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宿说完后,目光一寸一寸冷了下去,黎朔竟然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为了那个位置,竟连自己的女儿都舍弃。
她压了压眼中的怒火,看着地上的人,面容冷寂,沉声开口。
“那日事发,本王见其他各国不查死因,只一味咄咄逼人,便觉是有人做局,引你们落马。
而见到那封遗书后,本王更确信是有人威逼或利诱各国使臣,故意用人命来陷你们于不义之地。
随后再细思下去,惊觉这场盛宴才是一场天大的图谋,本王,西域君主,定安侯府,皆为此次请君入瓮的对象。
然而,萧如彻一介皇子,即使权利再大,也请不动四海各国一起做局,因此,该是四海合谋,你舅舅,也是参与者。”
不仅是参与者,还是布局者,以天下为柄,以权势为锋,杀意纵横,终是铁血狠厉之主。
想明白一切后,她脊背一阵发凉。
难怪黎朔总说中原曾经与她有过交易,他们若敢大肆进犯,先乱的定是中原朝堂。
因为,当初就是中原天子与黎朔勾结,困杀叶问荆于瞿峡谷内,只是误打误撞被她将杀局撞破。
这消息若被黎朔传出,乱的不就是中原朝堂?
大盛的脊梁被他们陛下暗中一点一点的打断,是该愤?还是该悲?
闻言,叶昭榆垂着头,冰冷的雨珠溅落在她的睫上,她低低笑了起来,面色惨白如纸,嗓音沙哑。
“人病了,要吃药,世道病了,要吃人,他们要当刽子手,可我们怎甘心就做那待宰的羔羊,等我们变成屠夫了,他们就是牛羊了。”
耳边亡人之声犹在,字字泣血,她们怎么能不化为屠夫,以血洗血。
黎宿看着痛也不倒,死也不倒的女子,周身好似要掀起一阵狂风暴雨,将这世间一切不公冲刷。
她凤眸微弯,大笑一声,“好,盛安,三日后,本王便回南坻,做那手执刀刃的屠夫,等本王掀翻了那明堂,定来助你一臂之力!”
她如今不能再在中原待了,怕成为第二个摩那娄诘。
西域君主一逃,他们的计划落空,应该已经开始忌惮她回南坻后与西域联手,反扑中原。
所以,怕是萧徜已经在暗暗计划怎么将她困在中原了。
纤儿当初不想让她去救她,也是怕幕后之人发现她没死,为了履行对黎朔的承诺,再次对她出手。
她嗤笑一声,这中原,还真是一个巨大的屠宰场,将她们骗进来杀。
她敛了敛眼底的杀意,看着叶昭榆,缓声开口,“此行,便是来向你辞行的,傍晚本王便会入宫找萧徜谈条件,他若不放行,那只能让南坻兵马现下便来亲自迎本王归国。”
她看着地上的人,音色沉寂,“如今本王身处异域,可能自身都难保,帮不了你多少,但也不是一点不能,你若开口,本王定当倾力相助,算是还侯府一个人情。”
她的话音刚落,一只手便紧紧攥着她的衣袖,垂眸便与一双泛红哀求的眼眸对上。
“求你,带他走。”
盛京死牢,幽暗的甬道向着地下蜿蜒,层层相叠。
四周光线昏暗,浓郁的血腥气混杂着各种异味入鼻,令人作呕。
黎宿面容平静,踩着黑色锦靴跟着狱卒来到一处牢房,看着垂着头被绑在刑架上,周身萦绕着一股死寂般的潦倒的人,哪还有一点昔日的意气风发。
她指尖轻轻缩了缩,随后一敛凤眸走了过去,周身气势磅礴,抬手将他的头抬起,盯着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眸光睥睨。
“你想死在哪里?”
手下之人久久没有动静,良久之后,一滴泪才砸在她的指尖,一道沙哑无力的声音缓缓从牢房中响起。
“我想……万箭穿心死在战场上,也不要死在一群奸佞小人手中。”
“好。”
黎宿一身墨袍锦冠,带着亲卫穿过重重宫门,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甘泉宫内。
那夜宫内烛火彻夜烧灼,天光破晓的那一刻,一道圣旨随着黎宿出了宫门。
随后死牢中便响起了一阵嘶哑尖细的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臣叶问荆助太子谋逆,戕害南坻七皇女,意欲挑起两国战端,万死难辞其咎!今幸得摄政王垂怜,故遣其为王之侍君,前往南坻,修葺两国关系,终身侍奉王主赎罪!”
此圣旨一出,整个盛京瞬间哗然,人人愤慨不已。
堂堂大盛的将军,就算是死,也不可为女子侍君,这简直欺人太甚!
侯府满门铮铮铁骨,怎可贪生屈节,还不如将其赐死!
这怎么行!昔日高高在上的少年将军,今沦落到以色侍人,这简直荒谬!
还是侍君,连贵君都不是,也太侮辱人了!还是赐死吧!
任凭他们如何愤慨,那道圣旨都是铁板钉钉的事,他们大盛昔日的少年将军,不日便要前往南坻和亲。
悲矣,叹矣。
三日后,盛京雨势渐停,南坻使臣带着七皇女的棺椁与侍君浩浩荡荡的返程,一路收获了无数白眼与谩骂。
长队出了皇城关隘,一路向南,夏日暑气浓,云山千万重。
黎宿在一处荒原勒马停下,随后翻身下马,一身黑衣端肃悠沉,看着慢慢驱着马失魂落魄的走来的人,抬手将怀里的一封信递给他。
“盛安让本王交给你,看了信你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你也就知道该往哪走了。”
叶问荆抬手接过信,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唇,打开信看了起来。
入目便是“哥哥,这世上哪有清白的明堂,哪有不吃人的世道,我侯府三百年的忠勇,也不过被王权付之一炬……”
他双目瞬间赤红,难以置信的往下读去,大滴大滴的血泪随着真相揭露晕开纸扉,心脏像是被一把冰刀一刀一刀片下,又冷又疼。
原来这重重波澜诡谲,原来这步步阴毒算计,都不过是被王权摆布的迷局!
是他亲舅舅用一场鸿门宴葬了他侯府满门,是他亲舅舅将他父亲逼死在他眼前,是他亲舅舅亲自将他逐出中原……
他用力攥着拳头,随后一拳打在旁边的树上,眼前闪过父亲触柱而亡的场景,血泪不止,怒吼一声。
“萧徜!你今日不亡我,来日我必杀你!”
黎宿看着崩溃无比的人,眸光幽沉,抬手将一块玄色令牌递给他。
令牌正面刻着“盛安”二字,背面辅以青鸾图腾,恢宏霸气,活灵活现。
她凤眸微眨,沉声开口,“看完信,你该知道这令牌是何作用,你也该知道当下该往何处走,意气用事毫无用处,别让本王千辛万苦保下了一个草包。”
叶问荆将血泪咽下,拿过令牌紧紧攥在手中,星目赤红一片,看着端肃沉稳的人,哑着嗓子开口。
“萧徜提了什么条件,才同意将我放走。”
黎宿凤眸微眯,一阵凉风吹过,瞬间将她的思绪拉回那夜。
那夜,她坐在甘泉宫内,喝着手中的茶,与坐在上位的人打了一会儿机锋,随后将话挑明。
“中原的茶是不错,只是,本王颇想念我南坻的茶,也怕纤儿久等,便不在中原多留,不日便返程归家。”
盛帝一听此言,顿时左右言它,她不欲与其周旋,直接将话摆在明面上。
“家,本王必归,若陛下真想将本王留在中原,那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本王已经去信南坻,若两月后不见本王归家,举国之力也要请你中原尝尝我南坻的血茶。”
盛帝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目光碌碌的看着她,“摄政王这是铁了心要与我中原为敌?”
她抬手抚了一下衣袖,掀起眼帘看着他,语调不急不缓。
“纤儿死在中原,你我终有一战,现在只是看陛下是想现下战,还是以后战?”
盛帝视线微压,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若答应她的要求,西域反扑中原,她们便不插手,若不应她的要求,就算她葬在中原,西域和南坻也要联手将他中原亡尽。
两相权衡之下,自然是取其轻。
盛帝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音色低沉,“既然摄政王归心似箭,朕也不便挽留,摄政王想几时归家便几时归家。”
“本王还要带走一个人。”
“谁?”
“叶问荆。”
闻言,盛帝喝茶的动作一顿,抬手将手中茶盏放在桌上,周身威压毫不掩饰,眸光暗沉。
“此等凶犯,便不劳摄政王费心了,朕自会处决了他,为七皇女赎罪。”
黎宿凤眼眯了眯,转着手中茶盏,换了一个说法。
“本王青睐叶小侯爷久矣,若陛下肯割爱,将他嫁与本王,南坻愿与中原结为两姓之好,陛下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能力之内,本王自当竭力满足。”
盛帝一下愣住,看着她不似做假,随后摸着茶盏思索起来,良久之后,缓缓开口。
“朕要南坻十年之内,不得向我中原发兵。”
“可。”
“此次西域若反扑中原,南坻不得有丝毫助力。”
“自然。”
“叶问荆入了南坻,便永远不许踏入中原!”
“……好。”
荒原穷野,山风阵阵,黎宿回过神来,看着盯着她的人,缓声开口。
“我与萧徜定了盟约,此次四海之乱,南坻不参与。”
无形之中,四海局势变了又变,如今是,三对一。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黎宿摇了摇头,音色寂然,“并无,你与盛安保重,就此别过,本王要回南坻收拾残局,下次见,你得唤本王一声陛下。”
叶问荆看着翻身上马的女子,星目眨了眨,双手一抬,朝着策马远去的背影高声开口。
“恭送陛下!”
随后拿着令牌,勒马转身,背道而驰。
一人向南,一人向北,四顾山重,万里风尘。
近日风浪四起,阴雨连绵,随着南坻离去,各国使团也陆陆续续打道回府。
听闻,四海盛宴上的那场纷乱,中原用一将军堵住了南坻的嘴,其他各国纷纷效仿,都想从这场乱斗中谋得更多利益。
慕容常风坐在甘泉宫内,桌上放着一把折扇,抬手喝着手中的茶,眯着狭长的眼睛,有意无意的朝着僵持在位上的两人瞥去,眼底是一片看好戏的狡黠。
只见北幽右将军巴颌用他那只完好的手摸着桌上的茶盏,目光含有深意的看向坐在上位的人,语气暗指。
“我北幽此次为了帮你,不仅失了一个王子,还让本将军断了一臂,陛下就不打算说点什么?”
盛帝好整以暇的喝着手中参茶,闻言,垂眸瞥了一眼靠坐在椅子上,威猛十足的人,缓缓启唇。
“你们陛下主动应了朕的邀约,所来之人也知自己有来无回,如今,摩那娄诘踪迹难寻,西域蠢蠢欲动,朕费力压下了南坻这个隐患,你还要朕怎么给你交代?”
连云缠枝青花茶盏被缓缓放在桌上,不轻不重的发出一声轻响,一下敲在殿内人的心上,带着无声的压迫感。
慕容常风轻咳一声,拿起扇子摇了摇,事不关己的看着窗外风景。
耳边却没闲着,只听巴颌冷哼一声,嗓音粗犷低沉。
“众人皆传,南坻七皇女死在中原,陛下为了平息南坻的怒火,抛出了一个将军,那我北幽二王子之死,陛下也该给点什么来掩人耳目吧。”
盛帝指腹摩擦着杯壁,掀起眼帘瞥他一眼,目光幽沉。
“你想要什么?”
“我北幽的那一半疆土,就不劳烦你中原镇守了,自有我北幽朝廷重新接回管辖。”
盛帝顿时眯了眯眼睛,冷笑一声,“你觉得,一个小小的异族王子,值朕手里这一半国土吗?”
“当然不值,只是我北幽铁骑此次,不知是该帮陛下围堵西域,还是等西域与中原的火彻底烧起来后,趁火打劫,然后再转头与西域对抗?”
盛帝脸色顿时阴沉起来,果然是与虎谋皮,随后抬眸盯着那张粗犷硬挺的面孔,目光危险。
“你威胁朕?”
“不敢,只是北幽离中原太远,疆土在陛下手中也毫无用处,不如用来抵了此次计划的失误,我北幽铁骑愿为陛下驱驰!”
盛帝端起案上茶盏喝了一口,心思九转,良久之后,瞥他一眼,沉声开口。
“朕允了,只是,西域一有动作,你北幽铁骑必须冲锋在前。”
巴颌顿时起身,右手握拳放在左肩,音色浑厚。
“必将万死不辞!”
慕容常风顿时将头转回来,狭长的眼睛眯了眯,北幽竟然趁机要回了那失去的疆土,那他召楚……
他目光沉了沉,随后立刻起身,抬手朝着上位一拜,笑着开口。
“我召楚的兵马也愿为陛下驱驰,并且愿与中原结为两姓之欢,永世交好!”
盛帝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底泛着丝丝冷意,缓缓启唇。
“两姓之好就不必了,你召楚到时候若不发兵西域,我中原便发兵召楚。”
随后手一挥,抬声开口,“送客!”
慕容常风站在甘泉宫外,脸黑的快滴出水来,一声嗤笑陡然从身后传来。
“你还真以为自己在背后看戏,等本将军谈妥后,你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他拧着眉循声望去,只见巴颌摸了摸自己的断臂,深邃冷峻的眉眼中盈满嘲弄。
“自己付出了多少,就妄想得到更大的利益?别人可不是傻子,能任由你摆布。”
事发至今,他召楚不过死了一个尚书令,连当初说好的一起派兵去围堵摩那娄诘都食言了,反而缩在角落里保全自己,这才害他断了一臂。
现下有利了就跑过来了,又当又立说的便是他慕容常风,可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想拿人家当傻子,不见得别人拿他当人。
慕容常风看着巴颌说完,冷哼一声,悠然步入雨中,他缓缓紧了紧拳头,目光暗沉。
等着,总有一天,他召楚要将所有看不起他们的人踩在脚下!
“啪嗒”一声,手中折扇应声而碎,随后他一甩宽袖,步入雨中。
某处宫殿,巨大的碎裂声和着殿外风雨不断落下,周围人纷纷低着头,听着她们公主将殿内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大气都不敢出。
月牙握着双手,绕过长廊匆匆走来,看了一眼满地的狼藉,又瞥了一眼在殿内伺候的侍从,叹了一口气,扬声开口。
“都退下吧。”
“是!”
等人走后,她稳步走进内殿,看着还倒在榻上崩溃大哭的人,抿了抿唇,缓步走了过去。
“公主,你就算将整个殿给砸了,陛下也不会松口的,他们犯的可是谋逆罪。”
萧瑶一下从榻上坐起来,看着月牙,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滚落,抽咽开口。
“那该怎么办?月牙,呜呜呜呜呜……,我该怎么才能救他们?”
月牙眸光微动,缓声开口,“听说,叶将军去了南坻和亲,南坻便不追究七皇女死在中原的事了,如今,召楚也打算与中原和亲……”
萧瑶眸光怔了怔,随后缓缓从榻上站起来,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音色平静。
“月牙,给本公主更衣。”
“是。”
暮色刚起,盛京城内便又下起了大雨,带着一股摧枯拉朽之势,将城中的晦暗冲刷。
甘泉宫内,明灯一点,香炉正旺,袅袅安神香缓缓散在殿中。
盛帝坐在窗前,一身黑红龙纹冠服威严肃穆,沉着眼眸看着盘上棋局,听雨落子,沉如渊岳,稳如泰山。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沉缓的脚步声,内侍连连上前阻拦,音色焦急。
“公主,陛下不见客……”
“滚。”
萧瑶一脸冷意,敛着衣袖闯了进来,内侍见拦不住,只能急急跟在她的身后,目光不断朝着殿内看去。
盛帝捻起一枚棋子落下,叹了一口气,沉声开口。
“退下吧。”
“是。”
萧瑶两侧簪着镂空飞凤金步摇,敛着一袭月白色长裙,一改往昔溃败无措,缓步走到窗前,双手一抬,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手背。
周围烛火摇曳,昏黄的灯光映着她纤细决绝的身影,只听一道平静的声音陡然落在在殿中。
“儿臣愿前往召楚和亲,求父皇成全。”
“啪嗒”一声,一枚黑子落入盘中,瞬间打乱了整个棋局。
盛帝缓缓抬眸看着跪在地上的身影,眼底汹涌着怒火,良久后才发出声音,一字一句道:
“这就是你想到的办法?”
萧瑶闭着眼睛,额头紧紧贴着手背,听着殿外大雨飞溅,音色沙哑。
“是,儿臣以身去堵,召楚定不会再为难中原,父皇可否开恩,给哥哥与定安侯府一个赦免?”
盛帝抬手将桌上棋盘掀翻,“扑通”一声,周围侍从顿时跪在地上,低着头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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