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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酒(高跷说唱家)


黎梨在这样一场鸡飞狗跳的结尾,难得地安静乖巧,把手轻轻搭到了他的臂间。
二人身侧花香沉浮,时轻时重,云谏清楚听见自己心里的私占欲在叫嚣。
屋内的烛火已经燃尽,只有矮窄的条窗漏入些微月光,将两道身影拉长了投到墙壁上。
“黎梨。”
云谏终于在漫长的沉默中开了口。
“你还记得揽星楼的酒吗?”

黎梨发着呆,随着他的嗓音拢回些心神。
“记得的,”她闷声回道,“那酒味道温和,性子却烈,害我醉得不轻。”
竟然神智不清到拉着他做了那等糊涂荒唐事。
“不是的,你没有醉。”云谏却轻声否认了。
他说道:“那酒带有药性,你与我都中了药。”
中了药?
黎梨茫然抬起脸。
云谏稍微侧开了身,好让幽明月华更多地照进二人中间,看轻些彼此的神情。
他耐心地将那壶酒的来头同她讲诉了一遍。
“……我们身上花香久久不散,正是因为那酒里的药效还未解尽,还将复发。”
他顿了顿,说得清楚。
“那夜解药之事,还要做两次。”
黎梨听着他的意思,怔怔然又开始走神。
云谏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她时而苦恼,时而展眉,思及她三心二意的前科累累,他不想去猜她现在在想什么。
他轻抚她的脸,召回她的注意力:“黎梨。”
“是我的话,可以吗?”
黎梨没想到他会这般直接,眸光诧异地闪了下。
云谏专心等着她的回答,却意外听见了她有些磕绊的话语。
“你,你还愿意与我……”
他难得迷茫了瞬。
“……你为何会觉得我不愿意?”
黎梨回想起自己的不厚道,兀自低头捻起了他的衣袖。
“我记得清楚,那夜你诸多推拒与挣扎,是我连哄带骗,生搂硬抱,好不容易才对你用了强的,真是费了我好大工夫。”
云谏:“……”
他真不知道该说她自信,还是该说她不自信。
说她自信吧,她又觉得自己令人推拒,那夜于他是场勉强,说她不自信吧,她又觉得自己有力气制得住他,甚至还能用强。
但黎梨想到他刚刚的话,更有些闷闷不乐了:“我还以为你没有醉,所以才百般抗拒的呢……”
“原来你也中了药,中了药还那样推我,可见你是真的不情愿……”
“我没有不情愿。”
云谏将她搂起,让她枕到自己身上,无奈叹气道:“我知你迟钝,却没想到你迟钝得如此过分。”
“起初我确实推拒过,但只是因为担心你醒来了会后悔。那夜漫长,你再往后想想,我的样子当真像是不情愿吗?”
揽星楼一夜,黎梨浓茶入眼,其实许多场景都看不真切。
但听他所言,她真去回想时,又逐渐想起些被她记忆深埋的起伏光影。
彼时情到浓时,缱绻悱恻的亲吻伴着花香落下,修长指节按在腰腿边,滚烫相融。
他的双眸向来色浅清冽,但那夜低头望着她的时候,里面的欲念迷离炽热得无法遮掩。
……甚至好像比她还要沉溺几分。
黎梨哑了哑。
她先前一直以为是她醉得犯浑,醒来后又听他说起云家家规,见他连藏库信物都交到了自己手上,她一度还有些辣手摧花、夺色欺财的愧疚感。
原来……
云谏见她不说话,生怕她又想岔了误会,同她解释道:“我并非真的抗拒,别说那时候中药了,平日里好端端的时候,我不是也很愿意吗?”
他想了想,认真举证道:“就像方才上药,就像在学府书斋,就像在雨夜的山缝里,你闻见我这身花香,其实也知道我……”
黎梨听得额角一跳,忙捂住他的嘴:“好了好了,不必再说,我都明白了!”
下一刻,她又迟疑起来:“……等等,在山缝的时候怎么了?”
“那时候我不是睡着了吗?”
云谏意识说漏嘴,眼神飘忽了下。
黎梨立即懂了,一言难尽看着他:“我真是没想到,我那么信任你,你却趁我睡着……”
云谏扒下她的手,险些指天发誓:“我绝对没有行不轨事!”
黎梨更是一言难尽:“我人都趴你身上睡着了,你却什么都不做,光在那里想了一夜……”
云谏:“……”
被这茬子打断,他哭笑不得拉她回去:“别扯远了,你还记不记得我方才的问题?”
“记得的。”
黎梨老实道,“你想与我一起解药。”
听她几声,云谏心下随之紧张:“所以……”
他还没说完,便听见她应了声。
“嗯,是你的话,当然可以啊。”
云谏搂着她的手一下收紧。
但他还未来得及欢喜,又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怦乱的心跳慢慢缓了下去,向她移去视线。
黎梨比他预想的要从容太多,她半趴在他前襟上,还在随手勾勒着他衣裳上的暗纹刺绣。
他缄默地端详着那双微挑的漂亮眼睛,片时前还因为含羞赧然,眼角眉梢都带着动人情意,如今却如过雾之江,只看见镜湖无波。
“为什么呢?”
他将她的手握进自己掌中,不让她再玩旁物,轻声追问:“为什么我可以?”
黎梨受到约束,终于抬起头来,却发现他眼里似乎多了些说不清的酸涩情绪。
黎梨茫然道:“可以是你,不好吗?”
云谏抿抿唇,固执地
要听个根底,黎梨只得支起些身子,绞尽脑汁给他拼凑缘由。
“因为我们知根知底,早有默契……此事就在我们二人之间解决,不会再惊动旁人……而且相离很近,行事也算方便……”
她想着想着,又想起些别的原因,但正面对着他,多少有些羞口,还在踌躇的时候,便感觉他跟着自己坐了起来。
“我想要的不是这些原因。”
方才还好好的少年,就在这短短几句话里低落得不像话。
他领口还未拢好,半边精致锁骨与紧实胸膛都敞着,分明冶艳,却因他低下去的肩膀显得可怜。
黎梨微微怔忪,不明白他这番转变。
她一只手还被他牵着,只觉粗砺的指腹摩挲过手心,连带着手骨也被轻轻刺了一下。
云谏垂着睫羽,低声重复着:“我想要你选我,却不是因为这些原因……”
那他想要什么?
黎梨懵懵然望着他,这样的目光却令身前人更加颓丧,连那身挺拔脊骨都松动了些。
“罢了,没关系……”云谏话音难掩失落。
“我耐心很好,可以等你……”
黎梨眸光晃了又晃。
她目光描摹着他笼在阴影里的轮廓良久,终是轻柔地反握住他的手。
云谏刚转过脸,就闻到了近前的清香,感到她的丝丝缕缕的发束划过他的手臂。
“好吧,我说就是了……”
黎梨趴上他的肩头,小声道:“确实还有一个原因,方才没跟你说。”
云谏下意识侧近耳。
她面上娇霞渐起,软声说道:
“其实,在揽星楼的那夜,我真的觉得你很……”
字字清晰入耳。
云谏听见了他此生都不敢相信她会说出口的话。
他的耳根渐渐烫得通红。
漫长死寂后,一声喝声险些掀了这破砖房。
“黎——梨!”
黎梨被他这声吓一跳,弹开数尺:“怎……怎么了?”
她惊疑不定望着面前整张脸都涨红的少年:“我也没说错啊……”
半晌后,她醒神道:“你不难过了?”
云谏捂住脸:“……我难过不起来了。”

第29章 不是
沈弈抄记完村民近年缴纳的田赋细项后,就催着几人连夜动身,想要赶在明日晌午前回到蒙西县城与户部众人汇合。
为得人证,还得带上老村长与几位村民。
人数一多,老村长便干脆领着人搭出了几架牛车,铺上稻草干禾,好叫众人赶路少些颠簸。
牛车搭得临时,板子狭窄,一车拢共也只坐得下两三个人,萧玳自然而然地朝黎梨伸出手:“迟迟,来。”
黎梨却在云谏身后踟蹰了几番,犹豫着回道:“我与云谏坐一车。”
萧玳睁了睁眼,不可置信地望向云谏。
非但萧玳,云谏自身也觉得意外,他心知黎梨与萧玳年岁相仿,自小亲近,若有车船选择,从未见过她会弃了萧玳选择旁人。
黎梨无暇理会两人或惊或疑地在些想什么,只管低头扯扯自己的衣裳。
方才闹了半夜,就听萧玳敲门催着出发,她忙着拢衣,忙着藏起房里的云谏,忙着给常家留下帮衬的银钱,压根没空闲拾掇自己。
先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小衣不在身上,便无论做什么都百般不自在,时不时就想低头打量下自己,生怕有什么不妥,哪里还敢与萧玳坐一车。
整车的间隙里,黎梨不知道第几次扯理衣裳后,身旁递来一件绛红外衫。
几人都看了过来,云谏随意说道:“秋风虽薄,但也容易着凉,我不怕冷,你披着吧。”
黎梨总算松了口气。
于是三两架牛车碾着坑洼的土泥乡道,晃晃悠悠地向着县城里去。
替沈弈与萧玳赶车的是名庄稼汉子,穿了件短褂,本该精壮的年纪,一身皮肉却十分消瘦,经过一座石板桥时,他顺着回忆打开了话题。
“这桥还是锦嘉长公主管领桐洲的时候帮我们修的呢……那时候日子是真的好啊,起了新房,置了耕牛,添丁增财的,红火着咧……”
说到这,他语气又黯淡了些:“谁能想到,现在我们连孩子都难养活,家里就剩四面破破烂烂的黄土墙……”
一旁的老村长倒是精神好,安慰他道:“别愁!京城里的大人们都来了,定会为我们做主的,我们苦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
“是啊,总算有些盼头了。”
“只不过……”那庄稼汉子又有些犹豫地回视四人,“听闻那县老爷世代都在蒙西,根底颇深,到底是条地头蛇,实在是怕……”
萧玳伸着腿,不太在意地应道:“怕什么,我们人证物证齐全,入了县城,自然能有理有据地将他拿下。”
“没错,”沈弈也说,“各位放心,这些年来你们受的委屈,多缴的田赋,我们都会帮着讨回来,定要还你们一个公道!”
乡下人淳朴,得了这几句承诺,心中安定大半,路上的闲谈声马上就松快了起来。
黎梨听着晚风传来的闲散笑语,不多时就在牛车的晃悠中生出了睡意,她裹着长衫,分外熟练地往云谏肩上一靠,招呼都不打一声,很快就睡得香甜。
云谏环顾了下简陋的牛车,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真没心没肺的没有烦恼,在哪儿都好睡。”
他没去管她略蓬的发丝随风挠蹭他的脖颈,也就着她的倚靠闭上了眼睛。
或许是今夜看见的、听见的都难同寻常,心神太过动荡,云谏即使照常吃了云承给的丹药,也依然觉得自己神思有些虚浮。
不知牛车碾到了什么,板车猛一下顶震,云谏头脑疼得发热,好像这一下震荡,天旋地转,把他的魂魄都甩了出去。
他良久才缓过神来。
耳边突如其来传来冲刷激鸣的水声,不合时宜的湿润空气笼罩上皮肤,潮湿又激凉。
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披着禅衣,正端坐在凌空悬泻的山间瀑布下。
身下的山溪宛若巨大的转经轮,金灿灿的梵文在灵长的溪水下浮起,溪涧之中遍布佛光。
而他的身前,悬空浮着一把降魔金刚杵,法器威严,庄重神圣。
云谏似有所感,稍稍捻指,便有古朴的佛珠在虎口转过,像一道佛语打入心头,溪水里的梵文经文更加光芒璀璨。
如此神圣,一道过分娇俏的银铃笑声却在溪岸边响起。
像有意戏弄他一般,时左时右,时近时远。
云谏捻着佛珠,静坐不乱,倏尔轻灵的水声踏近,馨甜的花香骤然扑鼻,他的手腕本能翻转,面前高悬的降魔金刚杵便从空中落下,震起一溪的水花。
晶莹水珠飞溅开,又静落下来,一只狐狸出现在了降魔金刚杵面前。
这狐狸生得美,通身雪白绒毛,踱着妩媚的步子,绕那金刚法器转了一圈,似好奇地扬起毛绒尾巴,轻轻往上一碰,又被烫到了似的微缩了下。
它朝他转回脸,桃花美目半挑着望他,娇矜又倨傲,仿佛他才是妖。
云谏莫名心间乱了一下,看着狐狸探来身子,一只毛绒爪子抬起,落到他腿上的瞬间,又变成了女子的纤手,白皙细嫩,蔻丹浅浅。
云谏不自觉往上看,雪臂赤.裸,海藻般湿漉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又垂落胸前,一张桃夭柳媚的小脸仰起看他,桃花眼正潋滟生波。
他怔怔然,喃喃唤她:“黎……”
狐狸少女却朝他笑了下,伸着柔软的尾巴,轻巧缠绕上了粗实的降魔金刚杵,雪色绒毛被它热得泛起粉红,而后热意又染了她一身,好似催得花香更浓。
她柔情似水地倾身贴了过来,身上的溪水毫无间隙地将他打湿,伏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禅师。”
“你这法器,好生厉害。”
云谏手中一紧,掌间佛珠骤然断裂,散了一溪。
“噼啪”珠子撞击声起。
声声入耳,云谏猛然晃眼,却发现那山间瀑布不见了踪迹,入目是齐整干净的
书房,花窗边缘,珠帘正随风晃动。
他身着浅白的书生长衫,坐在一张笔墨等待的书桌面前。
云谏恍恍惚惚地提起笔,正欲落纸,窗边珠帘又是晃响。
悦耳的铃铛声步步靠近,身披绛红衣衫的少女千娇百媚地近前,他只觉得怀里蓦地一下沉暖,她便侧坐到了他的腿上,与他一起挤在小小的方椅间,亲昵无间。
少女外衫披得随意,身子靠来,便叫他看见其下毫无遮掩的的大片春光,在绛红衣料下更显莹白。
云谏下意识想要搁笔,一截光滑手臂却从绛红衣衫下伸出,握住了他手中的狼毫。
纤细的手指微微圈着,手腕轻轻扬起,近乎艳情。
云谏喉间紧得干涩,身前人的桃花眼里却含有秋水,勾着他的脖颈抱来,甜若浸蜜的话音咬上他的耳尖。
“官人。”
“你做文章,怎么做得这样好……”
云谏气血涌起的那一刹那,只觉身下又是剧烈一震,怀里的沉暖骤然散去,凉爽秋意从空扑来。
他蓦然睁开眼,肩上恰好滚下一人,被他一把接住。
“黎梨!”他不觉喊出了声。
黎梨冷不丁被耳边的大声吓醒,使劲撑起双眼:“怎,怎么了?”
她拢着外衫坐起来,嗓音里还带着初醒的含糊:“到县城了?”
闭眼前的清冷月色已经退去,东方天际浅浅半轮暖黄,呼吸间还能闻到清新的晨露气息。
邻车的几人也被惊醒了,纷纷直起了身,有人反应快些,指着面前的县城铜楼道:“我们到县城了!”
云谏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荒唐的梦,黎梨还歪在他身前打哈欠:“到了就好好说嘛,吓我一跳……”
前襟沉沉暖意传来,云谏只觉额筋疼得厉害。
待铜楼既过,四下人声渐起,他深深换了几次呼吸,好歹平复些许,叫停了车。
“你们先去,晚点我们再汇合。”
说罢他伸了把手,黎梨还未反应过来,就起身随他下了车。
牛车沿着青石板路“吱哑”往前,车轱辘碾过,碎小石块轻跳,黎梨愣愣看了好久,终于回过头来看他。
“我们……”
云谏牵起她,往集市走:“带你去买衣裳。”
黎梨懵着神,亦步亦趋跟在后头,下意识道:“不是还有正事要办么?若是你想要你的外衫,我现在给回你……”
云谏停下脚步,回头望她。
黎梨正不明所以,就见他伸手过来摘下了她发边的干草。
“自你出了门就一直躲在我身后,一路上都缩着身子,没半会儿就要低头看看自己……”
云谏说道:“你不是不自在么,我便想着先带你去买衣裳。”
黎梨拢着他的外衫,手指微微紧了下。
“走吧。”
少年牵着她,在微凉的秋日清晨踏上石街。
黎梨稍微低头,看见他的手轻握着她,两道温度在初阳微熹里轻柔融合。
开集的金锣声清脆响亮,路旁的成衣馆子刚起了门闩,推开门就见到新客登上了台阶。
丰容福相的女掌柜精神一振,喜笑颜开迎上前:“二位客官,可要选衣?”
云谏应了声,对黎梨说道:“你瞧瞧,喜欢哪些。”
黎梨欣然进店,云谏倚上旁边屋柱,看见她转向几件浅色衣裙,他毫不意外地低头摩挲起自己的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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