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参横,天欲破晓,晨起的天光刚刚破开云层照来,城楼上的战鼓便被敲响。
只见一人红衣墨发,肩负玄色大氅,周身气势恢宏睥睨,领着十万大军,朝着城池奔来。
城楼之上箭雨如潮,九天流火划破长空,四周瞬间烽烟弥漫,惨叫连连。
摩那娄诘坐在战马背上,眸光冷厉肃杀,身后血狼军的旗帜张狂肆虐,透着难以言说的霸道冷厉,好似一人便可镇八方英豪。
他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城池,拿起长弓对准城楼上的旗帜,长指一松,三箭瞬间划破长空而去,城上旗帜顿时应声而倒。
他抬手一挥,音色冷寂,“杀!”
“是!”
命令一出,十万大军像是潮水一般向着城门席卷而去,带着一股摧枯拉朽之势,像是顷刻之间便能将整座城池淹没。
与此同时,城门大开,一人手持长枪,戴着鎏金面具,领着一众士卒从城中杀来。
兵刃相接,血肉横飞,瞬间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摩那娄诘抬眸看了一眼持枪而来之人,只一眼,身体便猛然僵住,琉璃色的瞳孔一下放大。
周围的喊杀声好似停止,只余阵阵腥风在战火中低语,还有持枪来战之人。
两相对望,却所隔山海,所隔烽烟,所隔血岸。
他深深压下心口密密麻麻的痛,颤抖着指尖抬了抬手,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收兵!退军九十里!”
随后一阵鸣金之声响彻整个战场,只见刚刚席卷而来的军队又如潮水一般退去,只余中原士卒懵在原地。
薛绍看了一眼不断后退的队伍,又看向怔愣地站在原地的人,舔了一下唇瓣,抬脚走了过去。
“那帮胡人在吆喝什么?怎么就突然退军了?”
面具下的人早已泪流不止,一下松了长枪跪在地上,在场没有一个人能听懂胡语,唯独她懂。
“我答应你,十年之内,不主动向中原发兵,并且再赠你一诺,若是有朝一日,战火四起,你侯府之人带兵来战,我军将退避三舍。”
当真是,君无戏言。
可到头来,最后带兵而来的人,竟会是她。
战场上的烽烟刚起便熄,只余残破的旗帜还在城楼之上随风招展。
时令轮转,秋风萧瑟,夕阳笼罩下的城池透着无限苍凉破败之感。
叶昭榆一身黑衣静静站在城楼之上,四周硝烟未散,身后是被战火肆虐过的都城,一眼望去,遍地疮痍。
薛绍一身玄甲,安排好布防后,看了一眼深深陷在暮色中的背影,眯了眯眼睛,缓步走了过去。
“都说摩那娄诘横刀疆场,从无败绩,我看不然,今日不就败在了我们郡主手中。”
刚刚战火将起,西域便全军退避,众人先是唏嘘不已,随后又激动万分。
唏嘘的是好一出相爱相杀的戏码,激动的是他们算是不战而胜。
耳边不断传来窃窃私语,都在谈论着今日的战局。
叶昭榆只静静看着远方,眼中毫无波澜,不理任何人的窥探。
四周腥风浩荡,不断吹着她的衣摆,她一动不动,好似一尊孑然于世间的人偶。
她战场上的所有手段,都是他教的。
他曾教她用兵,教她御敌,未曾想,有朝一日,竟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他曾让她赢一次给他看,可如今,输与赢,都痛彻心扉,苦不堪言。
薛绍看着满目沉痛的人,抿了抿唇,缓步走上前去,侧头望着她,眸色幽深。
“盛安,你别忘了,你是中原人,如今与他两相为营,纵使再痛,也不要想着背弃家国。”
看她这副模样,他还真怕她为了一个男人,在战场上反水,背叛了自己的家国。
随后他又想到什么,眸光微动,缓缓开口。
“更何况你已嫁人,我们不仅该称你一声郡主,还要称你一句裴夫人,不要再心存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字字珠玑,企图打碎她的幻想,将她拉回现实。
可对方只回头瞥他一眼,抬眸看着他,音色冷寂。
“我是叶昭榆,不是任何人的谁,我想如何,便如何,不需你来指手画脚。”
薛绍面色一僵,随后被气笑了,看着满身锋芒的人,抬手指了指四方,嗤笑开口。
“你看,这四海的战火烧得多旺,南有南坻内战,西有中西战火,北有西域血洗北幽,东有中原讨伐召楚,一夕之间,烽烟漫卷,遍地哀鸿,哪里还能找到一片净土,盛安,你敢说这一切不是你们一手造成的吗?”
若不是她与西域君主有染,便不会牵连定安侯府通敌叛国,更不会有后续的一切发生。
她怎么还能这般理直气壮,仿佛这一切的错处都与她无关。
闻言,叶昭榆低头笑了一下,转头看着天边时聚时散的流云,眸光淡漠嘲弄。
你看那桩桩件件的罪名都有她的身影,你瞧她身上条条框框的枷锁都是罪恶之名。
这天下的风雨洗不清她的罪名,乱世中的每一遍哀鸿都有对她的愤恨。
世人皆道,盛安负他,可又有谁知,是世人尽负盛安,盛安不曾负谁。
薛绍盯着不发一言的人,微微蹙了蹙眉,随后缓缓开口。
“盛安,看在定安侯府的面子上,我不想找你的不痛快,只一句,你想归往何处?”
他父亲曾是宣远将军的部将,昔日算是定安侯府的家臣。
宣远将军死后,父亲便去了中原与西域的交界,镇守芜城。
他与盛安也算旧识,只因盛安叫他父亲一句,薛迟伯伯。
此次事发,始料未及,一夕之间,定安侯府便已崩摧。
消息传至边关,父亲一骑快马入京申冤,而后便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他明知此去凶险,可他还是去了,只为还定安侯府昔日提携之恩。
几日前,他接到盛安要来西境的消息,本来满怀期待,想与她打听父亲的音信,想听她解释这一切的罪名。
可当看见她以刀剑逼他让位,目光漠视一切时,他的心便凉了。
那满身的冷漠与肃杀刺的他眼睛生疼,他紧紧攥着拳头,将一切疑问咽下。
她,可能真的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满心热忱的盛安郡主。
可他还是不甘心,故意找她的茬,用尖锐的语言激她,想让她反驳,让她辩解。
可她始终,未辩一言。
既如此,他也不想再逼她,他只想知道,她此后要站在哪一边。
是西域,还是中原。
若是西域,他可以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放她离开,只是再见,便是敌人。
若是中原,他也可以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放权给她,帐下兵马,皆可为她驱驰。
他不是信她,他是信宣远将军,是信定安侯府。
他抿了抿唇,目光碌碌的盯着她,想知道她最后的选择。
只见她抬眸看着九十里外,眸光幽远,音色清寂。
“乱世已出,不平乱世,不入归途。”
她转头看着他,好似于风口回眸,音色肃然。
“我在中原,会一直在中原,我可以去任何地方,但前提是,我想去,而不是被逼去。”
她逃不了,也不会逃。
她扶持的殿下一时落败,但她不会永远败下去。
她会在这乱世与他再搏上一搏,这天下的主人,她要亲手换下。
薛绍深深看了一眼满身肃杀与冷傲的女子,好似站在高山之巅,翻手便能乱一场天下风雨。
他微微吃了一惊,随后悬着的心一下落地,抬眸看着她,弯了弯唇。
“既如此,胡人侵占的那六城,还望郡主继续带着我等收回。”
薛绍走后,叶昭榆依旧站在原地,周身停满料峭孤寒,夕阳倾洒,将她整个人笼罩在朦胧的暮色中。
身后是缕缕残霞投射出的斜影,好似牵扯她的丝线突然有了具象,肆无忌惮的在她身后蔓延。
她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可她就是想等,等他来,等她一句能出口的抱歉。
天边的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一阵冷风吹过,蓦然间带来一阵箫声,低沉飘逸又婉转深远,瞬间响彻整座城楼。
叶昭榆指尖一紧,长睫陡然一颤,循着声音望去,却怎么也找不到吹箫之人身影,只余悠扬的小调在暮色之中徐徐展开。
亦如初次听他吹箫,亦是那首黎州小调,祝福孩童平安长大,无忧无愁。
平安长大,无忧无愁……
平安长大,无忧无愁……
她双肩微微颤抖,猛然泪如雨下。
原来,三叔走后,最无忧无虑的日子竟是流落西域,再后来,未曾痛快过一天。
她今日逼退了她的所爱之人,成了她的忠诚之名。
人人赞扬她的做法,将她奉为戴罪立功的勇士。
可谁怜她的挣扎,她的苦楚,她的言不由衷。
天边陡然响起一阵尖啸,只见一只雄鹰背风盘旋,某一时刻,猛然俯冲而下。
城楼守卫一惊,顿时挽弓相对。
传闻西域君主可御百鸟,尤以雄鹰为最,这可都是他的爪牙。
叶昭榆瞳孔一震,瞬间抬手制止,随后便见一只身姿矫健的雄鹰乖巧的落在她的面前。
圆圆的眼睛盯了她片刻,随后低下头,不断用尖喙蹭着她的指尖,亲昵万分。
她眼睛一热,抬起指尖碰了碰它的尖喙,耳边还回荡着婉转深远的箫声,一滴泪猛然砸在地上。
他怜她的挣扎,她的苦楚,她的言不由衷。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撕下一片白布,咬破手指行书,写下一月之约。
给她一月时间,一月之后,她便可以挣脱枷锁。
谢归,谢归,我能赢,我能赢!
我会将所有送走的人都接回来,我会接所有人回家!
长风久起,暮色渐浓,远处箫声无尽,尽引归鸟入林。
一人手持玉箫,暗纹玄靴踩在枝丫之上,遥遥匿在重重树影之中,只余一袭暗红衣袍随风招展。
他抬眸望着远处城池,神情漠然,眼底染着暗红,生生将琉璃色的瞳孔带出几分妖异,周身停满肆虐的杀伐气,又生生被理智压下。
直到弦月挂上枝头,一只黑影才缓缓归来,直直朝着匿在阴翳中的身影飞去。
那人手一抬,繁袖瞬间招展,顿时抖落满身孤寒,雄鹰落在他的臂弯。
他琉璃色的眼眸轻敛,长指拈过它脚下的布条,垂眸扫了一眼,薄唇紧抿,随后足尖一点,背身离去。
阿榆,本君只退一月,一月之后,谁都得死。
三日后,寒风肆虐,黄沙滚滚,西境之地,苍茫辽阔。
叶昭榆戴着鎏金面具骑在战马背上,身姿冷然飒沓,抬眸看着前方,厉声开口。
“向前拔营!”
“是!”
一阵喊声过后,只见黄沙之中无数士卒策马飞驰,向着九十里外压境……
此时盛京城中,骤雨摧花,狂风泼骨,凉秋已至。
某处宫殿,四周荒凉破败,院中一棵红枫如火,风雨一过,落叶千叠。
殿内与殿外却大相径庭,内殿之中低调雅致,一切应有尽有,不见一丝衰败之感。
一人正和着风雨睡下,面容苍白,衣衫散乱,不安的动着身体,好似深深陷在一场梦中。
梦里,秋意浓,黄昏后,小院幽。
一人身着箔金蟒袍,面上颇具稚气,十四五六的模样。
正摇着扇子看了一眼光秃秃的院子,又看向拿着锄头生疏无比的人,一双清澈潋滟的桃花眼眯了眯。
“要不,孤再叫几个人来?”
萧如彻挽着宽袖,身姿清倦,手中拿着一把崭新的锄头,摇头笑了笑。
“不用,先种一点,等竹子长成后,会越来越多。”
萧如晔眨了眨桃花眼,初初展露几分风流意韵,收了扇子,蹲下身来拨了拨盆里的幼苗,喃喃开口。
“这真的长的大吗?”
“长的大,到时候这里便是一片竹林,等再长两年,阿晔便可来此避暑,对了,要不阿晔给这院子取个名字。”
萧如晔低头看了一眼盆中幼竹,眉头一挑,懒懒开口。
“既然是长满竹子的院子,那就叫竹园呗。”
萧如彻:“……也行。”
随后一人锄地,一人紧随其后将翠绿的幼苗歪歪斜斜的种进土里。
直到落日隐去,盆里的幼苗才见底。
萧如晔一下瘫坐在地,舒展着长腿,拿出腰间的扇子频率极快的给自己扇了扇,又抬手给坐在一旁微微喘息的人扇了扇,呐呐开口。
“孤的腰快断了,这竹子来年若是没有孤高,孤铲了它当柴烧!”
随后他又转头看向身边的人,拧着眉,疑惑开口。
“二哥为何对竹子情有独钟?”
萧如彻双手撑在身后,一脸放松,仰头看着挂在天幕上的弦月,眸光清浅,弯唇一笑。
“风雪压我两三年,我笑风轻雪如棉,竹乃世间值得去救赎的东西,因为,它本身就挺拔。”
闻言,萧如晔摇着扇子的动作一顿,值得救赎的东西,是因为它本身就挺拔。
他抬眸看着身姿清倦,仰头望月的人,眼尾一挑,弯唇笑了一下。
人亦如竹,其清也,其韧也,其直也。
随后他抬手枕在脑后,吹着夜风,桃花眼中映着满天星河,想到什么,轻叹一声。
“二哥以后不在宫中,孤寂寞难解啊。”
除了太子外,所有皇子弱冠之后,都要赐封出宫。
二哥不久前已及冠,父皇赐了这处府邸,不久之后便要搬出皇宫。
随后他又想到什么,起身看着身边之人,双目锃亮。
“二哥的乔迁宴准备怎么办,要不孤帮你办,肯定热闹无比!”
萧如彻看着那双兴致勃勃的亮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侧头睨他一眼,音色轻缓。
“二哥喜静,不打算办。”
“那怎么行呢!到时候我叫两个人来热闹热闹!”
萧如彻无奈叹了一口气,“随你。”
随后梦中场景一转,瞬间来到侯府后院。
只见一小姑娘穿着一件浅碧色衣裙,八九岁的模样,发髻两侧垂着同色流苏,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煞是可爱。
她手中正拿着一个苹果,一边啃一边看着屋内说话的人,等对方说完后,她嚼着苹果含糊开口。
“唔,我们跟二表哥不太熟,贸然前去不合适啊。”
二表哥身体不好,很少出门走动,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故此不是很熟。
萧如晔侧头瞥她一眼,又看向拿着刀自顾自的在空中比划的人,嘴角一抽,拿着扇子敲了敲桌面,扬起下巴开口。
“孤说合适就合适,你们就当去玩玩,给你们二表哥撑场子!”
“行吧,到时候我们去看看。”
“记得带上贺礼。”
“带什么?”
“自己想。”
“哦。”
乔迁新居那日,萧如彻在府内摆了三桌酒宴,太子说要带人前来热闹,三桌应该足以坐下。
结果见到人时,他愣了一瞬。
只见阿晔左边跟着与他年纪相仿的锦衣少年,右边牵着一个红衣小姑娘。
果然叫了两个人来热闹热闹,人数精确,毫无夸张。
随后太子殿下大手一挥,又叫人来添了一桌,美其名曰,今日豪宴,一人一桌。
豪宴过后,几人登楼赏月,太子送了一盒暖玉棋子,叶小侯爷送了一套青瓷茶盏。
红衣小姑娘见状,摇头叹息一声,“好没新意。”
萧如晔顿时挑眉,看着她悠悠开口,“把你的新意拿出来瞧瞧。”
小姑娘杏眼一弯,轻哼一声,跑过去将随从手中的东西抱来,扬声开口。
“乔迁之喜,怎么能少的了酒呢,这坛酒可是老叶珍藏了十年的九酿春,要不我们打开尝尝!”
萧如晔冷笑一声,抬手将她手中的酒拿走,语气幽幽。
“我们能尝,你能看。”
那年京城一醉,星河欲转,少年把盏登楼,将壮志凌云嚎遍。
一人想要安定社稷,救民水火。
一人想要血染沙场,保家卫国。
一人想要踏遍山河,览尽繁华。
院中落叶飞舞,几人屋顶追逐,且将飞叶旋作剑,一剑轻挑万般难。
只是,少年不知风难追,那日燕难回。
萧如晔醉眼朦胧,猛然凑在斜倚横栏的人面前,喃喃开口。
“二哥刚刚怎么不喊自己的志向,你不想入朝为官,为父皇排忧解难?”
闻言,萧如彻转头看着他,眸光清滟,缓缓开口。
“阿晔的志向是天下?”
“那当然了,我生来便是太子,人人都告诉我要以天下为己任,我一直都在往他们期许的路上走。”
“那你自己呢,可想走那条路?”
萧如晔猛然一愣,周围长风瞬间将他吹醒,他将心中那点风声压下,抬眸俯看着天下万物,语调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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