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书妤步子快了一些,抱着着急的许清觉去找狗。
小区繁茂的绿植遮挡了视线,走过拐角处的岔路口,李书妤停住了。
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的迈巴赫,一手拎着西装的许况靠在车边接电话,清隽的脸肤色冷白,雪白的比熊蹲在他的身边吐着舌头摇尾巴。
李书妤松了一口气,怀里的许清觉见到许况,很大声的喊了一句“爸爸”。
许况听见了声音,简单说了几句挂断电话,俯身拿起了狗绳子,朝李书妤走了过来。
李书妤站着没动,只是安静的看着他慢慢走近。
她有些意外,现在居然能和他这么平常的相处。
就好像因为宝宝,那些旧疾又被隐藏、遮盖掉了。
可受创的皮肉并没有长好,看似复原的伤疤下沉疴依旧存在,并且已经发烂发脓。
小时候产生的病态依赖、青春期的隐晦纠葛、算计了一年的婚姻。人生的每个阶段,他们都盘根错杂的牵扯着,连根拔出这种牵绊纠葛,不论用什么方法,都必将遭受一次彻骨的再造。
最无情却又最仁慈的时间,会不会成为一剂天然的良药,使得爱恨纠葛都变淡,让所有曾经在意到死的事情变成有朝一日的“无所谓”?
这不得而知。
······
许况见体格很健康的许清觉又被李书妤抱在怀里,提醒:“他会走路了,不用总抱他。”
李书妤看了眼白白嫩嫩的宝宝,为他辩驳,“他还小。能走多远的路?”
“许清觉,下来走一会儿。”
许清觉摇头。
“我抱你。”
许清觉拨开了许况伸出的手,短短一周时间,他已经和李书妤很亲。
许况无言片刻,见两个人都说不动,索性放弃建议,只是压缩了许清觉放风散步的时间,早早回了家。
晚上给许清觉洗澡的时候,李书妤主动提出帮忙。
她想,给小孩洗澡这项技能应该不那么难,她自己也能做,只不过时间花费的多一些。洗澡的时间一长,宝宝就不怎么乖。
李书妤挽起了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半蹲在小浴盆旁,给许况递东西。
许清觉扑棱了几下,浴盆里的水溅出来,有经验的许况很轻松躲开了,李书妤被弄了一身,身上的衬衫湿了一大片。
许况看了眼做了坏事还笑的很开心的小孩,“许清觉。”
他声音挺淡,语调也不重,许清觉立马安静下来,可怜巴巴看向李书妤:“对不起·····”
李书妤回头看了一眼许况,“你凶他做什么?”
许况愣了下,“我凶了吗?”
李书妤不理他,低头又和许清觉互动,小心拨开了许清觉打湿后遮住眼睛的头发。
许况起身拿了毛巾递给李书妤,让她先擦擦身上的水渍。
李书妤说“不用”。
她光顾着和许清觉玩儿,没注意到身上轻薄的衬衫被打湿后基本透明,莹白丰盈的胸脯贴着湿透的衬衫,露出几分不自知的妩媚。
眸色一沉,许况很快移开视线,将毛巾从后盖在她的身上,连头盖住了。
李书妤拿开毛巾,听到许况说:“你可以先去休息。”
“我学习。”
不知为何,许况声音有些低哑“······学习什么?”
李书妤给许清觉冲洗泡沫,“学习又快又好的给他洗澡。等我也可以了,你就不用每天来。”
隐动的燥热散去一半,许况把软糕一样的许清觉从水里捞出来,拿毛巾裹了抱在怀里。
许况很确定的说:“你学不会。”
“······”
面对许况果断又冷酷的论断,李书妤竟然无言以对。
很多年前,他偶尔回滨州,给她补习的时候,每次她都说这道题可以过了,不用再做,委婉的让他在眼前消失。他总是会说:“会了吗”、“再做一道看看”。
最后下一个断言“你没会”,肆意延长补习的时间。
李书妤从公司出来,被陆堰森叫住了。
李书妤回头,站在门口等了他一会儿。陆堰森平时很少有老板的样子,黑色长裤,罩着一件亚麻灰的休闲衬衫,手里拎着一件黑色外套,显出几分随意闲适。
“今天有时间吗?”陆堰森说:“你还欠我一顿饭。”
隔着屏幕,李书妤拒绝陆堰森很果断,可真面对他的时候,拒绝的话没有那么容易说出来。
有些事情也需要和他讲清楚。
李书妤让陆堰森先等一会儿,她先打个电话。
陆堰森没回避,跟着李书妤一起听手机“嘟嘟”的震铃声,好半晌也没有人接听。
他半开玩笑,“谁啊,居然敢不接你的电话?”
李书妤挂断了正在等待接听的通话,“前夫。”
陆堰森安静了片刻,“你前夫还管你和谁吃饭?”
李书妤听到陆堰森的询问,愣了下,抬头看他,“家里只有宝宝和阿姨,阿姨六点就下班了,要是他爸爸也忙的话,可能我们得改日再约。”
陆堰森问:“那要不要带着你的小孩一起吃饭。”
李书妤没想到话都说到了这一步,陆堰森竟然还执着于吃饭,“也行。”
公寓距离公司并不远,两人步行往外走,打算先去家里接许清觉。
刚走几步,手机响了几声,来电显示“许况”。
李书妤停下脚步,按了接听。
低沉耐听的声音传来,“刚才在开会。怎么了?”
李书妤说:“你今天能早点去公寓吗?我有事,回去得晚。”
许况:“可以。”
停顿了片刻,“忙完我去接你?”
李书妤说:“不用。”
她先一步挂断了电话,抬眸见陆堰森一直看着她。
“不用去接了。”李书妤问:“你想去哪里吃?”
陆堰森闻言露出笑意,“地方随便,重要的是和你一起。”
稍含暧昧的话,也被他拿捏的很有分寸。
李书妤不知道说什么,索性问:“那去隐酌?”
陆堰森自然没意见。
“隐酌”是安城的一家景观餐厅,室内的绿植景观当初是陆堰森参与设计的,李书妤特意选了这家,想着要是冷场了,还能请陆堰森讲讲设计课程,总不至于尴尬。
但事实证明她想多了,在陆堰森这里,就没有冷掉的场。
将近一个小时的用餐时间,陆堰森总能寻找话题和她攀谈,一个人也能聊很久。
他温润的神情,说话时低低缓缓的语调,很容易让人卸下防备。
“这个项目算是提前完成了,你做的事情大家也都看在眼里,等回到总部,职位也会有相应调整。”
“谢谢陆总。”
“在公司彼此称职务,出了公司我叫你书妤,你还是叫我‘陆总’,是不是不太公平?”
那叫什么?
李书妤思索片刻,“那多谢陆老师。”
陆堰森没忍住笑了下,内里性格这样冷漠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认识两年多了,李书妤对他依旧不亲近。
最初表白的时候,他说让她别有顾虑。她就真的没有任何的顾虑,拿他当亲近不得的普通上司。
在无奈之余,陆堰森有些好奇,性格这么孤冷的李书妤和清贵又冷漠的前夫是怎么相处的,是不是说不了几句话?
他也私下了解过她过去的那段婚姻,一个知情的朋友透露说,为了利益的商业联姻罢了。
可是陆堰森记得通过电话提分开那天,李书妤无声的哭泣。
心中隐隐有了一些猜测,她那么难过,或许是因为小孩。
陆堰森问:“小孩快两岁了吧?”
他问得有点儿突然,李书妤顿了下说:“快一岁九个月了。”
“我觉得你特别喜欢小孩儿,当初为什么又······”说到一半,陆堰森又停住了。
李书妤觉得陆堰森对她有误解。她并不喜欢小孩儿,甚至在结婚怀孕之前对婚姻和孩子都有一种恐惧和排斥。
只是事情往往并不按既定的程序发展,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那么大的耐心去照顾小孩儿。
李书妤明白陆堰森没说完的话,为什么要那么果断的放弃孩子?
分开后,李书妤总会想起小时候在寄住的家里听到的话,那个在她心里样貌都有些模糊的叔叔评价张挽俪“······李修鸣位高权重,她一天只想着离婚,什么爱不爱的,都是妇人之仁。”
为什么要离婚?
为什么放弃位高权重的丈夫,也要离婚?
为什么要以“不爱”为理由离婚?
为什么不能为了孩子将就?
张挽俪在写给李书妤的信里回答了,“希望你的一生,有选择的自由”。
“爱不爱”或许并不是首位,如果是自己的选择,那就得承担所有的风险和变故。张挽俪觉得,她和李修鸣的婚姻并不是她心甘情愿的选择,所以她不顾一切的追逐自由。
李书妤怨恨、可怜、同情过母亲,她惧怕重复母亲的人生轨迹。可到了最后,发现自己寸步难行。她的婚姻何尝不是充满算计和利益纠葛的被动选择。
她不想成为像张挽俪那样的人,也不想孩子成为另一个自己,可还是没有路走。
只手遮天许况不愿意放手,许从霖为了家族利益又站在了许况的一边,她一个无父无母没有倚仗的孤女,拿什么和他们斗?
只有足够冰冷、狠心,她才能摆脱。
察觉到李书妤情绪很低落,陆堰森将甜品推到她面前,“我是不是不应该提起这件事?”
李书妤摇头,“没有。”
陆堰森说:“你现在工作基本稳定,要是舍不得小孩,其实可以争取抚养权。”
李书妤沉默了一会儿,承认了一个事实,“我不一定能比他照顾得好。”
陆堰森:“我发现一件事。”
“什么?”
“你很爱纠结过去。”陆堰森说:“‘过去’其实没那么重要,发生的事情或好或坏,都只是一段经历而已。”
李书妤不懂,陆堰森怎么突然化身为开导情绪的心理医生。
诊断完病情后,陆堰森给出了药方。他抬手示意,应侍生立即拿了一大捧玫瑰过来。
陆堰森起身接过花,走向李书妤。
李书妤身体不自觉的向后靠了一下,像是他手里的花是什么病毒。
陆堰森轻叹一声,“躲的幅度小一点,给我点面子。”
陆堰森将花递给她,“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应该再争取一下。”
李书妤说:“还是别争取了吧。”
陆堰森没理会她言语中的拒绝,“我也觉得自己之前的行为鲁莽了,这次想和你说清楚。”
“陆老师,我们不合适。”
“你别急着拒绝,先听我说。”陆堰森神情之中带了认真,“我父母都在国外,有一个哥哥,有自己的公司。还有一个妹妹,你之前见过了。我的家庭结构并不复杂,父母也很少会干涉我的决定。”
李书妤没说话。
“我谈过几段恋爱,第一个是学生时代的交往对象,交往了几个月,毕业后她留在国外,我想回国发展,就分了。第二段是我带过的一个实习生,交往了两年,后来因为理念不和,也分了。在父母朋友的介绍下也认识了一些人,但交情都不深,没缘没份就散了。”
陆堰森说:“认识你,我觉得挺幸运的,也很想和你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
李书妤又说了一遍,难得语调温和,“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陆堰森:“只有试过了,才知道是合适做情侣还是朋友。书妤,你不讨厌我吧?”
李书妤摇头。
陆堰森:“那试试也不困难啊。”
李书妤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陆老师,我不可能和自己的顶头上司交往。”
“为什么?”
李书妤想说,还用问为什么吗?您是忘记了工作的时候怎么压榨我加班画图?
好脾气的陆堰森也是一个工作狂,工作中训人的时候也很可怕,身为他助理的李书妤没有幸免。
“就是不太想。”
陆堰森说:“要是你顾虑身份问题,那大可以放心。我在‘筑野’不会久待,可能年底就会出来单干。”
“我······”
陆堰森打断她,“不要着急拒绝我,可以多考虑一下。”
他坦诚的介绍自己,又抽丝剥茧剖析李书妤的顾忌,说内心完全没有触动也是假的。
可能是怕李书妤说出完全扼杀两人之间可能性的话,陆堰森提前结束了晚餐,送李书妤回家。
从餐厅出来的时候,天气很阴沉,像是要下雨。
回到公寓的途中,车内异常沉默,本来就少话的李书妤因为陆堰森再次表白,更加少话。
走了一半的路程,外面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滴砸在车窗上又滑落。
刷雨器不停的摆动,挡风玻璃外的视线还是有些模糊不清,可视度降低,路上的车子都放缓了速度。
原本半个小时的路程,行驶了近一个小时。
车子在公寓楼下停住,一小段路过不去只能步行,陆堰森脱掉了西装,先一步下去绕到车的另一头,拉开车门让李书妤下来的同时,也将西装遮挡在李书妤的头上。
三楼阳台落地窗前站着的人身姿欣长,密集的雨点砸落在玻璃窗上。
许况单手抱着许清觉,暴雨天总是酸痛的左手有些无力的下垂,看到楼下的身影时,他几乎本能的抬手遮住了宝宝的眼睛,不让他看李书妤正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年幼的宝宝能懂什么,遮住许清觉眼睛的时候,许况只是希望出现一个人能遮住他的眼睛,别让他目睹李书妤和别的男人那样温馨和谐的一幕。
英俊的脸神情矜冷到有些麻木,眼底像是一汪深潭。
神色越平静的时候,不可控制的情感总是翻腾的越剧烈。许况半晌没有走开,一直看着楼下。
原来许延不是在发疯说笑,他们真的在一起了。
陆堰森也没有离开,他用衣服护着李书妤到了能遮雨的楼下,又想起花忘在车上了。
“等一会儿。”陆堰森说完又走进了雨里,拉开车门拿出了花,几步小跑到李书妤身边。
他拉过了李书妤的胳膊,将花放在了她的怀里,“拿着吧,这么漂亮,扔掉挺可惜的。”
他冒雨取了一趟,李书妤没有拒绝。
“谢谢你送我回来。雨很大,回去开车小心。”
陆堰森低头看了李书妤一眼,哪怕有外套的遮挡,她的头发还是有些湿了,白皙的脸上表情总是很淡,像是碰触不到的寒月。心里一动,在李书妤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伸手轻轻抱了一下她。
很快松开了,“答应我一件事,一定要好好考虑,好吗?”
李书妤被他突然的亲昵弄得很无措。
陆堰森说:“我明白你在上段感情里经历过很多的不愉快,但是感情就像是走路,不能跌了一跤后就害怕不前。多尝试几次,或许才能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样的人。”
李书妤说:“可是,我也不是非得要一段感情。”
陆堰森被她逗笑,“你或许需要的。”
别人不一定需要一段感情,也不一定需要一个伴侣。陆堰森觉得,李书妤需要。
因为她从小缺失,也因为一些感情即使再努力,也没办法自足。
李书妤有些困惑的看向他。
陆堰森催促她,“快上去吧,别感冒了。”
李书妤说了“再见”,往楼上走。
站在门口,从包里找钥匙,怀里的一大捧花实在碍事,半晌都没找到。
正准备将花放在地上再找,面前的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许况抱着睡着的许清觉,视线从李书妤身上移到她怀里的玫瑰。
李书妤的注意力被许清觉吸引了过去,小小一只的人趴在许况怀里睡觉,肉肉弹弹的脸靠在许况的肩膀上,像被挤压变形的糯米糕。
李书妤没忍住摸了下他的脸,放低声音问:“今天这么早就睡着了?”
许况没说话,转身往里走。
李书妤觉得他莫名其妙,将花放在玄关处的柜子上,弯腰换鞋。
“你和那个老男人在一起了?”
李书妤听到带着讥诮和凉意的一句。
站直了身体,李书妤看向了站在客厅中央的许况。
有些不能相信,对外表现的矜冷又不可接近的人能说出这么一句,“你说话别那么刻薄。”
许况将睡着的许清觉放回卧室,听到李书妤评价他刻薄,关上门转身回了客厅,“陈述事实也叫刻薄?”
李书妤简直要被他气笑。
陆堰森好歹是上司,又是带着李书妤入行的老师,就算没有爱,还是有几分敬重在。
“他才比你大四五岁,怎么就老了?”李书妤有些不满道:“你也比我大四岁呢,这么说你也是老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