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诺抓了抓头发，说道：“暂时，我没听见什么不好的传闻，拖一拖，只能等皮耶大管事回来了。”
第129章 急转直下
得到速成画订单即将被取消的坏消息后, 爱洛将手里已完工和未完工的画稿分别盘点了一遍。
现在，速成画每月能交50副，3个先令1副, 到月底，即便科马连本月的画都不收，她的损失也不会超过10个几尼。
权当慈善事业做到头了。
在教务长办公室，爱洛意志消沉地说道：“因为某些原因，速成装饰画的订单不会再续了。”
“订单嘛, 今天有，明天可能就没有，不用难过。至少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几十个孩子学会了画画，有人做了学徒，有人挣到了钱, 你做的已经非常优秀了。”
拉维恩很欣赏爱洛，明白订单的变数大, 没有追问缘由，而是对她不吝夸奖，拳拳鼓励。
“另外, 这批画月底交付后, 培训班也会停掉。”爱洛恍然发觉, 她的决定可能会影响到别人一生的职业选择, 压力陡增, 羞愧不已。
“如果是因为没有订单导致出现经费问题，我会去申请补贴, 也可以开展募捐，不会让你往里面贴钱的。”
拉维恩以为是少了订单不挣钱, 爱洛才不想继续开培训班。
“不是钱的原因。”面对拉维恩不赞同的目光，爱洛谨慎措辞道：“是因为，有人邀请我去做家庭画师，但我认为不合适。为了降低影响，还是不要在学校兼职了。”
虽然爱洛说的很隐晦，但教会高等女校毕业的拉维恩，学识阅历远超常人，一听就知道里面有问题，顿时火冒三丈，抬高声音问她：“是谁想干什么？你的贵族夫人呢？”
“嗯，”爱洛含含混混说道：“夫人在兰敦有事要办，这两年不一定能来拜阿斯城。”
拉维恩皱紧了眉头，沉吟不已。
这是有人趁机伸手，想抓住这个空挡搅风搅雨。连远在兰敦的事情都一清二楚，可不像是普通的商业纷争。
尽管她受人尊敬，但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日间学校教务长，在这方面根本提供不了任何帮助。如果坚持开班，搞不好还要连累爱洛，只能暂时避一避了。
过了好半天，拉维恩才开口道：“那你先休息一段时间，事情总能解决。再不济，我在教育届有很多同学，虽然都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人，但互相写信问一问情况还是能做到的。”
谢过教务长的理解和好意，爱洛心事重重回到小楼的画室，主动收缩业务线，不知道能不能度过这一关。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月底，本诺将速成画送到蛛网商行后，竟然顺利结到了货款。
科马还遗憾地说道：“凭借爱洛的绘画技术，将来肯定能出头。要我说，既然入了行，就该遵守规则，等成了大人物再回头看，这些都是过眼云烟。”
这话意有所指，本诺不知道科马听到了些什么，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通过合作方传话，恐怕也是帕蒂步步紧逼的手段之一。
本诺回来说了这件事后，爱洛微微冷笑，如果帕蒂子爵就这么点儿旁敲侧击毁人名声的招数，那她可就不怕了。
交付完大合同项下的最后一批宗教画，在舍瓦利位于香梨尔街的顶层办公室，这位看着爱洛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帝国知名画师，不出意外开始发难：“直说了，我邀请你正式加入我的画室，作为高档宗教画的负责人。依旧是你带人干这些活儿，价格不变。当然，我会提供更多的独立画师，都归你管，务必在一年内，让数量翻一番。”
这是要在兼并之后，让她成为一颗螺丝钉，为大师的绘画事业发光发热，挣钱得利，直至燃烧殆尽啊。
“抱歉，我的时间安排不过来。”爱洛毫不客气，当面拒绝。
“呵呵，”舍瓦利眼神包容，看着眼前的少女，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但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很冷硬：“坎贝儿夫人很快就要失去公爵夫人的头衔了。她名下的所有产业，即便是继承而来，现在也要面对离婚律师和经济律师的双重核查，不光要确权，说不准，还要查税。这一个月，公爵夫妇的离婚大战，可是兰敦上流社会最火爆的新闻。”
爱洛没作声，大脑飞快地思索，这么赤裸裸的抛出重磅炸弹，不再忍耐，看来，舍瓦利是铁了心要将她变成一个绘图工具。只怕宗教画的利益超出了想象，所以，一向以慈眉善目示人的老头儿憋不住了，在坎贝尔夫人离婚事件的结果还不明朗的情况下，急于出手。
“多大事儿呢？我去年就知道了。皮耶大管事每月都给我传消息，不然，我还能安心待在城里？早就去兰敦了。” 爱洛信誓旦旦道。
“嗯？”听完这半真半假的一番话，舍瓦利脸上得意的笑容消失了，眼神闪烁，踯躅不语。
“这样，我们以一个月为期，看看事态走向如何？到时再决定是继续现有的合作模式，还是按照您今天的提议来？”
看来舍瓦利还不知道帕蒂子爵的事儿，不能双线作战，爱洛选择暂时后退一步，先把舍瓦利应付过去再说。
“半个月。”舍瓦利不愿给她留出太长的时间，免得夜长梦多。
爱洛嘲笑他道：“半个月，乘坐马车到兰敦了吗？”
舍瓦利想了想，也不愿意过于得罪眼前的女孩儿，后面还指望她给自己挣钱呢，于是勉强道：“一个月后，必须达成一致。”
。。。。。。
回到画室，爱洛对本诺说道：“即便坎贝尔夫人今天回来，我也不会跟舍瓦利继续合作了，要做最坏的打算。”
办公室也没有其他人，本诺搓了搓脸，直接问她：“这么些人去哪儿呢？”
爱洛低声道：“我已经想了一阵子了。培训班好说，学生慢慢都能找到学徒的活儿。独立画师技术过硬，每年夏季都供不应求，完全不用担心。也就是四个绘画助理差一点，让布利他们带着，问题也不大。”
猛然间听到要做最坏的打算，本诺的心里乱成一团，什么思路也没有。现在，爱洛说得条理分明，局面好像也没有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这几年，我在绘画行业认识了很多人，继续做人力中介比以前的业务范围还广。但你不开画室了，准备干什么呢？”本诺定下心来，捋了捋，问道。
仔细一想，大家都有出路，但爱洛麻烦在身，反而很难办。
“无非就是不能从舍瓦利那里挣钱了，我现在也饿不着。主要还是担心其他的。”爱洛提了一句，“只能等兰敦的消息，半年一年的，耗得起。”
看到爱洛神情安然，目光清澈，本诺脸上的沮丧和变幻逐渐淡了下去，咬牙说道：“帕蒂家在城里早就排不上号了，不过仗着祖业，花钱维持表面的风光。趁着今年坎贝尔夫人顾不上这边，才敢伸手冲你来，他们家连银月温泉都惹不起。实在不行，我去找拉福德大管事，他说一句话，帕蒂也得三思。”
爱洛摇头道：“我们跟温泉只是业务关系，还是得了人家照顾的。拉福德没有理由动用力量帮我们，尤其还牵扯到霍华德伯爵，不合适。”
本诺不了解情况，但爱洛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认为，恐怕坎贝尔夫人离婚事件跟霍华德伯爵脱不开关系。时间敏感，万万不敢拖更多的人下水，谁知道后面会发展成什么样，先扛着吧。
见她不同意求人帮忙，本诺只好说道：“那你就歇一歇，让布利他们去市场上试试，最多等到夏天，还用担心没活儿吗？”
爱洛对画室的未来不太看好，可现在也不是提振信心的时候，只能按下心底的隐忧，解决眼下最紧要的问题。
通常，交付订单收尾款后，当日就会发薪水。所以今天没活儿，也没人缺席，大家早早在餐厅等着了。
等待了比以往更长的时间，爱洛和手里拎着小皮箱的本诺终于下楼了。年轻的画师和助理们发出低低地欢呼声，憧憬美好的下一刻。
本诺把装着薪水的信封放在每个人的面前，看着一张张惊喜的笑脸，犹豫了好一会儿，爱洛也没开口。
直到大家发现她欲言又止，逐渐安静下来，她才颓然说道：“我宣布一件事，因为个人原因，画室会暂时停止营业。所以，每人的信封里多了三个月的薪水，这是我尽力能为大家做的了。”
众人面面相觑，明明之前出门交货时还好好的，一点征兆都没有，就是一道晴天霹雳，所有人都以为听错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全楞住了。
“是舍瓦利没有新的订单给我们吗？”
过了好一会儿，迈克斯才阴沉着脸，率先问道：“那画室也不用停业吧？不是还有夏季温泉的修缮工程？也没多久了，如果三个月没活儿干，我也不能收这个钱。”
本诺回答道：“不完全是这个原因。事情很突然，大家都没有准备，多付薪水是想给你们一段时间缓冲，找工作时挑选的余地大一些。”
布利想问点什么, 但本诺朝他摇摇头，只好闭嘴，等过后再说。
特雷见爱洛的脸色很难看, 咽下质问的话，转而担忧道：“如果我们去了别的画室，只怕最快要到秋天才能脱开身。整个夏季，真的不营业了吗？”
已经成为独立画师的三人还好，可四位绘画助理却都茫然无措了。
爱洛说道：“目前是这样决定的。按照你们的能力, 到任何一家画室都可以拿到不低的职位和薪水，但想要出活儿，还需要熟悉的人配合。如果可以的话，请把绘画助理带上。”
学徒吉斯和卢卡，爱洛不担心。
吉斯是布利的小舅子，只要他想, 怎么也会有活儿干。
卢卡在这一年的学徒生涯中，已经说过好几次, 他对画画没兴趣，反倒是想给本诺打下手。或许是家族遗传的缘故，在跟人打交道方面, 卢卡表现出来的机灵程度, 远远强于他拿画笔的水平。
至于温切尔, 古兹回家, 她的生活压力一下就没了, 专心照顾塞拉，可能更适合她们一家现在的状态。
一个风光无限, 前途无量的画室，在遭遇突如其来的危机时, 选择知难而退，期待能够尽量降低影响，顺利安顿好所有的人。
这既是爱洛一直以来低调务实的性格所致，也是无可奈何面对现实的唯一选择。
业务全部结束，人员都已安排，爱洛的内心非常失落，辛辛苦苦好几年，一夜回到开业前。叹了口气，强笑道：“我知道你们现在的绘画技术都很不错，去了别的画室，肯定能比在这里的收入高。”
吉斯鼓着腮，好几次要嚷，都被布利按住了。终于，大家沉默着去楼上收拾东西，磨蹭到天色暗下来才离开画室，顶着暮色各自归家。
向来自信开朗的爱洛，这会儿小脸灰扑扑的，等温切尔收拾好一切，看着她把门锁上，低声道：“房子是租到下个月的，要是没转机，还要来搬东西。”
本诺扯了扯嘴角，说道：“我每天都去南部商行，其他的渠道也在联系，只要有风声，马上就能收到消息。”
“嗯，已经做出决定，不想了。”爱洛打起精神说道：“正好利用这一段时间好好琢磨一下，这两年一直赶着接订单，我的绘画技法停滞很久了。”
见她情绪稳定，还有了新的计划，本诺松了口气。刚才爱洛的神情十分沮丧，他以为这姑娘会忍不住哭出来，幸好没有发生这种尴尬的事。大家心里都不好受，谁安慰谁啊，他还想大哭一场呢。
回到家里，莱莉正在餐厅忙活，贝林见爱洛脸色灰白，以为她累着了，身体不舒服，说道：“吃完饭早点休息，我看你最近脸色都不大好。”
“嗯，”爱洛闷闷答应了一声，洗完手坐在餐桌边不吱声，和平日里有说有笑的状态大为不同。
贝林不时抬头瞅一眼，见她虽然仄仄的，但胃口还可以，炖牛肉配水煮鹰嘴豆吃得挺畅快，暂时放下心来。没想到，饭吃到一半，爱洛突然丢出一枚炸弹：“我把画室关掉了。”
“咳咳，”贝林呛了一口，惊诧道：“怎么了？”
爱洛盯着餐桌上的烛台，木木地回答道：“没有订单，想着干脆关掉。做决定的时候很痛快，但这会儿，感觉心里很不舒服。”
“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贝林对画室的事情一点儿也不了解，只能徒劳安慰。
饭后，爱洛随便洗漱一下，上楼换好睡裙，躺在床上复盘，她的画室到底是怎么发展到关门大吉这一步的。
先失去速成画订单，知道背后有帕蒂子爵搞鬼，无法正面抵抗，避开锋芒，只能等待坎贝尔夫人的力量回归。
再面对舍瓦利的威逼利诱，不失去订单，就要失去自由，与其成为被压榨的手工匠人，干脆放弃。
不接受舍瓦利的兼并，画室闲下来。外部虎视眈眈，根本不可能有新业务出现，有也不敢接。
趁着消息没传开，让画师和助理们赶紧离开，万一形势恶化，她有钱不怕，顶多封笔一段时间，其他人都等着养家呢。
怎么看，自己的应对和选择都没问题。既然是必然的结果，那就，接受吧。
别的小画室，恐怕发展不到这么大的规模，早就遇到无数风浪被击沉了。先前她只是运气好，现在不过是需要直面真正的现实世界而已。
翻来覆去睡不着，莱莉默不吭声，悄悄送进来一杯水，发现爱洛一直睁着眼睛，低声说道：“我们可以去逛街啊，买衣服最开心了。”
“嗤嗤，”爱洛被逗笑了，“好的，我快睡着了，改天就去。”
天没亮，一夜辗转反侧的爱洛就起床了。失业第一天，还没习惯睡懒觉。
洗了把脸，胡乱扎了个头发。到餐厅时，切片面包和果酱已经摆好，莱莉正在给咖啡里面兑牛奶，贝林对脸上滚着水珠的爱洛笑道：“吃完饭让莱莉给你梳个好看的辫子。”
今天，和往日也没什么不同。
坐在餐桌前，爱洛抓起面包片，摸了厚厚的一层草莓酱，大口咬下去，焦脆的面包片裹着沁甜的草莓香，情绪好多了，昨天的低落竟然神奇的不见了。
睡眠和美食，治愈一切呗。
见她脸色平和，贝林提议道：“春天来了，到处都是新开的花，你带着莱莉去附近逛逛吧。”
“嗯，我没什么事了。”爱洛放下咖啡杯，对贝林说道：“卢卡愿意干跟人打交道的事儿，我让他跟着本诺跑腿了。金恩奶奶回头要问，你就说，我认为卢卡跟着本诺，比学画画出息多了。”
贝林眯眼笑道：“卢卡那孩子是有这份机灵劲儿，金恩肯定更开心了。本诺的能力和人品，我们都看在眼里的。”
爱洛点点头。现在，自己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了。
这下子，我就是个乌龟，缩起来不动，看谁能把我怎么着。哼，等我的大腿回来，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暗戳戳畅想了一番怎么扬眉吐气，翻身做主的场景，喝光了一壶咖啡，爱洛才回到楼上，梳妆换衣，准备出门。
让莱莉给她梳了两根小辫，换上一条嫩黄色星点纹花边领棉布日间裙，戴上一顶同色宽檐飘带帽，套上短呢薄外套，拎了一个半圆羊皮手袋，爱洛带着小女仆，一副外出闲逛的模样，晃悠着步行去了日间学校。
她去拜访拉维恩，通报一下画室的最新进展。顺便，找教务长大人领取新的学习资料。
太阳斜挂在头顶，户外的风比前几天轻柔了许多。春天真的来了，那么，夏天还会远吗？
一想到身家好几千个几尼的自己，忽然间除了钱，什么都没有，不用安排画室运营，不用考虑新旧订单，没来由的轻松极了。
“哈哈，我是不是傻，拼命干活儿，没时间花钱没时间玩儿，这回算是天降假期了啊。”
换个角度看这件事，爱洛都想原地蹦跳了。
莱莉跟在后面，见爱洛一会儿快行一会儿不动，脸色变来变去，不敢吱声，只紧紧盯着她，生怕一个不留神，主人莫名其妙走丢了。
见到拉维恩，爱洛原原本本把画室的停业安排讲了一遍。听完她的决定，拉维恩睿智的眼神上下打量爱洛一番，赞赏地说道：“培训班的学生们拿到了薪水，全找到了不错的活儿。在解决画室面临的危机上，知道能力边界，考虑到其他人的立场，早做决定，避免带来更大的损失，你做的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