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洛得到鼓励,赧然道:“暂时,这是我能想到和做到的最好方案了。”
拉维恩点点头,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说道:“我打听了一下,这件事单凭你自己是解决不了的。所以,”顿了一顿,继续道:“我有一位要好的同学,她现在是康布瑞城贝德拉尔女子中级学校的校长,我已经向她推荐了你。如果你想去外面看看,可以先到那里担任绘画老师,再做打算。”
什么意思?
事态已经严重到需要跑路了,还是说,拉维恩只是出于好意,想帮助她度过这一段低谷?
爱洛盯了拉维恩好几眼,见她面容坦然,脸上并没有焦急和暗示,只有慈和的微笑,才伸手拿起桌上的信,感激道:“要是过一段时间还是没事儿干,我就出去走走。嗯,这个地方,离拜阿斯城很远吗?”
“那里是距离兰敦50英里的一个小城,有山有水,风景优美,正适合你这样的画师。”拉维恩笑道。
“听起来不错,下一步可以安排旅行了。”爱洛暗自忖量。
谢过拉维恩的推荐信,爱洛领取了一大叠最新法尔西帝国语材料,约定半个月后,继续每周到校一天,才告辞离去。
沉浸在新一期学习计划中的爱洛,没有留意到拉维恩淡去的笑容和眼底的隐忧。完全不知道,虽然暂时没发生什么,但拉维恩旁敲侧击过的人,都暗示她,帕蒂一向骄横,没有强力人物出面,这件事别想解决。
没证据不能乱说,怕把爱洛吓到了,弄巧成拙。她才想出这个办法,万一有需要,至少多条路。
吃过晚餐, 不想出门散步,爱洛在客厅喝茶消食,温切尔一家来了。
一进门, 塞拉就奶声奶气地说道:“姐姐,你把妈妈还给我了,我好高兴呢,请你吃颗糖。”
爱洛扯了扯嘴角,笑道:“一颗怎么够, 我要吃两颗。”
大家笑嘻嘻瞧着塞拉,她一会儿缠着莱莉梳辫子,一会儿要尝尝茶水的味道,和先前总是怯生生的小模样大不一样。
贝林欣慰地说道:“古兹回来以后,塞拉眼看活泼起来了,这家里面, 还是要有个男人。”
温切尔一脸担忧的对爱洛说道:“两天功夫,培训班和画室都关掉了。大家不知道为什么, 不敢直接来找你,今天全去找我了。好在上了培训班的孩子们,手里有技能, 现在没人闲着, 连小维德也进了一家画室当学徒。但是, 怎么也比不过在你这里学得多挣得多。所以, 大伙儿想问问, 您的画室什么时候重开?”
古兹黝黑的脸庞有些严肃,正色道:“画室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儿?有没有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
爱洛摇摇头, 说道:“现在还不好说未来会怎样,你们都别管了。如果有需要, 我会开口的。嗯,要是别人再问,你们就说订单不好拿,我提高绘画技术去了。”
看来温切尔一家被打扰的不轻,爱洛只好给出这么个理由,让她辛苦一下对付过去。
温切尔见爱洛今天的情绪好了很多,点头道:“你说的不是没道理,总不能为了其他人,就不再考虑自己的事了,我知道了。”
古兹见爱洛什么也不透露,明白有些事情,知道的少了可能更好,没再当面追问,回头找人打听吧。他在码头,大小是个管事,有时候一些小道消息,在下面传得更快。
画室停业后的一周内,布利和特雷,带上吉斯跟两个助手,加入了一家有三十年历史的画室,主攻人物画。
迈克斯领着另外两个助手,进了一家开业不到三年的新画室,担任风景画主管。既能继续磨炼画技,还捎带了业务管理。看来,迈克斯不想只做个纯粹的画师,当然,他也有这个能力。
至于本诺,在打听消息的同时,拓展了他的绘画业人力中介业务。“飞舞的加西亚”画室三位前独立画师,目前的新工作都是他的手笔。卢卡跟着跑腿,天天乐呵呵,比学画的时候精神多了。
知道大家的生活都有了着落,本就舒缓下来的爱洛真正松了口气。只是白天沉静悠闲,午夜梦回,不是不后悔的。
一方面,她的根基天生不稳,既不敢,也不能强力开拓客户渠道,只好依赖来源有限的订单。
另一方面,在面对巨额订单时,只顾眼前能拿到手的利益。虽然心知客户集中,容易受制于人,画室的经营策略很不妥,但心存侥幸,以为技术出众足以抗衡,总是有意无意忽略潜在的问题。
两者互为因果,遭遇危机无法避免,应对措施并没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所以,当初不开画室,自己的境况能比现在强吗?
可如果能够早一点调整业务方向,或者一开始就控制画室规模,不碰见博物馆这种奇葩订单,至少降低了动荡中同时发生坏事的概率,起码不会像当下这么狼狈。
总结得失,积累经验,避免重蹈覆辙。
爱洛的心情沉重了两天,在百花渐次开放的春日里,又变得阳光明媚起来。
创业么,失败很正常。
下次,一定能做的更好!
情绪平复后重拾信心与希望的爱洛,准备继续磨炼绘画技术,为自己找到一条结合前世技法精髓与当世流行风格的超神之路。
只有站在山巅,才能平安喜乐。
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方案。
四月,天气晴好的两周时间里,温度高得恍如初夏。爱洛时常带着莱莉,由卡曼驾车,把她们送到茵河岸边,两人沿河步行去圆形广场,到布克尔书店蹭书看。
暖风熙熙,日光炎炎,所有外套都穿不住了,爱洛出门的穿着,从厚实冬裙换成了薄款的条纹棉布裙。看过了书籍画册,记下的心得笔记,已经积攒了厚厚一本。
今年的气候很反常。
这一天,隔日来书店升级绘画技能的爱洛,看累了书册,拿了一本《色彩过渡原则》,坐在矮柜上换脑子,考虑哪天去逛街买新款长裙的时候,一阵闷雷轰轰而过,下起了春日少见的急雨。
雨滴掉落,打在玻璃窗上,传来清脆的噼啪声,短短几分钟,整个广场已是白茫茫一片。
“我们现在回去吗?”莱莉胆子不大,大白天响雷,她的声音有点抖。
爱洛点点头,放下手里的画册,带着莱莉下楼。此时,大部分顾客已经下到一楼,准备离开。
半掩的大门被狂风吹开,堆在柜台上的书页哗哗作响,爱洛打了一个冷颤。
“下暴雨了,快点走。”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聚在门口的人们纷纷挤进门廊,寻找各自的马车。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楼前的方石路面上,积水没至脚踝,着急的人一脚踩下去,溅起的水花能打湿半个裤脚。
拽了一下几乎拖地的裙边,爱洛伸手提了提,想把裙子拉到小腿处,又四下里看了看,见不多的几位女士都是任凭裙角落在水里,匆匆上车。只好松手,顶着越来越大的春雨,在石板路上跋涉了两步,上了自家的马车。
卡曼一声低喝,马车慢慢跑起来。车厢里暗沉沉的,爱洛的半边身子连同大半个裙摆都是湿的,莱莉也被淋得落汤鸡一样。两人赶紧翻出手袋里的帕子,胡乱擦两下,拧干裙边,爱洛说道:“回去后先喝上两杯滚热的茶,晚上再洗个热水澡。这个季节下大雨,我来拜阿斯城这几年,可从来没有遇到过。”
莱莉嘟嘴道:“要不是总不下雨,我怎么会忘记带伞呢?”
“哒,哒,哒,”马蹄声小了,车停下来,听见卡曼在车前焦急地喊道:“前边路上的水太深了,我看见一辆马车斜在一边,像是车轮坏了。爱洛小姐,我们改道吧。”
爱洛把车厢的小窗户拉开一条缝,试图看出点什么。但一开窗,冰冷的雨打进来,眼睛都睁不开,只好迅速关上。
因为贪图沿河的景色,最近经常走的这条茵河南岸路,此时的路面汇集了半个落入南城的雨水,湍湍流入茵河。
想到城内的地势,爱洛果断道:“我们绕一圈,先往地势高的地方走。”
卡曼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调转车头,趁着后面没有被其他马车堵住,就近找了一条不知名小道,直接穿插进去,离开了积水越来越深的大路。
有惊无险,马车在城区里绕来绕去,避开了积水和堵车的路段,顶着大风雨停在了石匠街贝林家的小楼门口。
“卡曼大叔,你快点回家,我明天不出门。”爱洛交代了一句,带着莱莉湿漉漉的进了门。
贝林正在忙晚饭。见两个人冻得打哆嗦,赶紧跟着一通忙活,才让爱洛在天黑前,冲了热水澡,换上干爽的室内裙,舒舒服服坐在客厅喝红茶。
“莱莉,衣服先不忙洗,过来喝茶,免得着凉了。”爱洛没让同样冲了热水澡换了干衣服的莱莉在冷飕飕的院子里干活,把她叫了进来。
“你刚才说,在路上看见什么了?”洗头发的时候,莱莉嘟哝了一句,爱洛没太听清楚。
莱莉回想了一下,说道:“马车调头的时候,车门弹开了一道缝。我看见那辆倾斜在水里的马车后面,隐隐约约有好多高头大马。嗯,那会儿路面的水都快到我们车厢的地板了,可是才淹到那些马的小腿下面。我只在帕蒂子爵的庄园里看到过那么高的马,有点惊。。。”
莱莉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爱洛的脸色忽然沉了下去,浑身散发出比室外的风还冷的寒气。
“嗯,没什么。”过了好一会儿,爱洛说道,“吃饭吧。”
莱莉吓得不敢再说什么,以为是提到了不该提的人惹爱洛不高兴了。
沉默的晚饭过后,窗外的雨声小了。爱洛早早回到三楼,点了三根蜡烛,坐在书桌前,手里的阅读小故事怎么也看不进去,总是走神。
莱莉的话激起了她心底暗藏的不安。自从上次卡洛塔怒气冲冲走掉,接近一个月的时间,除了在速成画上制造困境,没再听说帕蒂子爵的任何消息。
画室关掉之后,按道理说,自己应该是一点儿破绽都没有,只等皮耶的消息了。但为什么,今晚的注意力不集中,心脏还砰砰直跳呢?
是白天淋雨的缘故,还是未知的第六感预警?
爱洛烦躁地站起来,在屋里转圈,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应对。正纠结无比,准备洗个脸清醒一下的时候,听见楼下传来“砰砰砰”的急促打门声。
一个激灵,知道大事不好,从来不会有人这样敲门。等她冲下楼,莱莉也刚到,还没来得及开门。
“是我,”卢卡喊道。
爱洛一把拉开房门,外面站着比她低了大半个头的卢卡,和一个眼熟的小男孩。
“进来说话。”听见声音下楼的贝林,用毛巾给这两个孩子擦干满头满脸的汗水和雨水后,才问道:“这是怎么了?”
“巴德来找我, 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告诉爱洛,我就带他来了。”
卢卡最近跟着本诺在外面跑,说话办事稳重了不少。
这个曾经在杂货街给自己拎包的小男孩肯定听到了不得了的消息, 才会让卢卡带他上门。
爱洛询问的目光看向巴德,男孩急切地说道:“爱洛小姐,今天在杂货街,我听见有人在打探你的行踪。我跟在那个人身后,看见他是在和达米安结钱。达米安是城里的消息贩子, 主要为城里的贵族老爷们打听消息,他的名声很差,经常跟各种绑架勒索的恶性事件联系在一起。所以,您要小心啊。”
“什么。。。”爱洛的头发根立起来了,无法无天随心所欲,才是贵族们的真面目吧?
最近一段时间那无名不安的感觉应验在这里了。
爱洛闭了闭眼睛, 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有了决定, 郑重谢过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男孩,严肃地问道:“巴德,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当然。”巴德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你认识古兹大叔的吧, 悄悄请他过来。就说我有事情找他商量, 别的先不说, 可以吗?”
“好的, 我这就去。”巴德火急火燎起身, 去了离得不远的温切尔家。
“卢卡,”爱洛看向一脸沉着的前学徒, “去找卡曼,让他驾车带你去本诺家, 请他现在过来一趟。他要没在家,你就去灰熊酒馆。”
“我肯定能找到本诺大叔。”卢卡点头,匆匆离开。
爱洛看了一眼紧皱眉头的贝林和脸色煞白的莱莉,勉强笑道:“不用担心,只是找他们来商量一下,我肯定能处理。”
贝林没说话,转身去厨房烧水,爱洛看向莱莉,小声说道:“你上楼,找两套外出的衣服,一双鞋装进小行李箱,有备无患。”
莱莉脚步虚浮的上楼,大门被轻轻敲响。爱洛凑到窗边,看到了一高一矮两道影子,才打开门,让古兹和巴德进来。
关上门,古兹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爱洛示意巴德,让他将听来的消息再讲一遍,然后对巴德说道:“谢谢你帮了我的大忙。这件事,我会解决的。这会儿时间晚了,你先回去,不要跟别人说,过两天,如果没什么风声的话,你来找贝林奶奶。”
巴德双眼骨碌碌转了一圈,明白爱洛的意思,是不想让他牵扯进来,回答道:“好的,我会留意的。您自己小心。”
送走巴德,爱洛对古兹说道:“我不确定事情会发展到什么程度,但必须做好准备。如果要离开拜阿斯城,我能买到火车票吗?”
古兹叹了口气,说道:“拜阿斯城每天有两趟货运列车,三趟客运列车开往兰敦。但是,兰吉利帝国车程超过三个小时的中长途客运列车,所有等级的车厢,都不会卖票给单身女士,哪怕你带着女仆。”
。。。。。。
“货运列车呢?我能上车吗?”曾经有过免票经验,爱洛还有选择。
“咳咳,”古兹没想到爱洛的思维如此跳脱,思考了一下,摇头道:“你根本进不了车站。即便躲在送货的马车上混进去,因为运走的大都是时令性强的货物,怕水怕压,盖好防水布以后车厢就锁了,而且一般的车厢是密封的。要不然,当初我们怎么会被拉走呢?车厢门打不开,就是出不来。”
“呃,那我顺着铁路走一段,货车会在前方临时停靠吗?”爱洛继续找机会。
古兹盯着爱洛好一会儿没作声,见贝林进来,欠身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说道:“绝对不行。到下一站至少需要十多个小时,途中会经过峭壁山洞,你不可能沿着铁路走到那里。”
停顿了一下,古兹问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是有人看你挣钱眼红,想要勒索钱财的话,可以报给治安所。”
爱洛摇了摇头,正要解释,门再次被敲响,本诺的声音传来:“是我。”
打开门,卢卡急急说道:“幸好在半路遇到了本诺大叔,他正往这边来,差点就错过了。”
爱洛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你先回家,明天再过来。”然后对站在门边的卡曼说道:“辛苦你等着,一会儿还要用车。”
卡曼点头,拉着马车停在路边的阴影里,沉默如常。
关好门,来到客厅,见古兹也在这里,本诺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我在灰熊酒馆喝酒,听见有人说今天下午,不知谁家的私人卫队,在茵河边准备劫人的时候,被大暴雨打断,车都翻了。还让路过的人别多问,都给了赏钱,跟白捡一样。据说,这些人正到处打听消息,准备过几天再动手。然后,酒馆老板一直看我,我才反应过来,是不是,你。。。”
“说不好,但可能性很大。我临时换了路线,莱莉说她看到了眼熟的高头大马。”
“你怎么想的?要我说,现在就去银月温泉,找拉福德帮忙。”本诺提议道。
古兹皱紧了眉头,问道:“是城里哪个贵族要找你的麻烦?”
“是帕蒂。”本诺很气愤,脱口而出。
古兹的脸色沉了下去,身为本地人,他可太知道这人的德行了。
“不行,拉福德顶不住。”古兹解释道:“帕蒂要干的事,除非爵位比他高。否则,本城的行政官也压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