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当下最紧急的是……
他问:“几点到?”
“可能四点多的那趟航班。”
他捞起手机拨了通电话出去,三两句吩咐完叫人去接,末了忽然犹豫:“保姆车舒适,换保姆车。这样,我平时用的那辆也开过去,避震和隐私更好。”
央仪张了张嘴,仿佛在看什么天方夜谭。
突然,男人偏过头,一手捂着听筒问她:“自己待这会不会怕?”
央仪缓缓摇了摇头。
他点了下头,对电话那头说:“不必了,我自己去。”
“……”
等他挂断电话,央仪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你要干嘛?”
“不是说伯父伯母今晚到吗?”孟鹤鸣不解。
央仪无语:“我爸妈当然是我去接了。”
孟鹤鸣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点了下手机桌面:“……抱歉,没想到这一点。”
“……”
他补救说:“我和你一起去。”
去机场接爸妈的路上,央仪才知道,孟鹤鸣居然在她不知晓的情况下,替她的父母升了舱。
用他的话说,今天太仓促,如果提前知道,他会安排他的私人机过去接一趟。
央仪突发奇想:“你要是追每个人都这么兴师动众,会不会显得太败家了点?”
他每套西装都贴合身体线条,裁剪得天衣无缝,但今天出门前换的这身更显矜贵。正式得仿佛要去见哪国元首,正如他此刻脸上的表情,严肃,认真,却不失柔和:“没追过别人。”
央仪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强迫自己矜持,正襟危坐地靠在自己这边,轻声说:“我也没听说过都没追到手呢,就要跟人家父母吃饭的。”
男人用试探的态度:“你现在答应也不迟。”
“赶鸭子上架?”央仪用余光瞪他。
他笑了下:“不敢。”
这是第二次在她面前说不敢,还是让人觉得意外。她不会再傻傻地问这次给她的期限是多久,因为她知道,如果她一直不答应,他就会一直追求。
某种意义上,孟鹤鸣是本晦涩、但一旦弄通其原理,便能一通百通的书。
央仪疑心自己已经掌握了钥匙。
她装作好奇:“那如果我答应呢?下一步是什么?”
“结婚。”男人笃定地说。
央仪大吃一惊,心因为这句话怦然跳动起来,耳廓浮上粉白,全身的热度几乎都集中到了脸上。
她责怪:“你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仿佛没意识到话里的唐突,男人认真地思考了几秒:“我需要法律的保护。”
挡板没落。
正在专心致志开车的徐叔差点开岔了道,心说,今天听到的内部消息太多了,我也需要法律的保护。
感觉到车身的摇晃,央仪的脸更红了,车内气温仿佛还在上升,弄得人心浮气躁。
她扭过头,不再理他。
他却不顾绅士风度地侧过身,将手自然而然地搭在她手背上。
央仪抿抿嘴,用故作冷漠的侧影问:干吗?
一秒,两秒,三秒……
手却安安分分地被他握着,没抽。
孟鹤鸣很平静地看着她,只有微微汗湿的手心出卖了他的内心,空出的那只手上前,按在挡板开关上。随着缓缓上升的机械闭阖声,他祈求说:
“我们忘掉之前的不愉快,好不好?”
之前的不愉快是什么来着?
央仪想了想, 是他过分霸道的占有欲,还有两个人之间一触即塌的信任感,当然还有那段不平等的开始。
眼下这些不愉快正在被他一点一点地修复, 他笨拙又耐心地找到其中关窍,仿佛面对珍贵的古董,修复起来温柔又精细。
央仪不是没感知。
她心里早就原谅了他, 最直观的一点就是当回味他的缺点时, 她居然需要花一些时间才能理得出来。而那些所谓的缺点,现在已经不是了。
孟鹤鸣是个相当敏锐的人,敏锐到任何事情他都能迅速侦破原理, 从而游刃有余地掌控。
包括学会支配感情。
分开后的几次见面, 都让央仪感知到了他身上循序渐进的变化。
她望向窗外, 榕城的秋同样热烈。
和她第一次住下时的感觉差不多,自由, 奔放, 浪漫。
正适合热恋。
她的滞涩落在男人眼底, 手心汗湿更甚。大约是以为她会拒绝, 他拢了下手指,慢慢克制地收回。忽得在半空中,手又被抓住。她纤细的手指缠了上来。
孟鹤鸣疑惑地望过去。
他的眼里还有隐忍和宽容。
央仪抓住他的手, 明媚地笑道:“你怎么好没耐心。”
她的话像抱怨,却一扫他心中阴霾。
怎么可能是没耐心, 而是怕逼迫她太急,犯了和从前一样的毛病。
孟鹤鸣反手牵住她:“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了。”
“我可没说答应。”央仪傲慢道。
孟鹤鸣居然会像她一样耍赖,偏开脸, 冷峻严肃的侧脸不难看出微微上扬的唇线。他郑重其事点头:“我听见了。”
“……”
“可是一会儿怎么办?”央仪歪了下脑袋,用雾蒙蒙的眼睛看着他, “我爸妈是来兴师问罪的,你不保护我吗?”
男人捏了下她柔软的掌心,说:“交给我。”
他是个足够让人放心的人,因此只要他一个眼神,央仪确信他还是那样无所不能。
只不过在这份无所不能背后,她同样想要去保护他的柔软——坚硬盔甲下的肉-体凡躯。
抵达机场不久,央仪父母的航班也到了。
他们走的贵宾通道,因此一出闸口就看到了为首西装笔挺的年轻男人,他打了条黑金色领带,显得气度非凡,肩背直如松柏,整个人有着贵族气势的挺括。
身后跟的几人同样是正装打扮,单独拎出来看都是人中龙凤,但与他放在一起就显得逊色了许多。
李茹是对这个未来女婿相当满意的,但碍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譬如央宗扬曾力主退过娃娃亲,譬如央仪老待在榕城不回,她面上没有摆出十足的热情,只努了一下嘴:“怎么是孟家老二亲自来接的?”
央宗扬道:“还显得排场不够大?”
“我是在意排场的人吗!”李茹说,“你女儿不知道躲哪里去了,那么大人了怎么跟小孩似的。”
话音刚落,央仪举着几杯咖啡从背后钻进来。她身边同样跟着几名保镖,墨镜挂在发顶,身影袅袅翩翩,与在杭城深居简出的模样大相径庭。
她把其中一杯递给孟鹤铭,踮脚耳语了几句,随后一路小跑过来。
“妈妈,好想你啊!”
“爸,要不要喝咖啡?”
一副讨巧的模样。
李茹一路上过来的气全消了,能怎么办?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她故意翻了个白眼:“我当你怎么了呢,原来是舍不得榕城。”
“没有!”央仪辩驳,“我是真的忘了!”
“一杯咖啡就收买了我们?”
“怎么会是收买?这是贴心小棉袄。”
李茹阴阳怪气地回:“榕城这么热,用不上棉袄。”
央仪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父母的神色:“不会真因为这点事情过来揍我的吧?”
央宗扬耳根子软,笑着解围:“倒没有这么闲,恰好有点工作要过来,想着索性提前。你跟你妈先聊,我去跟鹤鸣打个招呼。”
央仪乖乖点头。
孟鹤鸣人前的礼仪挑不出错来,远远朝李茹点了下头,矜贵的神态上竟让人看出点乖巧来。
李茹微笑示意。
等两个男人聊着走到前边,李茹压低声音问:“怎么来机场接人,需要带这么多保镖?”
央仪不想把昨天的事情告知父母,平白惹他们担心,于是说:“孟家的人出门带保镖不是很正常吗?”
李茹狐疑道:“你在榕城也这样?”
“那是他塞给我的,没办法。”央仪面不改色道。
“他们家如今这个高度,确实需要注意的地方很多。”李茹面露忧色,“这也是我和你爸担心的地方。我上次说的那件事,你重新考虑了没?”
央仪没想起来:“哪件?”
“既然你们和好了,总得为将来考虑,以后打算怎么办?还没有往下想吗?”
脑子有什么一闪而过,央仪顿在原地:“你们这次过来,该不是来催婚了吧?!”
李茹饶有兴趣地扬了声调:“哟,还催婚?看来急的是你呀。”
“……”
数十米开外。
孟鹤鸣正不疾不徐地跟央宗扬解释央仪没赶上飞机的原因。
央宗扬表示理解:“你工作忙还要处理大大小小的事,这些小事其实让她自己来就行了。”
“或许是我这几年掌管公司养成的习惯,总要把所有事情握在手里才觉得安心,这一点是我的问题。”男人谦恭道。
“言重了。”央宗扬摆摆手,“我和他母亲并不是过来兴师问罪。正好后面有项工作要在榕城待几天,趁此机会带他母亲过来转转。”
“您安排好住所了吗?”孟鹤鸣问,“我有几处不错的选择,既然您二位来了,我总要尽地主之谊。”
央宗扬笑了笑,忽然问:“她这几天住哪?”
像是临时的一道考验,男人从容不迫的心里掀起一丝波澜。他思忖片刻,如实道:“住在酒店。”
央宗扬笑呵呵的:“那不麻烦了,我们也住酒店。”
两辆车都在机场外面等着。
一辆保姆车,一辆加长轿车。
舟车劳顿,孟鹤鸣安排她父母上了保姆车,又转身问她:“你呢?”
央仪生怕有一套组合拳等着她,毫不犹豫:“我跟你还有话没讲完。”
眼睁睁看着自家女儿上了后面那辆车。
李茹说:“这就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顿了顿,她咳嗽一声:“这还是没嫁的呢!”
晚上依然是孟鹤鸣做东,定在洲际附近的茶楼。
他行事周到,处处挑不出错来。
席间李茹仔细观察,觉得老话说的太对,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她也免不了俗套。
晚间气氛融洽,公司里众人却隐隐嗅到了一丝微妙。
【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最近第二次孟总人在榕城但是没来公司了吧?】
【别胡说,明明早上来了】
【那更不对了,提前下班这几个字放在孟总身上更不适配】
【你管消失一下午叫做提前下班?那叫翘班!】
【人家是老板,头上还没有老爹管,翘班怎么了!我是孟总我天天搁家里收租!】
这是公司几个重要部门干将拉的群,里面几乎都是孟鹤鸣亲自提拔的人,能力突出,胆子也突出,都敢背着孟鹤鸣在后面加小群。
不过小群的内容通常不涉及公司业务,难得抽空插科打诨,聊聊榕城派的八卦。
这是八卦头一次聊到老板头上。
【所以,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今天不需要等文件批复,可以直接下班?】
【@总助@秘书办,老板还来吗?】
【笨,不在公司的日程要问崔助@崔助】
数分钟后,还是崔助出来当了好人。
崔助:【明早孟总会到公司批复,正常下班】
【@崔助,方便八卦一下老板私事吗】
【孟总是不是好事相近了?一般一个男人不再沉迷于工作,那就是有了比工作更沉迷的东西】
【是什么呢?】
【问的好,是什么呢?】
【@崔助@崔助@崔助】
【已截图,再圈我一下转发给老板】
崔助发完,看着安静如鸡的小群很是满意。
一句话,让一群男女为我沉默。
他想回去看看包间里的状况,老板有没有别的需求。进门前,来了一通电话,又绊住了脚。
黎敏文很少打电话到他这里来。
崔助恭恭敬敬接通。
“我听说公司今天发生了些事?他人呢?”
“孟总在忙。”崔助答,“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普通的人员调整。”
先前孟鹤鸣给她打过包票,黎敏文静了片刻,没抓着不放,又问:“他在应酬?”
“是的。”
“……好,闲下来叫他回家吃饭。”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母子间能说的话只剩那么多。黎敏文怅然若失,又不知再讲什么,只好讪讪地挂了电话。
她郁色满面地坐在沙发上,手边端一杯茶。
路过佣人不敢叨扰,只好寄希望于小少爷。他们都知,这段时间,还是小少爷说的话最能讨到欢心。
路周从外面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缓下脚步:“妈。”
连唤几声,黎敏文才从自己的思绪里转过神来。
“回来了。”她淡淡道。
男生哄她:“怎么了?看起来不大开心。”
“我今天听说公司里几个孟家的旁支都被遣散了,要么去海外事业部,要么索性告老。总觉得你哥还有什么计划。”她染了精致丹蔻的手划过白玉兰瓷杯,忧心忡忡,“让你去澳洲的这件事,会不会还有其他想法?”
“您不用这么担心。”
路周半蹲下身,眼皮微掀:“您怎么总觉得我哥心思深沉?说不定,他就是个烂好人呢?”
烂好人?
这和孟鹤鸣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黎敏文愈发觉得小儿子天真。
她想说些什么,让他永远保持警惕,却被他先摆了一道:“妈,都是您生的,您可别厚此薄彼。”
黎敏文无奈道:“我这是替你打算。”
“我知道。”他笑吟吟地说,“但也不要因为替我打算再和那些爸爸的旧人联手做什么了,我们是一家人,他们毕竟人心隔肚皮。您与虎谋皮,就没想过他们要从你身上拿些什么吗?”
这话倒是和孟鹤鸣前些日子说的有几分相像。
黎敏文潜意识觉得路周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他还是一块等着她去雕琢的璞玉,不该受他哥影响那么大。
她有些不乐意:“他洗你脑了?”
“妈。”路周语重心长地说,“是你不该用那么厚的滤镜看我哥。”
路周想,除了太爱嘴弟弟。
其实他……还好吧。
可能是昨晚的事震撼过大,给他提供了一点客观评价孟鹤鸣的机会。路周不得不承认,如果是他,早就把事情搞砸一次又一次了,他必须服输。
当然,服输的代价是那样惨烈。
他叹了口气。
眼神落寞片刻,他很快回过神来,扬起嘴角朝黎敏文笑了笑:“澳洲我还是会去的。您也放心,我哥不会对我有什么额外的动作。您在家呢,不用那么忌惮他。至于我以后——”
他故作轻松地说:“我呢,没那么大梦想要怎么闯番什么天地,做什么都不如做游手好闲的富二代来得强,我有这个机会,干嘛不做?”
黎敏文震惊于他毫无志气的发言。
想好好批评。
可她的小儿子却说:“您有一个无所不能的大儿子,已经很了不起啦。”
无所不能吗?
黎敏文沉浸在思绪里,忽然觉得这些年是的。
孟家交到他手里,公司交到他手里,庞大的产业帝国被他一手掌控,他确实看起来太过无所不能了。
或许正是这份无所不能,拉开了母子间的距离。
她也会像忌惮孟泽平那样忌惮他。
可是归根结底,他也是从小孩子长大的。
小时期待她夸奖的眼神突然浮现在她眼前,小小的身体挺得板直,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了她特意交给的上流做派,可是小孩眼里的骐骥却藏不住,灼灼地望着她。她那时做了什么?
她冷淡地拂开,说:“这是你应该做到的。”
后来,这样的场景越来越少。
而后彻底消失。
黎敏文骄傲了这么多年,也内耗了这么多年,她不是会道歉的人。所以现在呢?
她放下茶杯,骨瓷磕碰出清脆的一声。
除了叫他回家喝靓汤,好像再也说不出第二句母子间应有的话了。
夜晚八点多, 将人送回酒店。
孟鹤鸣打开手机看了眼,意外收到黎敏文的消息,没问公司的事, 也没说任何多余的话,很简单的一句,叫他有空回家用饭。
他回了个好字, 重新把手机揣回兜里。
今晚在茶楼, 他感受到了另一种家庭的氛围。
央仪的母亲爱见缝插针地唠叨,她的父亲则在一旁听着,时不时转圜一两句, 把两人都逗开心。
而她, 则扮演一个乖乖女的角色。
不是先前在他眼皮子底下表演的那种乖, 而是骨子里自然从容,一边任性一边讨巧。
她不需要扮演谁, 一颦一笑皆自本心。
孟鹤鸣不自觉地沉溺在这份松弛里。
将人送到酒店, 他仍然心猿意马。
居然在电梯到达顶楼之前, 非常失礼地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外面走走?”
今晚她父母抵达, 于情于理她都是应该好好陪伴父母的。而在对方父母眼里,他已经霸占了这么多天,还在不满足地不停侵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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