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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戏(妄鸦)


在第一卷那么多篇幅里,虞梦惊用它耍得世人团团转, 而后居高临下冷眼旁观人类为欲望挣扎的丑态, 用自相残杀的戏码给自己漫长又无趣的神生增添愉悦。
《诡宅》里薛无雁机关算尽, 用尽手段;《邪祟》里风干了自己心脏的神官唯唯诺诺, 百般叩求……它们无疑表明着同一个道理。
——无人能够得到神明的垂怜。
《夜行记》的剧情本该是这样的。
神祇本该游戏世间,或是独坐高台,不染尘埃, 不沾因果。
可现在, 这众人梦寐以求也求不得的至宝, 如今却仿佛不要钱那样涌出。
高高在上的神主动走下神坛,甘愿让爱欲缠身。
于是鲜血冰冷鼓动, 从给予者流向被给予者。
原晴之被人掐着下巴, 桎梏在冰冷的怀里。
向来傲慢,视凡人为蝼蚁, 以众生痛苦为娱乐的邪神,正强迫自己的巫女张开喉头,将自愿献出的神血一口接一口渡入。
他的动作看似突然,实则早已酝酿已久,深思熟虑。
正如他现在的表情,冷静,清醒,反倒透出极致的疯狂。
“……”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挣扎不开,原晴之只能被迫承受,瞳孔深处涌起氧气稀缺的涣散。
她不明白,为什么虞梦惊会这么执着。
虽然这么说有自恋的嫌疑,但仅仅只是三次入戏而已。
即使将三次入戏的时间加起来,他们的相处连半个月时间都不到,真的可以要一个人恋恋不忘到这种地步吗?
她当初披着武五的马甲时,什么也没有做,却被惦记了五百年。雷柔虽然做了些逾距的事,但也不至于又记了几十年吧。
原晴之不明白,也实在想不通。
迷离中,她看到了远处。
摘星楼地下刻画着纹路的祭坛周围,百千万盏摆放在地面的长明灯安静摇曳,倒映在发光的圣池水面,晃开一圈圈梦幻的光纹。
恍惚间,又像来到了当初《邪祟》山巅上那座晦暗难明的圣泉神宫。
穿着不合身巫祝衣裳的贵女误打误撞走进尘封的大门,同坐在禁殿的房梁上的少年惊鸿一瞥,而后注定了三部戏的纠缠。
不知道过了多久。漫长到铁锈味充盈口腔,从食道滚入空荡荡的胃囊,原晴之才终于将这一口冰冷的神血完完全全吞咽下去。
结束的那一刻,她指尖忍不住痉挛,胸口起伏不定。
男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落在少女脖颈两侧,怜惜般地将她鬓发别到耳后。
要结束了吗?原晴之迷迷糊糊地想。
她屈起手指,等待着唇齿间的分离,却不想捕捉到男人喉结滚动间逸出的轻笑。
像虞梦惊当初捉弄完别人一样,充满恶作剧的气息。
什么?!原晴之惊愕抬眸。
“唔——”
她还来不及反应,便再度被拖入深渊。
原来方才梳理头发,只是对猎物的安抚。
神祇渡给巫女鲜血的环节已经结束。接下来进行的,是一个切切实实的吻。
咕啾咕啾,要人面红耳赤的水声在肃穆沉寂的祭坛中央响起。
和渡让神血时的冷静自持,只为达到喂血的目的不同。这个吻疯狂又缠绵,从压抑中猛然爆发,仿佛要将几十年的空白全部在唇齿间掠夺出来。
她的手腕被钳制着,那只掌心燎起的火焰如同烙铁,从接触的地方一路烧到心底。
想要逃离,想要后退。可除了承接以外,别无选择。
原晴之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再是武五,面前的人也不再是那个被禁锢的少年神明。
虽然对她来说,只是三部戏而已。但对他而言,时间已经过了很多很多年。
——足够从青涩,狂妄,过渡到成熟和游刃有余。
这几十年,几百年,他是怎么度过的呢?原晴之忍不住想。
摘星楼是虞梦惊的坛城。
庆神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神国,然后将雷柔的躯体放在最心口的位置。
在无数个星辰密布的夜晚里,望着冰棺里安静仿佛沉睡的躯体,一遍遍回味,却只是为痛苦徒劳叠加余温吗?
亲吻还在继续,连最后思考的余地都被夺取。
周围的空气愈发稀薄,滚烫,难以呼吸。
得益于神血的浇灌,原晴之脑子逐渐搅合成一团浆糊,舌根发麻。
庆神步步紧逼,眼底勾起浓厚的愉悦。
扣在少女腰肢的手不断用力,终于,在即将抵达失控的边缘时,原晴之感觉自己眼上落下一片阴影,手心轻抚她的眉眼,也要她的意识愈发下沉,下沉,堕入虚无。
在原晴之彻底脱力的刹那,孔武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拦住她的后腰。
抱着不省人事的少女,虞梦惊终于松开她泛红微肿的嘴唇。
然而刚抬起头,他又皱了皱眉,复又垂首,仔仔细细将从她唇角淌到下颚的血迹和眼角因为生理性泛出的泪花舔得干干净净。
末了,满意地打量了自己的杰作一眼,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啊……糟糕,一不小心喂多了。”
话虽这么说着,但虞梦惊的语气完全没有反悔的意思。
以身躯做引,以戏祭仪式为媒介,即使经历过两度刻骨铭心的失去,素来自负的庆神仍旧十分笃定地相信着,他的巫女会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所以,为了这注定会到来的一天,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神血能够永生,并非是直接玄之又玄地赋予人类生命的长度,而是改造人类的身体。正因如此,它对人体的改造极其痛楚,若是一次喝下太多,会适得其反。而神祇和巫女之间的联系更加复杂,更加亲密,想要达成绑定的关系,需要更多更多的血。
只能一点一点喂。
明明是以前从来不会考虑的麻烦事,但放在她身上,又那么理所当然。毕竟破例了那么多回,便再也算不得破例,顶多算寻常。
都怪那样的眼神太犯规了。
虞梦惊这么想着,昳丽的眉眼舒展开来,唇角噙着狡黠的笑,像只慵懒餍足的大猫。
祭坛静悄悄的,只有摇曳的烛火。
在万千盏烛火的映照下,红衣墨发的神祇难得褪去往日的肆意乖张,沉淀下来,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用视线描摹着怀中之人的眉眼。
单论外貌,这张脸还带着少女娇憨的脸并不出众。
武五,雷柔,伶娘,她们的外貌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属于放到人群中会被淹没的类型。偏偏世人大多贪恋皮囊表象,若非如此,也不会觊觎神明非人的魔貌,心底被丑恶的黑暗面占据,生出无望追逐。
正因这样,才很难相信,其实虞梦惊这个可以用脸霸凌别人,用美色杀人于无形,时常将“丑八怪”挂在嘴边讥讽的家伙,才是真正对皮相不在乎的人。
与其说他在看着“伶娘”,倒不如说,他在透过这张脸,看内里那个耀眼的灵魂。
它是如此独特,璀璨好看,闪闪发亮,是神明从污浊世间发掘的珍贵宝石,让人忍不住像恶龙圈定宝藏那样锁到怀里。
有时候虞梦惊甚至会觉得,怀中的少女比他更担得起世人眼中悲天悯人的“神明”称号。否则为什么当初那会,穿着鲜红嫁衣的雷柔忽然出现在薛宅地下的熊熊大火中时,他一眼望过去,只感觉她连头发丝都在发光呢。
连见到美丽覆盖下的森然白骨都不害怕,而是踮脚送上一吻。
是独属于他的巫女啊。
这么想着,虞梦惊又将人抱紧了些。
不带一丝欲念,只是就这样抱着就好,就可以渡过无数个春夏秋冬。
原晴之睡得并不安稳,眉宇紧蹙。不久前的激烈仍旧残留在她脸上,艳若桃花。
“多少年了……”
神明不死不灭,可是在没有她的日子里,也会感到漫长和寂寞。
多年的等待和时间的磨砺,让他想明白很多东西,也让很多东西更加深刻。
就譬如现在。
所受世人追捧的戏舞,全是从上古时期祭祀神的乐舞中继承下来的精华。
那个舞姬起手的姿势,是只有在圣泉神宫系统学习过祈神舞的巫女,才会做出的反应。就连细枝末节都同他当初在禁殿里随手指点过武五的一模一样。
庆神并不在乎他的巫女有没有前两世的记忆。
恢复灵魂的记忆比招魂仪式简单太多,甚至祭品都不需要太多,以神血做引,很快就能回忆起来。可事实上,在知晓伶娘的转世身份后,虞梦惊第一件做的事是横刀夺爱,而非恢复巫女的记忆。
事实上,他甚至希望她永远不要回想起来。
毕竟武五有师弘华,雷柔有薛无雁,伶娘有严青。
不管是哪一次,她都没有真正属于过自己。
从来费劲想要握紧,却只能如流沙一般,渗于指缝。
“好在这一次,你只属于我。”
神明低声呢喃轻语,仿佛情人间的耳鬓厮磨。
从背面看,他们的长发交织在一起,注定了就要密不可分。

热, 极致的热。
有什么东西从胃囊传递到五脏六腑,继而入侵到四肢百骸,从一寸寸皮肤表面开始攥紧, 难受到让人眉宇紧皱。
时间被拉长到极致,原晴之痛苦地想要蜷起,逃避这种自内而外的烧灼。
然而没有用, 无论如何也无法缓解这种痛楚, 即使是用伤害自己的方式。
“咦?比想象中还要严重啊。”
一片迷蒙之中, 有人弯腰低头, 用手覆盖住她鲜血淋漓的嘴唇, 怜惜地拭去;深深刺入肉里的手指被人一根根耐心地掰开,而后控制在另一只更大更宽阔的手掌里。
实在疼得狠了,原晴之克制不住地咬了下去。
结果那人竟然还挺高兴,不仅没把手指抽出去, 还愈发往里送, 好像意识不到自己的血肉有多珍贵那样迫不及待递到她嘴里, 只盼她能多吃一点。
原晴之:?
虽然已经疼得神志不清, 但她残留的理智告诉自己,这玩意不能乱吃。
于是她勉强提起力气,想要将手指抵出去。
反倒是面前的人, 在温热的舌尖接触到冰冷指尖的刹那, 突兀地陷入了停滞。
若原晴之在这时是清醒状态, 她一定会警铃大作。
可惜她不仅不是清醒状态,还人事不省。所以也无力阻止接下来的发展。
手指的主人像是打了鸡血一样蓦然兴奋起来, 开始左戳戳, 右探探,这里按压, 那里低抚。湿润的口腔被他搅合地一塌糊涂,末了,指腹还不留神在虎牙上划拉了一下,涌出几滴猩红血珠。
“现在这个情况,至少今天都不能再喝了吧……”
在兴致勃勃研究半晌后,好听的声音喃喃自语。
虞梦惊语调喑哑,自顾自下了决定:“既然如此,只能这么办了吧。”
于是原晴之又被摁在榻上亲了个遍。对方相当好心,仔仔细细,从里到外,将多余的血液全部带走。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
原晴之睁开眼,头痛欲裂的同时,四肢像是散了架般疼,最痛的还是嘴唇。以至于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蒙上麻袋打了一顿的程度。
她勉强支撑着从床榻上坐起,却又在一半时猛然倒了回去,只能瞪着上方垂落的帷幔怀疑人生。
刚想再尝试,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低低的闷笑。
原晴之:?
她抬头一看,发现某个阴魂不散的人正坐在床尾,他一只手支着头,耳旁挂着的猩红色流苏同长长的黑发垂在一起,晃得她眼花缭乱。
不是,这个人有病吧。
或许是从原晴之眼里读出了强烈的杀气,罪魁祸首施施然伸出手去,十分自然地俯身从她腰间绕过,而后猛然抱起,将人扶直。
这回感到不适的成了原晴之。
她垂下眼眸,想要往后缩,却猛地意识到自己昏迷前经历了什么事。再联想到身上的疼痛,当下也顾不上什么了,惊恐地拉开袖子往手腕看去。
手还是那双手,没有什么可疑的痕迹。
原晴之扭过头,才发现虞梦惊正笑吟吟地看她,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你干了什么?我身上怎么这么痛?”她警惕地发问。
事实上原晴之更想质问那个莫名其妙的吻,但又怕多说多错,再加上局限于“严梨”和“伶娘”的人设,到头来竟是什么也没法说,只能干瞪着他。
“好难过啊,原来在你眼里,我是那种会趁人之危的人吗?”
虞梦惊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忽然凑了过来。
他向来是没什么距离感的,这点原晴之早在前两部戏里就得到了充分理解,只是在这一部戏里变得格外严重。特别是和她说话的时候,恨不得要鼻尖擦到鼻尖的地步才好。
反倒虞梦惊,看着少女猛然吓了一跳,瞳孔骤缩想要后退,结果发现后退余地寥寥无几时蓦然炸毛,圆圆的杏眼睁大的一连串反应动作,忍不住又想笑了。
好可爱。
这短短几天时间,比这几十年里他加起来笑过的次数还要多。
男人忍笑,故意压低声音:“我倒是想干点什么,可惜小五现在的身体太差了。”
这么说着,他复又垂眸,视线如有实质般逡巡了一遍,昳丽的脸上流露出真切遗憾。
原晴之这下是真的炸毛了。
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愣是忘了自己身上的疼,朝一旁栽倒过去,飞快地把枕头被子全部扯到身上来,团巴团巴裹成一个球,然后警惕地露出个脑袋看他。
用的还是那种看变态的谴责目光。
“噗哈哈哈哈哈哈!”
见状,虞梦惊开怀大笑。
他笑得直接歪倒在床榻上,墨发散乱的同时还不忘抬手,连人带被子抱了过来。
“放心吧,在你养好身体之前,不会碰你的。”
原晴之没感觉被安抚到,反而脑子“嗡”的一声短路。
不是,还真对她图谋不轨啊!
“楼主,我是有家室的人。”原晴之试图唤醒虞梦惊心里并不存在的道德。
她以为后者会同之前一样不悦,没想到对方只是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
“怎么本座听一个先前给你们戏园子做采买的老头说,伶娘的夫君有一位妹妹叫严梨,恰好同你差不多年岁。说来也巧,就连脸都长得一模一样。”
原晴之:“……”
不是吧,连这个马甲都掉了???
难怪醒来后,虞梦惊一副心情颇好的样子,原来他早就把老魏抓起来了。
一时间,原晴之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人本来就已经足够不重视伦理纲常了,现在要他知道了自己其实是严梨,想到不久前那个充满血腥味的窒息的吻,原晴之只觉头皮发麻。
“没关系哦,虽然小梨骗了我,但是我很开心。”
察觉到了少女情绪细微的转变,虞梦惊笑得更开心了。
他抬手去摸她的头,摸着柔软的发丝还不尽兴,忽然张开双臂将人搂进怀里,很用力地用下颌在发顶猛蹭几下,就像捕捉到猫薄荷那样,和她一起卷进被子里。
要不是虞梦惊喉咙里没有发出呼噜声,原晴之真以为他是什么超大型黏人猫咪。
但话又说回来,这么近……属实有点犯规了。
本就是完美无瑕,超越人类想象的美丽,即使对戏外人来说“看到他的人都会疯狂爱上他”的能力并不生效,光靠这张脸,也足够蛊惑人心。
偏偏虞梦惊对自己的美貌还有着十分清晰的认知。原晴之仅仅只是因为视线多停留了零点几秒,他就十分自觉地摆好姿势,凹好造型,活像一只骄矜的心机猫。
从她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男人鸦羽似垂下的睫毛,还有下方那双绮丽幽深的红眸,配合着他得天独厚的漂亮脸庞,里面只倒映着她一个人的身影。
说实话,虞梦惊不管是做出什么表情,都是毋庸置疑好看的。
即使是这样带着勾引目的,不自觉引出少年延续至今自恋臭屁的习惯,也还是好看到要命,身体力行打破了网上“男人只有在意识不到自己帅的时候才是真帅”的谣言。
在面对那些恼人的虫豸时,虞梦惊厌烦于这张脸的美丽。可在心仪的巫女面前,他又恨不得将它的优势发挥到极致,只为让那双眼睛多停留哪怕一会。
单片眼镜垂下的赤金细链落在原晴之手背。被冰冷的温度刺激,她蓦然反应过来。
欲盖弥彰那样,原晴之撇过头:“你能不能不要什么都不说忽然就贴上来。”
“可是小梨明明很喜欢吧。想看多久都可以。”
看清她脸颊漫上的红晕,大猫开始洋洋得意地抖胡须。
“……”
和这个人比不要脸,是她输了。
原晴之深吸一口气,觉得和虞梦惊计较的自己真是蠢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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