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爱洛在微弱烛光映照下，微微发白的姣姣面容，古兹电石火光，顿时知道了原因。
“我来安排，你坐船走。”古兹抿着嘴唇，声音有些嘶哑。对他来说，这个建议冒着巨大的风险。
屋子里安静下来，没人说话，只有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在屋檐上的刷刷声，格外清冷肃然。
“好。”没有犹豫太久，爱洛出声道：“画室的物品变卖，退租的事情本诺来办，等我消息。家里带不走的东西请贝林奶奶和温切尔婶婶卖掉，钱一人一半，万一有麻烦，手里也充裕点。莱莉留下来。。”
话没说完，早就溜下楼的小女仆打断了她：“我要跟你一起走，爱洛小姐。”
看了一眼莱莉，见她紧紧鼓着腮，瞪着自己，爱洛想了想，说道：“留下来未必是件好事，跟我走吧。”
见爱洛下定了决心，古兹起身道：“我这就去找人，你在家里等着。虽然现在水运逐渐没落，但客运停了，货运一直都有。从凌晨开始，一直到晚上天黑前，每隔两个小时会有货船开出。顺着茵河往东，一路上经过几十个内河港口，比火车的选择多。”
卡曼载着古兹走后，本诺问道：“你打算去哪儿呢？你自己带着莱莉肯定不行，我去送你，安全到了再回来。”
爱洛否定道：“牵扯进来的人越多，事情越不好解决。以后你还要在城里生活，不能这么明晃晃的得罪人，你能跟我走，可还有一大家人呢。现在正好，都知道我的画室关门，你重操旧业了。要不然，我们先前的安排不是白干了？”
本诺搓了搓脸，半晌没吭声，贝林在一旁道：“爱洛说的没错，后面还有很多事儿，需要你帮她盯着。”
见本诺被她说服，留在客厅等着，爱洛才回三楼收拾行李。
一个小皮箱摊在地上，莱莉已经装了不少物品进去。
爱洛翻看一下，留下一条睡裙，一件天蓝波点棉丝日间裙，一双羊皮软底鞋，一条浴巾，两双袜子和两双手套后，把其余的衣裙杂物全都拿出来，说道：“把那件半长薄呢灰大衣找出来，拿窄檐帽和大围巾下来。你的衣服也照这个样子准备，我们不能带太多东西。”
莱莉噔噔噔跑去阁楼拿衣服，爱洛打开衣柜，把藏在最底部的黄金箱子拎出来，分成四份，放进两人的行李箱，一个牛皮斜带方包和一个布包里。
最后，将贵重的小件物品，几份文件、记录灵感的笔记本和那副《白日浴场》放进行李箱，上锁。
等莱莉帮她换上略厚的灰咖格简边裙后，爱洛将拉维恩的推荐信，羊皮存折，几个沉甸甸的钱袋塞进贴着大腿的裙侧暗袋，用针线缝起来。再把好几十个几尼的零钱分别装好，塞进腰带，大衣内袋，背包侧袋里，还分给莱莉一大捧，让她把钱也装得满身都是。
水杯、牙刷牙粉、一块肥皂，两条毛巾和羊毛大围巾放进随身的牛皮方包后，爱洛检查了一遍莱莉的行李箱，包在画纸里的两小块黄金裹在衣服里，再挎一个单肩帆布包，至少能空出一只手，才点了点头。
她手里拎着不大的棕色行李箱，背一个斜带方牛皮包，怎么看，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小淑女，带一个女仆出门，也说得过去，无论如何不会被人当做刚从村里出来的小妞儿。
可别再碰上不长眼的人拐骗她了。
环视了一圈，这会儿屋子里显得很凌乱。
书桌上学习资料，巨资买回来的画册书本，窗台上的水晶玻璃花瓶，床上的花缎被单和鹅毛枕头，阁楼里那么多的美丽衣裙，鞋帽手套，没背过的大小包包，更不用提画室里为她量身打造的橡木画架，积攒下来的各种画纸和多个品牌的颜料，全都带不走。
呜呜，心痛到不能呼吸，损失太大了。
确定没落下重要的钱物, 爱洛套上大衣，戴好帽子和手套，拎着行李下楼了。
楼下, 本诺一直心神不宁走来走去。见爱洛下来，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看莱莉也是差不多的打扮，皱着眉头说道：“背上的包还好，一直放在身前看着也行。但手里的小行李箱, 虽然不是很重，但容易脱手。”
爱洛说道：“一会儿出门时，用布条绑在手腕上，我会时刻注意，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这样了。”
贝林刚才去厨房, 把今天晚饭剩下的黄油面包，香肠和几个橙子装了两个纸袋, 分别塞进两人随身的背包。
窗外的细雨声一直没停，几个人坐在客厅里静静等着，直到报时的铜挂表敲了十二下, 爱洛劝道：“贝林奶奶, 您先去休息, 我这里肯定没事儿。一旦安定下来, 就给您带信儿。”
贝林年纪大了, 能支撑到现在已是极限，听爱洛这样说, 低声道：“没有过不去的小河。你照顾好自己，其他的都不重要。”
爱洛内心五味杂陈, 等贝林上楼后，让莱莉去厨房煮了一大壶咖啡，一会儿倒进带密封盖的水杯带走。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本诺不停地搓脸，试图理顺杂乱无章的思绪。
见他坐立难安，爱洛开口道：“除了把画室所有的东西都卖掉，我再给你留20个几尼。有几件事，需要你来处理。一是帮巴德支付烹饪学校的费用，连生活费算上，估计3到5个几尼就够了；二是记得跟南部商行保持联系，我会通过皮耶大管事传消息回来，有事儿记得找他；三是明天告诉拉维恩教务长一声。按道理说，这事儿跟贝林奶奶和温切尔婶婶无关，但你也要留意，千万别出岔子。”
听她不急不慢的吩咐下一步该做什么，本诺定下心来，说道：“你不用担心，我会办好的。只是，路上就你和莱莉两个人，实在是不太妥当。”
豆大的烛光中，爱洛轻笑一声，说道：“本诺大叔，你怕是不知道我当初怎么来的拜阿斯城。事情都到这份儿上了，只能往前，没有退路。”
本诺无计可施，见爱洛抿着嘴唇绝不改主意的样子，只好压下心底的燥郁，等古兹的消息。
下了大半天的雨渐渐停了，愈发寂静的深夜，屋内三人的呼吸声显得格外沉重。
“当，当，”两点了。
爱洛坐在沙发上，正在考虑如果跟帕蒂子爵正面遇上，或者走到一半被拦住，该如何应对时，门外传来马车停下的声音。
本诺一个健步冲到门口，听见外面传来古兹微不可闻的叫门声，伸手拉开一条缝，确认只有他和卡曼之后，才半开门，让浑身冒着水汽的古兹进来。
“现在就走，是一艘五点启程的货船，顺风四日后到兰敦。”古兹简洁道：“我跟着一起去，把你送到兰敦的港口再回来。”
“不行。”爱洛呆住了，没想到古兹会这样安排。
“船长是不会同意让两个女孩子单独上船的。我写了单子，说是紧急去送一批货，问题不大。”
古兹看爱洛没动，知道她是怕连累别人，解释道。
本诺在一旁催促道：“这样是可以的，你们快走吧。”
“温切尔婶婶那里。。。”爱洛问道。
“已经跟她打过招呼了，我在码头干活儿，偶尔也会有好几天不回来的时候，她知道的。”古兹说道。
爱洛不再说话，低头出门，悄无声息上了车。
行李一件一件被递上车，莱莉紧贴着坐在爱洛的身边，身体微微发颤，也没有要求留下来。古兹最后一个上来，关上车厢门，卡曼沉默地拉着马车，走进深沉的夜色中。
马蹄轻轻敲击石板路面，“嗒嗒”声传得很远。楼前，在微弱烛光的映衬下，本诺伫立的身影拉得很长。二楼窗后，模糊的老年女性若隐若现。经过路边小楼时，爱洛透过车窗，和温切尔担忧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马车越跑越快，逐渐颠簸起来。莱莉取出了背包里的大围巾，把爱洛和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初春的雨夜，温度很低，湿乎乎的寒气渗入车厢，让她一阵一阵发冷。
爱洛默不作声，将早已备好的布条穿过行李箱的提手，分别绑在自己和莱莉的手腕上，然后掏出5个几尼递给古兹，说道：“船长肯定要收费，我也不知道够不够？”
古兹迟疑片刻，接过去说道：“一人1几尼，足够了。”
爱洛说道：“还有吃住，你看着花吧。”
古兹点头道：“让他们腾出一个单间，提供干净的餐食和淡水，四天很快就到了。”
马车一直没停，清脆的蹄声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低闷的“扑扑”声，出城了。
时间既快又慢，当马车停在码头外货场附近的一处房子背面时，爱洛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凌晨三点半。
等卡曼四处看过，没有异常，才用手指敲了敲车厢壁。
古兹跳下来，伸手把莱莉和爱洛接下车，对卡曼说道：“你回去什么都不用管，有人问就照直说。这里是桑松家的产业，不是谁都能伸手的。”
卡曼点了一下头，正要走，爱洛眼疾手快塞了2个几尼的硬币到他的口袋里，悄声道：“万一有麻烦，你就避一避。”
他看了爱洛一眼，见她包得只露出双眼，简短说了一句：“保重。”没再作声，转身驾着马车走掉了。
古兹见爱洛手里一个行李箱，背上一个斜挎包，她的小女仆也是同样的装束，行动举止不算缓慢，没接手行李，默默带着两个暗夜刺客一般的女孩，顶着雨后清冷冷的月光，朝河边走去。
码头货场非常大，夜半时分，并不十分安静，时常有烛光闪过，偶尔会遇到推车搬货的工人。
三个人贴在两侧货堆的阴影里，绕来绕去，差不多半个小时后，才终于走出了由无数木箱堆成的迷宫，来到一片宽敞的空地前。
铺面而来的是河水特有的腥味和湿气，抬头看去，100英尺开外的岸边，停靠着一艘比拉夏尔时装店的楼还要高的桅杆木船，远远能听见呼喊的声音，长长的跳板上，装货的工人络绎不绝。
夜色中，好几艘大船的轮廓隐隐约约，挨着码头往前延伸出去。
“我们从那边过去。”
古兹没有直接上跳板，而是又走了一段路，带着爱洛和莱莉来到船身靠前的位置，从另外一条空空的栈板上了船。
一步一顿走上来，双脚一踩上甲板，爱洛感觉到一阵摇晃，赶紧扶住舷边，四下里观望。
七、八步开外，古兹低着头，正在和一个留着大胡子，嘴上叼着烟斗的壮实男子说话。借着月光，见古兹伸手递上什么，大胡子抬头看了爱洛这边好几眼，点了点头，转身往船的前部走去。
古兹扭头，示意爱洛跟上，莱莉死死抓住爱洛的背包带，跟在后面，走进了一个狭窄的通道。
仓内的光线更是暗淡，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闻到一股水腥和陈年木头混在一起的奇怪味道。爱洛伸手扶着船壁，厚厚的木板，触感粗糙。
前面的古兹放慢了脚步，等爱洛走近，说道：“给你们俩找了一间杂物室，除了我，谁来都别开门。”
莱莉抖着声音问道：“不是说有单间吗，吃饭喝水怎么办？你在哪儿？”
古兹深深吐了一口气，说道：“只有船长有单独的卧室，其他人都要合住。我认识这艘船的大副，去跟他挤一挤，就在杂物室的隔壁。我会送饭来的。”
“可以，其他的等开船了再说。”爱洛打断了莱莉接下来的问题，用手指推了推古兹，让他继续带路。
古兹没再耽搁，一路往走廊深处摸去，爱洛和莱莉跌跌撞撞跟着后面，来到一个有光的拐角，先前的大胡子在这里等着他们。
见三人走近了，他伸手推开身边一扇矮小的木门，把手里快要熄灭的烛台递到古兹面前，沙哑着嗓子道：“木梯往下，小心点。”
古兹接过烛台，回头让莱莉上前，说道：“我给你照着，你先下去。”
莱莉看向爱洛，见她微微点头，心一横，把手里的行李箱解开，交给爱洛拎着，然后来到小木门边，伸脚探了探，里面是空的。
古兹往前一步，一手按在门边稳住身形，一手尽力向里照亮下方空间，对莱莉说道：“背过身倒着下。”
小女仆咬住嘴唇，面向走廊，蹲下，向后伸出一条腿，长长的裙子散在地上，分不出门里门外。
前后试了两下，脚够着一个窄窄的木梯，身体前倾尽量保持平衡，借着上方的烛光，一步一步倒着下了五、六步后，左脚踩到了坚实的地板。其实木梯很短，但因为看不见，未知的房间才显得如此可怕。
此时适应了舱室的昏暗，莱莉能模模糊糊看到周围物品的轮廓，心里一下子就没那么害怕了。
杂物间么，肯定是放杂物的地方。
冲着上面的古兹摇摇手，示意自己踩到底了。
古兹看见莱莉站在木梯边招手, 转头说道：“先递行李。”
听他这么说，爱洛直接先把莱莉的行李箱顺着木梯滑下去，听见“咚”的一声, 落在地板上。又把自己手上的行李箱解开，同样滑下去。然后转过身，倒着下了木梯。
下到一半的位置，伸手接过古兹手上的烛台，弯腰递给莱莉后, 慢慢下到杂物间里，退后两步，靠在一个木箱上喘气。
楼梯上方，古兹跟大胡子说了几句话，背过身，两下跳进杂物舱里, 拿起蜡烛，上下左右照了一圈。
杂物间不大, 堆了几个木箱，墙上挂着几盘绳子，地上有些破船帆什么的。
走过去打开木箱, 翻出两个吊床, 一个不明材质的垫子, 古兹说道：“船行期间会有一些颠簸, 睡觉的时候只能躺在吊床上, 平时坐在地上休息。”
这个条件，也值一人一个几尼吗？
知道两个女孩儿从来没有见过这些, 也不会用。古兹把吊床拉开，绑在两根船柱上, 说道：“这条船每天都会在港口停靠，不缺物资。船上空间狭小，几乎没有单独的房间，只能将就一下。”
爱洛问道：“你多久下来一趟，我们还需要一个桶。”
古兹答道：“一天三趟，我去找一找船上的厨娘，到时候让她送洗漱的水。”
见爱洛没再说什么了，古兹才拉住木梯，爬了上去，从外面关上了小木门。
爱洛紧跟着上去，摸索到木门上的锁扣，从里面扣好后，才又下来。
杂物间骤然安静下来，伴着微微的烛光，只听见爱洛和莱莉的呼吸声。
站了一会儿，爱洛适应了船身的起伏，对莱莉说道：“找个地方放蜡烛。”
然后低头在地上找到行李箱，一只一只拎到吊床附近放下。
莱莉托着烛台，绕着走了一圈，惊喜喊道：“还有好多。”是她在舱壁边发现了一个能放烛台的窄柜，上面还有好几支半长的蜡烛，这是下来找东西的人用剩下的。
接连点着三支蜡烛，嵌在舱壁里，小小的杂物间一下子就亮堂起来。
爱洛看着胡乱摆放的木箱，跘脚的绳子，摇头道：“要待好几天呢，收拾一下，免得碰到了。”
两个人解下包住头脸的围巾，摘了帽子，脱下外衣，再把身上的挎包取下来，然后才一起开始整理杂物间。
垫子拖到吊床下方，从来没睡过着玩意儿的爱洛，老觉得人会掉下来。这不是自动带了垫子么？或许就是因为总有人掉下来才配备的。
几个木箱一一打开，检查一遍，找出来两张还算干净的毯子。虽然现在仓内闷热，但路上好几天呢，万一突然降温，也能用得上。
其余的东西感觉没什么用，合上盖子，推到一边。再把脚下的绳子一股脑儿收在一起，塞进空箱，杂物间一下子就清爽起来。
没有桌子和椅子，爱洛只好和莱莉搬来两个木箱摞在一起，充当桌子，行李箱当做椅子，打开挎包，取出贝林给准备的食物。
折腾了一晚上，饿了。
这会儿四点多了，船上没有卫生间，负责清洁的厨娘怎么也要早上才会送马桶来。
爱洛没敢多喝咖啡，浅浅抿了一口，和莱莉分吃了一个橙子，两个人背靠背坐在垫子上，等待凌晨五点货船启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