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她就是没话找话聊两句闲天，一向自恃无所不能的威尔特侯爵可别当了真，非要做那个地理大发现的远航船长，那可就作孽了。
看出爱洛的紧张，奥萨尔轻笑道：“我手里早就收集好了海图和星图，只是没有特别的目标，用不着去那么远。海上的生活和陆地上没办法比，你要想出门旅行，我们可以沿着海岸线走，补给方便，照样能看到不同的风景。”
‘是的是的，你说的太对了。’
爱洛忙不迭应道：“别的不说，船上没有淡水就让人极为难受。我可不想天天喝淡啤酒解渴，用雨水洗漱。路上好几个星期，要不是勒内大管事中途带了新鲜的食材清水上船，我现在一定变成酒鬼了。”
奥萨尔没有冒险计划，爱洛大大放心，赶紧转移话题，聊到特尔其的特产风俗，跟他说了说画作的后续收尾情况，久别重逢后的开心又有了。
教廷的一举一动在斯潘尼王国都不是小事儿，穹顶画刚完工交付，消息就传了出去。
奥萨尔回来第二天，爱洛开始陆续收到各大画廊和美术馆的邀请函，找她去首府莫缀德城参观交流。
没等想好怎么回复，当地的绘画业协会拜托曼蒂斯牵线搭桥，同样请她参与沙龙聚会。
爱洛认为她连本地话都不会说，大家没什么好聊的，全都推给勒内，让他来处理。
跟曼蒂斯沟通求证后，曾在本地生活多年的大管事建议道：“您不能什么宴请都不参加，过于神秘会让人们胡乱揣测，有悖于兰吉利和斯潘尼当前的友好气氛。”
“可这些人我听都没听过，不了解他们的绘画风格和作品成就，没办法交流。”
辛苦了这么久，爱洛现在天天睡到十一点，下午喝喝茶，摆弄一下奥萨尔带回来的小玩意，晚上两个人一起吃饭散步，不知道多惬意。
这才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就要被迫营业，心里一万个不乐意。
“我整理了一份斯潘尼业内重要人物的名单和简介，您看过之后就有印象了。”
勒内办事稳妥，说服别人也有一套：“作为此次重绘工程的总负责人，子爵大人，您代表的是整个兰吉利的绘画艺术。之前为了保证进度，对外联络和宣传由安东尼子爵，曼蒂斯大师以及外交大臣的下属们代劳。现在，需要有人站出来，让异国人见识到帝国顶级画师的水平，告诉他们，为什么教宗大人要强压反对意见，非得由您来主笔绘制这幅画。”
“让我想想。”
勒内的话听起来有些夸张，爱洛从不觉得她有这么厉害，不过要说代表兰吉利，她认为得考虑到女王的地位和形象。
外界一直传言她是未来的御用画师，即便为了辟谣，她也不能躲起来不见人。
又要回到开工前纠缠于绘画之外事务的那种状态了，爱洛不大开心，但她没有选择，只能接受并积极面对。
“不用担心语言不通。近年来，大陆各国会说兰吉利语的人越来越多，基本交流都是可以的。当然，如果您能说几句拉丁语，那就更好了。”
斯潘尼王国的官方语言是拉丁语，爱洛学过好几年，虽然没怎么用过，但打个招呼交换姓名什么的不成问题。
如果非要聊专业细节，那就找安东尼子爵，寻求外交人员的帮助。
反正大家都在为陛下的访问热场，参与当地的艺术交流也是他们的工作内容之一。
爱洛同意出现在社交场合，勒内在第二天上午高效送来一张丝绒面请柬，里面贴心的使用了拉丁语和兰吉利语两种文字，让女画师好感倍增。
大管事给爱洛筛选活动时考虑周全，不要过于热闹的舞会，也不方便参加私密性太强的饮宴。最后定下的，是一场由绘画协会和当地贵族联合举办的小型鉴赏会。
“主题是什么？”
爱洛希望对方能感受到同等的重视和礼貌，所以要提前了解更多的信息。
“大概是宗教画？您知道的，这里是教廷所在地，绝大部分绘画作品都是这样的内容。”
勒内只考察了邀请人和部分嘉宾的身份背景，确认这是协会内部每季度一次的活动，就没怎么留意到底要鉴赏什么。
在他看来，无论聊什么话题，爱洛小姐都是行家，万一超纲应对不了，还有侯爵大人保底。
“哦，原来是这样。”
爱洛点头，最强的宗教画出自她手，确实没什么可担心的。
承办此次沙龙的安达尔·亚森卢卡伯爵是斯潘尼王国艺术协会成员，因其常年关注业内发展，并且是该国知名的大收藏家，在万提卡诺的画师圈子里拥有极高的人气。
通常情况下，这种协会主办的定期活动是新人展示的舞台，用不着惊动伯爵本人。
但是，因为爱洛横空出世，绘画协会不能放过这个接触的机会，试探着邀请之后，活动规模迅速扩大，不止有原定的新人，还有很多以往根本见不着人影的协会注册画师。
先前的场地过小，经费完全不够，才由亚森卢卡伯爵临时接手，安排在他的私人城堡里。
位于小城东北方向的安达德科城堡建在一大片石山之上，从城西的住所过去，要穿过很长的街区。
当天午后，前往鉴赏会的载人马车踢踢踏踏走了好长时间，才驶入岩砖铺就的上山路。
“风景不错，喔，这里几乎能看见大教堂的全貌了。”
爱洛趴在玻璃窗前往外看，石山上没什么高大树木，视野一览无余，不止可以看见圣·凯瑟大教堂的塔楼和尖顶，小半个城市同样收入眼底，更远处，海面上的船只桅杆也有个模糊的影子。
“这里是小城最高峰，属于亚森卢卡伯爵。”
奥萨尔解释道：“万提卡诺过去是伯爵家的封地，后来将一半的土地捐给了教廷，拥有唯一的高地城堡很正常。”
说话间，马车转过一道大弯，经过大片坡地草坪，以天然岩块为基座，连带灰石高墙的圆塔城堡出现在眼前。
外形古朴斑驳，东西跨度极大，充满岁月痕迹的城堡孤零零伫立在山头，如同巨人一般俯瞰整座城市。
远远听见一阵轰隆隆的声响，最外侧的铁条大门向内开启，爱洛一行三辆马车继续往前，驶向黑洞洞的门内。
从幽深的廊道出来，马车穿过一个露天方形小广场，然后停在敞开的拱形大门前。门口站了几位正装男士和长裙女士，风度翩翩，翘首期盼，看样子是在等人。
勒内从前车下来，和一位管家说了几句话，转身走到高轮漆顶的马车前，拉开车门低声说道：“外面是亚森卢卡伯爵夫妇以及绘画协会的几位理事，安东尼子爵已经到了。”
爱洛点了点头，下车后挽住奥萨尔的胳膊，抬头打量周边环境，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我绝对不会认错。威尔特侯爵阁下，蒙托盖子爵阁下，欢迎两位莅临安达德科城堡，能够在此时相遇，真是莫大的缘分。”
亚森卢卡伯爵是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士，褐发深眸，皮肤略黑，留了一脸的大胡子，典型的斯潘尼人长相，说的是兰吉利语，发音略带卷舌，传递出本地人特有的热情和欢乐。
“非常荣幸能够参加此次鉴赏会，对于新人佳作，我们十分期待。”
有奥萨尔出面寒暄，爱洛乐得清闲，在场的人全都盛装打扮，满脸笑容，似乎只是在简单的会面迎客。
不过，一个个眼珠子转来转去的，早就出卖了内心的想法，肯定特别好奇女画师到底是什么人，但是，她就不吭声。
同男士们点头致意，和女士们拥抱问好，爱洛完成了全套的陌生贵族见面流程，跟奥萨尔并行，在伯爵夫妇和理事们的陪同下，进入城堡。
第307章 斯潘尼画派
半铁木门内是一个传统的迎客门厅, 墙上挂着巨幅的宗教历史画，再往里是铺着白色大理石的圆形客厅，高大宽敞, 半空中垂吊着一盏复杂的铜制花树烛灯。
圆厅的空间很大，四周摆满了各种雕塑和大大小小的画作，不少宾客正凑在一起低声聊天，反倒没什么人关注作品。
显然，这个原本用来开舞会或者宴客的地方, 今天被改成了展示厅，是沙龙活动的主要场所。
门口的几位宾客离得近，很快发现刚刚进来的一大群人，有人认出亚森卢卡伯爵，走过来问好，其他人听到动静, 纷纷抬头看过来，心里都在猜测：“是不是那位只闻名不见人的女画师到了？”
走在伯爵另一侧的绘画协会理事长, 胖乎乎的伊赛德·刚萨斯见场面有些混乱，立马高声宣布：“鉴赏会正式开始，请各位保持耐心, 泰勒女士稍后会和大家讨论交流。”
刚萨斯很有眼色, 看出爱洛不是那种特别外向的艺术家, 仗着身份, 帮忙挡住了好几个围上来想要认识她的人。
“呼……, 多谢。”
爱洛轻轻吐了一口气，她真怕对方过于热情, 上来就请她做演讲，什么都没看呢, 没啥可点评的。
奥萨尔在这种场合比较游刃有余，一直在跟亚森卢卡伯爵聊天，爱洛听了一耳朵，这么一会儿功夫，两个人已经互相称呼对方为“安达尔”和“古斯塔夫”了，真是见鬼。
伯爵夫人是一位气质极佳的中年妇人，斯文有礼，并没有随便插话，这让爱洛很放松。
和周围的人友好笑了笑，爱洛挽着奥萨尔，和伯爵夫妇一起，开始到处走动，欣赏画作。
刚萨斯跟着做介绍，感情充沛，用词精准，不停地赞美他们路过的每一幅作品。
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把这么多内容叙述出来，还用欢快的语调给爱洛留下深刻印象，不得不说，貌不惊人的理事长是一位妙人。
用了半个小时，走马观花看过大部分画作，爱洛听刚萨斯不时提起画中使用的各种光影技法，猜到提议邀请她的就是此人，只是不清楚有没有其他目的。
“这些今年才出现在斯潘尼王国的作品，部分摒弃了传统的着色和布局方法。听说受到了法尔西流行风向的影响。不过，我在圣·凯瑟大教堂的穹顶画中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伊赛德·刚萨斯终于正面提到了爱洛的新作，身边的几位理事瞬间安静，和奥萨尔聊得火热的亚森卡卢伯爵也扭头看了过来。
“嗯？我以为那幅画要到庆典仪式当天才会和公众见面。”
不是说暂时不对外开放吗？怎么好像这些人都像是已经看过了？
雅各巴赫大主教似乎无法拒绝信徒们的要求，难怪她的名声传得这么快。
要是真的等到十月人们才有机会进入大殿，估计她就不会收到这么多的邀请函了。
爱洛腹诽教廷说话没谱儿，给她带来了小小的社交困扰，但别人都当面请教了，她也只好说道：“我曾经写过两本这方面的书，论述的方法和流行的画法不大一样，在法尔西的论坛上做过分享。”
“如果方便的话，请您详细讲解一番。”
刚萨斯闻言大喜，他手里当然有爱洛的书，读过两遍，因为风格差异过大试画不成功。现在人在眼前，当然想请她透露一、两种秘而不传的技巧。
今天除了新人，还有不少传统画师，他们对于流行的动向同样十分关心，没人愿意成为固步自封的代表。
在万提卡诺这样的宗教圣地，大教堂的穹顶画居然由一位兰吉利女画师来完成。这对整个斯潘尼绘画界来讲，不说是奇耻大辱，可总有些难以接受。
爱洛甫一下车，刚萨斯就打算认识她，只是没找到机会。
前几天大教堂的穹顶画竣工，城里的大小贵族和各界人士蜂拥前去参观。虽然都只能站在门口远远看一眼，但美轮美奂的画面是骗不了人的。
听说还有神秘莫测细节变化，但必须在大殿正中位置才能看见，等到庆典过后，只怕圣·凯瑟大教堂会成为新的圣地。
现在有机会和爱洛当面交流，万提卡诺业界忘记了不被教廷信任的失落，取而代之的是兴奋和喜悦。
私下里聊天，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都想从中获得灵感和技巧呐。
他本人身为绘画协会的理事长，责无旁贷要为本地画师谋取这个福利。
“哦，讲解倒不至于，销售到海外的书都是翻译版本。不过，我们可以互相探讨一番，其实我对传统的宗教风画法也很有兴趣。只有开拓眼界，兼容并蓄，才能让画师们充分发挥各自的天赋，促进行业的繁荣。”
展示的画很快看完了，几个人边走边聊，来到楼梯旁休息区。这里放了几张暗蓝色的丝绒长垫沙发，围成一个谈话空间，很适合小规模的多人谈话。
“我这些年收藏了大量的本国作品，倒是有一点心得。”
落座之后，没等女仆们送上茶水，不少人就围拢过来，站在沙发背后好奇的盯着爱洛，想听听她会说什么，结果却是伯爵大人先开口。
亚森卢卡伯爵听见爱洛提起斯潘尼的画，暗赞她懂规矩，知道给鉴赏会主办方说话的机会，并且不限于新人作品，释放出虚心求教的善意。
“提到风格特点，毫无疑问，斯潘尼画师笔下的宗教主题是绝对绕不开的核心内容。从历史场景到人物风俗，从简约勾勒到华丽描绘，可以说完整的涵盖了绘画业的发展历程，是大陆各国绝无仅有的存在。”
伯爵大人如此推崇本地画派的成就，刚萨斯理事长颇为感动，双眼微闪，黯然道：“一代代画师生于斯，长于斯，继承了所有的传统风格和技巧，并希望在此基础上发展壮大。今天展出的这些作品，就是万提卡诺画师寻求突破的证明。如果连教廷的穹顶画都要不远千里从兰吉利邀请大师，可见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竞争不过教堂自己的画师也就罢了，身为细分领域第一的他们，竟然被突然冒出来的女画师抢走了原本十拿九稳的标志性工程，刚萨斯的话语间多少有些酸意。
“爱洛只是恰逢其会，目前的个人风格同教廷的需求不谋而合而已。在我看来，她的成就远远没有达到极限，未来还会创作出更为精湛的作品，与其说她是大师，倒不如称之为天才。”奥萨尔出面回应道。
过去，万提卡诺的画廊垄断了大部分教堂的天顶绘画，这次却在眼皮子底下被爱洛拿走了未来上百年最为重要的订单，简直是全军覆没。
所以奥萨尔没有理会刚萨斯的不忿，只是委婉的谦虚了一下。
赢的人要大气。
瞧爱洛满脸轻松的样子，多半还沉浸刚刚看到的新鲜的画面里，根本没有留意到这边的机锋，他也不用太强势。
刚萨斯的试探被奥萨尔挡了回去，站在人群中的安东尼子爵开口说道：“各位，如果对蒙托盖子爵的超写实画法和光影的描绘技巧有兴趣，可以和她当面聊聊。”
安东尼话音落下，反倒没有人站出来提问，在场的画师虽然对于穹顶画订单很是不舍，但基本都看过成品了。
没人敢说自己能绘制出同样水准的画作，内心是服气的，只是名利当头，理事长大人不得不出面，真真假假抱怨一番。
“超写实的人像画仅在兰吉利展示，大教堂的人物里用到了个别技巧，不过整体上有很多光影方面的配合。”
在这种场合大谈特谈专业问题不合适，可爱洛也不能什么都不说。
以前开论坛的时候会有样稿做示例，所以她干脆提醒两句，如果对着书好好研究那幅穹顶画，同样会有收获。
职业暗语大家都懂，听她讲的这么明白，周围大部分人的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
气氛轻松下来，一位年纪不大的画师问道：“我只是短暂看到了您的新作，没机会仔细辨别用到了哪些技巧。我想知道，仅仅依靠绘画技法，就达到那样色彩富丽的效果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