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怎么没人来接，也没人送呢？”老年男子嘀咕了一句，大喊道：“吉姆，吉姆，送这两位小姐去贝德拉尔，快一点。”
“来了来了，”一个褐黄色卷发的男子急急从里侧跑出来，伸手要帮忙拎行李箱，被爱洛拒绝道：“箱子不重，我们可以的。请问怎么收费？”
吉姆挠了挠脑袋，回答道：“车上一共四个座位，每人2便士，如果不再上客，6个便士就行。”
“好的，直接走。”
爱洛递给老年男子1个便士的小费，说了一句“多谢”，带着莱莉，跟随吉姆绕过栅栏，坐上了停在便道的马车。
第138章 贝德拉尔
春雨淅淅沥沥, 车夫吉姆驾着轻便的黑蓬马车，沿着褐色方砖铺成的道路，一路朝着位于康布瑞城北部佩恩奈山脚下的贝德拉尔女子中级学校驶去。
爱洛和莱莉坐在车里, 脚下踩着行李箱，挎包抱在怀中，一左一右，不约而同看向窗外。
“这里房子好奇怪，房顶这么尖, 阁楼还能住人吗？”莱莉没见过哥特式屋顶的民居，好奇地问道。
“住不了人，估计是用来透气或者采光的。”爱洛同样不太了解，但对照见过的教堂建筑，大概猜测道。
窗外的小城街景，逐渐从整齐的红砖小楼过渡到青苗田野, 马车也摇晃起来。
“嘿，小姐们, 不用害怕。我这是今年最新款的防震马车，装有精钢弹簧。或许有点不适应，但在砾石路面上, 这已经是非常平缓了。”利姆坐在高高的驾驶座上, 扭头对着车厢喊道。
“好的, 我知道了, 你专心驾车。”
马车跑在上下起伏的低矮丘陵间, 爱洛生怕一不小心滑下路基，提醒他不要分神。
“这个月是开学季, 每天都有人搭乘我的车，这条路再熟悉没有了。”
利姆嘟嘟哝哝, 不时扬鞭，让拉车的健马加速，掠过路边偶尔出现的庄园屋舍，在一个小时之后，驶上了一条平缓的青石路。
离得很远，爱洛就从车窗中看到一条长长的石墙，将一大片只露出灰色屋顶的建筑挡在里面。
飘散的雨雾中，贝德拉尔到了。
马车稳稳停在一处粗石平地上，利姆跳下来，拉开车门，弯腰说道：“小姐们，请下车。”
莱莉搭着利姆的胳膊，先一步下车，然后扶着爱洛下来，检查了两人身上挎背的包，手里的行李箱，确定没有东西遗漏后，递过去6个便士，说道：“请收好，多谢。”
利姆咧嘴一笑：“非常荣幸送两位到这里，祝你们愉快。”
马车调转车头，顺着来时的路驶离后，爱洛正了正窄檐花布帽，擦一把脸上的雨珠，带着莱莉，向高大砖石方柱之间那扇紧闭着的黑色弧顶门走去。
走到门边，发现柱子侧面有一根绳子，像是铃绳。莱莉上前拉了两下，传来“铛铛”的声音，爱洛心下一喜，高声问道：“有人吗？”
半晌没动静，莱莉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直起身子对爱洛摇头道：“没人。”
爱洛想了一下，说道：“肯定是下雨，门房在屋子里没听见，你继续拉铃绳，不开门别停手。”
莱莉按照爱洛的吩咐，拉着绳子一直敲，“铛铛铛铛，”一连串的打铃声在门前空旷的平地上传出去很远，惊起路边田地里大片的野鸟扑索索飞走。
“这回肯定有人了吧？”莱莉被吓了一跳，雨天暗沉，四野空旷，长时间站在紧闭大门的石砖柱前，一个人都没有，小女仆心里发慌。
铃声过后安静下来，还是没人来开门，莱莉鼓着嘴正要再次拉响铃绳，听见里面由远及近传来一个苍老的女声：“来了来了，别敲了。”
“哐嘡”一声，半扇大门开了一道缝，探出一个戴着黑纱兜帽的嬷嬷，见是两个年轻的女孩子站在门外，开口问道：“哪个年级的？”
“有门儿，”爱洛的心定下来，甜美笑道：“您好，我来拜访伊夫琳·萨福克校长。”
嬷嬷眯眼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孩儿，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腰背挺直，眼睛闪闪发亮，好像会说话一样。衣裙虽然淋湿了，但款式面料都不差，手里的行李箱是小牛皮包铜边的，一看就不是便宜货。旁边的那个有点儿畏缩的小女孩，明显是个女仆。
嗯，这位目光磊落，气势颇足的姑娘，不是落魄贵族家的小姐，就是新兴富商家的女儿。
判断过来人的身份，嬷嬷板着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说道：“我没有接到秘书女士的通知，您没有预约吗？”
“我们是从兰敦坐早班火车来的，因为不确定出发时间，就没有来得及写信。您可以帮忙通报一下吗？”爱洛说话有礼有节，听不出什么破绽。
嬷嬷思考片刻，将大门拉开一半，侧身道：“请进来吧。”
爱洛笑着点头，带着莱莉跨进了大门。
贝德拉尔女子中级学校的校园面积不小。一进门，是两个对称的阶梯状小花园，脚下一条6、7英尺宽的拼色小石板路，左右延伸到远处紧闭的小门。
再往里，一栋倒“凹”型灰石砖楼围住一个巨大的长方形砂土广场，小石板路直穿广场，将大门与大楼联接起来，抬眼望去，豁然开朗又整齐威严。
嬷嬷锁上大门，领路从右侧楼前的廊下绕行，说道：“学生们都是中午或者下午才到，今天下雨，我去了厨房帮忙。怎么这个时间来了？”
“出门早，买到了7点多的车票。”面对嬷嬷的疑问，爱洛选择陈述事实。
“就你们两个人吗？”
出身良好的小姐们，在城里带一个女仆出门很常见，但从兰敦到康布瑞，路程不近，几乎没见过单独带女仆出行的。
爱洛语焉不详地说道：“着急出门，又安排了别的事。反正交通很方便，康布瑞的治安很好啊。”
嬷嬷笑道：“确实如此。城南是帝国皇家海军基地，没人敢在这里乱来，何况我们贝德拉尔可是拥有300多年历史的女子学校。你们从车站过来，没遇到麻烦吧？”
“不仅没有麻烦，车夫一听说我们要来这里，车费都给算便宜了呢。”莱莉快言快语，进门感觉到了人气，胆子一下就大了，知道主动接话了。
“呵呵，我们学校的老师和学生，很受人尊敬的。”嬷嬷听到莱莉的侧面夸奖，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发亮了。
从廊下走近大楼，上了三层石阶，从铺着纯黑色石砖的门厅穿过，进入一间普普通通的接待室。
嬷嬷没有进去，站在门口说道：“请在这里稍候，我要找女仆给贝蒂女士带话。”
“好的，请告诉她，我是带着拉维恩·肯特教务长的问候前来拜访校长大人的。”爱洛亮明身份，以免在秘书这一关就被卡掉了。
嬷嬷听爱洛说的有名有姓，心里松了口气。要通报给校长秘书的事，如果来人有身份会简单许多。她愿意给人方便，但最好不要给她带来麻烦。
“你们不要乱走，很快有消息。”嬷嬷叮嘱了一句，转身离开。
看着深棕色木门在嬷嬷身后关上，爱洛和莱莉解下绑在手腕上的行李箱，取下身上的斜挎包，坐在硬邦邦的长木椅上休息。
行李箱、随身的包，连同身上的长裙，分量可不轻。从门口走到楼前，距离不算近，别看微风细雨，两人都有些出汗了。
爱洛松开遮住小半个脸的布帽飘带，摘下帽子。莱莉掏出包里的干净毛巾，擦着爱洛湿漉漉的发尾和前额，说道：“好在是小雨，不然就糟透了。”
爱洛吁了一口气，任由莱莉给她打理个人形象，试图遮掩住长途旅行后的疲惫。
等莱莉把自己也收拾了一番，安静下来，时间才过去十分钟。想了想，爱洛把推荐信找出来，拿在手里，默默准备着一会儿可能出现的面试。
没有等太久，接待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位高颧骨薄嘴唇的瘦削女士推门而入，“你就是肯特教务长推荐来的画师吗？”
“您好，是我。”爱洛本坐得直直的，见到来人并不手忙脚乱，顺势站起身，捋了捋裙边，微笑着回答道。
“嗯，跟我来吧。”瘦削女士没再问话，而是偏一偏脑袋，让爱洛跟她走。
“好的。”爱洛单肩挎着方包，左手拎住小行李箱，莱莉跟在她后面，一起出了接待室的门。
门外，刚才领路的嬷嬷站在走廊一侧，看到爱洛努了努嘴。爱洛轻轻点头，没有停留，跟在疾步向前的瘦削女士身后，踏上了位于门厅后侧的橡木楼梯。
一连上了四层楼，在爱洛的行李箱即将脱手之际，瘦削女士终于带着她向右拐进了一条宽大的走廊。
爱洛回头看了莱莉一眼，见她脸色通红，拽着行李箱拼命往上，只剩五、六阶楼梯了，才顿了顿脚，跟了上去。
深木走廊两侧的白墙上，挂了一串不认识的人像，爱洛眼角的余光扫过，嗯，质量一般，没有很出彩的。
瘦削女士来到走廊中部的一扇双开木门前，回头示意爱洛快点儿，先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小办公室，正对着木门摆了一张长桌，背后的窗户半开，吹得海藻蓝棉布窗帘哗哗作响。
小办公室右侧有一扇关着的木门，让爱洛在门口的软垫木椅上等候，瘦削女士轻轻敲了敲木门推开，站在门口恭敬地说道：“我带那位小姐上来了。”接着转头对爱洛小声道：“进去吧。”
爱洛刚坐下，正要让门外的莱莉过来，听见瘦削女士让她进去，顾不得多说，指了指椅子上的行李箱和包，让莱莉看着点，然后赶紧站起来，手里捏着信封，进了右侧的房间。
房间里，和拉维恩教务长年纪相仿的一位盘发黑裙女士，坐在办公桌后，正面色平静地看向门口。
爱洛缓步走到桌前，将信放在办公桌上，退后一步，行了一个屈膝礼，微笑着说道：“您好，我是爱洛伊丝·加西亚·泰勒。”
校长大人看过推荐信，确认签名后，犀利地问道：“你就是拉维恩夸成天才少女的爱洛？说说看，你能画什么，教到什么程度？我这里虽然缺少绘画老师，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的。”
“呼~~”
听伊夫琳校长提到学校果然需要教师, 爱洛心底雀跃了一下，沉了口气，不急不缓回答道：“肖像画和风景画都有成品, 不限尺寸。我能教授入门到中级水平的绘画内容，拥有培训学徒和绘画助理的经验。”
伊夫琳越听眼睛睁得越大，拉维恩在信里只是说，这孩子在日间学校开了培训班，大受好评, 因为长得漂亮有了麻烦，身为教育工作者，不愿意看到如此有天份的女孩子成长之路被打断，才决定推荐她到女子学校任教的。
这么一个小女孩，能画肖像画，真的吗？
伊夫琳沉默了一会儿, 温和地问道：“你是给自己画过小像吗？属于哪个流派？”
绘画老师总是不够用，原因就在于, 既要有高明的画技，还要能够忍受女校枯燥的生活。
这里的学生非富即贵，几乎家家都有私人画师, 水平一般的绘画老师干不了多久, 就被嘲笑走了。水平高的, 在兰敦随便年入上千几尼, 还能夜夜笙歌, 何必来这个静谧偏僻的小城挣一年不到100几尼的年薪？
并且，高年级的女孩子们十三、四岁, 情窦初开，如果是男性老师, 除了专业能力，对人品道德的要求也非常高。
然后，要求过多的结果就是，贝德拉尔枉为帝国知名女校，绘画老师竟然需要常年招聘，很让校长大人烦心。
“不是自画像，是给其他夫人画过5、6英尺的肖像画。我手里有一副小的装饰画，您可以看一看。”
征得伊芙琳的同意后，爱洛让莱莉把所有的行李都拿进校长大人的办公室，取出了她手里唯一的那副书本大小的《白日浴场》，放到办公桌上。
见伊芙琳盯住眼前的画作，半天没动静，爱洛松了口气，侧头暗示莱莉将行李箱收好，站到一边去。
趁机将随身物品安置在眼皮子底下，爱洛放心了许多。
过了好一会儿，伊芙琳摘下眼镜，揉了揉双眼，声音有些飘忽，问道：“我听说，坎贝尔公爵夫人曾经在拜阿斯城找到了一位天才画师，这两年给她画的肖像画在兰敦引起了轰动。不会都是你的作品吧？”
“呃，是我。”爱洛笑了。有点奇怪，信里没说吗？看来教务长还是很谨慎的。
整天和贵族家长打交道的伊芙琳，非常善于将现实情况和脑子里接收到的驳杂信息联系起来。原本心里有些不托底，面前这个女孩，年纪只怕还没一些学生大。再怎么信任老同学，总归是在为女校招聘绘画老师。
若非她多问了一句，谁能想到，这个面容娇丽的十来岁女孩儿，就是那位有作品被皇家花园画廊收藏的画家。
这就完全没问题了。幸好自己向来比较关注兰敦的各种新闻，看到这幅画独一无二的风格和签名，灵机一动，竟然带来了巨大的惊喜，这是捡到宝了。
话说，坎贝尔夫人离个婚，她的私人画师在拜阿斯城都待不下去了，某人的动作太慢了。
脑子绕来绕去，权衡了一番利弊，伊芙琳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说道：“爱洛依丝，欢迎加入贝德拉尔女子中级学校。希望你在此生活愉快，并取得更大的成就。”
“我会努力的。”爱洛按捺住想跳起来的激动，非常郑重地行了一个礼，回答道。
无论校长大人是出于人情还是欣赏，毕竟是在她最为需要的时候提供了工作机会，让她在狼狈不堪的此时有一个落脚之处。
不善于外露的语言赞美，爱洛只能通过含蓄的表达，来感谢这位善意伸出援手的女士。
伊芙琳点头道：“本校老师都要有教师资格证书。如果没有，就只能做助理教师，不能单独给学生们上课。日间学校的那种培训班，不算正式的教职。”
爱洛想起临走时漂亮的裙子帽子都没带，而是急急忙忙装了一大包的文件，试着问道：“我有兼职时的教师资格证，您看可以吗？”
“嗯？”伊芙琳有点儿意外，“拿给我看看。”
爱洛连忙找出行李箱里的文件袋，把那张开班前办理下来的证书递给伊芙琳。
这张折页硬纸上记载了爱洛的个人信息，教学方向和保证人。一圈花草纹内，教学方向的内容清楚细致：绘画类别（全），阶段（全）。
伊芙琳抖了抖手里的资格证书，心里嘀咕：“拉维恩办事情还是那么滴水不漏。明明只是日间学校的培训班，生生让她申请了一张全职教师资格证，还是等级最高的那种。”
脸上却欣慰地笑道：“有这个就省事了。你作为绘画教师入职，年薪80几尼，暂时教授一年级和二年级的绘画入门课程。后面如果有调整，薪水会跟着变动。”
“好的。”爱洛一口答应，没有就薪资问题和校长大人展开讨论。
根据经验，高收益伴随着高风险，稍不留神就可能全军覆没，活生生的例子就是她自己。
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她可不想重蹈覆辙，连续创业。
当老师只能生活糊口，不能寄希望于此，下一步东山再起的致富路，要好好规划一下。
因此，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挣多少钱不重要，安定下来才是当务之急。
见爱洛没提出异议，伊芙琳将手里的资格证递还给她道：“你从拜阿斯城过来，暂时在学校住下。下午到行政处办理手续，明早八点到三楼的综合会议室参加教学会议，安排课程。”
随后拉了拉桌边的绳子，一声铃响，她的秘书，那位瘦削女士进了办公室，伊芙琳吩咐道：“杰西卡，泰勒小姐的入职由你负责。她是本校新来的绘画教师，安排住到冷松林南楼。”
“好的。校长女士。”杰西卡点头应下，对着爱洛说道：“泰勒小姐，请跟我来。”
爱洛同伊芙琳告辞后，带着莱莉，拎着行李出了校长室。
来到走廊，先前一直板着脸的杰西卡露出了笑意，问道：“行李重不重，我叫两个女仆帮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