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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认未婚夫以后(也望)


赵浔蜷缩起五指,拢于袖中,黑沉沉的眸子打量她一眼,方问出未道完的话:“怎么了。”
她气息尚未平复,胸脯跟着起伏,缓了缓,一面倒退着走,一面绘声绘色道:“没想到你们还挺大胆,虽不在青天白日,却好歹是公众场合,居然当街亲热,啧啧啧。”
“你们?”赵浔蹙了蹙眉。
“......”
你们古人。
虞茉自是不便明说,随口胡诌道,“你们男子。”
他对旁人的情仇爱恨兴致缺缺,只默默留意虞茉身后,以免她不慎跌跤。
却听虞茉忽而一笑,双手合十道:“如此说来,大周民风竟比我想象中愈加开放。情投意合之人,可以坦坦荡荡地邀约出游,订过亲,更是名正言顺。便要和离、退亲,也无人觉得稀罕,是也不是?”
闻言,赵浔抬眸,淡声答:“若是两家谈妥,去官府过了文书,自然不会惹人非议。”
“那你为何......”
她抿了抿唇,欲追问赵浔为何对身为未婚妻的自己避之不及。转念一想,过不了多久,一个回京,一个留在安岳王封地,从此山高水远,相逢不相识,何必徒增烦恼。
千言万语,最终化为短短两字——
“算了”。
回至客栈,虞茉先行洗浴一番。
待她绞干长发,轻轻移开门闩,唤赵浔:“进来罢。”
屋中氤氲着澡豆香气,而她眼底似有秋水荡漾。赵浔瞳心一烫,为难地开口:“我、我洗浴时,只能委屈姑娘在书案前稍坐片刻。”
更深夜静,虞茉身为女子,容貌姣姣,自是不便如他一般在长廊等候。
她也并未多想,稀松平常地应下:“不妨事,我正要翻翻闲书。”
小二麻利地换了水,虞茉阖上房门,在书案前坐定,琢磨起自己为何仅仅继承了半数原身的能力。
虽芯子不同,但容貌相似,连名姓也别无二致。难不成,随着时间流逝,她往后还会觉醒更多东西,譬如天赋、记忆,诸如此类。
她在宣纸上涂涂写写,试图捋清思绪,忽闻水声沥沥,于一室沉寂间尤为清晰,直敲鼓膜。
虞茉怔住,脸颊憋得涨红,她后知后觉地推断,难道自己沐浴时......
山林间原就算不得静谧,鸟雀闹枝头,溪流亦是哗哗作响,岂会如眼下这般旖旎万分。
她悄然吸一口气,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屏风。
里间并未燃灯,男子衣袍正搭在上头,遮住了所有风光。可虞茉第一日便目睹过他的胸腹,因尚是少年,清瘦却不单薄,线条优美,毫无油脂气。甚至,少数几回的触碰,手感极好。
她忍痛在腰间掐了一把,将回忆驱散。
偏周身热意不减反增,只好起身行至窗边,迫使自己转移注意。
虞茉盯了一会儿窗纸,忆起电视剧中常有恶人往指腹哈气,而后捅破窗纸,将迷烟吹入屋中。
她鬼使神差地伸指一戳——
糟糕,当真戳出一个圆润的洞。

虞茉反手撑着书案,小腿悠闲地晃了晃。
忽而,里间传来荜拨一响,烛光幽幽燃起。与此同时,屏风上倒映出赵浔高挑挺拔的身影。
他微微福身,将火折子放回原处。分明是简单不过的动作,由他来做,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子矜贵,极为赏心悦目。
少倾,颀长剪影掠过屏风,露出其后温润如玉的脸。
赵浔身披烛光朝她走近。
因是将将出浴,薄唇润泽,眼尾泛红,眉宇间添了朦胧之意,俊美得不似凡人。
虞茉不自觉端正好坐姿,指骨一屈,假意将长发拨至耳后。趁势低垂了眼睫,敛去眸中不加掩饰的惊艳。
“久等了。”他略带了几分歉意道。
彼此相隔不过两步远,熟悉的澡豆香气四散开来,渐渐交融,分不清起源,就好似——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虞茉被自己唐突的念头烫了一下,顿时热意燎原,令她涨红着脸羞于抬头,只低低应了声,矜持十分。
赵浔并未深想,绕过她,将杂乱不堪的书案理了理。见白纸上歪歪扭扭画着许多符号,倏地顿住,好笑道:“这是什么?”
“不告诉你。”虞茉跳下书案,仍旧不愿正眼瞧他,兀自踱步至窗前,伸手一指,“你看。”
谁知赵浔霎时变了脸色,语气沉沉:“在房中等我。”
说罢便要外出查探。
“等等。”虞茉慌忙扑了过来,扯住他的衣袖,“不是刺客,是......是我弄的。”
赵浔拧眉,嗓音淡的辨不出情绪:“为何。”
她尴尬不已,略带恼怒地开口:“好奇、手欠、多动症。总之,指给你看,是因这窗纸瞧着像是绢纱一类,想问问市价如何,免得回头赔不起。”
如实交代完,赵浔依旧面无表情。
“……”
虞茉气闷,“不信就算了。”
见她眼底漾开愠色,赵浔挑眉不语,目光似是审视,致使气氛一时降至冰点。
二人僵持片刻,虞茉率先松了手,她坐回圆凳,把玩起白釉茶杯。心中却想,倒也不能全赖赵浔。
易地而处,倘若她遇上身心健全之人,竟对随处可见的玻璃窗生出好奇,并试图以硬物撞击之。末了,却归咎于好奇心作祟。
降智,非常降智。
可疑,非常可疑。
然而世间悬案,许多时候,真相往往便是这般匪夷所思。
正当虞茉犹豫着且再耐心解释一番,赵浔屈指敲了敲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惊得她指尖打起细颤。
一坐一立,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神色淡淡:“你在紧张什么。”
“......”
虞茉语滞,心道换作旁人,面对他冷冰冰的质问,亦是会紧张,如何就衬得她做贼心虚了?
她艰难仰头,望向赵浔不含温度的眼。他甚至无需做多表情,已然气势凌人。
杀伐果断,不怒自威,这才是真正的赵浔。
身处于权势顶端的赵浔。
虞茉强撑着挺直了脊背,愤愤瞪他一眼:“该说的都说了,信不信由你。”
语罢,鼓着面颊,气呼呼地回了里间。
她不喜赵浔强势的态度,虽说比往日更添韵味,可若是用在自己身上,尤其——当她被三番五次的吸引,以为二人终于多了盟友般的脆弱信任之后。
原来,竟是她自作多情了。
虞茉心中寒凉一片,她嘲讽地扯了扯唇角,暗自想:居然敢吓唬她,绝交,必须绝交!
一贯话多的人陡然沉默,偌大天字房内,寂静得只余呼吸浅浅。
赵浔抚平窗纸,揉了揉眉心,朝里间唤道:“虞姑娘。”
虞茉梳发的手一顿,迟钝地意识到,她向来是唤“阿浔”,可对方却始终坚持唤自己为“虞姑娘”。如此重要的细节,她竟过了这般久才发觉。
方平息的怒火顿时泛滥成灾,她揪了揪纱幔底端的流苏,缄口不语。
赵浔眉头紧蹙,感到前所未有的焦急,只得隔着屏风,软下嗓音:“虞姑娘,你可愿听我解释一二?”
她自是不会应声。
赵浔静候片刻,知晓她气得不轻,咬了咬牙,低语道:“得罪了。”
说罢绕过屏风进了里间,见虞茉正拥着锦被发愣,听闻他的脚步声,幽怨地投来一眼,很快又转头望向别处。
殊不知美人回眸,杏眼慵开,乌发轻晃如幡。
赵浔胸中淤堵的愁绪登时烟消云烟,甚至带了明显笑意,在她面前屈腿蹲下。
视角易换,这回,由他仰视虞茉:“刺杀我的人乃当朝七皇子,若那日恰直汛期,此时此刻,我已不在人世。”
安逸了两日,虞茉几乎快忘了命悬一线时的绝望与紧迫。
彼时,生与死皆是半数几率,无异于一场豪赌。
见她神色动容,赵浔继续道:“他并未从我手中讨到好处,可我也的的确确折损了不少心腹。不瞒姑娘,这段时日,实是我有生之年,最为狼狈的一段光景。”
闻言,虞茉心底不禁涌起一阵恻隐之情,终于愿意垂眸看他,神色也不似先时冷淡。
赵浔勾了勾唇,嗓音愈发柔和:“此去京中尚远,若敌兵先一步寻来,恐会落于下风。是以,难免有些草木皆兵,还请姑娘见谅。”
他洋洋洒洒说了很长一段,单膝抵着脚榻,堪称是低声温柔地解释。
虞茉鲜少以俯视的角度端详他的容貌,发觉他瞳仁极黑,睫羽浓密,尾端微微上翘。因是仰头看向自己,桃花眼恍若弯钩,非一般的撩人心弦。
她轻咳一声,别别扭扭道:“你是在哄我吗?”
赵浔迟疑:“我不曾......哄过女子。”
言下之意,便是不知如此这般,能不能算作是“哄”。
虞茉无端被取悦,碍于矜持,抿着唇不再言语,免得语气中的轻盈藏匿不住。
赵浔眼神软了软,知她不过是个心思单纯的小娘子,自己不该生疑,于是启唇:“虞姑娘,方才——”
却见虞茉面色倏然冷下:“还不将屏风移来,我要歇息了。”
赵浔微微错愕,不解她为何复又动怒,但依言将曲面屏风移至正中,隔档在罗汉床与她之间。
旋即,另一端传来窸窸窣窣,赵浔止步,躬身吹熄了烛火。
月光透过纱窗照入内室,微弱、朦胧。
赵浔侧耳辨了辨她的呼吸,不似困乏,便主动搭话,意欲缓解二人之间僵持的气氛,他问:“虞姑娘,明日去书坊转转如何?你不是一直想寻些话本来瞧。”
虞姑娘,虞姑娘,虞姑娘。
一口一个,她耳朵快要磨出茧子。
虞茉冷淡道:“多谢江公子美意,不必了。”
暌违已久的称谓,令赵浔眉眼一凛。他忽而警醒,忆起彼此身份,霎那间,笑意悉数散去。
见他不语,虞茉抿唇偷笑,决定以后皆如此唤他。
原以为赵浔会就此息声,她将半张脸埋入锦被间,开始酝酿睡意。不料他状似无事发生般再度开口:“你的‘死讯’,当真要由着它去?”
谈及正事,虞茉翻转过身,如实答他:“走一步算一步,我眼下不想做任何决断。”
她自认与此间毫无羁绊,可察觉到原身残留的影响之后,再难置温太傅、虞家旧人于不顾。且据赵浔所言,途中会经过萤州,虞茉其实存了回府一瞧的心思。
至少,生母温氏留下的陪房,并几个伴原身长大的丫头,她想知道柳姨娘会如何处置。
虞茉趁便告诉他:“但有一事,我心中早有决断——江公子只管当虞家长女已经死了,回去京城,先将婚约解除了罢。”
一来,与江家有婚约的实是原身;
二来,自己尚不及碧玉年华,谈婚论嫁为时过早。
正所谓福祸相倚,她这一“死”,得了自由,何必再遵循古人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赵浔听后,弯了弯唇:“此话怎讲?”
“......”
为何从他语中听出了一丝窃喜。
虞茉心存疑虑,但还是同他说起:“十三载未见,你我原也无甚感情,成了婚亦不过是怨偶。”
他矢口否决:“怎么会。”
且不论江辰行事肆意,若当真不愿,早便退了亲,何须差人远去萤州。再者,以虞茉的容姿及性子,世间男儿,会有几个不喜她?
见他语气笃定,虞茉犯了难,正色道:“怎么不会,来,我给你分析分析。”
“好。”赵浔坐直了身。
“如若没有这番际遇,我会如约去到京城,而你渐渐发觉,我与京中闺秀大相径庭。既不会作诗,性情也称不上温婉。”
“于是你大失所望,一怒之下,向双亲挑明要悔婚。可迫于压力,最后仍是不情不愿拜了堂,大婚当日你便自请驻守边关,留我独守空房。”
“此去经年,待你凯旋,身边已有美妾环绕,届时,再将休书甩至我脸上。这不是怨偶,又是什么?”
“......”
赵浔从洗耳恭听到忍无可忍,最后带着一丝咬牙切齿道,“少看些话本。”
虞茉隔着重重纱帘吐了吐舌头,懒声说:“总之,你回去先退亲,然后寻个对仕途有利的妻子,再将那什么七皇子摁在地上摩擦。”
她顿了顿,带了几分真意:
“莫要再受伤了。”

虞茉是被一声哭嚎生生吓醒的。
她睁开惺忪睡眼,入目是古色古香的层叠纱帐,艳丽而陌生,令她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旋即,门闩移开,长廊上的动静顿消,人声由近及远。
虞茉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意识回笼,猜测是赵浔的下属寻了过来。她一贯浅眠,既被吵醒,无法再度入睡,干脆拥着锦被坐起。
昨夜说了许多形同割席的话,白日里回想,竟略微发窘,害她不知该摆出何种神情面对赵浔。
罢了,以不动应万变。
虞茉掬清水净过脸,在铜镜前坐定,试着自己绾发。是以赵浔回房时,她已梳成不伦不类的垂鬟分肖髻。
她顿了一顿,淡然自若地移开眼,捻起缠枝钗花簪插入发间。
赵浔三步并作两步,熟稔地自她手中接过齿梳:“我来罢。”
常言道,熟能生巧。
他今日动作倒是顺畅不少,只需片刻,便绾成与青娘如出一辙的妇人发髻,随后将沉甸甸的金锭轻轻放于她面前。
虞茉矜持了一瞬,眼珠转了转,终是受不住诱惑,欢欢喜喜地接过。
见她愿意接纳,赵浔悄然松一口气,主动说起:“临近丛岚的一队人马已经赶来,我已吩咐下去,一人走水路上京,一人去向安岳王报信,另一人集结其他几队前来汇合。余下两位侍从,名唤庆言与庆姜,我若不在,会留他们照应你。”
虞茉正一门心思扑在金锭上,敷衍地点了点头。
赵浔略感无奈,低声问:“早膳想吃什么?”
她终于匀出心神搭腔,望向笑意浓稠的桃花眼,为难道:“丛岚的菜色我已经吃腻了。”
言下之意,是要赵浔去搜罗新的吃食。
“昨日不还对潮青虾赞不绝口?”
赵浔极为困惑,语中便带了些许迟疑,“我记得,在陈家村时,你并不挑剔。”
虞茉无辜地眨眨眼:“吃一回,新鲜;吃第二回,自然会腻。再说了,去陈家村之前,只有你烤的腥咸的鱼,衬托之下,青娘子的厨艺简直是珍馐,我还挑剔什么?”
“......”
她心中惦念着话本,只道随意端些清粥来,应付一二即可。说完,希冀地看向赵浔,“昨日答应了要陪我去书坊,可还作数?”
“作数。”赵浔一口应承。
虞茉忙要起身将金锭藏好,余光瞥见红日高悬,推开窗,强光刺得她睁不开眼,蒸人的暑气也扑面而来。
她当即变卦,体贴道:“你今日必是忙得不可开交,我便不添乱了。这样如何?待你忙完了,再顺路转去书坊。”
赵浔噎了一噎,笑意微僵。
他终究不忍道破某人分明是犯了懒,只语气复杂地答:“......好。”
同虞茉一齐用过早膳,赵浔携侍从顶着烈日出了客栈。
庆言尚未从主子绝处逢生的喜悦中缓过劲儿来,抽噎着问:“殿下,您为何不即刻回京,好让圣上并娘娘瞧瞧,七皇子都把您害成什么样了。”
赵浔好笑道:“本宫什么样?”
“哎哟,殿下您比出京时可消瘦了不少。”
庆言六岁便入了东宫侍候太子,忠心耿耿,是以愤懑道,“还有那虞娘子,一介民女,竟对您呼来喝去,真是胆大包天。”
提及虞茉,赵浔面色微冷:“休得无礼。”
庆言惯会察言观色,当即息了声,暗自琢磨起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虞娘子的身份。
愣神的功夫,见赵浔抬步入了颂兰书坊,登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心道太子殿下真真好学,不愧是全京城视为楷模的——
“掌柜的。”却听赵浔一本正经地问,“时兴的话本放在何处?”
庆言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瞳孔剧颤。
且说赵浔行事一贯认真,即便是挑拣话本,也仔细翻阅几页,择其中文采斐然者、印刷清晰者,再从爱恨到公案,选出类型不一的十余本。
庆言忙要上前接过,赵浔摆摆手:“不必。”
说罢,亲自拎起沉甸甸的书册。
“殿下,这可使不得。”庆言压低嗓音,诚惶诚恐道,“岂有奴才歇息、主子受累的理儿,还是让奴才来罢。”
赵浔步履不停:“既是微服私访,莫要再唤殿下。”
庆言忙不迭应“是”,只一颗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自家尊贵无双的太子殿下,
分明是红鸾星动了。
天字房已被悉数包下,两位侍从并赵浔自己,分别安顿在虞茉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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