迹。
心里隐隐约约冒出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让他冷汗淋漓,几乎只是一瞬,他便拿起电话叫人去查,孟家旁支的那几个老不死的在干吗。
这个点,想长命百岁的老东西应该都睡了。
他压着心口躁动起身,眯眼望向窗外。
这时敲门声响起。
孟鹤鸣打开,看到一张更令他烦的脸。
“你怎么来了?”
路周气喘吁吁站在门外:“你不是说她没回来吗?”
孟鹤鸣冷冷道:“和你有关?”
“……起码我吃晚饭的时候还见过她。”路周不服气。
没把门摔上已经是孟鹤鸣给他最大的体面了。
搭在金属门把上的手微微收拢,指骨绷出锋锐的弧度。孟鹤鸣敛眸:“然后?”
路周才不管什么绅士风度,脸皮厚地直接矮身,从男人臂弯底下往里钻。
一晃眼,人已经进到房间里头。
他张望一圈:“你的人到底行不行?还没找到?”
孟鹤鸣松了手,青筋直跳:“不用你操心。”
“我今天……”男生回过头,欲言又止,“晚饭快结束的时候跟她吵架了。”
视线在他脸上短暂停留,孟鹤鸣问:“吵架?”
“反正不欢而散。”
他不想说太多,免得他哥得意,话锋一转,又问,“会不会是去哪里散心了?”
男人冷嗤:“你以为你有这么重要?”
“……”
他哥惯会攻心,路周被他一句两句说得人都快碎了,但还是嘴硬,非得捞回点什么。于是只好抓着他哥没办好的事,嘴他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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