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帝端着茶盏的动作一顿,抬眸看着她,冷笑一声。
“怨不得任何人?本来,中原与北幽联手,已经将西域铁骑逼退,并且攻下了西域不少城池,只待召楚兵马来援,西域便可为我们的囊中之物。
可惜,就在我们想要更进一步时,他回来了,又从我们手中将城池夺了回去,继而反扑中原,阿榆你说,朕该怨谁?”
他一下将茶盏砸在案上,起身一步步的朝着叶昭榆走去,目光阴冷暴戾,一字一句道:
“你还真以为,朕不动你,你便能来处处给朕使绊子?用永嘉算计朕,借此扭转局势,让朕失了拿下西域的时机,阿榆啊阿榆,你还真是聪慧过人呐。”
若没有她推波助澜,以永嘉的性子,怎会想到用和亲来换他的赦免。
盛安不愧是盛安,在那样的处境下,竟还能阴他一把。
如今,永嘉断不可能在召楚,以盛安的性子,早就将人藏到了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
两个小丫头竟然反将他一军,硬生生将他布好的局打乱。
还真是,好得很!
叶昭榆看着一步步朝她逼近的人,指尖微微一缩,藏在袖中的白玉簪缓缓滑在手中。
刚微微一动,一声嗤笑便陡然落下,“叶政陵当真教了一个好徒弟,敢在朕的面前露爪,可他是不是没告诉过阿榆,朕年轻的时候,也是拿剑的。”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便猛的朝她袭来,腕骨骤然一疼,“啪嗒”一声,手中玉簪落地。
她还未来得及出手,脖颈便被一只大手瞬间攫住,她目光一凌,仰头猛的一踢,两人瞬间分开。
她飞身退至看台一角,不顾脖颈处的刺痛,冷冷的看着他。
“你到底想干什么?”
盛帝理了一下厚重的衣摆,看着周身杀意翻涌的人,轻轻笑了一下,眸色晦暗幽深。
“朕想知道,你的背后,还有谁在帮你。”
他果然从未停止怀疑!
认定怀远军就在她的手中!
如今阴了他一把,恰好暴露了她背后还有人在助力。
只是,非要是怀远军吗?
她抬眸看着他,冷冷开口,“我曾帮黎宿清除叛贼,她欠我一个人情,并且七皇女死在中原,此仇不报,恨意难消,所以,我托她帮我将哥哥与永嘉带走,她不仅同意了,还与我联手设了这一局。”
盛帝指尖摩擦着腰间玉牌,眯了眯眼睛,随后想到什么,缓缓开口。
“所以,摩那娄诘是从南坻回的西域,而非中原?”
“是。”
闻言,盛帝一下被气笑了,握着玉牌的手一紧,眼中盈满暴戾杀意。
“朕倒是忘了还有南坻这个漏洞,黎宿倒是会钻空子,帮阿榆来间接的帮西域,借西域的手来报七皇女的仇,还真是玩的好一手借刀杀人。”
随后他缓步朝着叶昭榆走去,看着不断后退的人,语调冰冷。
“本来,只要召楚一动,朕就拿下西域了,可你们偏来搅局,直接让摩那娄诘杀了回来,阿榆你说,朕该如何咽下这口气呢?”
他的话音刚落,演武场上便从四面八方押来了许多人,双手双脚戴着镣铐,被推着进了场中。
叶昭榆转头看了过去,顿时瞳孔一缩,又瞬间回头看着他,红着眼睛大吼。
“你放了他们!冲我来!”
她身体止不住的发抖,演武场中全是死牢中的族人,她二叔也在其中。
盛帝踱步到她身边,一边欣赏她脸上的崩溃,一边缓缓启唇。
“朕不会杀阿榆,但朕没说不杀他们。”
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陡然响起,一群弓箭手猛然入场,随着“咻”的数声,羽箭瞬间离弦。
现场顿时响起一片尖叫,刺目的鲜血瞬间将叶昭榆的双目染红,她眼前一片晕眩,顿时朝着台下伸手。
“不要!!!”
可任凭她怎样哭喊嘶叫,冰冷的箭雨都未凝滞,直直穿过场内人的胸膛。
她守了这么久的防线瞬间土崩瓦解,一下跌在地上,再也忍不住的嘶喊尖叫,脸上满是仇恨与绝望,痛彻心扉,几近崩溃。
“我会杀了你的!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盛帝垂眸看着她,缓缓启唇,“是吗,朕等着那天,不过在那天到来前,你还是想想,该怎么为你搅了朕的局收场吧。”
随后手一挥,又有一批人被押进了演武场,其中不乏妇孺老人。
叶昭榆浑身颤抖不止,闭着眼睛用力咽下一口气,垂下头,拽着他的袖子,额头贴着地面,语气祈求。
“放过他们,求你,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盛帝垂眸看着终是弯了脊骨的人,俯身抬起她的下巴,盯着那双通红的眼睛,缓缓启唇。
“既如此,那便挂帅西征吧。”
闻言,叶昭榆瞳孔微微放大,仰头怔怔的看着他,只听对方不急不缓道:
“他破一城,你便给朕收一城,十人换一城,你失一城,朕便杀十人,阿榆,记住刚刚场下人的死状,朕的手中可不留无用之人。”
叶昭榆一下瘫坐在地,十指紧紧攥着裙摆,抬眸看着他,双目赤红。
“你早就算到了今日,留下我和他们,不过是想用我们去堵西域的杀局,你还真是机关算尽,将所有人利用个彻底!”
难怪他一直不肯杀她,原来是想将她用在此处!
盛帝轻笑一声,威严十足的眼眸中盈满谋算与从容。
“这本来是朕留的后手,可你既然真将他放了回去,让他杀进了中原,那你便亲自再给朕打回去,朕手中的人,可供阿榆讨回数十城池,阿榆自己掂量。”
他原本便做了最坏的打算。
北幽兵马早在上次被西域打散了,此次与他们联手,战力输出还得靠中原。
若中间出了差池,北幽与召楚必定不敌,扛下西域战火的还是中原。
因此,阿榆便成了他手中最大的底牌,她一人,便抵千军。
他不会用她去做无用的威胁,逼死一个摩那娄诘,又不会逼退整个血狼军。
反而会将整个西域激怒,引得他们疯狂报复。
可只要她带兵出击,退的便不只有摩那娄诘,还有整个大漠铁骑,不怕收复不了失地,拦不住西域君主。
届时,只要北幽摆脱阿坦勒的阻击,召楚再次被说动,西域离败北也不远了。
所以,他不会杀光她的族人。
那可是他能攥住盛安的唯一绳索,他不会愚蠢到将它斩断。
先前的威胁,不过是为了钓出她的底牌。
现在才是真正发挥他们价值的时候,用他们作为盛安身上的风筝线。
他能将她放出去,也能将她收回来。
一阵长风吹拂,瞬间带来一股浓厚的血腥气,盛帝抬手理了理袖摆,垂眸看着瘫坐在地的人,轻叹一声。
“阿榆莫要忘了,你是中原之人,今外敌来犯,人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你身为定安侯府之人,领兵御敌再好不过,阿榆觉得呢?”
闻言,叶昭榆撑着地面起身,两眼悲喜尽无,一身素白衣裙被风吹起,好似将要乘风而去。
她抬眸看着他,眼中枯涸,哈哈大笑起来,随后转身朝着台下走去,一步一笑。
“我有的选吗,萧徜,你予我的每一条路,都是绝路……”
她伤过,痛过,逃过,死过,可始终跑不出他的阴影。
上天降她苦厄,让她一步一求,却不得善了。
命运次次将她推置危崖,在她周身落满灰烬之时,给她峰回路转,然后再将她推向更深的深渊,她在渊中无尽徘徊,期待下一次的峰回路转。
可下一次,需要从头再走一次由无数场痛苦与绝望叠加起的荆棘路,那些荆棘,如尖刀,如冰锥,如寒刃……
宣和二十一年,夏末,西域君主领兵来犯,短短数日,西境之地,焦土一片。
而后陛下下旨,特遣盛安郡主前往西境,领兵御敌,戴罪立功。
此令一出,整个盛京为之动荡。
盛安郡主与西域君主的事早已传遍四海,如今这般,当真是相爱相杀。
大盛的将军不在少数,可陛下偏要在此时让盛安领兵御敌,不就是在惩罚她的通敌叛国。
果然,这惩罚虽迟但到,任何人都不要妄想去挑战天家威仪。
叶小侯爷去堵了南坻的怒火,永嘉公主去平了召楚的愤恨,如今盛安将去填西域的杀局。
还真是,因果循环,身自当之,无谁替者。
令下后三日,盛安领着三千玄甲卫,奔赴边关。
她走之后,乌云蔽日,满城落雨,风月皆悲。
盛帝背手站在摘星楼台,一身玄衣冠服随风招展,隔着重重雨帘望着天边。
心里竟有一丝不舍,却也想看看,他放出的风筝,飞的多高,飞的多远。
只是,飞的再高,再远,只要轻轻一扯,名为盛安的风筝便会回到他的手中。
殊不知,他将她放出的那一刻,便再也收不回来。
骤雨忽急,狂风泼骨,一人站在城楼,撑伞而立,松青色的衣摆被大雨沾湿,泛着幽幽冷意。
他的目光静静落在远处渐行渐远的黑影上,握着伞柄的手不断收紧,耳边回荡着她临行前的话语。
“裴朝,我要去边关了,我再次回到盛京的那天,定是带兵踏破宫门的那天。”
她那样凌厉,肃杀,与傲气,好似此去,真的只为带兵而来,踏破这腐朽的王权。
但,他信了。
这是他第二次送她离开,也期待着她的归来。
“驾!”
四周风雨大作,一队人扬鞭策马,向西奔袭,马蹄急踏,瞬间溅起数朵飞花。
不远处的路口,一人戴着斗笠立马荒野,右手挽着缰绳,看着一队人迎面而来,立即驱马将路让开。
侧身而过的那一刻,瞬间抬眸与策马而来的女子对上,两人深深看了一眼对方,又在雨中匆匆而过。
等人走后,那人摘了斗笠,露出一张冷艳至极的脸,眼角泪痣被雨水沾湿,越发清冷摄人。
她回头看着人群离去的方向,抬手朝着前方抱拳,音色寂然。
“恭送姑娘,末将定不负姑娘所托。”
三日前,姑娘借着拜别侯爷的由头回了一趟侯府,与她见了一面。
姑娘说,计划有变,萧徜用族人的命来威胁她领兵西征,营救太子与族人的任务只能落在她的身上。
她此去,两月的时间,足够她们将已经偷偷挖了两月的暗道挖到死牢。
那是定安侯府刚被下狱时,姑娘便命她们从原来的密道开始向着死牢挖。
在萧徜的眼皮子底下,她们若硬碰硬,肯定不敌,但她们可以玩一手金蝉脱壳。
只要太子与族人被救出,背后牵制她的丝线便也断了。
那时,叶问荆应该也将所有怀远军召回到她身边,她会直接拥太子为王,随后与西域结盟,合力讨伐萧徜。
所以,现在只有一个字。
等叶小侯爷将人聚齐,等姑娘稳住西境局势,等她们救出太子殿下。
千山落日,一线西风,万里征途,黄沙弥漫。
一入西境,便惊觉已入秋,今夏的最后一月,便在马背匆匆度过。
整个西境,百草尽折,荒凉萧瑟。
远处漫天的烽烟夹杂着黄沙而起,冷风如刀子一般割在脸上,泛着疼意。
叶昭榆在城门勒马,发髻高挽,一身黑衣肃杀冷寂,长枪被拆卸成两节挂在马背。
无数百姓哀嚎着从城内跑出,不停歇地穿过她们,朝着远处疯狂逃窜。
她眸光波动,向后抬了抬手,音色清寂。
“随我去军营。”
“是!”
身后的玄甲卫是萧徜派来为她撑场子的,怕她一人镇不住整个军队。
玄甲卫乃天子所创,精中取精,能以一敌百,只听命于天子,自在其他士卒之上。
可名为护她,实为监视。
她周身被万重丝线所覆,一举一动都被牵扯着,不得丝毫自由。
牵丝傀儡,也不过如此。
军营大帐,一人身着琉璃铠甲,拿着一个酒坛坐在主帅之位,其余人分坐两侧,抬眸看了一眼主位,不悦道:
“将军,听闻陛下派了一个小丫头来坐你的位置,你怎么看?”
还未等主位上的人发话,坐在一旁的副将一下便怒了,一拳砸在桌上,大喝一声。
“他娘的,要不是她,西域与中原能开这一战,自己春心荡漾,却连累我们受罪,呸,不要脸的东西!”
他可没忘摩那娄诘已经连破六城,快要杀到他们城下了。
如今城内百姓早已闻声跑路,只余他们还守在这里。
谁不惧怕那鬼域修罗,可他们是将士,怎可不战而退。
一人懒散地靠坐在椅子上,抖着腿,一副泼皮无赖做派,狭长的眼眸眯了眯,冷笑一声。
“不就是个女人,我们还对付不了她,到时候将她扒光了推到她的情郎面前,我倒要看看,那西域君主是何反应!”
“对,就这么干,灭灭摩那娄诘的气焰!”
那人话刚说完,大帐的帘子便被撩开,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黑衣女子带着两人走了进来。
离门口最近的人猛然站起,拧着眉毛看着来人。
“你是谁?军营大帐你也敢……”
“刷”的一声,黑衣女子边往前走边拔了他的佩剑,步伐未停,某一时刻,挥剑一斩。
一颗头颅瞬间砸在地上,横飞的鲜血顿时溅了主帅一脸,只见刚刚还懒散靠在椅子上的身体也陡然滑在地上。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瞬间拔刀将其团团围住。
叶昭榆冷眼看着围困她的众人,眼底不起丝毫波澜,抬手将腰间令牌亮出。
“吾乃盛安郡主,从今日起,便是尔等的主帅,有谁不服?”
众人一下愣住,握着手中的刀面面相觑,随后一人冷声开口。
“就你?不过一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也配做我们的主帅?做梦去吧!”
叶昭榆掀起眼帘看他一眼,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那你,可以死了。”
寒光一闪,一声惨叫还未呼出声来,那人便已倒在地上,瞪大的眼中满是震惊。
与此同时,无数玄甲卫从大帐之外涌来,将原本帐内之人团团围住。
叶昭榆拎着带血的刀,从人群中一步步的走向主帅之位,一撩衣摆坐下。
抬眸扫了一眼帐中众人,抬手将刀扔在帐内,“哐当”一下砸在众人心上。
“还有谁不服?”
帐内之人咬了咬牙,随后在周围刀剑将要逼近时,一个个的跪在地上,朝着上位抬手。
“末将参见郡主!”
是夜,万籁俱寂,整个军营散发着一股低沉紧张的气压。
听闻,军队换了主帅,是昔日的盛安郡主。
他们将军与一众将领也认了,从即日起,便是盛安郡主带兵御敌。
唉,也不知道他们将军是怎么想的,竟然认一个乱臣贼子做了主帅。
殊不知,那主帅之位,本就是乱臣贼子将刀架在他们将军的脖子上抢过来的。
月色幽沉,星河明淡,放眼望去,四周辽阔荒芜,只余阵阵薄纱随着长风起舞。
叶昭榆背手站在城楼之上,好似能看见那几里之外,翻飞欲舞的血狼旗帜。
她的心猛然一悸,无尽苦涩瞬间翻涌。
本以为,山难停月,人难重逢。
可未曾想,再见竟是这般境地。
君卧沙场,我立高楼,隔空遥望,相思惊惶。
“意中之人兵临城下是何感觉,郡主不妨说说。”
一道嘲弄十足的声音陡然从身后传来,叶昭榆立刻敛了情绪,转身看着来人,音色漠然。
“现在你还能幸灾乐祸,但明日他若破城而入,我不一定会死,但你们定会,你觉得呢,薛将军?”
看着面色瞬间一僵的人,她缓步走了过去,抬手点了点他的胸膛。
“萧徜不会杀我,摩那娄诘也不会杀我,无论如何,死的都不会是我,可你们,若不努力守城,死的就是你们。
本郡主不在乎君心,更不在乎军心,这主帅之位不过是坐给萧徜看的,我也不要你的权,你该如何,便如何,只一点,别来惹我,不然,今日死的那两个人也是你的下场。”
薛绍看着黑衣女子背手离开后,才微微喘了一口气,随后盯着那道肃杀无比的身影,抿了抿唇。
她竟然敢直呼天子名讳,看她如今的模样,好似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被她放在眼里。
全身上下充满了暴戾与狠意,像是一把躁动十足的刀,触之封喉。
可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人人都言,盛安郡主,风华飒沓,明如朝霞,皎如松月,举世无双,天下皆服。
和如今浑身充满冷漠与杀伐气的女子判若两人,不似曾经为弱势之人撑伞,为失足女子发声,为天下不公拔剑的盛安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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