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辛辛苦苦挣钱,到头来全花在医院里。”父亲愁眉苦脸。
“只要有一丝希望就得治,如果你们不想治,我去借钱,贷款,也给爷爷治病。”她越说越气愤。
“你别发癫。”母亲怒吼:“你觉得我们舍不得钱?我们这些钱死后还不都是你的?”
一家三口在 ICU 门口吵得不可开交,白白让人看了场笑话。
那天之后,程知微的睡眠越来越差,工作期间也频频走神。
第三期节目的策划案迟迟没有上交,主任催了她两次,后面不忍心,私下找了她一次,问她要不要先休息一段时间。
程知微麻木地摇头。
“可你的精神状态……”主任不忍直说。
“我会尽快调整好自己的。”她做出保证。
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晚,她会给林嘉裕发信息。
他已经在纽约,两人有时差,有时候她一条信息发过去,等了很久他才回。
这种不同频的聊天方式让程知微感到疲倦,久而久之,她不再发短信,也不再同他说她的近况。
远水救不了近火,更何况,林嘉裕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不想成为拖他后腿的罪魁祸首。
倒是周叙看出她的反常,每天早早到她小区门口,接她上班,下班时间把晚饭给她准备好,再送她回家。
程知微对这一切没拒绝也没反抗,她像是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他给饭她就吃,他开车门她就坐下。
周叙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消瘦,精神一天比一天差,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
这天下班,他手提几瓶果酒,带她到天台看日落。
“今天会有火烧云。”周叙给她开了一瓶,递给她后道。
“怎么看出来的?”程知微喝了一大口果酒,哑声问。
“有个网站专门预测这些,今天的云层够厚。”
程知微来了点兴致:“这几天云层都厚,也不见得有火烧云。”
“火烧云形成的条件也不仅仅是云层厚度,还跟风速风向,湿度,空气中的微粒有关。”周叙跟她解释。
程知微将瓶中的酒一饮而尽,看向天空。
太阳还没落下,月亮已经出来了。
“日月同辉,春秋不老。”她突然道。
“如果时间停留在这一刻那该多好啊。”说着说着,她眼眶又开始湿润。
周叙看着她,淡淡道:“我父母去世那段时间,我花了整整三年才走出来。”
这是周叙第一次提到他父母。
“他们是因为什么去世的?”
“车祸。”周叙说:“早上出门的时候我们还在闲聊,我妈还说今晚去吃烧烤,穗花巷有家韩式烤肉很火爆,她想去尝尝。”
“我可以接受他们有一天离开,但不能接受他们的离开是因为意外。”周叙说:“他们甚至没给我留一句话就走了。”
程知微抹了一下脸。
“以前我觉得我永远走不出父母去世的阴影,可是你看,我现在也健康长大了。”周叙对她说:“总有一天,每个人都会坦然面对生老病死。”
程知微摇头苦笑,她觉得周叙已经超脱了,他的淡然是凡人远远达不到的。
“可能一开始你会很伤心,甚至不想活了。”周叙继续道:“但是时间一久,你会发现,其实离开的人会活在你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只要你还记得他,他就不算真正离开。”
“你可以肆无忌惮地想念他,怀念他,他会出现在你的梦里,你的每一次回忆里。”
“死亡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可怕。”
周叙说完,扭头看她,见她已经泣不成声。
他无声地抽了两张纸巾给她。
这一天的火烧云如期而至。
这是程知微有生之年见过的最美的日落,说是世纪晚霞也不为过。
大自然好像感受到了她心底的苦,所以用这一场盛大的血色浪漫来抚慰她。
这天,车子在她家门口停下,下车前,她跟他道谢:“谢谢啊周叙。”
“回家好好休息,可能明天醒来就有好消息了。”周叙对她笑笑。
周叙的话仿佛有魔力,这一夜的程知微难得一觉睡到天亮,刚醒来没多久便接到父母的电话。
“你爷爷醒过来了。”
程知微“嗖”一下从床上弹起,连跑带跳进了浴室洗漱。
程知微满心欢喜赶到医院,却被告知,爷爷转进临终关怀病房了。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临终关怀?为什么要临终关怀?”程知微手足无措去问医生。
医生见多了这样的病人家属,明明这些人是看得懂字的,也听得懂话,却还是要再确认一遍,一遍又一遍,仿佛只要问多一次,便能从他口中听到不同的答案。
“满足老人家最后的心愿吧。”医生对她温声道。
“不是醒了吗?怎么就不行了?”程知微强忍住眼泪。
“年纪太大了,而且感染太严重……”
医生说了什么,程知微没听清,她只觉得有电波在攻击她的脑袋,头嗡嗡响,整个人晕得厉害。
最后,是父母扶着她出了医生办公室,把她按在走廊的胶凳上。
父母的嘴一张一合,他们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说教。
程知微觉得他们对于爷爷即将去世这件事表现得太过冷静,可转念一想,或许他们早已经把爷爷视为负担,爷爷走了,他们反而解脱了。
亲缘这种东西仿佛是天生带来的,有些人深厚,有些人淡泊。
她恍惚地想,或许某天她父亲去世,她也会冷静得如同今天她父亲表现的这样。
程知微冷静地起身,拨开父母,走向临终关怀病房。
爷爷住的是单人间,程知微倚在房门口看他,他看上去精神竟然还不错,可她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爷爷的寿命已经真正进入倒计时,或许一个月,或许两个月,总之,不会超过一百天。
当然,也有可能在今夜,或者明晚。
她一想到这个,心脏骤缩,疼得厉害。
爷爷眯着眼睛,望向她的方向。
他看到她了,抬手朝她挥了挥。
程知微抹去满脸泪,走了过去。
“你哭什么?爷爷已经醒过来了。”短短一句话,爷爷说得极艰难,不断地喘粗气。
程知微帮他把床摇了起来,让他坐起,这才轻声道:“我高兴啊。”
“我好像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到你奶奶跟我招手,还让我给她带点钱下去。”爷爷看着她,笑着断断续续道:“你奶奶是财迷,一辈子别的不喜欢,就喜欢存钱。”
“我跟她说好了,到时候给她带一栋房子,十几块金表下去。”爷爷呵呵一笑,浑浊的眼睛里带着光。
他对那个世界好像是心生向往的。
这让程知微心痛得想尖叫。
“我今晚就给奶奶烧过去。”程知微哑声道。
“其实我多少也猜到了。”爷爷摇了摇头:“现在是回光返照,不怕告诉你,我还梦到你太爷爷太奶奶了。”
“你对他们肯定没印象。”爷爷说:“我父母那一辈更苦,我本来有三兄弟一姊妹,有的夭折了,有的早逝,就剩我活到现在。”
程知微静静听着爷爷述说他的“梦”。
他的父母,兄弟姊妹,还有他的老伴,都来找他了。
“十几年没梦到过他们了,我都快忘了他们长什么样子。”爷爷长叹一声。
“那您有没有梦到我呢?”程知微握着爷爷瘦骨嶙峋的手,哑声问道。
爷爷静默了好一阵。
“我听到你喊我了。”爷爷看着她,许久,他才继续道:“你说还要给我买很多好吃的。”
“我心想,有道理啊,还有这么多美食我还没吃过……也不知道下面有没有螺蛳粉。”
程知微知道,爷爷这是想故意逗她笑,可她心里难受,听到这,哭得更厉害。
“别哭了。”爷爷的手颤颤巍巍地回握她:“你看你现在的样子,眼睛哭肿了还怎么上电视?”
“您想吃什么?我去给您买。”程知微泣不成声。
“还真有。”爷爷咳了两声,缓缓道:“在医院吊了这么多天水,我现在肚子空空,就想吃穗花巷的糖水跟拇指生煎。”
“还有吗?”
“你还记得我们小区之前楼下的烧鹅濑粉吗?”爷爷说:“我想再吃一碗烧鹅濑。”
这家烧鹅濑大概 2 年前就已经结业了,程知微只依稀记得老板是东莞人,因为儿子到广州读大学,为了离儿子更近,所以在他们小区楼下开了家店卖烧鹅濑粉。
后来儿子毕业,他们也就结业离开了。
世界这么大,找个人宛如大海捞针。
可程知微还是道:“好,我去给您买。”
这家店不大,从未上过任何一家网购平台,自然也就没留下信息,她想尽办法,最后终于找到店铺房东。
幸好房东还留着这家人的联系方式。
程知微把烧鹅濑粉老板的微信加上,对方知道她的来意,震惊之余又唏嘘。
“我儿子现在在武汉工作,我们一家都在武汉。”
恰逢国庆长假,从广州到武汉的车票早就已经售罄,程知微蹲了两个晚上,最后才捡漏了一张商务座,她毫不犹豫买下。
隔天,程知微只身一人踏上前往武汉的动车。
10 月的武汉天气依旧热,熙熙攘攘的高铁站口,那老板伸长了脖子喊程知微的名字。
这老板也是个有心人,早早就在高铁站候着,还贴心地用保温桶装着一大桶烧鹅濑粉。
见到形容憔悴的程知微,安慰了好几声。
程知微要给钱,她还不肯收,最后程知微还是打了 200 块钱过去。
8 小时高铁往返,加上医院到高铁站的时间,整整花了 12 小时,好在送到病房时,那烧鹅濑粉依旧温热。
这些日子,爷爷胃口一直不佳,哪怕是穗花巷那些平日里爱吃的,也是吃了一两口再也吃不下,见她真的带来了烧鹅濑粉,终于吃了整整一碗。
程知微喜不自胜,只要爷爷吃得下饭,别说武汉,哪怕是哈尔滨,她也会去。
可父母不理解她。
“你请这么多天假?工作不要了?你都多少天没播天气了。”母亲不满她把太多时间耗在医院上:“我看你那个旅游节目反响很好,重庆第一集 播了,微博热搜都上了,你就应该打铁趁热……”
“你爷爷现在就是在瞎折腾,广州好吃的烧鹅濑粉这么多,再不济去东莞买,非得吃武汉那家……”
重庆合集第一集 已经开播,收视率节节攀升。
主任给她道了喜,同时也让她尽快将第三期的策划案上交。
程知微知道事情要分轻重缓急,所有人都觉得眼下她最重要的事是把《旅游节目》做好。
“他还剩多少日子,你为什么连这个都要计较?”程知微无奈问道。
“我能理解你爱爷爷,想尽孝,但是也要把自己的生活过好。”
“照顾爷爷,满足爷爷的临终愿望就是我现在最重要的事。”
国庆长假结束,程知微依旧没有回气象局,终日留在医院。
爷爷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差,程知微只有用一种又一种美食诱惑他。
她似乎只能找到这唯一一种让爷爷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她想让他活,为她再活得久一点,因为还没到告别的时候。
而爷爷也十分配合,他想喝长沙的茶颜悦色,想吃苏州的生煎包,上海的蟹黄面,正宗的乾隆白菜……
于是程知微天南地北地跑,高铁飞机,当日来回。她拼命奔波于路上,奢望将死亡远远甩开。
每次看到爷爷吃下她带回来的美食,她便能心安一些。
人只要还有口腹之欲,就还有求生的欲望。
这天晚上,她提着保温桶,里面是刚刚从北京带回来的乾隆白菜,步履匆匆走向电梯。
电梯外,意外碰到熟人。
十来天没见,周叙见到她,吓了一跳。
两人进了电梯,周叙看着她,沉声道:“你瘦了很多。”
程知微摊开手掌,里面的纹路清晰可见,反过来,手背上青筋凸起。
“吃不下,睡不着。”她对周叙笑笑,随后又问:“局里最近怎么样?”
“一切正常。”他说。
在来的路上,周叙斟酌了许多想要安慰她的话,但看到眼前强颜欢笑的她,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你特意跑一趟……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程知微见他欲言又止。
“我过来……看看爷爷。”
她“嗯”了声。
“林嘉裕,还在美国?”
“对。”
这段时间,她已经不主动找他,反倒是他时不时会给她打电话,可惜大多数时候她要么在飞机上,开了飞行模式。要么在高铁上,没信号。
林嘉裕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只说出差,太忙,其余的一概没说。
两人进了病房,周叙看着病床上弥留之际的老人家,心里一沉。
他不敢想,程知微这些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爷爷,您想吃的乾隆白菜来了,起来吃一口呀。”
爷爷睁开眼,见是她,摇了摇头。
“是不是我来晚了?您不饿了呀?”程知微抱歉道:“北京暴雨,航班延误了。”
“那您现在想吃什么?我去给您买。”
爷爷看到周叙,嘴里念叨着:“鱿鱼面。”
“您想吃鱿鱼面?”程知微看了一下表,凌晨一点,这个时间,店还没打烊。
“好,您等着,我去给您买鱿鱼面。”
深夜的郊区小道安静得吓人,周叙开着车,车速已经尽量快。程知微坐在一旁,一语未发,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不知道想什么。
周叙看着她,轻声道:“你先睡一会儿吧。”
她刚从北京回来,又马不停蹄跑来买鱿鱼面,期间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一个月时间,她像是完成了一场残酷的蜕变,整个人从里到外变化巨大,阴霾笼罩她全身,原本就瘦的身子这会儿被风一吹便摇摇欲坠。
周叙越看越觉得难受,更难受的是,他无能为力。
他根本无法帮她分担半点。
程知微闻言,扭头看他,轻轻摇了摇头:“不用。”
“我看爷爷的精神还可以。”他安慰她:“你做的已经够多够好了。”
“如果做得足够多,足够好,就能让他好起来,那我愿意去做,哪怕一命换一命。“她的声音低沉,带着无尽的忧伤。
“可是我知道,他只是在强撑,强撑着一口气,为了我。”程知微眨了眨眼,看向窗外。
她知道爷爷很痛苦,这时候离开反而是种解脱。
是她,强行想要留住他。
“你说人总有一天会坦然面对亲人的离世,可是周叙,我做不到,至少现在的我还做不到。”
周叙闻言,没再出声。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川菜馆门口。
程知微下了车,快速点了单,扫了钱。
陈叔不知道爷爷那些事,笑着调侃道:“老爷子胃口不错啊。”
今晚吃宵夜的人不少,应该要等,周叙找了张椅子让她坐下。
“我去那边买点东西,要是面好了,你等我一会儿。”他说完便离开。
这些天,程知微刻意把自己游离于人群之外,除了必要的交谈,她已经许久没有社交。
哪怕置身于闹哄哄的机场,高铁站,此时的宵夜小摊,可是巨大的孤独感还是淹没了她。
她猜想自己可能是生病了,她把爷爷当成唯一的亲人,他一走,她不就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人在这个世界上吗?
这一刻,她看着周叙离开的身影,他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道路尽头,不知为何,程知微悲从中来,眼眶瞬间积满泪水,眼睛一眨,两行泪落下。
正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程知微抹了把脸,扭头往后看。
喊她的人是一名食客,手上拿着手机,手机里传来的正是她的声音。
“真的是你?”年轻的食客满脸不敢相信:“程知微?《三餐四季》的主持人?”
程知微勉强笑笑,点了点头。
“你放心,我们支持你。”食客热情道:“你别看热搜上面很多人骂你,多看那些夸你的,有些人就是跟着起哄……”
程知微被他说得云里雾里:“什么热搜?为什么骂我?”她不解问道。
“你没看热搜吗?”食客方才见她哭,以为是因为这事儿,这会儿有些尴尬。
程知微摇了摇头,掏出手机,打开微博。
原来今天是周六,《三餐四季》重庆第二集 就在今晚播出。
她再一次因为这个节目上了微博热搜,不过,第一次上的时候全是好评,这一次跟上回截然相反,一大批网民言辞激烈在辱骂她。
程知微耐着性子把那些铺天盖地的辱骂看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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