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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中婚(怡米)


“忍忍。”
“疼。”
人都有弱点,君晟的弱点是怕疼吗?季绾直起腰,脖颈间溢出细细汗水,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即便无邪念,也无法忽视眼前这具成熟健硕的身躯。
“伤口要及时处理,忍忍好吗?”
有时候,温柔纯白远比珠翠点缀的媚语更安抚人心,涓涓潺潺化作镇定的药剂,渗透百骸,让人恍惚置身杨柳风柔,清新如许。
君晟在扑面芳气中“嗯”了一声。
季绾摒弃杂念,继续为他上药,到底是年纪尚浅,没与男子有过多少亲密接触,莹白的耳朵红了大半。
“伤口不可沾水,两日后换药。”
包扎好伤口,季绾的视线掠过他背上几道快要褪去的淤痕,想是上次跳下吟玉楼时留下的。
犹豫片刻,她又拿出化瘀的药膏,在男子眼前晃了晃,示意自己并非要行冒犯之举,而是好心替他上药。
不管怎么说,这伤与她有关。
男子的背宽厚结实,指腹触其上,如抚玉面。季绾尽量做到手稳。
药膏油润难以吸收,她附身轻轻吹拂,试着问道:“不疼吧?”
伤痕已消肿,只余痕迹,即便是小孩子也不会觉得疼痛,怎料,那人默不作声,眉心微蹙。
季绾观察着他的反应,泛起狐疑,下手更为轻柔,仿若羽毛拂过凉玉。
蓦地,手腕被那人反手捉住,紧紧扣在掌心。
那力道,超越了男女之防。
季绾向回抽手,“大人......”
君晟拧转腕部,用另一只手抽出她手里的药膏,“背上的伤无碍。”
说着,松开她,低头撕下一截中衣布料,以牙齿咬断,随意缠绕在右掌上。
季绾这才发现,他手掌有划伤,“也要上药的。”
“不必了。”
季绾没再劝,看他单手不方便,主动上前,在那布条上打了一个小巧的结。
灯火橙暖中,君晟看向低眉弯腰的女子,视线不经意掠过抹胸上的几点血梅。
君晟没有轻薄之意,很快移开视线。
打好结,季绾直起腰收拾药箱,肌肤浮现一层粉润,如置身蒸屉。
两人的身影再次被灯火笼罩,一个衣衫凌乱,一个略显不整。
“大人稍坐,我去给你拿身衣裳。”

快要入秋,何琇佩替丈夫备了厚实的新衣,存放在正房西卧。
季绾蹑手蹑脚走进正房,在无人居住的西卧摸索了会儿,先给自己披了件外衫遮住身上血迹,又蹑手蹑脚地回到厢房,可一推门,不见了君晟的身影。
搭在臂弯的衣衫似失了该有的价值。
“娘子,我回来了。”
卧房传来蔡恬霜的声音,洞察敏锐的女护卫完全没察觉到方才有客来过。
季绾怔怔睃巡一圈,肯定那人已经离开。
蔡恬霜拎着两份凉面凑上前,“娘子在找什么?”
“没什么。”
追踪消耗了不少体力,蔡恬霜拉着季绾坐下后,说起逃犯的事。
季绾已然猜到君晟今夜受伤,与逃犯有关。
蔡恬霜吃得小嘴油乎乎,鼓着腮帮咽下一大口面,“前阵子,兵马司上报了一起学童案和一起优伶案,由通政司和大理寺介入,后来被大理寺少卿全权接手。”
季绾清晰记得两具尸体被发现时的情景。
蔡恬霜又道:“今日子时,有目击者在城南边上瞧见一桩凶杀案,诡异的是,死者也有一对虎牙,致命伤亦是在侧额。大理寺联合南城兵马司,出动数百吏目追捕凶犯,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凶犯被中途出现的君大人所伤,在负伤逃跑时遭到兵马司夹击,服毒自尽了。”
季绾不免惊讶,“自尽......”
蔡恬霜解释道:“所作所为,很像大权贵私养的死士。”
季绾总算听明白了,可若是死士,这就复杂了,难怪连大理寺都迟迟破不了案。
蔡恬霜擦擦嘴角,季绾又问:“可有其他线索?”
没了,不过听贺少卿说,真正的幕后之人像是在恶意挑衅朝廷的各大法司。”
蔡恬霜鼓鼓腮,继续吸溜凉面。
烛台燃尽,破晓将至,窗外流莺鸣叫,在诡异的氛围中,不再婉转悦耳,似声声泣泪,直到日光破云出,驱散恐慌。
一连几日皆如此,转眼八月初九,乡试至。
京师一带的考生齐聚顺天府安排的号舍。
沈栩从太师府的马车上下来,隔帘作揖,“母亲送到这儿吧,请回。”
主母谭氏端坐帘内,因常年深居简出,脸色有些苍白,却丝毫不掩雍容之姿,“三年辛苦,预祝吾儿荣登科第,早入仕途。”
“孩儿承母亲吉言。”
马车转头,一众侍从随沈栩鞠躬。
随后,拎着箱笼、食盒的侍从们开始接受侍卫的盘查。沈栩手拿浮票等待入场,时不时回眸遥望,虚妄的希冀一次次落空。
曾承诺等在考场外的季绾没有出现。
连沈家人也没有一个现身。
他自嘲地扯扯唇角,攥紧手中浮漂。
行驶的乌木马车上,谭氏忽然让车夫改了路线,去往一座城门。
侍女不明所以,“夫人?”
谭氏摇着缂丝小扇,闭目不语。
今儿是二皇子远赴河东的日子,主持送行的官员是......君晟。
谭氏由侍女搀扶步下马车,站在树荫下仰望城楼上的一众将士,遥遥可闻城外马蹄声。
二皇子的车队集结在城门外,将于吉时启程。
谭氏一眼望见城楼上身穿绯红官袍的年轻文臣,在武将中极其显眼,可如今想见他一面,还要通过这样的方式。
向来骄傲的美妇人,目光发滞,却在发现男子身边的粉白身影时,拧起眉毛。
若是没猜错,那女子是季绾,一个被婆母下了“聘礼”却非太师府儿媳的女子。
只是,她为何会来送行?
季绾起初也不知君晟为何会带她前来,直到她登上城楼,高高在上地睥睨着城下的二皇子。
当礼官近身耳语后,君晟手扶城堞,语气如常道:“吉时到,诸位大人启程吧。山高水远,千里珍重。”
二皇子一脸怨色地跨坐在汗血宝马上,握着缰绳,擒着讥笑,分毫不动,恨不能登城撕了君晟道貌岸然的表象。
他不动,其余官员也不敢妄动。
一刻、二刻、三刻......晷针一点点变动,城上的礼官在僵持中急得直擦额头。
谁人不知二皇子是个浑不吝,发起威来不管不顾,除非请来天子,可谁敢因为一点儿斗气的小事去惊扰天子啊。
那不是办事不力嘛。
“君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城楼风萧萧,卷带几片过早脱落的叶子,落在君晟脚边。君晟褪下不知何时戴在拇指上的玉扳指,示意一名弓箭手靠近。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取过弓与箭,看向季绾,“可记得我上次教你射箭的要义?”
弓箭与窝弓不同,但瞄准的要义差别不大,季绾点点头,下一瞬被男人拉进怀里,环在双臂间。
拇指上多了一枚玉扳指。
玉扳指有些大,勉强能戴。
“拿着弓。”
按着吩咐,季绾照做,张臂持弓。
君晟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白羽箭,手把手教起季绾射箭,“脚与肩宽,放松手腕。”
季绾被引导着,一点点拉动弓弦。
城下二皇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一对男女朝他瞄准,气得嘴皮直抖,“君晟,你敢......”
“嗖!”
箭矢脱弦,呈弧线射出。
二皇子驱马后退,堪堪避过锋利的箭镞。
白羽箭斜插在地,箭尾轻颤,距离马蹄不足半寸。
二皇子怒火中烧,又见城上男女搭起三箭,三箭齐发。
汗血宝马避无可避,惊鸣扬蹄,调转马头狂奔起来,风驰电掣。
二皇子费力稳住身形,一动不敢动,生怕跌下马背。
风擦过耳边,簌簌作响。
其余钦差见势跟随,快要追不上前方的一人一马。
城楼上,季绾真切体验到报复的快感,回头看向君晟,恰好他也看来。
对视后又错开。
季绾脱下玉扳指,钻出他的臂弯,拉开了距离。
君晟没说什么,让礼官带人回宫复命,自己带着季绾步下城楼,却见路边杨柳旁,一个美妇人匆忙钻进马车。
回避之意明显。
君晟无声作揖,目送马车驶离。
季绾注意到那辆乌木马车,知是太师府的车驾。没等她询问那妇人身份,斜前方传来一道戏谑。
“好一副母慈子孝的场面,可本宫记得,君大人不是姓沈么。”
季绾寻声转头,见一顶华丽小轿中走出一人,丰容盛鬋,肤色麦黄,健美极富风情。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二皇子的母亲龚贤妃。
是来悄悄送行儿子的吧,季绾识趣地退到君晟身后。
君晟淡淡笑,“臣倒是错过了另一番母慈子孝的画面。”
龚贤妃敛起泛红的眼眶,谩笑一声,在两个年轻人之间扫了两眼,冷脸坐回轿子,“回宫。”
君晟依旧好脾气地目送其离去,随后带着季绾坐上马车。
晃动的车厢内,季绾问出了纠结一早的问题:“大人是为了我,才设计调遣二殿下离京的?”
君晟将玉扳指放回小榻的抽屉里,取出一盒雀舌沏泡两碗盖瓯。
在缄默中默认。
润物细无声的照拂最是触动人,说不感动是假,季绾决定好好报答他,将会认真扮演他名义上的妻子。
“伤口可换过药?”
“还未。”君晟饮啜茶汤,透过薄薄茶汽看向她。
季绾从晨早放在马车上的药箱里取出金疮药,倾身向前,示意他自行脱下衣衫。马车晃晃悠悠,她弯腰站立不稳,使劲儿晃了晃手里的药瓶。
君晟坐着没动,显然没把伤势当回事儿,还在她晃动药瓶时,缓缓握住她伸出的小臂,取出她手里的金疮药。
“不必麻烦。”
“大人是害羞还是太过正人君子?”
季绾问得认真,柔情绰态的模样实在不像说笑。
面对她无端生出的质疑,君晟怔了怔,偏头哼笑了声,当着她的面反手掐开革带的搭扣,丢在一旁的小榻上,又单手解开圆领官袍,带着一股冷欲的狠劲儿。
凉风习习,穿透竹帘,吹去清早薄雾,也使男子露出清隽气韵外雄健的胸膛臂膀。
季绾后知后觉自己惹“怒”了他,可正人君子是赞誉呀,莫不是真的害羞了?
沉着老成的年轻权臣也会害羞?
怀着几分不可思议,季绾揭开几日前为他包扎的缠布,仔细检查起伤口的恢复情况。
记得他怕疼,季绾柔声道:“上药可能会疼,忍着点。”
君晟靠坐在车壁上,再次置身在杨柳风柔中,这一次,又多了陌上桃蹊的惬意。
季绾偶然抬眼,见他垂目凝睇,不由问道:“疼?”
她已经很轻了,小孩子都不会喊疼的程度。
人果然都有弱点。
想了想,她对着涂了药的伤口轻吹了下,将他当成了小孩子来哄。
清爽呼气拂过皮肤,君晟忽然扣住正要直起腰的女子,嗓音染上克制的喑哑:“有效,再吹吹。”
清澄心湖滴入赤墨,散开大片红晕,季绾险些站立不稳,单手撑在车壁上,略有些呼吸急促。她没依,拿开男人扣在她后颈的手,转身去取新的缠布。
还是不能把他当做小孩子来哄。
小孩子比他好打发。
包扎伤口的过程,两人都已恢复如常,淡淡然的谁也没有主动挑破那会儿电光火石间似有似无的暧昧。

第17章
乡试期间,每日都有异事从号舍传出,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趣谈,还有人在打赌谁会成为这场乡试的头名解元,一举惊鸿鹿鸣宴。若能取得头名,直至次年二月的会试前,都是最出风头的那个。
鹿鸣宴会在放榜的次日举行,声势浩大。
沈栩成了猜测的候选人之一,毕竟在万寿节上一鸣惊人,又有鸿儒名师为之授课。
乡试结束的次日清早,季绾在医馆见到急匆匆走进来的宫女春桃。
“请季姑娘随我入宫一趟。”
一旁的何琇佩吓得手抖,不觉得与宫妃有牵
扯是件好事。老话儿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谁知道蕴藏着多少阴谋阳谋。
等女儿走进诊间取药箱时,何佩琇耳语道:“二皇子已离京,不会再来滋扰咱们,咱还是拿银子打点了德妃的人情,别再有往来了。”
宫里权贵众多,若再来一个二皇子呢?
拍了拍惴惴不安的母亲,季绾背起药箱,笑说做不来过河拆桥的事,“女儿去去就回,娘亲不必担忧。”
有君晟这重保障,她不会身处险境而无法脱身的。
随春桃坐上马车,季绾打听后大致得知,德妃的长子、皇家行九的小皇子慕澈腹痛难忍。
母亲是不会拿孩儿的安慰做赌,可见德妃的确不信任宫里轮值的太医。
“皇后娘娘为何要操纵那些太医?”
作为宫女,春桃不该非议中宫之主,但作为德妃的心腹,她还是没忍住透露了些端倪,“在后宫,哪位娘娘怀了身孕、哪位皇子贵体欠佳,太医是最先知晓的。至于用不用药、用什么药,皇后娘娘说了算。”
点到为止,春桃没再多嘴,季绾也没再打听。
坊间早有传闻,喻皇后是代替自毁清白的嫡长姐嫁入皇族的,算是捡漏。
可对贵女而言,名节何其重要,作为首辅长女,怎会自毁清白?
坊间传言众多,无从知晓真相。
有一点可以肯定,喻皇后是个狠角。
随春桃去往栩坤宫的路上,季绾目不斜视,深知德妃已派人与宫侍打了招呼,否则她是无法通过重重关卡的。
谭萱斓贵为德妃,背后势力强大,育有两子,深得帝宠,是为数不多出入宫阙不受限的妃子,纵使这般,仍担忧遭受他人算计,足见后宫绝非表面的安宁平静。
走进丹楹刻桷的栩坤宫正殿,季绾听到一阵稚嫩的哭声。
五岁的九皇子在床上打滚,泪眼婆娑,宫人们急得团团转,反倒是身为母妃的谭萱斓淡然自若地摇着团扇,见季绾进来,也只是简单叙述了孩子的病症。
小孩子不舒服哭闹很正常,季绾走到床边,弯腰笑看着闹脾气的小皇子。
瞧见陌生人,九皇子停止了哭闹,仔细打量起季绾,忽而坐起身,“汝是何人?”
看她一身素裙,应是宫外的人。
小小少年擦去泪豆子,端起皇子的架子。
季绾依旧笑着,“民女是能让殿下既哭又不哭的人。”
哭就是哭,不哭就是不哭,何为既哭又不哭?
九皇子来了兴趣,歪着小脑袋哼道:“骗子要被砍头哦。”
季绾点点头,示意他掀开衣衫。
九皇子生得胖乎乎,一时羞怯,在床上滚了两圈才拉起衣衫,露出鼓鼓圆圆的肚皮。
季绾按起他的肚子,问他哪里痛,随后取出银针,刺入肚脐左右的天枢穴。
皮肉传来痛觉,九皇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强忍痛意,倔强问道:“我哭了!何为不哭?”
求知欲和好奇心还挺强的!季绾忍俊不禁,哄了一会儿,待时辰一到,拔去银针,再次按揉起他的肚子,力道适中。
“殿下可觉得好些?”
“没有。”
“嗯。”季绾附和一声,又刺入他的气冲穴,之后加以按揉。
腹痛渐渐消失,少年不再哭嚷,老老实实瘫软在床上,颇为享受,末了,还不准她收回手。
季绾耐性十足,替他揉着肚子,“民女可有骗人?”
九皇子嘴硬不肯承认,半晌吐出一个“赏”字,惹笑了众人。
儿子无恙了,谭萱斓松口气,怪嗔道:“五岁的大孩子了,还撒泼打滚成何体统?你两个舅舅在五岁时,都能独当一面了。”
提起君晟和贺清彦,九皇子怪念想的,已许久不曾见过他们,尤其是君晟。
“母妃,安钰舅舅还会入宫来看孩儿吗?”
谭萱斓摇扇的动作一滞,云淡风轻地笑开:“那要问你舅母啊。”
“舅母在哪儿啊?”
“眼前的就是了。”
闻言,一大一小四目相对,九皇子对着季绾露出惊喜之色,“你就是安钰舅舅的未婚妻呀!”
季绾决定要好好报答君晟的,势必要扮演好未婚妻一角,不让外人瞧出猫腻,是以,被九皇子拉着问了好些关于君晟的近况。
有些事一清二楚,有些事模糊不清。
谭萱斓倚在旁,剥开一颗冰荔枝,直到季绾离开,依旧没有将荔枝含入口中。
呆呆地静坐在那。
九皇子凑上前,笑嘻嘻抱住女子的腿,“母妃,你也想舅舅嘛?”
谭萱斓推了推儿子的小脑袋瓜,“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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