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地抬头,看着噙着三分笑意的薄唇,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瓣。
“唔,少主骨骼清奇,乃天纵奇才,此生必定大富大贵,只是前路稍稍有些坎坷,命里缺了一样东西。”
摩那娄诘看着眼前的江湖小骗子,眼梢轻挑,配合着语气故意拉长。
“哦?缺了什么?”
话音刚落,他便被人抵在了身后的柱子上,一双纤细的手撑在他的两侧,清洌中带着些许含糊的声音落下。
“你命里缺我,我劝你最好识趣点,弃暗投我,不然将会有血光之灾。”
周身酒气缭绕,摩那娄诘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靠在柱子上哈哈大笑起来,眸光潋滟,眼尾疏狂。
调戏他,平生倒是罕见。
他抬手捏了捏小丫头软乎乎的脸,眼中笑意十足,音色微哑。
“看上本少主什么了,嗯?”
叶昭榆摇了摇晕乎乎的脑袋,身形不稳,一下跌进摩那娄诘怀中。
熟悉的檀香瞬间将她包围,她顿时心花怒放的抱着人蹭了蹭。
“脸,就是那张帅的人神共愤的脸,我想贴贴~”
说着就要朝他的脸贴去,眼看就要碰到,半路却杀出一只大手抵住她的额头。
她顿时扑腾起来,“别那么小气嘛,快让我贴贴~”
摩那娄诘看着在他手下扑腾的人,由于碰不到他,急的满头大汗,不乐意地哼哼起来。
他轻啧一声,还是个小色鬼,弯唇笑了笑。
“除了脸,就没看上点别的?”
“家产,还有那富可敌国的家产。”
摩那娄诘继续捏了捏她的脸,还挺贪,“要是有人比我好看比我有钱,郡主会怎么办?”
叶昭榆一下停了下来,满脑子的小哥哥,转了转晕乎乎的脑袋。
“每个人的追求不同,我才不是为了他的颜和钱,我只是想追求更优秀的人,我相信你不会阻挡我向上的步伐,对吧?”
摩那娄诘气笑了,抬手扯了扯她的脸,“不阻挡,郡主尽管去追。”
叶昭榆咧嘴一笑,顿时又向他扑去,“哇~,少主好大度啊,那我们三人行好不好,你先给我贴贴~”
摩那娄诘一手抵着对方的额头,一手揉了揉眉骨。
三人行?亏她想的出来。
这小醉鬼怕是今晚消停不了了。
叶昭榆一觉醒来,太阳已经逐渐西移,她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宿醉的后遗症让她现在头痛欲裂,全身都疼,整个人处于脱机状态。
“姑娘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侍女见她醒来,连忙上前询问情况。
“头疼。”
侍女扶着她起来洗漱,随后端来热汤。
她小口小口喝了起来,将胃暖开后,整个人都热络过来,突突跳的太阳穴也焉了下去。
她放下碗,看向褐发碧眼的侍女,“你们少主呢?”
侍女抿唇笑了笑,碧眼波光潋滟,“姑娘可还记得昨晚做了什么?”
叶昭榆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小心翼翼地看向侍女。
“我把你们少主捶了?”
她中原捶王的身份暴露了?
可她平日酒量很好的,与叶问荆和太子表哥喝酒从来没有醉过,所以她才敢在乌藉面前夸下海口。
只是她没想到,酒量也是按地域分的,这西域的酒,和她以前喝的就不是一个量级。
相当于她在25度的江小白里沾沾自喜,而人家在85度的二锅头里称王称霸。
她没醉过,还真不知道自己醉后是什么德行。
李白醉了会写诗,武松醉了会打虎,她感觉她醉了能按着李白打虎,按着武松写诗。
侍女摇了摇头,继续抿唇笑了笑,“姑娘还是自己出去看看吧。”
叶昭榆满脸疑惑,披着外套出了房门,打开门看到殿外的盛况后,顿时瞪大眼睛。
“哪个天杀的把汪汪队捅了,怎么还被狗子拆了家?”
满院狼藉,四周花花草草秃了个遍,房门窗户没一个是好的,全被拆了扔在地上,就连檐下的红柳都被连根拔起。
这恐怕不是只得罪了汪汪队队长,还有那梁山上的哥们。
侍女嘴角一抽,目光幽幽地看向她。
叶昭榆接收到她的目光后,脸色一僵,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不会是我吧,可我跟汪汪队也不熟啊。”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郡主就是那只狗子。”
调子慵懒倦怠,声线却哑的厉害,听在耳朵里像是砂纸在耳心碾磨而过,有些许磨人。
叶昭榆转头看去,只见摩那娄诘抱臂斜靠在长廊中,墨发飘散,红衣猎猎。
鎏金发饰将他耳边的长发敛起,金线缠绕编织的小辫懒洋洋地垂在胸前。
琉璃色的眸中盛满倦怠,眼下还有着淡淡的青色,俨然一副没睡好的模样。
她莲步移过去,捂着胸口作西子捧心状,“少主是不是看错了,人家娇弱又文静,怎会干出倒拔红柳这等粗鲁之事。”
摩那娄诘目光落在她脸上,似笑非笑地点点头。
“郡主是做不出那等粗鲁之事,只不过是抱着自己的脑袋,扬言不把树拔出来,就掀了自己的头盖骨。”
叶昭榆:“……”现在掀还来得及吗,没有脸的人生,她过不下去。
摩那娄诘瞥了一眼将脸死死捂住的人,缓步走进殿中。
现在知道丢脸了,昨晚上房揭瓦的时候可没见她有丝毫犹豫。
他的少主殿差点没被她拆了,逼着兔子跳火圈,按着狮子啃萝卜,闹腾到今日早上才消停下来。
叶昭榆心虚的跟在摩那娄诘身后,见对方坐下,连忙狗腿地跑过去给人捶肩。
“我可以赔,昨晚少主殿损失了多少东西,我就赔多少东西。”
摩那娄诘倒了一杯热茶,浅呷一口,抬手指了指左肩,捶着右肩的手立马移去了左边。
“赔就不必了。”
她不拆,明日也会有人来拆。
叶昭榆眼睛一亮,音色愉悦,“少主英明!”
摩那娄诘从袖中拿出一枚玉佩,垂眸看着上面的青鸾图案,栩栩若生,神姿仙态,韬光韫玉,温润有方。
上好的羊脂白玉,品阶上乘,极珍极贵,想是出自皇家手笔。
他把玩了片刻,缓缓开口,“郡主看看自己昨晚可曾丢过东西?”
叶昭榆捶肩的动作一顿,哀怨的看着他,明知故问,她没好气道:
“脸,少主能帮我找回来?”
摩那娄诘动作一顿,随后将玉佩收了回去,脸她是找不回来了,这玉佩也别想找回去了。
反正也是她硬塞给他的。
犹记得昨晚,小丫头将玉佩塞进他的怀里,骄傲地扬起下巴。
“这鸾佩世间只此一枚哦,是舅舅专门给我打造的,见此鸾佩如见本郡主,人人得而敬之,你要是答应给我贴贴,我就把它给你。”
他拿着玉佩看了一眼,挑了挑眉,连贿赂都使出来了,看来他的脸在小丫头心里确实有点地位。
他抬手递了回去,“既然如此珍贵,郡主还是好些收着。”
小丫头顿时瞪大眼睛,气鼓鼓的指着他,“我连这么珍贵的东西都给你了,你还不给我贴贴,你,你……哇呜呜呜呜……,你清高你了不起,你把本郡主的心意当球踢。”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看了一眼哭的无比凄惨的人,招了招手。
“过来。”
小丫头挂着眼泪走到他身边,圆润的杏眼布满水泽,他轻叹一声,养孩子可真麻烦。
“只许贴一下。”
“嗯嗯,就贴一下。”
话音刚落,额头便被一个温软的东西碰了一下,一触即分,但刹那间的触感却还是传遍他的四肢百骸。
很软,还很暖。
他怔怔地看着开心到快要飞起来的人,抬手抹了一把额头,黑着脸开口。
“郡主不是说只贴一下吗?”
“是啊,这就是贴贴啊。”
“……”他以为的贴贴是用脸,没让她用嘴。
只见那丫头一脸满足的跑远,“我要去贴下一个了,肯定比你好哄!”
摩那娄诘:“……”这男女之别,定安侯府是不是从来不教?
他收回思绪,叹了一口气,随后让人去对面坐下,眸光清浅,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
“郡主在西域可还有想做却未做之事?”
叶昭榆一下来了兴趣,眸光潋滟,隐秘一笑。
“那可多了。”
摩那娄诘看她一眼,指节叩着桌面,“说来听听。”
“听说你们西域盛产美人,我想去搂漂亮姐姐的腰,想去摸俊俏哥哥的腹肌。”
她也要感受一下左拥右抱的滋味!
摩那娄诘看着她,微微眯了眯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凉凉的弧度。
“郡主倒是玩的花。”
叶昭榆往后一靠,发出人生感慨,“没办法,谁让我是纨绔,纨绔嘛,就好这口,沉迷美色,日渐消瘦。”
摩那娄诘眼眸轻抬,看着洒脱十足的人,音色慵懒。
“那郡主今夜便早些休息。”
明日啊,可有的玩。
次日一早,长街上传来一阵热闹的吹吹打打,人群纷纷挤在两边观看。
乐师后边跟着一群头戴金色抹额的红衣少年,踏着诡异的舞步,一路向前。
高调奢华的马车旌旗招展,悠悠跟在舞乐身后。
叶昭榆往嘴里扔了一粒葡萄干,撩起车帘看了一眼,啧,场面还挺盛大。
她回头看向坐在案前落子的人,悠悠道:
“少主,咱今天是去抢亲?”
天刚亮,她便被早早扒拉起来,随众人一起换上了喜庆的衣服,绕着王庭一路吹吹打打。
木登木登
这架势,就是比接亲少了一个新娘,那必然是抢亲无疑了。
她都想好了,到时候少主一说抢,她便冲上去……
“去上坟。”
“……”
叶昭榆脑子里的想法一下刹住,僵硬地抬头看着他,良久后才发出声音。
“你还我英雄救美的机会。”
谁家上坟这般载歌载舞,热闹喜庆,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地下的先人见了都得扛起媳妇连夜跑,不然还以为你要和人家抢妻。
摩那娄诘将手中棋子落下,掀起眼帘看她一眼。
“我西域的美就不劳郡主操心了,自有大漠的勇士去救。”
不大张旗鼓些,鱼不敢上钩怎么办?
叶昭榆嚼着酸酸甜甜的葡萄干,看着鼻若悬梁,唇若涂丹,倾城绝俗的人,笑着开口。
“要是有一天别的国家来攻打你西域,那绝对不是为了那几粒葡萄干?”
“哦?那是为了什么?”
“你刚刚没让我救的那些美。”
摩那娄诘:“……”没让你救是我的错。
叶昭榆又看了一眼帘外盛况,一脸好奇地凑到他的面前,悠悠开口。
“少主,谁的祭日啊,您要办的这般隆重。”气死人。
“自然是家父,不然本少主何来这么大的孝心。”
摩那娄诘斟了一杯美酒,慢慢品尝起来,勾唇笑了笑,语调慵懒。
叶昭榆顿时朝他竖起大拇指,一脸麻木地开口。
“您果然是个大孝子。”
夹道百姓越来越多,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目光或悲愤或无奈。
“少主一如往昔那般荒唐啊,先主在地下该有多寒心啊!”
“摩那娄氏算是毁在他的手里了,哪还有当年的荣耀?”
“当年的荣耀?屈尊于佛门之下,教众高于众生,王权给神权让路,要是这也能称为荣耀,那王室尊严的门槛还真低。”
“唉,不好说不好说啊……”
酒楼之上,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浩浩荡荡的长队,看着高调奢华的马车缓缓驶入陵宫,抬手将手边的雄鹰放飞。
一行人声势浩大地来到陵宫,守在宫殿里的僧人一阵叫苦连天。
面上却恭恭敬敬地迎了上去,朝着马车双手合十。
“少主日安,宫殿已经清扫干净,少主入住即可。”
他们可不敢要求这位主子先去后殿祭拜,怕这王陵无端又多出几缕冤魂,上一任君主的牌位又被拿来烤肉。
懒散倦怠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尾音仿佛浮着一层雾气,带着些许迷蒙。
“本少主的鞋子怕脏,怕是踩不了这陵宫的地。”
“还不快去将毯子铺好!”领头的僧人斜了一眼身后的人。
不一会儿,一条红毯从门口铺至大殿。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一只白皙的手撩起车帘,进而露出一张粉粉嫩嫩的小脸,朝着他们咧嘴一笑。
“不好意思啊,我先下个车,你们少主在后面。”
众人:“……”
叶昭榆跳下马车,站在旁边将手抬起。
摩那娄诘刚走出来,便看见一只白皙的手伸在自己面前,他垂眸默了一瞬。
在对方一脸期待下将手放了上去,语气揶揄。
“郡主倒是有些孝心。”
叶昭榆瞪他一眼,气氛都到这了,怎么能没个助理扶着优雅地下车呢,咱少主殿的牌面可不能输。
她将人扶下马车,小步走在摩那娄诘身边,看着蜿蜒前行的红毯,凑到他身边,小声开口。
“少主,我们今天仗势欺人了。”
摩那娄诘低头看着毛茸茸的脑袋,抬手摸了一把,音调低缓。
“郡主不曾仗势欺过人?”
她乃天潢贵胄,背靠中原天子,公侯之女,将门之后,理应和大多纨绔子弟一样,仗势欺人是家常便饭。
可在她身上,却很少见她端起盛气凌人的皇族架子。
“我哪敢啊,我爹不得打断我的腿。”
她爹是宠她,但也没有到无法无天的地步。
她姑且算是个好人,做不来欺女霸男之事。
摩那娄诘轻啧一声,定安侯府倒是家风纯正,出了些正人君子。
就是这小丫头倒是鬼机灵,不拘泥于气节这种东西。
逆境之中懂得敛其锋芒,避开是非,丝毫不沾染不属于自己的风雪。
以低姿态获得最大庇护,极大的保全自己,聪明狡猾至极。
不过这样最好,抽身而退时能不犹豫,不留恋。
晚上,叶昭榆看着歌舞升平,群灯璀璨的陵宫。
她才明白什么叫真正地仗势欺人,什么叫真正地在人家坟头蹦迪。
“今夜歌舞只为郡主而起,何不下去玩玩?”
摩那娄诘撑着下颌靠坐在椅子上,像是醉了美酒,琉璃色的眼眸略带迷离。
一身红衣将他衬的好似初冬时节的一捧新雪,洁白而散漫。
他像是苍穹落雪下蕴养出的精灵,纯净透彻又魅惑迷人,让人神往,又怕一碰即碎。
叶昭榆看了他一眼,瞬间福至心灵。
心绪陡然有些惆怅,她兀自笑了笑,将手边的酒一饮而尽,起身朝着舞动的少年走去。
人群瞬间将她包围,带着她欢闹起来。
她搂了美人的腰肢,摸了少年的腹肌,实现了昨日的豪言壮志,却始终抚不平心里的怅然。
摩那娄诘看着在人群中笑颜大开的人,欣赏了片刻,面容突然一顿。
随后起身离去,殿中的鼓点盖过了金铃的响动。
月华影转,飞雪融融,朔风拍打着殿檐窗棂,勾心处铃铎响动。
黑夜正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雪,预计将在黎明破晓前落下。
摩那娄诘站在廊间观雪,周身肃杀冷寂,冷莹莹的月光落在他的肩头,裸露在外的肌肤极尽惨白。
停在指尖的雪未曾融化,天地间静谧辽阔,仿佛他也应该和它们一样,是寒冬里的雪子。
他看着模糊的月影,微微压低视线,才看清今夜孤月未满。
乌藉面容冷峻的从殿外走来,抬手朝他一礼。
“少主,他们已经将少主殿里外控制住了,陵宫也围了,是否立刻带郡主离开?”
摩那娄诘眸光微动,感受着周身筋脉皴裂,尖锐的疼痛直直刺向他的每一处神经,唇色苍白,指尖轻颤了几下。
他哑着嗓子开口,“再等等,等他们攻上来,无暇顾及其他时,再趁乱将人带走。”
届时,所有人都会来支援陵宫,城门守卫薄弱,他们出城也不会太难。
乌藉看着自家少主略带迷离的目光,琉璃色的眼眸上爬上缕缕猩红,血色像是要覆满整个瞳孔,透着一丝阴冷诡秘。
他的心一沉,“少主,你的……”
“不碍事,告诉阿坦勒,不论发生什么,一切按计划行事。”
今夜注定是不眠之夜,杀局开启,落子无悔。
叶昭榆一路摇摇晃晃地出了大殿,长裙曳地,面色微醺。
一阵寒风吹过,本来只染了浅薄的几分醉意也散在了风中。
她抬眼望去,一眼便看见站在长廊之中观雪的人,群居不倚,独立不惧。
只是周身的寂寥将这寒夜也浸染了,带着无边的萧瑟。
她缓步朝他走去,步伐越来越快。
“我该离开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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