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园里的夏天(任平生)

程知微点了点头：“我对门出事了？”
“你不知道？”
“我昨晚没在家。”
“那你还算幸运。”那警察淡淡道：“你墙上也被做了标记，平时没察觉到？”
程知微闻言，木讷地摇了摇头：“标记？”
“你看你这墙上。”他手指指向铁门后。
程知微定睛一看，确实，白色墙壁上被尖锐的利器画了两个三角形。
“这是……什么意思？”程知微问。
“单身女性。”警察叹了口气，临走前又叮嘱她：“最近出入小心些。”
门合上，程知微扔了包，到厨房灌了两杯水，连忙检查家里的所有门窗。
不管是方才楼下看热闹的阿姨，还是那俩警察，总给她一种错觉。
好像昨晚如果她在家，那出事的那个人一定是她。
检查完，把一切门窗锁紧，她才坐在沙发上，深深呼了口气。
随即，她打开业主群，里面都是关于这一起抢劫案的讨论。
程知微在快速刷过的聊天记录中插了一条：“有人知道伤者怎么样了吗？伤得重不重？”
“挨了两刀。”有人回她，“还在抢救。”
程知微盯着这条留言，呼吸又开始不畅。
她知道对门的女孩，跟她年纪差不多，是租客，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了。
之前程知微晨跑的时候偶尔会碰见她，两人还一起吃过早餐。
程知微还想再问，手机突然震动。
“周叙？”
“我刚到家，看到新闻，你那个小区出事了？”周叙声音焦急，语速很快。
“不巧，就在我对门。”程知微苦笑。
那头静默了好一会儿。
程知微继续道：“周叙，你说这一切是不是都冥冥中安排好的？那么巧我昨晚没在家，如果在家，可能被入室的就是我了。”
“我去找你。”周叙沉声道。
“不用。”程知微拒绝：“你还有奶奶要照顾，不用过来，我没事的。”
兴许是周叙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半晌，程知微耳畔才又响起他的声音。
“那你要是遇到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
这一夜，程知微辗转反侧。
她总怀疑有声响，好几次起身，望着阴森森的客厅，陷入一种无助的惊恐中。
一直到天亮，她也没睡着。
这种恐慌情绪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有，业主群里好几个独身女性坦言近期会取消一切个人单独活动，出门回家最好结伴。
人一旦开始疑神疑鬼，就会变得神经兮兮。
周一这晚，她从气象局回家，到小区时，天刚好黑了。
程知微手里捏紧手机，每走一步都特意往四周看，见没人跟踪自己，才继续往前走。
直到进了单元门，以往楼梯间的灯都是感应的，一有人就会亮，可今天不管她怎么跺脚，灯始终没开。
程知微只好打开手机电筒，光线虽然微弱，但也聊胜于无。
这个点本应该是人最多的时候，下班的下班，放学的放学，可不知为何，今天的楼道很安静。
程知微加快速度，在上 3 楼的转角，她突然听到脚步声。
原本以为有人来，她应该更加放心。
可事实是，来人也有可能是入室抢劫那伙人。
程知微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吓得大气不敢出，手按向手机，下意识就给周叙打了个电话。
电话播出去，她看着上面的备注名，突然回过神来，连忙挂断。
“砰。”
那黑影一闪而过，推了她一把，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下楼。
她来不及反应，那人已经跑远。
程知微捏紧手机，连忙上楼。
进了屋，她立即报了警。
警察来得很快，做完笔录，要去物业那边调监控，临走前又叮嘱程知微：“今晚推你的人未必就是凶手，也有可能是模拟犯案，总之最近千万不要单独行动，找个朋友过来陪陪你，或者去别的地方暂住几天。”
程知微一一应下。
警察离开，此时已经是晚上 11 点。
这几个小时内，程知微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
在沙发上发了好一会儿呆，她拿过手机，给林嘉裕打了个电话。
那头很快接起。
“你在哪里？”程知微哑声问道。
那头很是嘈杂，林嘉裕的声音在闹哄哄的人群中响起：“我在高铁上。”
“你怎么了？”他似乎察觉出程知微的异样。
“你……回深圳吗？”
“对。”
“没事了。”程知微几不可闻叹了口气。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林嘉裕追问。
程知微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想了老半天，还是说了：“没什么，就是突然想你了。”
林嘉裕笑了笑，跟她交代接下来的行程。
他依旧会很忙，10 月初要去纽约了，在这之前，他必须把国内的工作都安排好，处理完。
挂下电话后，程知微进浴室洗了个澡。
洗完澡，她又将客厅的电视打开，里面播什么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气，不至于太安静，一静下来，她就怕。
开完电视，她又洗了一串阳光玫瑰，还有从果园带回来的荔枝。
甚至，她还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冰镇啤酒。
她布置好一切，假装自己身边有一个人，有个人在，她就不会害怕了。
做完这一切，她拿起手机，发现 10 个未接来电。
全部来自同一个人。
她眉眼一跳，暗道不好。
连忙给周叙发个信息解释：“刚刚不小心按到你电话了，放心我没事，我刚洗完澡，没留意到你打电话过来。”
那头，周叙回复极快：“没事就好。”
程知微盯着这四个字，久久，才放下手机。
她开了瓶啤酒，一边喝一边看电视。
直到突兀的门铃声响起，她吓到浑身僵硬。
好半天后，程知微望向墙上的钟表，此时已经 12 点过一刻。
这个点，谁会来按门铃？
她俯身拿过被扔在一旁的手机，手脚一瞬间冰凉，恐惧让她反应都慢了半拍。
程知微边给林嘉裕打电话，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后。
电话打通了，她暗暗松了口气，虽然这个时候他远在深圳，于事无补。
可她总需要个心理支撑。
然而，伴随着电话那头“嘟嘟”声响起，她听到门外也有声音传来。
像是歌声。
程知微凑近门，一听，还以为听错了。
可是，她对这首曲子那么熟悉，又怎么可能会听错？
《友谊地久天长》，林嘉裕给她设的专属铃声。
程知微站直身子，猛地打开门。
风尘仆仆的他就在门外。
程知微见到他，眼眶微红，倚着门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刚刚电话里你不对劲。”林嘉裕进了屋：“你怎么没跟我说，出了这么大的事。”
“我以为可以不用麻烦你，但我高估了自己的胆量，我还是会害怕……”
他将她搂住：“你别怕，我在这里住几天，陪陪你。”
这一夜，两人躺在沙发上看电影，吃着水果喝啤酒。
他奋不顾身的出现让程知微头一回觉得被他重视。
原来她也是可以比他的工作更重要的。
这一夜的林嘉裕是全身心独属于她的，他关掉了一切电子设备，没有任何人干扰他们。
电影播了什么，不重要。
提子甜不甜，也不重要。
他们忘我地接吻，闲聊，等天亮。
一直到黎明的曙光撒向大地，而她披散着一头长发，半梦半醒地从浴室出来。
她看到林嘉裕正在阳台抽烟。
他背对着她，坐在她的躺椅上，烟雾缭绕。
这是程知微第一次见他抽烟。
她很好奇抽烟的林嘉裕是什么样子的，于是她拉开阳台门，走了出去。
“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抽烟的？”她居高临下看着他。
林嘉裕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扯，她整个人坐在他腿上。
“刚工作那会儿吧，偶尔抽，没有瘾。”他夹着烟，手举在半空中，担心烟灰烫伤她。
程知微趴在他身上，没说什么。
林嘉裕没拿烟的手放在她的头发上，从头顶到发尾，帮她顺一头乱发。
“你呢？”他问。
“嗯？”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程知微没立即回答。
“如果我说，我是因为你，才抽烟的，你信吗？”好一会儿，她才说。
林嘉裕帮她梳头的手一顿。
她抬起头看他：“有时候特别想你，又特别无望的时候，就想来一根。”

程知微正在浴室化妆，恰好到最后一步，口红刚旋转开，门铃响了。
她出了浴室，见林嘉裕已经开了门。
“大早上的谁啊？”她问。
“快递。”林嘉裕签收好，转身看她，扬了扬手中的纸箱。
林嘉裕买了个监控摄像头，拆了箱，拿了张高凳，直接帮她安装好。
程知微在底下看着他，好奇问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昨晚。”在从深圳赶回来的路上，从京东下了单。
“有了这个，以后谁从你家门口走过都会有提醒。”林嘉裕安装好，落了地，摊开手：“手机给我。”
她把手机递给他。
他帮她把 App 下载好，又教她使用方法：“这边是实时监控，这边是回看。”
“最多能保存多久的视频啊？”她好奇。
“一个月。”
“我老早就想买，一直拖着。”她嘟囔道。
“你独居，有个监控，多个保障。”
程知微点了点头，又笑道：“现在有监控，你可以回深圳了。”
林嘉裕拉着她进屋，闻言转身看她：“不用急。”
“足够了，林嘉裕。”她轻声道：“你昨晚能来，已经够了。”
“你还有很多事要忙，不用待在我这里，如果我遇到什么事，会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
“先吃早餐，吃完再说。”林嘉裕牵着她到餐桌前，平日里程知微一人在家，极少下厨，因为气象局包三餐，她已经忘了有多久没在家开火。
“你昨晚没睡几个钟，居然还有精力煮面。”
“用不了多长时间。”
两人难得享用了一顿慢吞吞的早餐。
吃完面，程知微起身，再次嘱咐他：“你快回深圳吧，我给你买票。”
林嘉裕按下她拿手机的手：“你安心去上班，今晚想吃什么？”
“今晚？”她忽地笑了。
程知微踮起脚，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盐煎排骨？”林嘉裕享受完突如其来的热吻，笑着问道。
“别，我周末去了荔枝园，吃了好多荔枝，现在有点上火。”
“我记得你不喜欢去果园。”
“跟周叙还有奶奶去的。”她脱口而出。
说完，见林嘉裕脸色微变。
可很快，他又恢复正常。
“对了，还有一个事。”程知微连忙转移话题：“省台那边，我打算回绝了。”
“为什么？”林嘉裕不解。
“我目前还是更想把《三餐四季》做好。”她说完，又直直看着他，问道：“你会支持我的吧？”
林嘉裕没多犹豫，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那我就放心了。”她坐到玄关的换鞋凳上，边换鞋边对他道：“虽然这个决定现在看好像很不理智，但我会用时间证明，这个决定是对的。”
这话看着是对林嘉裕说，其实更像是她在给自己打气。
回到气象局，程知微第一件事便是敲响主任办公室的门。
她把最终决定说出，以为主任会再劝，没想到他只是喝了口茶，点头道：“我知道了。”
“主任，您还想跟我再说点什么吗？”她忐忑问道。
“我本来给你一个星期考虑，一个星期期限早就过了，看来你是纠结过，也深思熟虑过。”主任放下茶杯，对她笑笑：“我尊重你的决定。”
“高总那边我会替你去说，但最好还是你也亲口跟他表个态。”主任道：“毕竟新时代现在是《三餐四季》最大的赞助商，不好把人得罪了。”
“我明白的。”
“对了，我听卓诚说，最近又多了几个品牌想赞助《三餐四季》，你找个时间跟他了解一下。”主任轻叹道：“当初他们没眼光，现在看第一期节目火了，都想蹭一波热度。”
“钱应该不会多到哪里去，但也聊胜于无吧。”
程知微应下。
从主任办公室离开，她回到工位上，拿出手机，找到高晋的对话框，敲敲打打，又一一删掉。
想了许久措辞，还是打下几个字，发送出去。
一直到午饭时间，高晋才回：“哪里吃？”
程知微立即回了个餐厅地址。
“可以。”
很快，他又回：“明晚没空，今晚吧。”
这直接让程知微犯了难，林嘉裕还在她家，本来两人约好今晚一块儿吃饭的。
犹豫片刻，程知微还是回了个“好的”。
回复完，又给林嘉裕打了个电话。
对于她要应酬这件事，他那头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让她少喝酒。
“既然不用等我回去吃饭，你快回公司处理事情吧。”她再次催促。
要是把他的工作耽误了，只会让她更加百爪挠心，坐立不安。
“好，我一会儿就回深圳。”林嘉裕也确确实实有许多工作要处理，见她坚持，只好应下。
程知微订的是一家米其林二星粤菜馆，在环市东路。
6 点半，打完下班卡，她叫了辆车前往。
她到餐厅时，高晋也刚好到。
两人在餐馆门口碰面。
程知微见到他，毕恭毕敬喊了声：“高总。”
“突然请吃饭，决定好了？”高晋合上车门，看向她，淡淡问道。
“我们进去说。”
高晋在前，她在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餐厅。
“怎么会选了这里？”落座后，高晋问。
这家米其林跟“惠食佳”不一样，装修很是高档，走的不是平民风，一看就是走进去难免要被“割一颈血”。
程知微以为他不喜欢，忙道：“高总要是有更喜欢的餐厅，我们现在就转场。”
高晋摇了摇头，又问：“你订餐了吗？”
“没有。”
“那就现在点吧。”他抬手喊人来。
程知微见他只要了个商务套餐，连忙拦下服务员。
“高总不用替我省钱。”她笑道：“请您吃顿饭的钱还是有的。”
高晋闻言，抬头看她，挑了挑眉，对那服务员道：“来条东星斑，一只白切鸡，两只烤乳鸽，还要一只生腌帝王蟹。”
程知微在他的话里眼前黑了又一黑。
服务员下了单离开，高晋气定神闲地喝茶，只喝了一口，他蹙眉，盯着杯中的茶梗，神情不悦。
“是不是茶不合适？点别的？”程知微试探地问道。
高晋放下茶杯，摇了摇头。
程知微暗暗松了口气。
“点酒吧。”
他要了杯威士忌，程知微要了罐可乐。
“说吧。”服务员离开，高晋直视着她，淡淡道。
“高总，多谢您对我的肯定，不过，我眼下只想做好旅游节目，别的，暂时没去想。”
“其实代言，跟你继续做旅游节目，并不冲突。”高晋道。
“可能……我比较信运，人的运气是守恒的，不可能一帆风顺。”她顿了顿：“如果我把我的运气放在代言上，或许就会影响到旅游节目。”
高晋听她一通稀奇古怪的话，不认可地摇了摇头：“你给我的感觉，像是害怕成名。”
“气象局是个舒适圈，你觉得你能在这个舒适圈内待多久？”
“我从来都不觉得气象局是舒适圈，这里面一样有挑战跟机遇。”程知微看着他，缓缓道：“您的话其实也只说对了一半，我不是害怕成名，只是我对成名没那么渴望。”
“这次去重庆，更加坚定了我要把《三餐四季》做好的决心。”
“第一期节目是火了，但也有可能是昙花一现。”高晋道：“你拒绝了我，肯定也拒绝了省台，看来你是对你现在这个节目很有信心。”
“高总，您别忘了新时代是《三餐四季》最大的赞助商，我们现在算是坐在同一条船上，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啊。”
见她点出问题的关键，高晋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
他拿起酒杯，抿了口：“说实在的，我也不想你过去省台。”
“为什么？”程知微问。
“那边的生态比气象局复杂多了，不太适合你。”高晋顿了顿：“像你这样一根筋的过去，少不了被抽筋扒皮。”
“高总对那边好像很了解？”
“多多少少接触过。”高晋没在这个问题深入，他话锋一转：“既然代言你没兴趣，我也不勉强。”
“等你哪天感兴趣了，我们可以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