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封闭狭小的空间里待着，时间走得特别慢。明明感觉过了很久了，爱洛一看表，才10分钟。
莱莉靠着爱洛，好像汲取到了力量，这会儿说话也不抖了：“爱洛小姐，其实，一开始我有点害怕，但是现在好多了。只是，我们能顺利离开吗？”
“当然了。”爱洛斩钉截铁回答道：“我都不知道我今晚要走，更别说那些坏人了。没听见古兹大叔说了，码头和船运是桑松家的产业，帕蒂非但伸不进来手，弄不好，两家暗地里还有仇呢。”
莱莉“嗯”了一声，慢慢放松下来，站起来给爱洛整理吊床：“要不然，我铺一张毯子进去，你在里面睡一会儿？”
看着网兜一样的吊床，爱洛伸手摸了一下，粗粝的绳子结成巴掌大的网眼，一不留神手脚就得卡住，“我可不睡，看着就难受。”
莱莉想了想，把扔在垫子上的大衣围巾叠好，挂在吊床上。再把一张毯子摊在垫子上面，然后摊开爱洛的灰呢大衣，说道：“要不睡在这个上面，这会儿也不冷，不行把围巾盖上。”
这个行。
爱洛从低矮的行李箱上站起来，坐到大衣上，向后倒下去，舒服。
平平躺下，伸了伸腰，爱洛看着头顶的甲板，说道：“你也过来躺会儿吧，等船开了以后，天亮时厨娘才会来。”
只留下一根蜡烛，莱莉把另外一张毯子铺在爱洛身边，同样裹着外套，和爱洛并肩躺下，笑嘻嘻说道：“我在温泉的时候经常睡地板，没想到还有睡船板的一天。”
这是什么了不起的生活经验吗？
是有点儿。
爱洛苦涩一笑，闭目静下来，开始回想今晚的安排有没有疏漏，会不会影响到不相干的人。
别看脸上平淡不惊，说话办事仿佛胸有成竹。其实，爱洛的内心早就如同烧滚的热油，从听到巴德带来的消息开始，一直都在煎熬着。
终究是没有等到坎贝尔夫人回来，不得已丢下奋斗了四年的事业，彻底告别了这座城市，完全可以用仓皇逃窜来形容。
即便现在顺利离开，也只能说两害相权取其轻，未来怎么样，还很难讲。
坏人总是以控制人身自由为目的，连着两次，她都以逃跑来躲避厄运，从未正面对抗，只能说明人小力弱，经不起任何风浪。
想到卡洛塔当前锋，帕蒂在背后算计自己，爱洛就恨得牙痒痒。好几年的心血毁于一旦，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破落贵族贪财好色顺手为之。
“一定要努力拼搏，将来不止要有钱，还要有地位。否则，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出来捏我一把，哼！”
在爱洛总结教训，规划未来的同时，这艘木制货船乘着凌晨的冷风，静静朝兰敦驶去。
摇晃前行中，爱洛和莱莉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莱莉一把拉开盖在身上的羊毛围巾，胡乱扒拉了两下辫子，爬起来上了三阶木梯，贴在门的下方听了听，才伸手拉开门扣。
小木门从外面打开，一片光照进来，探出了古兹的脑袋：“吃早餐吧。”
莱莉站在木梯中间，接住一袋面包和一个水壶，递给下方的爱洛，最后拎下来一个马桶。
古兹说道：“等一会儿厨娘会来送水，并且带走垃圾。”
爱洛问他：“外面一切都还好吗？”
“什么事都没有，你安心待着，晚上靠岸的时候，我找机会带你们上甲板透风。”古兹微笑道。
“好的。”
头顶的小木门被关上，莱莉从里面扣上，重新变得昏暗的舱室十分逼仄压抑。
“再去点两根蜡烛。”
爱洛把马桶放在木梯旁边，把面包和水壶放到了临时由木箱拼成的桌子上。
新的光源出现了，手里的面包好像也没那么黑了。
“这是白面包吗？”莱莉看了一眼，把昨晚贝林匆忙塞进包里的两个纸袋拿出来。
“里面加了奶酪和生菜，还刷了酱汁，非常不错了。”爱洛说道：“这里温度高，一会儿先把香肠吃了，我们带的酥皮面包可以多放一天，橙子还有三个，正好一天一个。”
莱莉吃了半个味道差强人意的早餐包，有些干硬，把水杯里的咖啡全部喝光后，将水壶里的水倒进水杯，尝了一口，“呃，这是什么味？”
看到她皱起来的小脸，爱洛凑上去闻了闻，笑道：“是淡啤酒，船上淡水不好保存，这个要更干净些。”
“能让古兹大叔送点清水吗？”莱莉年纪小，虽说也是女仆出身，可没有爱洛的见识和韧性，生活条件差到连水都没得喝，有点崩溃了。
爱洛严肃道：“船上可没有刚从水井里打出来的清水，都是不知道放了多少天的水，喝了会拉肚子的，绝对不能喝。”
“我知道了。”莱莉被爱洛的语气吓到了，低头小声回答道。
“就只是三、四天，很快就到了，下船了我带你去吃最最新鲜的煎烤牛排，滋滋冒油的那种，还有甜甜的玉米浓汤，管饱。”爱洛一边咽下干面包，一边给莱莉画大饼。
把一根香肠掰成两截，一人一半，配着面包，两个女孩子好不容易结束了船上的第一顿饭。
爱洛的咖啡也喝光了，让莱莉把剩下的淡啤酒分别倒进水杯后，把空水壶放到木梯下，一会儿要让厨娘带走。
然后，和莱莉四目相对，噗嗤笑出了声。爱洛说道：“单独隔出一个空间吧。”
两人走到另一侧的舱壁处，把昨晚堆在一起的木箱挪来挪去，凑成一个封闭的小空间，虽然简陋，但无奈，这里就是卫生间了。
。。。。。
谢天谢地, 时间不长，小木门又被敲响了，一个粗声粗气的女人喊道：“水。”
莱莉踩上木梯, 打开锁扣，门外黑乎乎的面孔透露出不耐烦：“把水接下去，洗脸的不能喝，马桶递上来。”
莱莉伸手接过一个小木桶，里面有半桶水, 递下去后，拎上来密封的马桶，手心里抠着爱洛刚刚给她的零钱。
将马桶递给妇人，顺手将2个便士塞进她的手里，妇人感觉到手里的硬币，脸上立马露出笑容：“每天早晚各一次, 我会来送洗漱的水，收走垃圾, 古兹管事已经安排好了。”
说完，重新递来一只干净的马桶，笑嘻嘻地缩回了脑袋。
小木门开了这一会儿, 透进来些许清新的空气, 莱莉忙着找毛巾要洗脸刷牙, 爱洛笑道：“我们又不出门见人, 其实不洗脸也行。”
莱莉坚决不同意：“我还要给您梳辫子呢, 不然这一天也太长了。”
这样的繁文缛节，让曾经一放假, 不洗脸就吃饭，躺着刷剧一整天的爱洛如何能够忍受？
毛巾牙刷送到手边, 也能勉为其难洗一洗。
爱洛打理完个人卫生，莱莉同样刷了牙擦了脸，把用过的水倒入马桶，一切收拾明白后，难得爱洛不用赶早出门，给她梳了一个无比复杂的小辫子集合。
完成之后，没有镜子，只能用手细细摸索，感受小女仆日益精湛的手艺，爱洛夸赞道：“平时练得好，以后有需要我就不用去外面请专门的梳头女仆了。”
莱莉气得脸都红了：“您还曾经想着要去外面请梳头女仆吗？”
“我就是随口一说，你知道的，从来没有请过，呵呵。”爱洛意识到冒犯了贴身女仆的尊严，赶紧找补。
年龄不大的女孩子，虽然名为主仆，但在同舟共济时，感情可比先前亲近多了。所以，莱莉说话办事也有了自己的想法，都敢当面询问爱洛了。
原本恪守身份边界的莱莉活泼机灵了许多，没有别的原因，危机之中，两个人只有携手努力才能共度难关。
一个早上干了这么多事儿，这会儿还不到八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傻呆着。
爱洛吩咐道：“昨晚基本没睡，你现在休息，午饭后换我。”
莱莉担惊受怕一晚上，远没有爱洛的心里素质，一直是强撑着女仆的尊严。听了这话，放松下来，想了想说道：“也行，可别自己出去啊。”
“知道了，赶紧睡吧。”
爱洛起身，把多余的蜡烛熄灭，只留了一点小小的烛光。
听见莱莉一秒入睡，爱洛笑着摇了摇头。莱莉才11岁，对她来说，这一天的经历太刺激了，要不是自己一直撑着架子没倒，恐怕早就吓晕了吧。
在硬船板上躺了几个小时，浑身有些僵硬酸痛，爱洛站起来，在不大的舱室里转圈。
一团乱麻的脑子慢慢静了下来，她开始思考下一步该往哪里走：“这艘船开往兰敦，途径多个港口，如果没有意外，我会在目的地下船。但是，到了之后，我是去找坎贝尔夫人，还是去拉维恩教务长推荐的女校呢？”
两条路各有利弊。
皮耶很久都没消息，不难猜出，坎贝尔夫人近况不妙，可能根本顾不上她。自己贸然上门，万一卷进去，更给别人添麻烦。
去那所从未谋面的女校，就完全是在赌了。不确定的人和地方，能是正确的选择吗？
不知道。
未知的前方，压在爱洛的头上，沉重的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开船后，有风从接缝处渗进来，但舱内还是有些憋闷。
爱洛没有下定决心，只好找点儿别的事情干。手里托着烛台，凑近舱壁，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暗格，翻点儿新鲜的东西出来。
船舱都是用厚重的木板拼接而成，有一部分接缝处还有铆钉存在。
“木船用铆钉，不怕漏水吗？哦，这里是内侧，不挨着水。”
爱洛胡思乱想，看着一条条粗粝的木板，灵机一动：“既然都有蒸汽火车了，为什么没有蒸汽铁船呢？舍瓦利的宗教画出口到海对岸的国家，总不可能是通过这种木船运输吧？”
“所以，这样的木船只能在内河航运，因为载重太小，才会被铁路货运所取代。那我是不是可以买一些海运和铁路的股票了？”
明明前途未卜，却还想着怎么投资挣钱，只能说，爱洛致富的初心一直没变。
睡觉时身下压着好几个钱袋，舱室内也没有别人，虽然很不舒服，但从没想过要取下来，出门在外，绝不能放松警惕。
昏暗中思绪万千，爱洛一会儿坐在行李箱上，一会儿站起来靠在舱壁上，口渴了也不怎么敢喝淡啤酒，一直挺到小木门再次被敲响，才去拍醒莱莉，让她起来吃午饭。
门外还是古兹，送来了夹心软面包，还有两个小梨子，以及一壶咖啡。
“早上太急了，没找到能喝的水，只好送来一壶淡啤酒。上午我在船长室帮忙，那里有摩卡壶，后面你们就不用喝酒解渴了。”
古兹有点赧然，给了好几个几尼让他准备餐食，结果一大早就给两个小女孩送酒喝，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一切安稳就行。”知道外面风平浪静，爱洛没提过多的要求，跟上次扒火车比较，生活条件还是进步了的。
午餐的质量有了明显的提升。
经过一个上午的交流，古兹打通了厨房和采买的路子，面包里不仅夹了葡萄干，还刷了一层蜂蜜。配上脆脆的梨子，虽然没有肉类和蔬菜，但口感和味道非常不错。
把最后一根香肠分掉，喝完水杯里的淡啤酒，爱洛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让莱莉收拾，自己躺在毯子上，裹着大衣昏睡过去。
一觉睡到四点多，爱洛才醒过来，头晕乎乎的，揉着眼睛坐起来，蜡烛熄灭了，蓦然间感觉不知身处何方。
莱莉趴在箱子上，听见动静，抬头看见她醒了，连忙说道：“您睡醒了，我来给您梳头吧。”
爱洛站起来伸了伸腰，喝了几口咖啡，重新燃起蜡烛，让莱莉把早上的小辫子拆开，再次花半个小时换了发型。
没办法，跟先前开画室的时候，天天忙得两脚朝天的情况不一样了。
现在，有的是时间。
磨蹭了好一会儿，听见“咚咚”的声音，爱洛趴在舱壁上听着，外面隐约有人声和水声，船靠岸了。
六点多，古兹敲响了小木门，送来了晚餐，说道：“今晚停在一处比较远的泊位，没见陌生人上船。等10点多的时候，水手们都休息了，我来带你们出去透气。”
心中有了期待，和中午差不多的面包好像也更加松软香甜了。
等厨娘送过新的洗漱用水后，爱洛披上了外衣，裹上围巾，做好了随时上甲板的准备。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已经在这个不足100平方英尺的空间里待了一整天的两人，都坐在行李箱上，焦急地看着小木门，生怕错过了敲门声。
船体随着河水的荡漾微微晃动，爱洛侧耳倾听，一切静谧，没声音最好，生怕忽然听到大声呼喝的喊叫，说不好是什么人，那可就糟透了。
“我一会儿先上去，等我回来你再去，要把门锁好。”
一心想出去呼吸新鲜空气，爱洛差点儿忘记行李箱里还有贵重的财物，低声说道。
“喔，知道了。”莱莉出了一身冷汗，想起自己身上到处放的都是钱，问道：“钱袋用不用取出来？”
爱洛摇头，“缝在裙子里，着急走没拿针线，重就重吧。”
想到随身携带的钱财，莱莉一点都不困了，拼命回忆昨天爱洛到底给她装了多少钱，可别掉了。
古兹来的时候，爱洛找了一个说法道：“我们一个一个去，目标比较小。”
“好的。”船上人多嘴杂，越隐蔽，知道的人就越少。
按照古兹的说法，目前船长和厨房的人，都以为爱洛是逃婚去兰敦上女校的中产家庭小姐，没人怀疑她的身份。
随着科技进步，社会发展，风气渐开，这样的事情每年总要发生一、两起。
近几年流行起来一种思潮，认为小姐们需要接受教育，晚一点结婚更好。过于守旧固执的家庭，如果忽略了年轻人的想法，可能就会有离家出走的孩子。
总体上来说，人们对孩子的同情会更多一些。因此，认识古兹很久的船长听说之后，并不十分惊异，顺手帮了忙，还有额外的收入，非常合适。
沿着走廊经过好几扇舱门，古兹带着爱洛来到了上船时的位置。
一出舱来到甲板上，透心的河风铺面而来，爱洛的脑子一下清醒许多，吸一口湿漉漉的空气，心中的憋闷散了个干净。
四下里静悄悄的不闻人声，只有水波拍岸的哗哗声，月亮格外明亮，只是偶尔会被飘过的乌云遮住。
“今天外面下雨了吗？”爱洛感受到潮气，问道。
“现在这个季节，往兰敦的方向，一直都有雨。不过，不会是昨天城里那样的暴雨，都是毛毛细雨。”
第136章 目的地
爱洛看向河道, 月光时隐时现，照在前方停泊的一排三桅木船上，起起伏伏, “这艘船会原路返回吗？”
“先到兰敦卸货，然后装货南行，到达茵河的南部入海口，才会重新回转。”古兹回答道。
“兰敦没有入海口吗？”
跟曾经看过的旅行地图相互印证，爱洛默默盘算自己现在到哪儿了。
“有的。兰敦的海港在一处海湾里, 停靠的是大海船，木货船全在内河上航行，不会开到大海里。”古兹解释道。
也就是说，木船可以沿着内河，将两个出海口连接起来。
在脑子里画了一副航运图，爱洛知道了她目前所在的大概位置, 沉思了一会儿，问道：“如果我要去康布瑞城, 在哪个港口下船会近一些？”
“你不去兰敦吗？”古兹惊讶极了。
波光粼粼的河面刮起了微风，爱洛额前的碎发飘起来，整张脸包在围巾里看不出神色, 声音闷闷地说道：“形势不明, 先到康布瑞城落脚, 观望一下, 再去兰敦。”
听古兹刚才介绍说, 现在的木货船，只能在内河上跑来跑去, 连海湾都进不去，她就知道, 肯定是因为远洋海船的技术已经发展起来了。将来，即便内河航运还在，也只会换成蒸汽铁船，这种桅杆木船，快被淘汰了。
既然旧的会消失，新的会出现。那么对于她来说，找坎贝尔夫人寻求庇护就是一条旧路，已经证明了外部力量很可能会被环境所限制，关键时刻无法联系，又怎么能继续将自身的安危寄托在这上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