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量面积，划分场地，爱洛还要勘察调整，预计正经动笔得在三、五天之后。
“不管这些，我明天上午八点进大殿，九点左右跟所有画师开现场会，分派人手。在那之前，要搭建好脚手架，满足绘画的基本条件。后天上午八点准时开工，不举行任何仪式。”
教廷是一个繁文缛节特别多的地方，为了避免被无关紧要的事拖累进度，爱洛干脆利落的安排下去。
这项工程除了她，最紧张的当属贝拉克家族。所以，辅助工程一并交给曼蒂斯，他是最合适的管理人。
“额，嗯，我尽量吧。”
曼蒂斯皱了皱眉头，时间刚刚过午，应该来得及，转身带着派恩去了大教堂，他要找常年往来的主教出面，才能让负责大殿事务的教士配合。
这个临时性的要求不容易做到，但曼蒂斯并无怨言，他完全能理解爱洛这么说的原因，如果后天开局顺利，一切就能尽快步入正轨。
最起码，下笔之后的任何修改建议都无法落实，因为画师们全在半空中，根本看不见人。
两人离开后，勒内说道：“我联系了大教堂北侧的两家旅馆，地方有些偏僻，但环境和价格很合适，住下加西亚画廊的人绰绰有余，如果有需要，让我来处理。派恩似乎在跟城里的中介合作，大概是想说服你统一租房。”
爱洛回道：“我手里的预算没花完，盯着的人就多了。他这是想借我的势，说不准还想要一笔补贴，我看贝拉克家的驻外管事该轮换了。”
“有底蕴的商行都会定期调整，可能是宗教画的订单过于重要，才长期由派恩把持。不过，既然曼蒂斯大师亲自前来，想必在这方面已经有所考量。后面即便有人员变化，同教廷的关系应该也不会受到影响。”
勒内随口聊了两句，接着问道：“要不要让加西亚的人先看看设计稿？”
爱洛摇头：“一共就六位大画师，明天当着所有人的面一起谈，免得其他人以为有什么画法上的秘密不能公开，会对后面的合作不利。”
“好的，我这就通知大家做准备。”
傍晚时分，安东尼子爵的贴身男仆前来传话，教廷方面协调完毕，请她只管按自己的节奏推进。
收到上层谈妥的消息，爱洛才真正放心。别看她一幅舍我其谁的模样，真要是教宗大人压不住下面的大主教，别说顺利动笔了，只怕她连大殿都进不去。
很好，前期做了这么多的铺垫，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终于要开工了。
尽管曼蒂斯提要求的时候内心忐忑，但实际情况比他想的简单许多。
一夜之间，层层叠叠的木板顺着圣·凯瑟大教堂主殿的墙壁，密密麻麻围了一圈，中间被分为田字格，一块一块的将弧形屋顶切割成若干小块，任何一处作业区都能被接触到，不会出现木架挡住画面的尴尬场面。
从工人搭建脚手架的效率和结果就能看出来，多利奥教宗大人的决心有多大。
如果有人想捣乱，只要让固定木头的铁钉敲进顶部，或者直接贴住墙皮就足以让整个工程停掉。
当爱洛一早跨入大殿，站在深幽的走廊里，仰头看着如同蛛网一般的方柱拱顶空间时，瞪着大眼睛，好半天没作声。
从地面到屋顶接近60英尺的高度，左右至少40英尺宽，配上几乎一眼看不到底的长度，比看资料得到的印象可震撼多了。
“这样爬上去，然后踩着木板动笔吗？”
爱洛咽了咽口水，当年的温泉宗教画跟这个可没法儿比，不恐高的人也会害怕。
原来，修缮教堂内部的难度不在画面，而在绘画本身的动作。
果然，没有亲眼看过的现场，做再多准备，也会出意外。
画师们逐渐聚拢过来，大家面面相觑，见蒙托盖子爵挺直的背影一动不动，不免互相讨论起来，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压住了曼蒂斯的声音。
御用画师站在爱洛身边，正在介绍教堂的基本情况，却被七嘴八舌的批评声打断了，不悦道：“保持安静，诸位，这里是圣·凯瑟大教堂，不是贝格曼后街的小酒馆。”
然后继续解释说：“这些架子看起来颤颤巍巍不大稳当，实际去年给屋顶做过重绘，半年前被暴雨洇湿后打磨涂白，都是这么上去这么处理的。如果还不放心，可以在腰上系绳子，以防万一。”
爱洛点点头，从木架下方往里走，发现内部空隙并不凌乱，基本能按照头顶的位置区分，上人送东西都很方便，斟酌着说道：“一开始可以慢一点，每天多轮换几次，等大家适应了高空作业再加速。”
曼蒂斯长出一口气，看刚才的情形，他真怕爱洛不干了。
女画师以前没来过这里，不了解实情，他可是隔几年就要来参加一次主祭弥撒的，如果因为现场的绘制难度而放弃，很容易让人以为他是为了保住跟教廷的关系而蒙骗兰吉利的画师。
其他人不知道这里的空间高度，他可是清清楚楚，想一想为什么能接这种画作的大多是固定的画廊，或者干脆是教堂自己的画师，当然是跟位置有极大的关系。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穹顶画完全是单独的类别，跟普通画作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虽然先前说服爱洛接手了，其实他心里也没底，现在谈到怎么执行，女画师倒是很有把握。
外人眼中风光无限的贝拉克家族，背地里也会犯愁，哪一方也得罪不起，竞争对手虎视眈眈，一不留神客户就可能被撬走。
目前来说，他只能打起精神为蒙托盖大人服务。
曼蒂斯内心苦涩，但爱洛毫不在意，她感觉自己有点儿上当了。只是现在不能退缩，当然，她也很想挑战一下全新的绘画种类和方向。
带着大画师们在木架之间转来转去，定方位，找空挡，用了整整两个小时，才把顶部的弧度和画面对应起来，然后让曼蒂斯找了一个大房间，给所有人分派样稿，交待细节。
“各位已经看到了，教堂顶部的面积不小，加上建筑本身的弧度，又是高空作业，难度比预想中要大。但是，按照我的设想，分成若干个方向同时开工，我们的人数足够，可以分成两班轮换。因此，按期完成不是问题。”
大家议论纷纷，爱洛没有强调困难，而是让曼蒂斯的仆人一左一右站在前面，高高举起全景图，把最终的设计稿展示在众人面前。
不知用途的临时会议室内有很多长椅，似乎是一间小型布道间，坐下一、两百人不拥挤，最后一排也能看清。
画稿打开后，嘈杂的室内安静下来，既然爱洛说的这么肯定，职业画师们当然更为关注画面内容。
“我已经标注好六个方向，大画师各负责一块，按照人物和背景特点，根据各位擅长的画法来划分位置，名单稍后通知。”
爱洛顿了顿说道：“会根据熟练程度安排轮换频率，一切以各自的承受力为准。总之，不会让大家从早到晚待在上面的。”
“哦，这种机会可不常有。”
觉得气氛有些严肃，施雷姆眨了眨眼睛说道：“我很期待仰角下笔的效果。”
说到专业话题，画师们来了兴趣，开始凑在一起，研究怎么运笔上色，如何放大比例，没有人再纠结高度的问题。
如果不考虑外部条件，爱洛拿出来的设计图非常惊艳，大概率会在宗教领域掀起新的风潮。
只要能让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在绘画本身上，她就有足够的信心完成这幅巨型画作。
一上午就这样过去了。
饭后没人休息, 布伦特带着男仆把带来的颜料画笔固色剂搬进大殿旁的房间，再加上教堂提供的各类物品，堆了整整一屋子。
大画师们商讨过后, 第一批人准备开工了。
经验相对丰富的巴瑞·布莱特和伊卢米纳蒂分到了中部两侧的位置，这里跟预留给爱洛的画面交集最多，因此需要信得过且能灵活调整的人来处理才放心。
“先从人物线条开始，不要着急。”
虽然知道两位画师的实力不弱，但爱洛还是多嘱咐了一句。因为在这种顶部带弧且面积大的位置作画, 视角会拉得比较远，加上将来要分段动笔，在刚开始的时候，必须分毫不差。
所以，她会一直在下面盯着，不仅要避免偏离中心, 还得考虑整个空间的整体性和协调性。
勒内做事很周到，以捐助圣餐的名义从大殿主管教士那里借来十多个杂役打下手, 免得助理画师们在陌生的地方干粗活，既不安全也不经济。
这会儿已经有三、四个人栓着绳子站在木架高处，把装着工具的木桶吊了上去。
准备就绪, 巴瑞和伊卢米纳蒂在腰上系好活扣麻绳, 从两侧的直梯一层层爬到了距离屋顶只有一臂距离的位置。
“嗯, 虽然有点艰难, 但也可以接受。”
爱洛看着晃啊晃的直立木梯, 感觉她的裙裤需要再次出山，如果保护措施到位, 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其他人在大殿内三三两两散开，大家就这么仰着脖子看了一个多小时, 心里都在不停地盘算着该怎么落笔。
巴瑞的线稿很不错，描出来一个画面的基本轮廓。伊卢那边同样顺利，除了偶尔会有下滴的颜料外，笔触回转丝滑，图案一点点显现，并无滞涩停顿。
冬季日短，下午三点多，阳光已经不能给教堂内部带来足够的亮度。这样一来，绘画的时间有限，只能一早开始，中午轮换休息，四点左右就不得不结束。
不过，随着季节的变化，白天能绘画的时间会逐步变长，综合下来影响不大。
试画完成后，爱洛对从脚手架下来的大画师们说道：“比我想的好很多，看来底部基材不用再次处理了。”
“是的。”
伊卢甩了甩酸困的右手，皱眉道：“他们似乎用了某种能让表面光滑的涂料，画起来很顺，只是不确定会不会剥落。另外，上色之后干的比较慢，笔头的颜料容易滴下来，在纸上作画很少碰见这种情况。”
爱洛说道：“不能直接降低颜料浓度，可要是多次轻涂，效果会改变，也会降低速度。这样，试试我带来的固色剂，调色后会略微发干，用在这里正好。”
“听起来像是你的独家秘方。”
伊卢笑道：“这样说来，我又能接触到最新产品了。”
巴瑞在一旁接口道：“确实比平面画的难度大。从下面看不明显，其实顶部空间不小。如果规划得当，可以一次性安排八到十个人上去，无论是前后接续还是同时推进都行。”
“明天先从六个角度定位，然后再逐步增加人手。”
基本作业条件已经具备，爱洛认为容易出问题的地方在于画面的完整程度，所以暂时搁置中心图案，首先做精准分区，必须让被分割的画面互相调整配合，才能往下执行。
一整天的实地勘察过后，爱洛心里有了底，让布伦特把第二天要用到的绘画用品清点出来，并升任现场监理负责管理杂役，协调各组之间的事务，干上了原本属于里克的活儿。
回到小院，奥萨尔浑身散发着沐浴后的清香，神采奕奕的坐在客厅喝茶了。
“天秤号的速度真快。”爱洛感叹道。
奥萨尔比她晚出发接近一个星期，结果两人的抵达时间只差两天，应用了新型蒸汽动力的船航速更快，货轮可以及时往返，才能让威尔特侯爵有机会在斯潘尼停留。
“我带来了兰敦最近几期的报纸，即便你身在异国他乡，也能随时知晓兰吉利的动向。”
穿了一件卷边薄呢外套的奥萨尔微笑着看向爱洛：“状态不错，画的事情安排好了？”
“差不多了，明天正式开工。”
爱洛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大喝一口温热的甜粟水，问道：“你要在万提卡诺待几天？最近一两个月我肯定特别忙，未必能时常和你见面。”
“我会跟着天秤号沿着斯潘尼的海岸线走几个港口，大概在四、五月时前往特尔其国，九月回转，等到十月份，参加完教廷的庆典仪式，我们一起回兰吉利。”
奥萨尔没有说两人如何约会的话题，他的时间和行动很自由，用不着像在兰敦时那样，每次要提前写信，才能去图书馆喝茶聊天。
现在，只要他想，可以天天出现在大教堂看爱洛画画，他还没有这样的经历，心里怪期待的。
“行，那我就不管你了。”
爱洛点头，她的重心在绘画上，奥萨尔肯定能把他自己安排好。
吃过丰盛合口的晚餐，时间不早了，勒内在门外的马车旁，等候护送主人前往不远处的临时居所落脚休息。
家里的小别墅让给了爱洛，他在一条街之外的地方重新租了一幢楼。
家里的厨娘现在为爱洛服务，侯爵大人可以每天来这里吃饭，住在五分钟车程的地方，生活极为便利。
第二天，六位大画师带着各自的助理画师们爬上爬下，分别用皮尺在地面画出点位，再到顶部做标记，花了大半天时间，弄好了所有的基准线。
爱洛和施雷姆一直站在下面，走来走去观察每一个位置的进度，提醒需要调整的部位，成了居中协调人。
安东尼子爵带着手下的鉴赏师们，负责跟一波又一波前来了解画作内容的大小主教们交流沟通，不让他们打扰正在进行中的绘画工程。
曼蒂斯更是要跟着熟悉的主教们到处游走，回答各种问题，忙里忙外不得闲。
直到太阳西斜，分了好多层的线条点位全部标注完成，大致的轮廓被用浅色细笔描了出来，后面，画师们只需要照着画稿，在各自擅长的领域动笔就行。
整整一天，爱洛除了盯住各部分的衔接，还仔细匹配了各处细节和屋顶方位，记录下从早到晚光线的移动路径，并且完全熟悉了弧形作业面，打算因地制宜，对自己要完成的部分做少许改动。
反正看安东尼的架势，他同样是不会允许谁对绘画本身指手画脚的。几位来自兰吉利的教士下午的时候静悄悄出现在大殿，翻看过大画师手里的样稿后，也没人提出异议。
所以，画什么内容，真的就是爱洛本人说了算。
自由度高，不过要为结果负责。该怎么强化意境，爱洛在当晚入睡前已经有了新思路。
新的一天来临，暂住在圣·凯瑟大教堂后山修道院的画师们准时出现，按照既定的安排，分组开工。
爱洛换上了莱莉紧急赶制的高空作业专用裙，七点过一刻进入大教堂，没有和早餐后一起过来的奥萨尔继续聊天，而是直接让杂役把装有画稿和颜料画笔的箱子拎上去，自己手脚并用，花了二十分钟爬到了木架的最上层，距离地面60英尺的地方。
四周空荡荡的，爱洛坐在木板上，根本不敢站起来，没有向下看，先把腰上的绳子绑在半人高的栏杆上，才小心翼翼起身，伸手够了够屋顶，嘿，刚刚好。
半仰着脖子运笔的话，并不需要垫脚或者缩腰，对于负责接近1000平方英尺面积的她来说，有足够的空间施展，环境相对友好。
施雷姆跟在身后爬上来，略带紧张的问道：“我们从哪里开始？”
“从中心点向外，我来描第一次线稿，你来调色，具体要求在另一份指引文件上。”
这么大的工程，爱洛不可能凭借脑子记住所有细节，她在前期已经把每一步要用到的色彩和画法写下来，现在直接交给助理画师，能省很多事。
施雷姆第一次接触这种绘画模式，打开指引阅读了好一会儿才去翻找颜料，问道：“我不确定和固色剂的比例，怎么弄？”
爱洛手里的画笔没停，嘴里交代说：“那个先不用管，我的习惯是第一遍打浅底，第二遍以后才会真正涂色，先把同一个类别的内容画完再说。”
这和传统的绘画方法完全不同，施雷姆没再说话，安安静静给爱洛当助理，盯着她来回移动，用了一个上午，描出了大约有几十平方英尺的画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