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全是点断的线条，但也能看出故事梗概，按照这个进度，没准儿还能提前完工。
中午吃饭的时候，爱洛虽然感觉累，但心情相当愉快。
第一次和施雷姆配合，两个人无需多言，方方面面都合拍，描线涂色顺手拈来，没有任何延迟，可见她对文字指引的理解很到位，下午完全可以作为助理画师上手试试。
这样一来，自己也能缓缓，连续好几个小时举着右手画画，真有点受不了，要不是门槛过高手艺不成，真想换成左手拿笔。
第301章 穹顶画
短暂午休过后, 大小画师们节奏不乱，继续在各自的分区忙碌。爱洛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 只是从地面往上看，如果按原定方案，方柱和顶部的连接处会出现大片空白，视觉上有些突兀。
把这件事记下来，两位女画师又一次顺着木梯爬上去, 接着绘制底图。
施雷姆在熟悉了爱洛的运笔习惯和落点方式后，开始看着样稿描补，然后过渡到局部涂色，下午快要结束时，她已经能独立完成部分零散的画面了。
“非常好，”
检查了当天的成果, 爱洛点头道：“真正的考验在后面，明天我画主图, 你来负责支干部分，我们得尽快完成相对简单的底层线稿。”
不过一周，爱洛就适应了每天上高爬低的生活, 站在离地几十英尺的地方不再腿软, 几乎能一手拿着画笔, 一手扣着颜料盘在微微晃动的木板上走来走去, 还不时扭头和施雷姆聊几句, 胆子大了许多，动作也顺滑平稳。
第一步的图样画完, 到了极为重要的精细描绘阶段。这个时候，不仅要考虑每一次落笔的细节, 更得注重整体的氛围。
按照爱洛的设计，首先要结合教堂顶部的弧度和建筑本身的光线，精确计算后营造出一个立体的新空间，也就是说，她要在大殿的上方再造一个殿堂。
同时，按照文字方案想象出来的画面，内核是创世，但要摒弃掉常见的血腥内容，展示出一个救赎后的新世界。
为了充分利用距离感带来的视角差异，爱洛再次使用了光影交错的技法，人们从下方经过时，仰头看见的画面会随着脚步的移动而改变，通过神和人交替变幻，构造出移步换景的效果。
在核心部位的绘制真正开始之后，爱洛就没再理会画面之外的任何事，完全沉浸在笔下美好人物的塑造之中，甚至还悄悄借鉴了早年画过的奥萨尔肖像图，多少夹带了一些主观色彩。
时间一天天向前，画面一点点成型，来自兰吉利的画师们大都适应了当地环境和工作强度，配合默契，下笔熟练，一个高效稳定的团队日渐成型。
圣·凯瑟大教堂的屋顶，每天都在变样，以极快的速度被各种线条和色彩填满，虽然距离完工还早，但已经能隐约看出是在讲述一个什么故事。
画中的人物有男有女，这对大画师们来说难度不大，只是人的肢体跟各种花草树木缠绕在一起比较麻烦，加上总是仰头作画，非常考验双眼对比例和细节的把握。
主打救赎的画面既符合教义，也让多利奥教宗满意，在确认画面和先前提交的方案没有出入之后，雅各巴赫大主教在二月下旬的一天来到了紧张施工中的教廷主殿。
安东尼子爵提前得到消息，已经通知了爱洛。因此，当呼啦啦的一大群人从侧门进入，说话声和脚步声打破了绘制现场的安静时，画师们依然忙碌着各自手里的事，没人多看一眼。
前来参观的人一直络绎不绝，只是没有今天这样大的阵仗而已，趁着现在天气不太热多赶一赶工，或许夏天就能轻松点，浪费的时间可都是自己的。
曼蒂斯早已等在门口，远远迎上去问好，之后就开始高声介绍画作的情况。
这个时候，站在木架上方的爱洛不能假装不知道，只好放下画笔，沿着木梯爬下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确保花布头巾没有散落，才不着痕迹的凑了过去。
带来一大群红衣主教的雅各巴赫神色平静，正凝神听曼蒂斯说话，不时点头，偶尔跟身边的人指指点点。
爱洛眼珠一转，扫过这些高阶教士，想到安东尼透露的内幕，不禁暗道：“你们在闭门会议上讨论就算了，可别跟我辩论创世的神到底是男是女，哼，绝不接受任何更改建议。”
“真是太壮观了，比预想的进度要快。”
在教堂内部转了一圈之后，雅各巴赫右手边的瘦削主教朗声说道：“诸位同仁，为了庆典能够顺利举行，画师们夜以继日绘制主殿的穹顶画，我们不要过多打扰，今天的巡视就到这里。”
“看起来似乎不错，但是，我有一个疑问。”
喑哑的声音来自人群中一位五十来岁的主教，双目鹰视，两颊下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爱洛心里翻了个白眼，一声不吭听对方说下去。
这位来意不善的主教转头盯着雅各巴赫，明显是想针对他，扯出一个假笑问道：“我从未圣经上见过神站在蓝花楹木上洒下雨水的描述，你们是要让教廷成为某种伪论的起点吗？”
红衣大主教淡然说道：“圣经不是博物学的百科全书，如果对树木有兴趣，你大可前往各国大学找专家论证。我只能说，在教义上，有些人理解力有限。在绘画上，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最基本的审美眼光。”
“我要求对这样伪造的画面进行审查，啊不，整幅画的每一个角落都要经过教廷长老团的批准。”
不知道雅各巴赫踩到了这位主教大人的哪根尾巴，隐藏的恶意变成了公开的愤怒，瞬间张牙舞爪，叫嚣着要让兰吉利人通通离开教堂，不能允许神圣的教廷被这些无知的人亵渎。
爱洛眨了眨眼睛，不确定这种场面是突发意外还是有人设局。静静等了一会儿，雅各巴赫没说话，估计不好当众翻脸，曼蒂斯双眼迷茫，他根本不了解画面的细节。
所以，只能她自己出面了。
“根据我的理解，创世者救赎人类，核心在于动机、行为和结果，至于用的是甘泉还是雨露，并不重要。”
爱洛耐着性子说道：“蓝花楹木常见于斯潘尼王国，这里是教廷所在地，正好预示着神迹落于世间此处。嗯，况且，您也无法证明，这种树木不是神当初站立的那棵无尽花海之上的枝条本体哪？”
“你这是歪曲教义，必须进入修道院重新学习。”
事态的发展越来越离谱，爱洛懒得接话，准备让布伦特把早就准备好的颜料箱推过来，顺便让这些人挪一挪位置，等他们被挤到架子的缝隙里时，再让画师们下来休息，到时候头顶来人，看他滚蛋不滚蛋。
安东尼子爵不知何时进入大殿，听到这里，忽然沉声开口道：“十月的祝圣庆典，兰吉利女王亲临，同期会有五艘最新式的蒸汽动力战舰访问万提卡诺。届时，请各位主教大人们前往码头参观。”
他这么一说，部分看好戏的人顿时一脸凛然，终于反应过来，即便是教廷，也不能单独决定兰吉利画师的去留。
安东尼笑笑说道：“这位枢机主教大人如果对画面有独特的想法，将来可以在您的小教堂尝试，而不是对教廷的主殿表达个人观点。毕竟，这里的一举一动，都要得到教宗的认可。”
平日里贵族范儿十足的安东尼难得露出了不好惹的蛮横一面，让在场的人鸦雀无声。
好半天了，先前提醒大家离开的瘦削教士才干巴巴说道：“对于女王的来访，教廷上下十分期盼。好了，我们要准时参加今晚的圣餐仪式。”
众人看向雅各巴赫，只见他抬头朝安东尼微微一笑，没有开口，利索的转身，朝来时的侧门走去。
挑事儿的人又不是他，没必要在这里丢脸。从女画师气鼓鼓的脸上能够看出，再说下去，穆拉德那个蠢货肯定讨不了好。
别人不知道爱洛是谁，雅各巴赫在兰吉利那么久，可是非常清楚兰姆西斯女王对蒙托盖子爵的欣赏。
他亲眼见识过令人无比震撼的肖像画，想让这样的宗师级画师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随便更改自己的设计，简直是痴人说梦，他才不会给同为红衣主教的对手提供下台的阶梯。
眼见跟兰吉利人关系最好的雅各巴赫带着一大半人离开，致力于找茬的穆拉德咬了咬牙，一言不发扭头跟上，安东尼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再提意见就是跟兰吉利女王过不去，他身边的主教们已经咳嗽好几声了，只能就此打住。
多利奥教宗能在几个月前把原来的穹顶画全部铲掉，当然要在明年见到合乎自己心意，而不是众人合议出来的新画。
任谁反对都没用。
爱洛撇嘴，看着最后一片教士的袍角消失在门边，对略带得意的安东尼说道：“第一层的画面成型了才跳出来，真要有那个本事，压根儿就别让我们来。”
“哪有那么简单。”
安东尼子爵摇头，他留在万提卡诺，就是负责协调上层关系的。背后涉及到的问题十分复杂，倒是没必要让爱洛知道，只是嘱咐说：“你按原计划推进，有什么事我会通知你的。”
除了这件小插曲，绘画的过程波澜不惊。当然，这段时间不可避免遇到诸多困难，得益于前期准备扎实充分，无论是人员安顿还是物资提供，都能及时解决，没有影响到工程本身。
每日如常，早晚往返。
很快，草长莺飞的时节来临了。
第302章 老朋友
一月下旬抵达万提卡诺, 很快正式动笔，期间只休息过两个半天，直到春日渐暖的三月底, 爱洛才以第一阶段完工，颜料附着需要一个过程为由放假三天。
大殿内，听到这个消息的画师们欢呼不已，他们虽然早已离开偏僻的修道院，搬进附近的民居, 但因为手里的活儿要连续轮换，并没有太多的休闲时间。
每天一早出门，不是爬上木架画画，就是在攀爬或者离开脚手架的过程中，晚上回来一根手指都不想动，更不用说感受什么异国的风土人情了。
关于假期怎么过, 大多数人打算睡一天逛两天，爱洛也不例外。
不过, 在这个当口，奥萨尔从斯潘尼王国的首府回来了。
开工第一周，奥萨尔每天跟着爱洛到现场观摩, 看她指挥画师们分组, 自己满头大汗站在木架上方, 看着空白的天顶逐渐出现深浅不一的线条, 亲眼见证了帝国知名画师工作的状态。
爱洛伊丝女士的另一面, 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和善不失定力，运笔挥洒自如, 思维严密谨慎，胸中自有沟壑, 在绘画的世界里，她就是掌管一切的王。
确信爱洛能够按照自己设计的原稿绘制大教堂的穹顶画，不会出现任何阻碍，奥萨尔才放心离开。
卡佩家在斯潘尼王国还有几门远亲，船行也要申请一些证照，于是利用这个空挡去了首府莫缀德市。本来爱洛也忙得没空理他，除了早晚餐，两个人连句话都说不上，只能先办正事。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假期头一天，爱洛美美睡了一觉，十一点多才从楼上下来。一进客厅，就看见穿着白色丝绸澜边衬衫的奥萨尔，靠在沙发上默默地翻看着手里的报纸。
“昨天晚上，”
奥萨尔站起来，走到爱洛身前，紧紧拥抱了两个月没见的女画师，笑着说道：“我原本有些担心，但你处理的很好，后面肯定更加顺利。”
“希望如此。”
爱洛已经把昨天的不愉快放下了，俏皮的问道：“你回来的真及时，我正不知道这两天去哪里逛，万提卡诺有什么好玩的？”
“现在温度适宜，可以去海边散散步。这里的贝壳有不同寻常的天然纹理，非常漂亮。码头附近有几家特色餐厅，能吃到最为正宗的当地菜式。”
奥萨尔心花怒放，爱洛大多数时候都专注于画画，很少主动约他，这次离开兰吉利，无形的枷锁消失，心里没了顾虑，想和他一起出门了。
吃完早午餐，爱洛穿了一条嫩黄色的星点花边裙，脖子上系着蓝白条纹的三角巾，戴着织网手套，挽住奥萨尔的胳膊上了马车，前往斯潘尼久负盛名的安达帕尔海滩。
暮春时节，海边的空气中散发着天然的蜜味，蓝天白云，暖风熏熏，非常适合恋人在一起低语喃喃，增进感情。
从城里出来，走了没多久，轻便的马车就停在高高的石头堤岸边。
爱洛下车后深吸一口气，左右顾盼，这里天高海远，脑子都清明许多。
奥萨尔跟下来，先接过莱莉递来的遮阳花伞，然后伸出手，要揽住她的肩膀，从石梯下到远处的细纱海滩。
“这样根本没办法走路，别踩到我的裙角了。”
爱洛推开奥萨尔的手，摇头笑道：“一会儿给我挡太阳，今天没戴帽子，就指望你了。”
石梯不窄，能容下两到三人经过，但爱洛的裙子比较占地方，奥萨尔只好半侧着身，扣着她的手一步一步下去。
金黄色的海滩铺满了松软的沙粒，爱洛跺了跺脚，点头道：“难怪名气大，是要比兰吉利的沙滩细腻。”
奥萨尔笑道：“兰吉利的细沙海岸大多在南方，茵河港附近的海滩以黑岩为主，所以船厂才建在那里。”
“挺好，我们就在这里吹风吧。”
连续高强度干了两个月的活儿，爱洛的脖子很有些不舒服，正需要户外活动，就这么抓着裙子，埋头在海滩上掏了半下午的贝壳，找到许多奇怪花纹的贝类，打算回去作为灵感的来源。
奥萨尔对这种女孩子的喜好不感兴趣，可地点是他建议的，只能安静的陪在一旁，在被需要的时候及时提供帮助。
按照他的想法，只用先捡两个好看的贝壳作纪念，然后手拉手沿着海岸线走一趟，就可以去海边的餐厅喝咖啡聊天了。
但是，爱洛对于千变万化的贝壳十分着迷，他也不得不化身为贴身男仆，负责撑伞，还要托住一块丝帕，让爱洛能随时把选中的贝壳放在他的手上，满了以后再收进袋子。
反正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其实做什么都无所谓吧。
奥萨尔这样安慰自己，总算等到爱洛体力不支，直起腰远眺海面，才把手里的东西裹起来放好，笑着建议道：“天气不错，但海风吹久了会头痛，我们去海边餐厅喝点特色饮品？”
“有多特色，类似甜粟水那种吗？” 爱洛高兴地问道。
厨娘布拉泽时常在家里做些斯潘尼流行的饮料，餐厅的品类肯定更多，可以好好尝尝。
“非常多，我们多试几款。”
奥萨尔笑了笑，拉着爱洛走向石梯，等不及要离开这片待了半下午的海滩。
夕阳下的安达帕尔海边餐厅，远离城市的喧嚣，涨潮时的浪花一波接一波拍在堤墙上，哗啦哗啦的，有一种闹中取静的安宁感。
被三面玻璃围栏挡住的露天餐区极大，悬空在岸堤一侧，下方的深蓝海水托举着通体雪白的木台，像是一张船帆乘风迎向大海，很是别致。
“我明明不饿，为什么这个烤牡蛎这么好吃？”
爱洛尝了一口盘子里的美食，夸赞道：“原来海里的菜还能做出这个味道，我看各家的厨娘都需要学习新的烹饪手法。”
“这可是万提卡诺最为著名的海鲜餐厅，招牌做法哪能随便让人学走，要是喜欢，我们可以天天来。”
一只新出炉的奶油斑节虾上桌，奥萨尔没让餐厅侍者服务，他要亲自拆解。
轻甜的微风中，侯爵大人不紧不慢挽起袖子，拿小刀的手法也极为熟练，不到一分钟，虾壳和虾肉就完完整整的分开了。
爱洛笑道：“怎么练出来的？”
奥萨尔略带得意，正要开口说话时，从隔壁过来一位青年男士，迟疑着跟爱洛打招呼：“请问，您是泰勒小姐吗？”
爱洛抬起头，眯着眼睛看过去，眼前的男士身穿丝缎带花的外衣，绿格长裤，衣饰讲究，样貌普通，看起来有点儿熟悉，但猛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呃，是我，您也来度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