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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陷阱(砂梨)


但前提是,这是在当地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
阿叔那样的人,不可能没提前找好保护伞。
他的疑惑被看穿。
孟鹤鸣好笑地敲了下指节:“他能花钱找靠山,我为什么不能花更多的钱让他的靠山出卖他?”
嘴唇动了动,路周说:“……脏。”
在榕城,阿叔有绝地回转的机会。
毕竟这么多年的人脉和根基在那,大不了蜕层皮。
但到了外面,那些在榕城不能明着干的事都有了操作的可能,甚至不需要亲自出手。
借刀杀人才是最高境界。
想通这层,路周陷入另一个疑惑:
“他为什么不留在榕城赌一把?赌你动不了他?”
“比起我,他或许觉得那些当地帮派更可爱一些。”他哥用儒雅到近乎绅士的语气说。
路周在心里鼓鼓掌。
没错,孟鹤鸣确实一点都不可爱。
他现在已经确信,孟鹤鸣绝对是个善于明哲保身的人。
同时,心思缜密,惯于隐忍,又杀伐果决。
一通理顺,最庆幸的是还好没死心眼地跟他对着干到底。
情难自抑,路周忍不住多骂了一句:“又脏又狗。”
男人危险地眯了下眼:“这算夸奖?”
这些沉于水面之下的肮脏的事可以和路周说,但私心里,孟鹤鸣绝不想告知央仪。哪怕只有一点点,他也不想让她将来评价起他来,落一个狠厉的印象。
她已经够怕他了。
如今她问,孟鹤鸣做不到欺骗,也无法躲避,只好换了无限委婉的说法:“阿叔做事很干净,不会留证据。现在他知道没成功,跑是他唯一的退路。你放心,他这辈子不会再回榕城了。”
央仪低头想了片刻,在这件事从头到尾的转折里,她注意到另一件——
“这样的事你经历过几次?”她问。
到底要经历过多少次,才会迅速地打通所有关节,才会如此从容不迫。
她每向他靠近一步,都觉得自己对他的了解不过尔尔。
他的好,他的坏,在她眼里都太过武断。
央仪第一次产生了想要真正深入了解他每一段过去的想法。而她问的这一句,也是任何人都不曾注意到的细枝末节。
他是淬了火的钢,滚烫和冰冷在这一刻迸发,他的韧终于碰到了为之让步的柔软。因这一句反问,他快要克制不住了,被强大自制力禁锢的自我灵魂。

港口小船离港。
孟杨当然不会知道这一刻是他此生接下来所有时光中最安逸的一刻。他虽然失败了, 但拿到了足够多的钱,够他挥霍一生。人常说落叶归不了根是回望人生时最大的遗憾,但这不包括他, 他有钱,哪不比家乡潇洒快活。离开榕城对他来说算不是什么。
他以为,未来仍是坦途。
关于今晚的混乱, 已经落下帷幕。
会所没排查到其他隐患, 崔助留在现场处理后续事宜,而孟鹤鸣则接替了崔助原来背负的使命——安全把人送回酒店。
从会所回酒店的路上,央仪独自坐在后排。
上一次三人同车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
她安静坐着, 双手端正地搭在腿上。
前排是两个不太可能和睦相处的男人。
孟鹤鸣罕见地开车, 路周罕见地坐在副驾未置一言。仿佛在她不知道的时候, 他们俩已经达成了某种和平条约,此刻井水不犯河水。
她的注意力仅仅在此停留了一小点时间, 绝大多数时候她都在想孟鹤鸣说的“不止一次”。
他是个不擅长示弱的人。
而他嘴里的“不止一次”应当是远远大于一次的意思。
她问:“最危险的一次呢?”
他云淡风轻地说:“差点死在落日里。”
所以, 她最喜欢的景色是他回首过往时最不想重现的时刻。在这之前央仪只以为他是单纯太忙, 分不出一丝闲情雅致来陪她欣赏。
“也是你们家的人干的吗?”她快要替他落下泪来。
男人仿佛至今不知道答案, 浅淡的说了句“或许”。
原本很好的氛围,从旁插入一声冷哼。
央仪望过去,这才发现原来路周也一直在这。她的注意力被眼前的男人剥夺太久, 久到完全忽视了环境里其他因素的存在。
她不自然地擦了下眼底:“哼什么。”
路周扯了下嘴,抱胸站在一旁:“跟我说是大哥干的, 跟你就装不知道,两面三刀,装什么可怜。”
孟鹤鸣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尴尬, 手抄回兜里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倒是央仪,因为这句拆穿, 心揪得更紧了。在她眼里,有人从可怜虫变成了大可怜虫。家里一个两个,都想害他的命。
她在这里为他伤怀,自然也感知到了是从这一刻起,兄弟俩没再说过一句话。
但回来路上,他们却神奇地上了同一辆车。
央仪以为他们是为今晚的事收尾,而事实上,车里静得落针可闻。
她尝试过打破这种奇怪的氛围。
她问:“你们俩为什么会一起来?”
路周撇撇嘴不说话,孟鹤鸣从鼻腔发出轻嗤。
气氛更诡异了。
最终还是因为问这个问题的是央仪,孟鹤鸣不得不给她面子,缓了几秒才说:“你是见过他之后才消失的,有必要交换信息。”
央仪惊疑:“你知道我最后见的是他?”
问完,她自己先有了答案。
太简单了,她在榕城能有几个朋友?
况且晚一点的时候,孟鹤鸣还在公司见过方尖儿,自然知道那会儿跟她待一起的只剩下谁。
央仪不自然地抿了会儿唇:“就是普通吃顿饭。”
“我知道。”男人轻描淡写地说。
车子在他手里开得很平稳,央仪偷偷瞄向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表情如常,带着几分松弛。
想必说这句话时他的内心的确如语气一样自然。
她没有再深入问下去。
她以为自己今晚出现在这个局里只是恰好,却不知道路周年轻气盛,早有人看出他对她有见不得光的其他想法,才特地请了她入局。
这样事成之后更好泼脏水。
兄弟相残,抢女人,抢权势,她够格当那根引火线。
这些路周和孟鹤鸣自然心知肚明,但他们难得默契地谁都没提,并且打算永远烂在肚子里。
也是经历过今晚之后,路周才真真正正地理解,他哥说的那句旁人怎么看她是如何地有深意。
从小在封闭的山村长大,即便还未成年他便提前领略了许多人情冷暖,看似掌握了社会的那套规则,但在错综复杂的豪门内斗里,他宛如白纸。
他的确没有能力像他哥那样不动如山。
这一路的沉默大多源于此。
仿佛离酒店越近,离他真正告别的时间也越近。
频繁拥堵的路段在凌晨时分格外空旷,路程短暂到让人猝不及防。
在不经意间,车子已经停在酒店廊下。
两道车门声响起,有服务生过来泊车,路周恍然醒神,后知后觉地跳了下来。他站在原地一时没找到方向,待到与他哥对上眼,才慌乱地躲了一下。
“那个,不早了,我先回去。”
孟鹤鸣不置可否:“今晚的事——”
他迅速道:“我不跟妈提。”
男人似乎满意于这样的答案,没再多言。
对他的耐心也宣布告罄。
他握了下央仪还未彻底回温的手,低声说:“我送你上楼。”
几步开外,央仪忍不住抬头问:“你真的……不误会我和路周了?”
已经拐过一道旋转门,确信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孟鹤鸣才温声说:“除非你们是真的。”
央仪后颈不自觉地麻了一下。
她说:“当然不是。”
傍晚时分离开的酒店,凌晨回来,中间不过几个小时的时差,却让人觉得恍如隔世。
看到熟悉的布景,柔软的沙发和大床,央仪瞬间不再掩藏,累得连话都不想讲了。
身后有脚步声。
她回头,看到孟鹤鸣倒了杯温水过来,放在茶几。
“喝杯水再洗澡睡觉。”
视线细细描摹过他的眉眼,他的五官,她捕捉到一丝如释重负后才堪堪显露的倦意,想来这一个晚上,他是最劳心劳神的一个。
于是舔了下干涩的唇,问:“你还要走吗?”
男人颔首:“回去睡两个小时,上午还要去公司拔几颗钉子。”
不难听出,孟杨逃跑前,还在公司留了一屁股烂摊子。他这样的工作狂,不会容忍这件事拖到第三天去处理。但——
央仪开始心疼他,朝另一侧努努嘴:“这里又不是没有房间。”
她的话不需要讲得多明白。
大家都是聪明人,孟鹤鸣从善如流:“好。”
她坐下,双手捧着杯子乖乖喝里面的水。注意力慢慢被随意扔在沙发上的一束粉白所吸引。玫瑰芍药满天星,紧凑地挤挤攘攘。花朵娇嫩,仿佛刚采下不久,仍凝着露水,看起来好可爱。
“这是什么?”她问。
眼下她又困又累,每句话都在强打起精神,因此看起来表情不算太好。
孟鹤鸣视线在她脸上巡视一圈,下了定论。
看来还是太廉价,她不够喜欢。
于是弯腰拾起,作势要把花扔进垃圾桶。
央仪急急打断:“哎!”
他的手顿在半空:“怎么了?”
“你扔掉干嘛?”
她哭了一晚上,声音拖着浓浓的鼻音,听起来又倦又可爱。语气里的责怪此刻更像情人间的埋怨。
孟鹤鸣想不出自己到底有多畜生,才会在这个时候生出不该有的旖-旎想法。
领口发紧,他克制地去松领结,才发现今天脖颈是空的,身上就一件不那么规整的衬衣,领口大开,肩颈往下那片被她的眼泪沾湿了,皱巴巴地贴在胸口。
还有下摆,不知道在哪蹭了灰,在洁白的布料上格外显眼。总之,该有的分寸和方圆全丢了。
在他打量自己的时候,央仪已经凑过来把他手里的花抢了过去,抱在胸前。
她的脸在这么一大捧鲜花的衬映下显得小巧,鼻尖又翘又玲珑,花朵似的粉。
孟鹤鸣用干涩的声音问:“喜欢?”
“是扔掉可惜。”她不舍地抱着花,口是心非道。
到了此刻,才真正进入了两个人的时间。
央仪垂着眼拨弄花瓣,仿佛失了某种勇气,视线未抬:“这样的事以后还会有吗?”
她看着花,说的却不是花。
孟鹤鸣听到了以后二字。
他郑重摇头:“不会。”
他说得简单却有力。从前是考虑不周,做事偏不爱怀柔,仿佛在同软弱的自己较劲,非要将绝对强势的一面展露于人。但以后不会了,孟鹤鸣心想,他有了软肋,他需要顾全的事比眼下更多。
他再次笃定道:“不会再让你碰到这种事。”
“我不是在说这个。”央仪摇了下头,“我是想说,除了阿叔,还有别人想对你不利吗?”
男人怔了一下,语气再度松软下来。
“应该没有。”
“应该?”
他改口:“确定没有。”
央仪从鼻腔发出轻微的哼哼,似乎不满。
孟鹤鸣主动问她:“还有什么想说的?”
央仪不情不愿地抬眼,与他对视。
劫后余生不管不顾抱了个痛快,现在又是隔着一张茶几的礼貌距离,她眸光敛了下,一边敬佩男人超绝的分寸感,一边又忍不住失落。
或许是捕捉到了这份失落,孟鹤鸣越过茶几,坐到她身边,他的话听起来很像解释。
“衣服上脏,怕蹭到你。”
央仪上下打量一眼,哪里脏了?
但突然拉近的距离还是让她空落落的情绪得到了抚慰,于是想要说的话变得没那么难开口了。
她双手环紧花束,不安地搭在一起:“我知道被人扣下了就一直在想,你愿意出什么条件换我。”
孟鹤鸣忍住拥抱她的冲动:“有答案了吗?”
央仪用小鹿似的眼睛看他:“五千万?”
男人挑了下眉:“我看起来这么小气?”
“八千?”
他不说话。
“一个亿?”她在心里小小地呼出一口气。
然而,还是没等到回答。
“两个?”
“……”
她最后狠狠心,报了个自己都觉得胆大的数字:“十个?!”
报完,男人依旧用那副沉沉的目光注视她。
央仪抿了下唇,略感挫败:“……你到底有多少钱?”
他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你想查我资产的话,明天我让崔助列好清单。不过海外的要慢一点,有些资产估值比较麻烦,需要请专人审计。最迟,下周。”
“谁要看你资产。”央仪愣住,身体变得滚烫起来,“我就是想知道……”
我在你那价值几何。
她有点说不出口。
实在是不太好意思。
“算了。”她站起身,“我去睡觉。”
她在这段关系里缺失的安全感,孟鹤鸣发誓会一点点弥补。他抓住她的手,格外认真地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场选择。我会赌全部。”
央仪第一反应是甜言蜜语算不得真。
但她同时又很清楚,孟鹤鸣是个言之必行的男人。他说全部就一定是全部,他不屑撒谎。
不管听起来这个回答有多夸张,有多难以置信。
它是真的。
央仪怀着这个近乎梦幻的回答进入梦乡。
正是因此,她经历过那么多人生第一次的惊险后,居然没做噩梦。
一夜无梦,醒来是下午。
被持续不断的电话铃吵得睡眠难以为继。
她伸手乱摸一通,摸到疑似手机的东西,迷迷糊糊贴到耳边:“喂……”
“你这声音,你该不会没起床吧?”李茹大惊,“你现在在哪?别告诉我你没搭上飞机???”
央仪骤然清醒,啊了一声:“飞机?”
“……”
李茹恨不得拎着她的耳朵:“你今天下午的飞机回家,你给忘了?!我们还抽空到机场接你呢!结果你压根没飞?!现在人在哪,不会还在榕城吧?你说——”
李茹叉腰,抬头看着满屏幕跳动的航班信息,“我现在就能打飞的过去揍你。”
央仪干巴巴地挠了下鼻尖:“我忘了。”
被活生生地骂了十几分钟。
这事她有错在先,只能乖乖承受。
最后李茹霸气地把电话一挂。
“晚上就到榕城,你给我等着。”
央仪懊恼地呜了一声,埋进枕头。
外面传来敲门声。
她以为是客房的服务人员,说了声进,而后看到门敞开一条缝,男人规整地站在门边,一手搭在把手上,淡定地看着她:“醒了?”
央仪哗啦一下坐好,端端正正。
缓了几秒,又伸手抚平翘在大腿根的裙摆。
“你没去公司吗?”
孟鹤鸣抬腕看表:“已经回来了。”
“……”
大家都是人,为什么她睡眠缺失补了一天还觉得昏昏沉沉,眼皮随时要耷拉下来。
而孟鹤鸣却已经去完公司又回来了。
这种高效狂魔是真实存在的吗?
“事情,都处理好了?”她沿着床边下来,站在地毯上。
孟鹤鸣瞥了眼她粉嫩的脚趾:“好了。”
边走,央仪边用手抓了几下头发,余光偷偷瞥大理石背景墙。到底不是镜子,只反射出模糊的轮廓。
她索性站得远一些:“你过来是还有别的事?”
“没有。”孟鹤鸣如实道。
“那你怎么……”
“过来陪你。”
央仪慢吞吞地啊了一声,没注意到自己正在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仿佛自己错听。
她一字字地拆解:“过来,陪我?”
“昨天那么大的事,怕你一个人待着会怕。”孟鹤鸣靠在门框上,慢条斯理地说,“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先用早?”
他还真是……
在下午两点面不改色地说用早。
央仪摸了下肚子,的确感觉到咕噜咕噜在抗议。
她哦了声:“那你等我一会。”
前后不过十分钟,她就收拾好了自己,脸上化了很淡的妆,头发挽到脑后,身上是条有掐腰设计的一字裙。孟鹤鸣的视线在她腰臀线条上落了几秒,喉间干哑,偏头咳嗽了几声。
弄得央仪紧张地望他:“你生病了?”
“没有。”孟鹤鸣抬起两指制止。
“那个。”她突然说,“我爸妈晚上会到。”
很轻的一声磕碰。
央仪发觉他手里的瓷壶歪在了一边。
她抬头:“嗯?”
“没事。”男人云淡风轻地解释道,“手滑。”
和央仪父母见过数次,照理不应该紧张的。
孟鹤鸣莫名有种女婿初见丈人丈母娘的感觉,一会想着要叫助理安排好晚饭,本地菜?或者杭城菜?一会又想安顿在酒店会不会显得太过生疏,半山怎么样?还是市中心?再不然直接到孟家主栋庄园?如果两位喜欢海的话,游轮半小时的距离,他还有栋小岛度假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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