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没那么多高科技,农民就是靠着老天的心情过日子。”
“天好的时候,庄稼收成好,遇到洪水干旱,一年到头就是白忙活了。”
“农民一年没有收成,那就要过好长一段时间的苦日子。可日子再苦,也得熬下去。”
这些话,程知微也曾听爷爷奶奶提起过。
当时她只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写作文素材,更深层次的内容,她从来没有想过。
而眼下她听到奶奶这这一番感慨,心里面的感触倒是渐渐深刻起来。
“谷贱伤农。”程知微想起在重庆见过的卖菜的老人们,低声说:“农民太苦了。”
“谷贱伤农。”奶奶重复着她这四个字:“粮食收成好,价格被压低,农民挣不到几个钱,要是收成不好,那更不用说。”
“不过也不用小看农民。”奶奶顿了顿:“他们脆弱,但也很强悍,他们比我们更懂怎么活下去。”
程知微跟周叙吃着荔枝,听奶奶说起她当年。
那些被岁月洗刷,本以为会被遗忘却越来越清晰的当年。
奶奶说起被暴雨毁了的实验田,也说起那些黄澄澄收获满满的秋天。
“我们白天收割,夜里躺在地里看星星,日子美得不像话。”
她眯着眼,遥想当年,脸上的皱纹成了一道道见证岁月的沟壑。
而程知微也在奶奶断断续续的碎碎念里,慢慢想起了自己的来处。
她想起她的小时候,是小时候那些吃的喝的,小时候的人情烟火气,小时候所有美好的一切,一点点构建形成了现在的她。
她当下所有的喜欢和热爱,都是来源于小时候。
她也想起现在这份工作,天气预报主持人,以及正在做的《三餐四季》,都是事事关乎民生,她喜欢做也愿意做。
她做这些,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成名或者是为了赚钱。
假如她跳槽去省台,去主持时下火热的音综,去代言,去成名,去活在聚光灯下。
那她就要放弃《三餐四季》,她要亲手推翻自己的理想,推翻曾经的自己……
一想到这里,七月天里,程知微打了个冷颤。
理清心里那一团乱麻般的情绪,她整个人豁然开朗。
她感激地看着奶奶,想说几句感性的话,可被来人打断。
果园主人手提着食盒,小跑进凉亭:“在隔壁农庄买了几个菜,这个农庄特别多城里人过来吃,味道不错的。”
烧鹅,烧鸡,烧排骨,蒸鱼,蒸肉饼,豆豉鲮鱼油麦菜,鸡蛋肉丝炒米粉,马拉糕,一共 8 个菜,都用铁盘装着。
“这么多菜我们哪里吃得完。”奶奶招呼他坐下一块儿吃。
主人还有事情要忙,把饭菜放下便离开。
三人在荔枝香跟蝉鸣中用着餐。
“好像回到小时候啊。”程知微扒了口饭,突然道。
小时候还在村里,夏天傍晚,奶奶把饭桌搬到院子里,因为院子四通八达,风很大,很舒服。
爷爷会在厨房里做他最擅长的紫苏炒螺,程知微通常吸不出螺肉,可她爱极了这道菜。
因为这道菜是夏天专属,闷热的夏风,紫苏的香味,辣椒呛鼻,可乐密密麻麻的气泡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
一边喝可乐,一边憋红了脸吸螺肉,爷爷奶奶在身旁,笑着喊她用牙签。
这一刻,置身于荔枝园中央的凉亭里,真让程知微有片刻恍惚。
她真的回到了小时候,回到有紫苏炒螺的夏天。
可今年的夏天,去年的夏天,爷爷进了养老院,再也没人给她做紫苏炒螺。
程知微从回忆抽身,眼前多了两张诧异的脸,她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居然哭了。
午饭过后,奶奶在凉亭歇息,周叙带着程知微去摘荔枝。
走入荔枝林,程知微跟他闲聊,说起上一次摘荔枝身上起红疹的事。
周叙闻言,回过头看她,满脸严肃:“你会不会是吃荔枝过敏?”
“那倒不是,我每年都吃,没事的。”她笑笑:“可能就是被虫子咬了。”
“我来摘吧,你回凉亭。”他又道。
“那还有什么意思。”程知微紧接了一句:“来都来了。”
周叙笑出了声,点头道:“那你注意点。”
今年荔枝大丰收,果园主人让周叙大胆地摘,带一些回去分给亲朋好友。
周叙也想好了,气象局里爱吃荔枝的人不少,到时候一人一箱。
程知微见他熟练地挑拣,剪下,装进脚边的竹筐里。
她跟在他身后,笑言:“我好像知道为什么农家乐那么火了。”
“为什么?”
“这里的时间过得好慢啊。”她说:“在市区,不管做什么,好像都要匆匆忙忙的,连过个马路都要跑起来,时间也过得很快,很多时候,好像什么事都没做,天就已经黑了。”
“可在这里,感觉很自在,很松弛……”
“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周叙回头看她,问道。
“那当然是好事。”她说完,擦了擦额角的汗。
此时她头顶戴着的是奶奶的草帽,很古朴的款式,但是实用,帽檐很大,能挡住阳光,不至于对着她的脸直晒。
可七月天,哪怕戴着帽子,哪怕荔枝园有连绵的蔽天大树,也挡不住热潮阵阵袭身。
“其实,现在的时间快得让我很惶恐。”她把掉落在地上的几颗荔枝捡起,剥了一颗,递给周叙。
周叙接过,放进嘴里:“我能明白你的焦虑。”
“你看我们今天多充实,摘荔枝,吃农家乐,还能这样漫无目的地聊天。”
“最重要的是……”她顿了顿,朝凉亭的方向张望:“奶奶很健康,她记得你,记得这片荔枝园,她像一个正常人一样,会跟我们说笑。”
“我很喜欢这种充实。”程知微道。
喜欢这种充实,也喜欢跟他相处。
“周叙,我觉得你身上有种魔力。”她看着他。
“什么?”周叙将一大捧桂味放在竹筐里,抬头看她。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很让人安心。”她笑了笑:“好像只要跟你在一块儿,就不怕任何坏事发生,因为哪怕发生了,你也能解决。”
这种安全感,来自于他性格里的淡然。
以及在他这个年纪里,难得的稳重。
周叙闻言笑了:“我只是不会把情绪表露出来。”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他顿了顿:“没有人能帮我解决问题,只有我自己能帮自己,所以遇到事,都会先想解决办法,情绪化没有用。”
她想起他的家世。
周叙并不是在煽情卖惨,他说的是实话。
他一个准孤儿,遇到所有的坏情绪,确实都只能自己消化。
“以后你要是不开心,压力大,可以找我诉苦啊。”程知微唇角弯弯:“我当你的情绪垃圾桶。”
周叙摇了摇头,随后又点头,低低“嗯”了声。
两人在荔枝园里待了一个下午,边吃荔枝边聊天,直到闷热的风带来一丁点爽意,光线逐渐暗了下来,他们才意识到,原来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两人并肩往回走,周叙背着一大筐荔枝,程知微担心他负荷过重,时不时帮他把竹筐的底托住。
距离凉亭还有一大段距离,突然看到今天早晨那矮个男人急匆匆跑来。
“老太太不见了。”男人站定后,神色慌张对周叙道。
周叙比程知微更快反应过来,他将背上的竹筐放下,问那男人:“荔枝园的门都关着吗?”
“这里面太大了,有些小门没上锁,通向的都是山里面……”他的话说完,周叙已经变了脸色。
“周叙,你别急,我们现在去找,趁天还没黑。”程知微扯了扯他的衣角,沉声道。
“奶奶应该没走远,我们就围绕着凉亭四周找。”程知微指了两个方向:“我们分头找。”
矮个男人闻言也点头:“我也找几个人帮忙。”
周叙终于回过神来,道了谢,快步往凉亭的方向走。
此情此景,让程知微想起,“烟花”来那次,两人也是这样,焦急却毫无办法。
希望这次跟上次一样好运,奶奶能平安回来。
程知微在心底暗暗祈祷。
两人小跑到凉亭,程知微喘着气跟他说:“还是跟上次一样,谁先找到了,在微信说一声。”
周叙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转身要走,他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程知微回过头,困惑地看着他。
可手腕上的大掌又很快松开,他抿唇,只对她说了句:“你注意安全,一定要注意安全。”
两人朝两个不同的方向跑开,程知微扯着嗓子喊奶奶,可一连路过数十棵荔枝树,依旧不见奶奶身影。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夜晚的荔枝园只有稀微几盏灯,光线约等于没有。
白日里如同桃花源的荔枝园,此刻像极了一只巨型妖怪。
程知微听着妖风四起,胆战心惊地往前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不断打开微信,渴望看到周叙那头传来好消息,可没有。
她想,周叙此时只会比她急上万倍。
时间逼近 10 点半,程知微敏锐感觉到,气温好像降了好几度,她身上的短 T 已经不太够用,凉嗖嗖的风穿过肉身,打在她身后的果实上,果肉碰撞间发出惊悚的“啪啪”声。
就在这一连串“啪啪”声中,她依稀听到歌声。
起初程知微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站定,认真听了起来。
“点虫虫,虫虫飞,飞到荔枝基,荔枝熟,摘满屋……”
那歌声由远至近,越来越清晰。
是周叙的声音。
这首童谣基本已经刻在了每个广州人骨子里,程知微也跟着他哼唱起来:“屋满红,伴住个细蚊公……”
歌声越来越大,参与进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或许是寻常办法已经没用,都寄希望于奶奶听到这歌,能唤醒她。
程知微边唱歌,边踮起脚,拨开挡路的枝干,想去叫周叙。
突然,她看到远处的路灯下,出现一张人脸。
距离太远,她没看清,待那人越走越近,是奶奶,她正颤巍巍地朝他们走来。
“周叙!周叙!”程知微激动地大喊:“奶奶回来了!在你后面!”
见到奶奶,众人同时松了一大口气。
奶奶是自己摸索着回来的,她说她下午在凉亭上睡了个午觉,醒来的时候觉得口渴,便想着去找点水喝,没想到越走越远。
这荔枝园内好几处溪流,她不小心被绊倒了两次,喊也没人应,只好自己爬起来。
可这里面这么大,无论走哪个方向都是错。
“还好我听到歌了。”奶奶看着周叙:“《点虫虫》,我教给你的第一首童谣。”
恐惧跟内疚已经将周叙折磨得不像人样,听到奶奶说是那首歌指引她一步步走回来,他紧绷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
“别担心。”奶奶挽着小孙子的手:“奶奶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因着这个意外,今夜回城是不可能了,周叙在附近一家民宿订了两个房间。
去民宿路上,他绕道到药房,奶奶膝盖磨破了皮,伤口需要处理。
回到民宿,程知微打开药袋,见里面除了一些创伤药,还有一盒弗雷他定片。
“给你买的。”周叙在她身后低声道。
他担心她今天下午在荔枝园待太久,会过敏。
“谢谢啊。”她心里五味杂陈。
“我才应该谢谢你。”周叙哑声道:“第二次了。”
他目光灼热,毫不掩饰。
可惜程知微一直盯着手里的过敏药,她闻言点头:“希望没有下次。”
奶奶听着他们的话,满脸歉意:“给你们添麻烦了。”
“谢谢你啊靓女。”她对程知微说完,又去看周叙:“这是你男朋友吧?你俩都是好人,看我无家可归,还收留我。”
这话一出,程知微拧着消毒药水瓶的手一顿。
她扭头去看周叙。
周叙满脸无奈。
兴许是下午的事刺激太大,奶奶又发病了。
她再一次把他们都给忘了。
安顿好奶奶躺下,程知微跟周叙轻手轻脚起身。
两人跑到院子里,经历一下午找人,都已经筋疲力尽。
民宿主人见他们落座,拿来了一个切好的冰镇西瓜。
程知微拿了一块,递给周叙。
“你在想什么?”她问。
“我只是突然觉得有点累。”周叙接过她手里的瓜,脱口而出道。
说完,他又带着歉意地摇了摇头,没再往下说。
“累是人之常情。”程知微劝慰道:“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压抑自己的,周叙,今天下午我说了,你可以把你的坏情绪带给我,我帮你消化。”
“没事。”那瓜被他拿在手上,并没有吃,他垂眸道:“过一会儿就好了。”
程知微盯着他的侧脸,再没出声。
她想,如果眼前这个男人,这会儿真的抓着她疯狂诉苦吐槽的,那他就不是周叙了。
两人在院子里待了好一会儿,直到奶奶打鼾的声音传来。
周叙窘迫道:“我再给你开一间房吧?”
他担心她今晚睡不着。
“不用。”程知微摇头:“今天运动量很够,一会儿我躺下直接就能睡着。”
“太晚了,回去休息吧。”
周叙起身,送她回房。
程知微进了屋,见他转身离开,她缓缓合上房门。
可在门合上那一刻,他突然转过身来:“等等。”
她放在门把上的手一顿。
门再次被打开,她看到周叙正盯着她。
夜已深,院子里很安静,只有时不时几声犬吠,是民宿老板儿子养的田园犬。
在周叙静默这十几秒里,那狗不知道遇到什么激动事,连着叫了好几声。
半晌,周叙像是鼓足了勇气,他直视着她,沉声问道:“你会离开局里,去省台吗?”
程知微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个。
“你知道了。”她顿了顿:“省台来挖我,高总想要我代言,周叙,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哪怕她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可不知为何,她很想知道周叙的看法。
回城路上,程知微还在想昨夜周叙的这句话。
她敏锐地察觉到,周叙似乎知道她心里目前的矛盾。
这矛盾来自于林嘉裕。
就目前的处境而言,程知微并不觉得商业化是一条对的路子,可假如她拒绝了,假如《三餐四季》最后也没做出满意的成绩,林嘉裕会不会因此瞧不上她?
他那样优秀,她只有成为同样优秀的人,才能跟他一起并肩看世界。
所以她惶恐,纠结,游移不定。
可周叙昨夜的话,像是一剂强心针。
这种关乎未来职业发展的重要抉择,她本来就应该遵从本心,不受外界干扰。
哪怕是林嘉裕,也不能影响她做决定。
想清楚了这一点,程知微过去一周高悬的心终于落地。
她目光轻轻抬起,落在前座开车的男人身上,用嘴型无声说了句“谢谢”。
巧的是,周叙刚好抬头,看着车内的后视镜,两人目光碰上,她连忙将头低下,闭上眼,假装在睡觉。
装着装着竟真的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深,被人拍醒时,程知微睁眼时,近在咫尺的是周叙的脸。
“到了。”他把她的双肩包递给她:“回家再睡。”
程知微接过双肩包,跟奶奶道别。
下了车,待他车子驶远,她才往小区里面走。
走到单元楼门口,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人,隐约还能看到几个穿着制服的身影,程知微看到这种“热闹”,心里一咯噔。
找了个伸长脖子往前凑的阿姨一问,才知道,原来昨天夜里,她这个单元楼出事了。
“你说都 2023 年了,怎么还能发生入室抢劫这种事。”
“现在到处都是监控,抢劫犯肯定跑不远。”
“你住几楼啊?”阿姨问她。
程知微报了个层数。
阿姨瞪大了双眼:“就是你那层出事了。”
程知微闻言,眉头紧锁。
“如果你是自己住的那要多加小心了,我听说这次抢的就是个单身女孩。”
“那女孩怎么样了?”
“地上全是血。”阿姨叹了口气:“救护车刚走,就算不死也没了半条命,真是受罪。”
阿姨看完热闹,转身回家,留下程知微在原地呆若木鸡。
她缓了好一会儿神,才提步往前走。
这个小区虽然老旧,但是单价不低,治安一直都很好,发生这种事,别说她,整个小区的人都是又惊讶又愤怒。
程知微上了楼梯,一股气往家里冲,到她那一层,果然看到两个警察。
“你住这屋?”其中一个看到她拿出钥匙开门,凑近问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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