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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酒(高跷说唱家)


后面的紫瑶脸色忽变,青琼失声叫道:“郡主——”
黎梨不明所以,还未来得及回头便猝然撞上一道温热胸膛,踉跄几步就要跌倒。
手臂处传来一道托力,有人稳稳搀住了她,少年松快的嗓音响在头顶:“不然怎么样?”
黎梨揉着撞疼的肩,懵然抬头:“……云谏?”
“你怎么在这?”
云谏“啊”了声,随口应道:“我去找你,你院子里的人说你来长公主这儿了。我想着你出去一夜,不知能否应付长公主的盘究,便赶了只山猫进去,果然——”
“就看见你逃命似的跑出来了。”
山猫是他放进去的?
黎梨心下一慌,方才她在前厅口出狂言,可未曾收着声量。
她悄然打量对方的神色,有些踟蹰:“你有没有听见……”
云谏:“什么?”
少年面色如常,不像撞见了狎昵之言的样子。
黎梨默默压下了话头。
后面的紫瑶等人扑了上来,拉着她上下确认有无受伤。
人多了起来,她更不出声了。
云谏瞟了眼围成了圈儿的丫鬟们,往后撤了几步。
“你随我来,我有东西给你。”
青琼知晓自家郡主与他打小就不对付,本就气他撞疼了郡主,闻言更觉不快:“云二公子,还请您自重,若真有什么东西,在这给就行……”
一旁的紫瑶不知想起了什么,看清那二人说话的模样,忽然拉住青琼,朝她摇了摇头。
青琼正不解着,就见小郡主略微沉吟,回身低低吩咐了句:“你们在此等我吧。”
她着实吃了一惊,与紫瑶对视了一眼。
黎梨心中有鬼,慢吞吞地跟着云谏来到稍远的长廊拐角,做贼似的避开了心腹们的视线。
“给我吧。”
云谏从身边拿出个竹质圆筒,碗口大小,稍一晃便有水声在内撞响。
“你要的避子汤,我已经煎好了,”他嘱咐道,“你待会趁热喝。药师说了,服药后五日不可饮冰,不可受凉,不可贪食寒性瓜果——”
“知道了。”
黎梨伸手去拿竹筒,小声嘀咕道:“比宫里的陈嬷嬷还要唠叨。”
云谏话语被噎住:“我唠叨?”
他不乐意了,手腕一转就收回了竹筒。
“没良心!为了这药,我被药堂掌柜当作见不得光的奸夫,躲后厨煎药又被厨工们怀疑隐疾,担心你受为难还去捉了只山猫……我这般费心劳神,到你跟前就得了句‘唠叨’?”
黎梨不服气,伸手去抢竹筒,云谏仗着身量高,故意举起了手不肯给她。
黎梨连探了几下都够不着,气急败坏地揪着他袖子就往下扯:“给我!”
“不给!”
黎梨怒了,握拳捶他的肩,谁知云谏反应更快,转手就扣紧了她的腕。
见她想挣却挣不开,他得意地笑:“还说不说我唠叨?”
黎梨恼得双眼要冒火:“你不仅唠叨,你还缺心眼!”
“买药煎药就不说了,单说捉猫之事——你直接把药交给我院里的下人不就好了?跟着我过来,弄那么多虚的做什么……”
她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了些由头,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云谏似笑非笑,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拉近:“弄那么多虚的做什么?”
“我倒是想丢了药就走。但某人早些年立了规矩,说她的院子一不接待姓‘云’之人,二不接纳姓‘云’之物,害得我人和药都进不了门,只得兜兜转转想尽办法找你!”
黎梨自知理亏,仍犟着不愿落了下风:“你不是身手很好吗?不让你进门罢了,你不会翻墙进去?丢我桌上不就好了……”
云谏气笑了:“自古偷欢的才翻墙,你不愿与我成亲,只想叫我翻墙入院?”
“你胡说些什么!”
黎梨气得跺脚,羞恼地去掰他的手。
她这力道像小猫挠痒痒似的,云谏不甚在意地瞥了眼,却被一枚齐整牙印蓦然闯入视线。
就在她食指侧边,轻轻浅浅的一道。
潮汐涨起,薄薄的浪花将几幕回忆拍上心礁,莽野丛草被浇灌得蓬勃横生。
黎梨正恼着,腕间的力道却倏然松了。
她还未反应过来,那装着汤药的竹筒也被乖乖塞进了她手里。
黎梨狐疑地抬起头,却见方才还嚣张猖狂的少年莫名红了耳根。
二人稍静片刻,轻缓廊风从身侧穿拂而过,将他们的衣袂扬起几分。
黎梨偏了偏脑袋,忽然往云谏那边凑近了些,仔细闻了闻。
这香气……
她细嗅几下,他身上有澡豆的香味,分明是沐浴后才来找她的,怎么还有隐约的花香?
那酒里到底是什么花,为何如此奇异
该不会是她闻错了吧?
云谏垂下眼,看见她兀自走着神,彩丝缠绕的乌黑发辫悄然划下肩头,就着廊风拍到他的软玉腰带上,一下又一下的。
他喉间轻微一滚,正觉不自在,身前的少女却顺着他的衣襟,踮起脚要闻他的脖颈。
云谏往后退了一
黎梨眼里困惑犹在。
云谏面无表情,只道:“不对我负责就别闻我。”
黎梨:……
满腹的疑虑即时去了个干净,黎梨咬了咬牙。
云谏以为她又要笑话他古板了,谁知下一刻,小郡主甜甜地扬起嘴角,一双春意盎然的桃花眼里绽放出笑意。
“负责是吧?”
似被明光晃了眼,云谏神色微动,黎梨却转头唤起了远方的侍女:“青琼,把我的书卷拿过来!”
没心没肺的小郡主笑得狡黠:“云二公子这么喜欢负责,不如帮我把功课写了吧?”
“你话说得那样好听,我却辨不清有几分心诚,不若你先帮我把功课写了,叫我看看诚意?”
廊外的日光灿然,映入她的眼底,随着她的话声轻盈细闪,像一潭粼粼碧水。
云谏垂眸看着她,不言不语。
黎梨得意之色更盛:“怎么不说话了?觉得为难了,你又不愿负责了?”
面前的少年缄默几息,冷不丁开了口。
“我当然愿意。”
黎梨一顿。
她脸上的戏谑笑意还未消融,就见他稍微低头,俊秀面容凑到她眼前。
云谏不紧不慢端详着她颤动的眸光,微微弯起嘴角。
“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毕竟——”
促狭的笑意隐入呼吸里,少年的嗓音低缓:“我虽是习武之人,但也懂得温柔伺候人呢。”
猝不及防,前殿的暧昧狂言回落耳旁。
黎梨后颈一紧,瞬间涨红了脸。

晌午时分旭日融暖,长廊的琉璃檐角晶莹剔透,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亮。
葱白的纤细手指不知不觉搭到了对方肩上,将他的衣裳捉得微微起皱,少女轻盈的袖摆下滑,柔软地堆叠在肘弯,露出的手臂在阳光下白得似雪。
绵热的亲吻如期而至,黎梨背抵廊柱,扣在她后颈的手开始下滑,抚过纤薄的脊背,在后腰轻轻摩挲,她垂手将之按住。
“侍从们都在后头呢。”她听见自己的尾音极轻,不像惊慌,倒像是隐隐的期待。
少年只管叫她踩住一侧的围栏,荼白的裙摆被轻巧提起,精工巧绣的风铃花翩翩飞入他的指间,他轻笑了声。
“没事,她们看不见……”
“啊——”
少女的惊叫声刺破行宫的西北方天穹。
院子里大小灯笼灯盏渐序燃起,照亮了半片黑夜,守夜的侍女披着外衫匆匆步入里间:“郡主。”
“郡主,”紫瑶放下手里的烛灯,掀开纱帘,将床榻上的少女扶起,“是不是又魇着了?”
自家郡主仿佛吓得不轻,整张脸烧得通红,埋首在她怀里,连话都说不出来。
紫瑶担心地摸了摸她额头:“不会是先前下山的时候冲撞了什么吧?怎么接连数日都在梦魇……”
黎梨闭着眼努力平复情绪,默默在心里回了句:冲撞了个冤家!
从揽星楼回来后,她本以为荒唐易逝,一切都将回归正轨。
谁知自那以后,夜梦就没停过,每晚都是那冤家的身影,每晚都是缠绵无度的调风弄月。
……都是他的错!
黎梨想起那日在长廊转角,他竟然当面复述出她的狂言妄语……大概是这幅场景太过惊骇,令人难以忘却,以致于后来的每一场荒诞夜梦,二人都纠缠在乾坤朗朗的长廊上。
想到梦里的光天化日,黎梨恨不得找块豆腐一头撞死。
她好不容易按下心绪,抬眼望向朝东的花窗,隐约看见院外的灯火,显然距离日出还有些时辰。
该不会以后每晚都要这样度过吧?
“紫瑶,”黎梨握住身边侍女的手,认真吩咐道,“明日传太医过来看看。”
“不然我真的要自尽了。”
东曦既驾,德高望重的陈太医踏入黎梨院落之时,承祧行宫某处客院的浴房木门被从里推开。
一道颀长身影走出,随手将换下的武服扔进了衣篓里。
门口候着的长随向磊仍在打哈欠:“公子,好了?”
听见云谏“嗯”了声,向磊便招呼内侍们去收拾,顺道问了句:
“公子,为何这几日你都起得那么早?好像卯时未到就起来练剑了……”
不问还好,问了这话,向磊明显感觉身边主子的气息沉了沉。
云谏当真心烦。
不练剑又能做什么?难不成做了那样的梦,还能若无其事地继续睡吗?
说起来也是离谱,梦个一夜两夜也就罢了,偏生夜夜不得休止,难不成他食髓知味到如此境地了?
虽然这也很难否认。
云谏沉默片刻,说道:“向磊,你去一趟揽星楼,查一下祭典当日,瞿灵订的雅间里用的是什么酒菜。”
“揽星楼?”
向磊有些诧异,但见他面色凝重,不敢多说什么,老实应是退下。
云谏心不在焉地摩挲着腰侧的剑柄,也没留意自己的长随跑出门时险些撞上了人。
门口的来客见主家无视,远远笑了声:“云二你越发怠慢了,这是故意不理我的?”
云谏侧目过去,有位清隽少年抱着一把柳枝倚在门边,鲜嫩柳叶上缀挂着露珠,沾湿他小片银白衣袍,也将雪青色的麒麟纹绣低调遮掩住。
天家血脉都这么喜欢浅色衣衫吗?
云谏脑海里划过这个古怪念头,一晃神好像又看到梦里的荼白裙摆被他拢在指间。
他仓促摇了摇头,胡乱招呼道:“五殿下。”
“……你叫我什么?”
萧玳一愣,险些失笑:“认识你这么多年,难得从你嘴里听到尊称啊……”
这人平日里左一个“萧玳”,右一个“喂”,偶尔两人比试时闹急了眼,还敢大逆不道喊他“狗东西”,今日竟然喊“殿下”了?
有问题。
他不对劲。
云谏回过神来,顶着对方探究的目光,懒洋洋抱起了臂:“哪来这么多废话,说吧,找我做什么?”
这模样才算正常嘛。
萧玳松了一口气:“我母妃亲自剪的祷柳——”
他从怀里挑出几枝柳枝:“都诵过经了,她让我分些给亲友,一起沾沾福泽。”
云谏伸手接了过来,转身插入廊下空置的花瓶里。
白瓶绿柳,苍翠的夏意煞是好看。
萧玳满意地点点头,招手道:“走,你陪我送柳枝去,然后我们就去武场试试教习的新招。”
云谏垂眸对着瓶子里的柔软枝条,看也不看他:“我没心思乱逛,你送完再回来找我。”
“也行。”
萧玳数了数怀里剩下的祷柳,应道:“只剩下迟迟的那份了,我先去见她,再回来找你……”
话未说完,云谏抬起了头。
“郡主,这真的有用吗?”
伴随着“笃笃”的击木声,紫瑶忧心忡忡地说道:“陈太医连药都不开一副,未免太敷衍了些。”
“还走得唉声叹气的,好像被我们耍了似的……”
想起那白胡子老头摇头晃脑的背影,黎梨专心敲木鱼的手一顿。
也怪不得他。
听见尚未出阁的郡主说夜夜幻梦云雨,任谁都要狐疑几分的。
陈老从医多年,从未听过这样寡廉鲜耻的病症,一把脉,又被她康健有力的脉搏撞得手指发疼。
老头子摸着胡子思忖半晌,最后一言难尽说了句:“郡主大人热血方刚,年轻气盛,多些养心净气即可。”
说罢只将自己参祭用的木鱼留下了,叫她没事多敲敲,少胡闹。
眼见历练老成的陈太医都诊不出什么来,黎梨只得接过木鱼,死马当作活马医。
木鱼小槌被她敲得飞快。
花园石桌上“笃笃”声绵延不休,意外地澄思寂虑,黎梨正幻觉自己静下了心时,院门传来道招呼声:“迟迟!”
满脸春风的银袍少年迈进门:“看哥哥给你带什么来了?”
黎梨侧首过去,一眼看见跟在他身后步调慵懒的绛红身影。
带了个冤家来!
她恨不得把那木鱼槌的头给敲断。
跟在皇子身后,自然无人敢拦,云谏从容信步进了院,一抬眼就看到石桌上乌棕的木鱼。
萧玳轻快走过去,将剩下的柳枝插到桌上净瓶里:“今日混世魔王转性了?竟然在礼佛。”
他笑吟吟问:“该不会是为我这祷柳
准备的吧?”
“为我自己准备的。”
梨梨紧绷着小脸:“木鱼可以静心清欲。”
萧玳不禁问:“你要清什么欲?”
云谏刚从木鱼那里收回目光,听见这话下意识转头,果然与黎梨在半空中对上了视线。
小郡主眼里的幽怨做不得假,他心中莫名一跳。
难不成她也……
黎梨盯着他,幽幽开口:“杀欲。”
云谏:……
萧玳正拂去了袖口的露珠,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少胡说。”
“你一个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杀鱼都没见过,哪来的杀欲?”
“就是有。”
黎梨闷闷转过头去,并不与他多掰扯。
萧玳还想说些什么,一只手却按上了他的肩。
“有没有杀欲,还真不好说。”
云谏从他身侧走出,清冽眸光停在黎梨的脸上:“朝和郡主眼底乌青,似乎寝不安席,可是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虽是问句,他语气却笃定。
黎梨默自攥紧了手中小槌。
梦里的胡闹实在出格,若是被他知道了,她的面子往哪搁?
她一本正经答道:“没有不顺心,不过是近日读书刻苦了些,睡得晚了。”
“……”
云谏眼瞧着她面色镇静,手中的小木槌却接连几下敲歪,发出几道软闷声响。
他静了静,忽而嘴角牵起弧度。
“郡主大人的功课都是我写的,没想到读书倒是勤快。”
黎梨假装没听见,手下的力度却乱了,将那小木鱼敲得一跳一跳的。
见她不吭声,云谏伸手就将那木槌的圆头握入掌心,温沉的木料似乎还有余震,骤然一停,二人分持在首尾两端的手被震得略微发麻。
黎梨下意识想收回自己的清心良器,对方的力气却更大,将她连槌带人拉向自己,幸好她快手撑住了桌子,才不至于栽到他身上去。
“云二!”
黎梨显然带上了脾气,正想诘问一番就听他倏然轻声开了口。
“昼想夜梦,郡主日间读书如此辛勤,夜晚会不会做梦都在温习?”
黎梨:……那能叫温习吗!
她恼羞起火,当即否认:“我才没有做梦!”
云谏将她神色反应收入眼底,心中已经明了:“看来你也……”
他一人不对劲也就罢了,两个人都出问题,定然是那桌酒菜有古怪。
他利落从她手里抽出木槌:“这木鱼不必敲了,没用的,我……”
“让人去查了”这几个字还没说完,黎梨却警醒地打断他:“什么叫‘也’?”
“你也……”
黎梨意味深长地品着他的话:“……做梦温习了?”
云谏见她缓缓眯起双眸,莫名从中察觉到一丝危险,好像他在梦里顶着青天白日、大庭广众犯的糊涂罪行,要被她拿到现下来审判。
他矢口否认:“我没有!”
“你有!我方才都听见了!”
“你听错了!”
“好哇云二,我真没想到,你为人如此不端……”
“……这又不受我控制!再说了,你不也是……”
眼见两人又要梗着脖子吵到一处去,萧玳头疼地挤到中间劝架:“别吵,别吵……”
他忍着脑瓜子疼,分外熟练地左边推一个、右边拉一个,将那二人分开:“都冷静些。”
“做梦也能吵起来?一点点小事,何必伤了和气……”
两人被他强行隔开,一左一右抱臂哼了声。
和事佬不明所以,只能打着哈哈缓和自己表妹与好兄弟的关系:“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凡执念深些,做几个梦也算正常,哪里用得着计较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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