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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戏(妄鸦)


她从被子里爬出来,决定将话题引到正事上:“关于昨天晚上,楼主没有什么想同我解释的吗?”
“嗯?没有哦。”
不是,这天还能不能聊下去了。
沉默半晌,原晴之选择了一个更加冒险的话题:“也没有想问的?”
“没有。”依旧是懒洋洋的,脱口而出的回答。
啊?原晴之眼中浮现出茫然。
她以为虞梦惊会问她明明是严梨,为什么要假扮伶娘,为此还提前编好一套说辞,但他没问;她还以为虞梦惊会问她关于武五或者雷柔的问题,这个不好糊弄,只能装傻到底,最好用做过几个梦这样的借口糊弄过去,结果他还是没问。
“那些东西没什么好在意的吧。”
毕竟昨天都说过,会一直留在他身边。
“看起来,倒是小梨有想问的问题。”
两发主动攻击都落在了空气上,原晴之不禁有些焦躁。
这部戏脱离掌控的东西太多,消失的玲珑骰子,大幅度变更的剧情,虞梦惊捉摸不透的态度。偏偏她身上还带着救出最后一位名角霍星岩,弄清楚戏曲为什么会和现实融合,面前这个大boss为什么要来到现实的任务。
“你给我喂的东西,是什么?”
虽然久仰神血鼎鼎大名,但原晴之还是打心底里不敢置信。
她忍不住怀疑薛二少当初情报的真实性。毕竟在第二部戏里,雷柔只是受薛无雁指使,简单提了下庆神巫女这几个字,便被虞梦惊好好羞辱了一番。没理由这部戏一上来就白给。
说不定神血也是虞梦惊为了搞事,自己捏造后写上石碑,用来哄骗世人的呢?他又不是没干过这种缺德事。
“你说神血?是好东西啦。”
虞梦惊漫不经心地说着,忽然找回自己的骨头,从没个正形变成坐直了身体,仿佛进入什么捕猎状态。
“说起来……现在已经算第二天了。”
原晴之陡然生起不详的预感。

原晴之真的怀疑虞梦惊是不是脑子里哪根弦没有搭对。
明明在《诡宅》那部戏里, 他还拽得二五八万,眼底睥睨苍生,一副“本座平等地看不起所有人”的模样, 雷柔连向他搭个话都费劲,还得看他心情,小心翼翼地顺毛。
结果这就一部戏的功夫, 便从老虎山大王变成家养大猫咪。快得让人全无反应空间。
偏偏成功驯服这家伙的她本身毫无自觉, 莫名其妙就达成了这个地狱级难度成就。
“你不会还想给我喂血吧?!我不要!”
原晴之开始后悔那么早把被子掀掉了, 再加上现在身上还痛, 说话软绵绵的, 没有半点威慑力,只能靠瞪大眼睛表达自己的不情愿。
“咦?怎么忽然这么抗拒。”虞梦惊不解:“昨天喂血明明很顺利。”
原晴之:“……”
都晕过去了,哪门子的顺利啊。
“但是这个必须要喝欸,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 为什么不愿意?”
“我又不是茹毛饮血的怪物。”原晴之无力吐槽:“谁会喜欢喝这种东西。”
话说到这, 结合第二部戏得到的信息, 她也能猜出自己如今身体的不适绝对和神血逃不开干系。再联想到那个巫女和神祇的传说, 忍不住有些脊背发寒,细思恐极。
难道虞梦惊这回是认真的?
向来傲慢,扬言不需要巫女的庆神, 竟然真的生起了将人留在身边的凡心?
原晴之感到荒谬又不敢置信。但她却不敢将这种情绪表露出来, 否则就做实了她是雷柔和武五本人, 所以只能委婉找借口。
“再说了,很难喝的。”
听她这么说, 虞梦惊沉思半晌, 忽然将手伸到面前。
片刻后,残余的猩红色液体从他唇缝中滚出, 将薄唇染成极艳的颜色,衬着过于冷白的皮肤和耳畔坠线,看起来真的很有传统志怪小说里倾国倾城画皮鬼蛊惑人时的诡艳。
“嗯,确实难喝。”
面不改色干完这一切后,虞梦惊甩甩手,露出小猫撇嘴的表情,对自己的神血赋予锐利点评的同时,手背上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迅速愈合。
这人是完全感受不到痛意吗?
不是,等等,想起他曾经被分尸那么多次,搞不好这个还真只能算毛毛雨。
原晴之心底毛毛的,却又挪不开视线。
成年男人的魅力就像一束罂粟花,诡谲中沾染神性,拥有让人类饮鸩止渴,飞蛾扑火的致命吸引力。
“但是没办法,这个很重要的,必须要喝。小梨忍一下吧?会有奖励的。”
虞梦惊眨了眨眼睛,逸散出一片流光溢彩的红。
不知道多少岁的男人撒起娇来那叫一个得心应手,尾音像含着小钩,不管不顾贴过来,让她感受什么叫真正的美颜暴击。
行吧,撒娇男人最好命。
原晴之无语了。
她逐渐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被蛊惑,还是单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同虞梦惊硬碰硬。
“等等。”
看着男人笑容愈发扩大,原晴之警铃大作:“我自己喝,不劳烦楼主喂我。”
“那好吧。”虞梦惊叹了口气,表情充满遗憾。
半烛香后,她顶着对方极具存在感的视线,瞪着碗里的血,陷入沉默。
“要不还是我来吧?”某人跃跃欲试。
“……那还是算了。”原晴之端起碗,一饮而尽。
喝完后,她紧皱眉头。
在清醒状态下喝神血,和失去意识阶段是两回事。
至少原晴之只能喝出很平常的血味,顶多在红色里夹杂了一星半点的金,没有寻常血液的铁锈和腥味,跟喝白开水似的。哦对,还有点苦。
有时候真的很无法理解那些戏内人为什么见了虞梦惊就跟老鼠见到大米一样,疯了似的要去吞噬他的血肉。这也不好吃啊,都达不到中国人的上桌标准。
“小梨真乖。”
虞梦惊抬起手指,含笑擦去她唇角的血迹:“只需要再喝两次了,稍微忍耐一下吧。虽然不好喝,但它可以让我找到小梨。”
自夜红神龛中诞生的邪神这么说着,语调带着他惯有的漫不经心,却又像是许下什么郑重其事的诺言。
“从今晚后,不管小五变成了小柔,还是小梨。命运都会将你送回我身边。”
再喝两次是什么意思?原晴之敏感地捕捉到这个名词。
但是逐渐加重的眼皮让她逐渐提不起更多想法。
这次因为严格控制了剂量,所以神血带来的副作用并没有刺痛,反倒减缓了身上原先残留的痛楚,随之而来的困,是触动了身体在急剧变化时产生的自我休眠程序。
算了,醒来再说吧。原晴之想。
反正这东西只在戏内有用。就算喝了,神血使得严梨变成永生之躯,成了庆神的巫女,也不会影响她在找回玲珑骰子后的离开。
这么想着,她彻底放弃同困意抵抗,安静地睡了。
原晴之不知道的是,在她睡下后,守了她一整晚的虞梦惊不仅没有离开。而是又直勾勾地看了她好一会,这才把人重新抱起,好好放回被褥里。
少女睡着时十分安稳,双手交叠在胸口,面色红润,胸膛起伏。
虞梦惊帮她捻好被角,想了想,自己也俯身上床,在她身旁躺下。
摘星楼是他亲自设计的神国,一切都是最高规格建造。顶层主卧自然布置得极为雅致,奈何其主人并未使用过这张床,以至于在挤上两个人,特别是其中一个还是超规格身高体型后,骤然显得有些逼仄。
得把床换大一点了。虞梦惊盯着帷幔,漫无目的地想。
之前沉眠那几百年,说是沉眠,实际上只是因为被封印在夜红神龛里,局限于方寸之地,实在无事可做,只能睡觉。事实上,神明不需要睡眠。所以等后来在薛宅地下解除一半封印,恢复自由后,虞梦惊便再没合过眼。
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无需靠睡眠补充能量,但看着自己的巫女睡得如此之香,庆神竟然也奇迹般感到一星半点困意。
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他从未感受过这么安静,安宁的时刻。
从有记忆那一刻开始,虞梦惊感受到最多的,便是“无趣”二字。
无数人被他这幅堪称魔貌的皮囊的吸引,或是觊觎于庆神本身。扎根在人性深处的劣性根被挖掘,继而扩大,永远沐浴在旁人贪婪恶意垂涎的目光里。他们跪在地上,亲吻他的袍角,万众俯首。
虞梦惊只觉得无聊。为了找乐子,开始挑事拱火,编排剧本,游戏众生。
可这些带来的趣味转瞬即逝,不过片刻便消隐无踪。
在遇到她之前,总是这样的。
她带来的快乐太过美好,如夜昙般短暂,如露水般易逝。随后便是无数个日日夜夜里独自等待的孤寂与更大的空虚。
好在现在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听着怀里那个沉稳鲜活的心跳声,虞梦惊缓缓阖眼。
或许是久不沉眠的缘故,神明破天荒地做了个梦。
梦境的开头,是几千年前。
虞梦惊活着的日子太长了,以至于忘记了很多东西。身为神明,他应当是经历过两次诞生的。第一次早已记不清,第二次则是他彻彻底底堕为邪神的日子。
梦里最清晰的初始,天空是暗无天日的昏红,孑然一身的少年神明赤足从沸腾的血水里漠然走出,对周围地上哀嚎着逐渐腐蚀,撕扯着自己脸皮的人无动于衷。
那些丑陋的凡人彻底融化在血水中,到处都是升上天空的黏稠黑线,仿佛一场永无止境,从地上降生的瓢泼黑雨。
那是恶人的眼泪,不值得怜悯的罪孽。
虞梦惊继续在荒野上行走,鲜血织就的袍角拂过荒芜的树叶和土地。
刚诞生的邪神脑海空无一物,他什么也不记得,只记得要去寻找一样东西,一样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东西。只有这个东西,才能补全他皮囊下空洞回响的森森白骨。
在荒野的尽头,一群须发皆白,穿着讲究的方士等候良久。见他携浸染半幕天的滚滚血水和瘴气而来,被天地威压逼得瑟瑟发抖,不由得叩身下拜。
“尊敬的神啊,我们知晓您一直在寻找的是什么。”
这番话,成功使得少年神明驻足。
他红眸澄澈平静,毫无阴霾,淡淡地开口:“是什么?”
事实上,那只是方士们为了镇压夺取他的气运,编织而出的谎言。
于是夜红神龛从圣泉中拔地而起,八根锁链绞缠,密密麻麻的红色符文附加其上,这些疯子以自我献祭的方式,花费数万人的性命,硬生生为他上了八道牢不可破的封印。
“您一直在寻找的,空缺的,正是爱啊!”
他们洋洋得意地笑着:“在真正领悟什么是爱之前,封印无法解除。”
“爱与痛相伴相生。人和神一样,幸福的时候,就会感到害怕,越去爱,越会恐惧失去。庆神不可能低下他高傲的头颅,所以他永远无法理解人的爱恨痛楚。那是需要经历极致痛楚,万道煎熬才能明悟的终点。”
“他最多知晓掠夺和囚困,却不懂什么叫爱别人胜过爱自己。”
正如同方士所下的预言,这本该是天衣无缝的封印。因为邪神本就不可能领悟那样的情感。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一个本该在乱世中数年就覆灭的小国,硬生生凭借卑劣窃取神明的气运,从无数强敌列国中脱颖而出,继而平定中原,成为统治数千年的庞大王朝。
直到数千年后。一个身影跌跌撞撞,跑进了禁殿的地域。
虞梦惊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
他从梦魇中脱身,第一件事是去抚摸少女手腕的脉搏。听着那在指腹中颤动的声音,脸上自苏醒后便如冰封般冷酷的神情才总算松动些许,不再如同鬼神般可怖骇人。
那种无聊的情感,虞梦惊不屑拥有。
四道封印的解除,足够护她安然无恙。只要她永远在自己身边,即使无法解除封印,他也无甚所谓。
这么想着,庆神轻轻俯身,给了自己视若珍宝的巫女指尖一吻,随后起身。
这个梦或许是一个预兆。虞梦惊想。
他需要尽早去解决一些之前存在的隐患。
悄无声息离开卧房,男人拂了拂袖口,恢复了往日里的倨傲疏离:“事情处理地如何了?”
提着纸灯笼的傀儡低头,略带兴奋地开口。
“楼主果真料事如神,他们当真去而复返!奴已经安排纸傀们埋伏好,准备围堵。”
“很好。走,让本座去会会他们。”

再次醒来后, 原晴之神清气爽。
这三天,因为司天监找上门来,前两部戏里各种岔子, 和每次出戏必定会做的梦,导致她睡眠状态相当之差。后面虽然补眠了,但睡得也就那样, 称不上好。
没想到这点困倦, 却是在戏内补全了。
原晴之这两觉加起来睡了有对半, 虽然身在戏内, 疲惫倒是实打实得到补充。再加上虞梦惊这回没有扯谎, 控制剂量的神血不会对人体造成排异反应,所以她精神特别好。
最开心的,还是一觉起来后,没有看到某个很难应付的身影。
终于走了, 要是再像只猫一样盘在床尾问三问四, 她真的很难扯谎。原晴之心想。
虽然在她面前一副不着调的样子, 但《夜行记》可是把这家伙的老底揭了个遍。还是那句话, 前人用累累白骨做出前车之鉴,不怕也得怵七分。和虞梦惊对话时,原晴之需要在心里斟酌再斟酌, 生怕哪一句露了陷, 实在是个脑力工作。
这么想着, 她翻身下床,朝外走去。
“严梨小姐, 您醒了。”
刚推开门, 守候在门外的纸傀便恭敬行礼:“午膳已经准备好,您有什么忌口或者想吃的可以直接同奴说。沐浴的热水也已经放好, 衣物首饰全部都备在主卧隔壁。”
原晴之看了眼,仅仅只是门口就守着五六个纸傀,看着像是专门服务她的。
果不其然,她只是在顶楼转了一圈,这些戏童们就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不管走到哪都有十几双眼睛盯着。讲好听点叫服务,讲得不好听点叫监视。
望着楼下张灯结彩,无数纸傀们穿梭在不同的楼道里,将一盏盏摇曳长明灯换成红烛,原晴之好奇:“下面这是在干嘛?”
“回小姐的话,今晚午时便是戏祭仪式,奴等正在准备仪式的各种事项。”
戏祭仪式竟然还要举办。原晴之以为虞梦惊知晓她回来后,就会取消这场仪式。联想到对方说什么也要喂她神血,还说只有两次后,她心底陡然升起不妙的预感。
偏偏戏祭仪式是司天监商量出来后最重要的关键节点,学者们认为,虞梦惊就是通过这场《夜行记》记载里最大规模的仪式解除自己全部封印,继而通过某种不知名的方式染指现实。
虽然师哥和戴姐谁都没说,但原晴之通过各种蛛丝马迹,怀疑他们接到了一定要破坏戏祭仪式的死命令。
“我可以去楼里其他地方逛逛吗?”
纸傀惨白的脸上出现为难:“小姐,这……您刚刚苏醒,楼主特地吩咐过,一定要奴们好好照顾您。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奴们都得偿命。”
伴随着它的话,整条走廊的纸傀们呼啦啦跪了一地,看起来好不可怜。
虽然说原晴之通过剧透清楚这玩意本身就是一张纸,但也盖不住它们现在正用着小孩子的外形,看着怪瘆人。
无法,她只能无奈地答应:“那就去用膳吧。”
不管是虞梦惊还是纸傀,都没有进食的需求。但如今摆在桌面上的膳食无一不精美,食材无一不昂贵,和供给戏班子吃的敷衍不同,显然只为一个人而准备。
虽然好吃,但一顿饭下来,满腹心事的原晴之吃得食不知味。
吃完后,她又被带到主卧旁的房间。
刚一进去,原晴之就被满屋子摆放的琳琅满目的衣服和首饰给震惊住了。
这里两旁立着老式梨花木收纳柜,内里挂着的裙装和配饰就跟不要钱那样悬挂。放眼望过去,昂贵的丝绸金缎都排不上号,要《夜行记》里记载百年才织得一尺的鲛人绡才有资格占据一个木柜。衣裙都这种手笔,首饰更是夸张。碧玉翡翠,沉银叠金,她甚至还看到几顶会在后面几卷里出现的关键性道具。
直接给这辈子只在博物馆里见过这阵仗的原晴之看呆了。
“严梨小姐,里面都是楼主这些年为您特地准备的,其中还有不少是楼主亲自设计,派天下顶级工匠打造的样式。”从始至终,纸傀都不敢抬头看她,只垂首道:“戏祭仪式本该有专属的的祭礼服,但楼主说,您只管穿您想穿的便可以了。”
“温泉池水已经调到合适的温度,奴等在外等候,若需要服饰,您直接摇铃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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