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问他爸爸还会不会来,小宝知道弟弟妹妹们都不希望他爸爸来,他们说看到小宝哥哥的爸爸就觉得屁股疼,
但小宝还是想爸爸的,他很久没见到爸爸了,他放学回家后会快快地吃好晚饭下楼,在小花园里和妞妞她们玩的时候就一直往那棵大榕树下瞅,一眼,两眼,短短的一个小时他要瞅好多好多眼,但哪一眼都没看到过爸爸,榕树下的长椅子空荡荡的,以前爸爸会藏在那里偷偷跟他说话,让他不要告诉妈妈他来过,
可是现在他真的不来了。
那天爸爸说话太快,他没听懂爸爸的意思,但他觉得爸爸是不想要他和妈妈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这一年的日历又要翻过去了,元旦的下午,赵小柔等最后一个小朋友被接走才准备下班,
“新年快乐!”她笑着冲小朋友的妈妈挥挥手,目送他们消失在视野中,转身进屋再确认一遍教室、活动室和休息室的电源都关掉了,这才去办公室整理好教材准备叫小宝回家,却发现儿子正一个人趴在李老师的办公桌上画画,开着一盏台灯,昏黄的灯光下小小的背影孤零零的。
“小宝?回家啦!元旦放假想去哪里玩吗?今天时间还早,想吃肯德基吗?妈妈可以破例带你去吃一次哦!”
赵小柔都准备好迎接儿子的欢呼雀跃了,可小宝像没听到她说话一样,埋着小脑袋在纸上画个不停。
“小宝?”赵小柔放下包,小心翼翼走到儿子背后,偷笑着越过他的小脑袋看他到底在画什么东西,这么投入,可等她看到他纸上的画时,嘴角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
画纸上有三个小人,分别用黑色水彩笔写着爸爸(错别字),妈妈(拼音),和赵时予(写对了),都是火柴棍一样的四肢,妈妈穿着裙子,圆圆的脸上笑容洋溢,小宝站在中间拉着妈妈的手,也是笑容洋溢的,只有爸爸的脸是一个圈,鼻子眼睛嘴巴都没有,一片空白,小宝的另一只手伸出来,爸爸的手也伸出来,但没有拉住小宝的手。
“小宝还没画完吗?那我们等小宝画完再走吧,好吗?”赵小柔收拾好心绪,用轻松欢快的语气鼓励小宝画完,最起码得给爸爸画张脸啊……
“我画好了呀妈妈。”小宝声音闷闷的,合上笔盖,抬头看着妈妈,黑葡萄一样晶莹剔透的眼睛里写满失落。
“爸爸的脸还没画完呐小宝,妈妈怎么跟你说的?不可以半途而废哦,对不对?”
赵小柔边说边拿起另外一支水彩笔,给那个空白的圈里补充表情,
“你看啊,爸爸的眼睛长长的对不对?眼尾要往上翘,妈妈上次带小宝去敦煌博物馆,小宝看到过凤凰的眼睛,还记得吗?爸爸的眼睛是不是和凤凰的眼睛一样?还有爸爸的鼻子,高高的,嘴巴呢?嘴唇薄薄的,嘴角这样翘起来,跟小宝笑呐!”
“可是爸爸不要我们了,他还会跟我笑吗?”小宝被妈妈圈在怀里,看着妈妈画完了爸爸的脸才抬起头问妈妈这个问题。
“爸爸不会不要小宝的,放心吧!”赵小柔低头亲儿子一下,摸摸他的小后脑勺安慰道。
“那妈妈呢?爸爸会不要妈妈吗?”
赵小柔低头看着儿子清澈无暇的眼睛,她不能骗他,更不能剥夺孩子选择想要的生活的权利。
“不知道呀,如果爸爸和妈妈分开,爸爸要带小宝过更好的生活,去很大很大的城市,那个城市叫上海,有好多漂亮的高楼大厦,有好多好玩的玩具,小宝不是喜欢蜘蛛侠吗?上海可以买到好多蜘蛛侠的玩具哦,还可以去迪士尼看烟花,还有好多比肯德基更好吃的东西,小宝愿意吗?”
赵小柔抱着儿子柔软的小身体,他还那么小,小小的一团缩在她怀里,可总有一天他会长大,和周荣一样高,她要仰着脖子才能看到儿子的脸,那时候儿子会怎么说呢?
“你为什么不让我去上海?我不想一辈子待在这里,我不想看黄沙漫天,不想看一望无际的荒芜山丘,不想看一年四季吐黑烟的烟囱,我看够了,我想过更好的生活,你当初为什么不让我走?”
可是小宝打断了她悲凉的幻想,他抱着妈妈的脖子,肉嘟嘟的小手抚摸妈妈的脸,亮晶晶的黑眼睛认真地盯着妈妈,坚定地说:“我不愿意,我要和妈妈在一起。”
赵小柔把儿子搂在怀里,搂得紧紧的,就像他马上要飞走一样,迅速抹掉眼泪,忍耐着不让自己呜咽出声。
“妈妈你哭了吗?妈妈别哭哦,我给妈妈看个好玩的东西。”
小宝轻轻拍拍妈妈的肩膀,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玉镯子,炫耀似的挥一挥,然后郑重其事地放在妈妈掌心。
赵小柔和骆平年在一起的那几年见过太多珍贵的玉石,她不喜欢,但也懂一点,这玉镯子的成色一般,就是普通的新疆和田玉,还是入门级的沙枣青玉,但再怎么说也是正儿八经的玉石,没谁会把这东西随随便便交给一个四岁不到的孩子。
“小宝!这东西谁给你的?”赵小柔攥着玉镯子,声音不自觉拔高了一大截,
“花奶奶呀,”小宝又拿起水彩笔,想把妈妈再画得漂亮一点,边画边说:“是花奶奶给我的。”
“小宝,你跟妈妈好好说,”赵小柔扳过儿子的肩膀,“什么花奶奶?她为什么给你这个?这个东西很贵的,咱们不可以随便拿别人的东西知道吗?”
小宝看着妈妈,茫然地眨眨眼,“可花奶奶说这是送给妈妈的礼物呀,让我拿好,不要掉了,花奶奶穿红色的衣服,上面有好多小花花,她说我怎么叫她都可以,所以我叫她花奶奶。”
赵小柔又急又乱,脑子里一头雾水,寒冬腊月的出了一身汗,她和母亲断绝关系了,读书时父亲欠了一屁股债,亲戚间也早就不来往了,回老家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一个老太太怎么会平白无故送礼物给她呢?送也不直接送,还让孩子转交,越想她心里越没底,可又怕吓到小宝,只能耐着性子轻声细语地问:
“那花奶奶还跟小宝说什么了?”
小宝皱着小眉头努力回忆,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呀,花奶奶就和普通的奶奶一样,挎着一个篮子,坐在幼儿园种的山楂树下,头发白了,皮肤也很白,有好多皱纹,笑着看他们玩儿老鹰捉小鸡,笑得可慈祥了。
小宝是鸡妈妈,张开手臂保护弟弟妹妹不被老鹰捉走,又专注又费劲儿,出了一身汗,花奶奶招手让他过去,用手绢给他擦汗,手绢好香,有桂花的味道,软软的。
“花奶奶给我吃花馍馍,给我喝灰豆子,我跟她说妈妈不让我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她还夸我呢!夸我是乖宝宝!”
小宝邀功似的对着妈妈笑,意思是妈妈说的话他都做得到,但赵小柔现在可没心思夸儿子,她只觉得这老太太可疑,眉头皱得更紧了,
“还有呢?花奶奶还说什么了?”
“嗯……”小宝绞尽脑汁,他有点沮丧,妈妈一点都不喜欢花奶奶送给她的礼物,也不夸他乖,就只问他花奶奶说了什么,
花奶奶其实真的没怎么跟他说话,她只是久久地看着他,拂去他额头上的汗,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好像一不小心他就会碎掉了。
“花奶奶就说……像啊,真是像啊,就这样一直说,说了好几次呢!”
小宝嘟着嘴应付妈妈的盘问,妈妈今天好奇怪,花奶奶也好奇怪,为什么花奶奶和爸爸都不让他告诉妈妈他们来过呢?
其实爸爸每次来妈妈都开心的呀,破例给他买蛋糕,买星星麦片,睡前给他讲两个故事,上次妈妈在爸爸家住了一个晚上,回来以后就老是笑,傻乎乎的,花奶奶那么慈祥,妈妈应该也会喜欢她的吧?
唉……大人太奇怪了,明明想见到对方,为什么要躲起来呢?为什么要装作讨厌对方呢?
小宝想到他最喜欢的妞妞,他想看到妞妞,就一定会跑到她家楼下喊她下来玩,陪她玩到她不想玩为止,爸爸给他买了好玩的东西,他想都不想就拿去给妞妞玩,妞妞开心他就开心,
爸爸明明喜欢妈妈,却老是惹妈妈不开心……
不过小宝的内心 OS 没能传达给妈妈,妈妈已经原地石化了,抱着他的胳膊变得僵硬,呆呆地看着手里的玉镯子,脸都白了,
“小宝,花奶奶有说她住在哪里吗?”
“晚上单位聚餐,先走了,你自己看电视,有事电话。”
周荣在挂历上写下这句话,思虑再三还是把“聚餐”划掉,改成“吃饭”,方便母亲阅读。
老太太上午出门到下午还不回家,给她打过一次电话,支支吾吾的,一会儿说听不清,一会儿说还有事,谁知道在干什么,用个老年手机都费劲!
周荣离开母亲家,最近几次来他都是自己开车,就停在坡下面,“情报组织”活动最密集的地方,每次他从车上下来,那堆叽叽喳喳交头接耳的老太婆就集体噤声,目送他上坡,走远,然后就是炸了锅一样的嗡嗡嗡。
现在看到他从坡上下来也一样,他习惯了,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们一眼就打开车门上车。
今天他有点累,坐进车里没有马上开走,而是把座椅调低,仰面躺在椅背上深深叹一口气,闭了会儿眼睛,又像突然想起来似的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他好久没抽烟了,只是有需要敬烟的场合也得敬一根,所以这包烟他一直带在身上。
他犹豫了一下,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又打开副驾驶的储物盒,从一堆发票和零钱里摸出一个塑料打火机,点了两下,点到第三下的时候才擦出一丝微弱的火苗,他低头将烟头凑上去,一缕白眼袅袅升起。
缭绕的烟雾模糊了窗外那几张鬼鬼祟祟朝他张望的嘴脸,心中积压已久的烦躁顷刻间烟消云散,烟是好东西,最起码在这短短一根烟的时间里他可以什么都不想。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嗡震个不停,他懒得理会,无非是陈锋那个臭小子,烦得要死,谁要是跟他搭上话了就像湿手搭面粉,甩都甩不掉,估计是在德国那几年憋坏了吧,何况老爹老妈现在都还在北京,他一个人生活,
说到陈锋,周荣躺在椅背上看着萦绕在车顶的烟雾,这小子还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十八岁就远渡重洋到德国学医,结果读完博士直接回西北老家了,还是儿科医院,他父母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崇尚独立,家里每个人的事都与其他家庭成员无关,自己做决定自己负责,所以老两口听说他回西北也只是云淡风轻地表示知道了,并给他寄来一封家书,只有一句话: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呵陈锋,看不出来啊,你觉悟这么高呢?”
老谢看完啧啧称奇,把陈锋拎过来颠来倒去检查了半天,揪揪头发扯扯耳朵,看是不是能抖搂出一块叫作“待之有为,必报中华”的电池。
“有些事儿总得有人做,有些地方总得有人去啊!谁让我优秀呢!”
陈锋当时那个美啊,捋一把头发,桃花眼笑得弯成了一条线。
“有些事儿总得有人做,有些地方总得有人去。”
这话十九岁的周荣也说过,当时确有几分真心,少年人有的是不啻微芒,造炬成阳的热血,这不难,难的是十年饮冰热血未凉,
人生之路太漫长,漫长到走着走着就丢了初心。
如今没几个人记得他周荣还有这么少年意气的时候。
要问他为什么当医生?因为赚得多啊,有社会地位,有娇妻良配,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建设家乡?笑话,人的本性是趋利避害的,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谁也别埋汰谁,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称呼他挺喜欢,大家都活一辈子,不利己利谁?
没错,他没错,陈锋也没错,人各有志,就是有时候,有那么一两次在午夜梦回之时,他会想起十九岁那年在火车上随口说的一句话点燃了一双少女的眼睛,黑黑的,亮亮的,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像听到了最动听的情话,尽管这话跟爱情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而且这话也不是对着她说的,是对着她那个势利眼老娘说的,
她问他考到哪里,什么专业,当时他背单词背得头昏脑涨,想缓缓神,就合上书随口应付了句:“军医大,麻醉学。”六个字,言简意赅。
“呦,那可不行,”她撇了撇嘴,
“什么不行?”他放下书温驯地笑,却在心里冷哼一声,这是挑女婿挑他头上来了?也不看看自己闺女什么档次!
他这样想着,转头望了一眼坐在窗边发呆的小丫头,她正支着下巴看血色残阳下绵延不绝的山峰,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她眼镜片后纤长的睫毛在微微颤动,挺翘的小鼻尖有些泛红,
真丑,他这样想着又把头转回来,平静地和那老女人对视,又问了一遍:
“阿姨,什么不行?”
那女人也许是觉得自己太直白了,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儿,又挤出一个虚假的微笑,“阿姨的意思是军校出来要服从分配,到时候分到西藏新疆的边防卫生所可就麻烦了,最好本科毕业考个别的学校的研究生,这样好一点。”
无聊,她怎么不直接说让他当女婿不行啊?哼,真无聊,连激情开麦的机会都没有。
他打个哈欠,兴致缺缺地重新翻开书,边翻边说:“有些事儿总得有人做,有些地方总得有人去,我愿天地炉,多衔扁鹊身,遍行君臣药,先从冻馁均,这才是我做医生的目的,所以我服从分配。”
哼,听得懂么你?周荣边翻书边笑着抬头瞄一眼坐在对面卧铺的老女人,那张刁钻刻薄的脸也有些怔愣,他挑挑眉,心情愉悦地准备继续看书,眼角余光瞥到坐在走廊里的丑丫头,
丑丫头怎么好像换了个姿势?
他收敛笑容,转过头看她,看到她正歪着脑袋,静静地端详他,这是她一路上第一次和他对视,没有闪躲,水汪汪的杏眼凝视着他的眼睛,樱红的嘴唇微微上扬,她在笑。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他想起昨晚熄灯后送她的糖,哦……她该不会以为他喜欢她吧!哼,得寸进尺,也不照照镜子!他狠狠瞪了她一眼,背对着她继续看书去了……
此刻窝在车里抽烟的周荣也笑了,新的一年到了,今年是第二十年,二十年来他第一次想起那个笑容,竟然是在她不爱他以后。
她爱他,又不爱他了,她还是会对他笑,会在他沮丧的时候抱抱他,会在他的死缠烂打下承受他旺盛的性欲,为他庆祝生日,让小宝叫他爸爸,
可她就是不爱他了。
她温顺,不会激烈反抗,却也倔强得可怕,骆平年那么逼她都逼不出一个爱字,就像现在,他把什么都给她,也换不来一句“我愿意嫁给你”。
她爱的是十九岁的周荣,西北荒漠中傲然耸立的白杨树,不忘其始,不忘其本,不折不挠,无怨无悔。
而她在一次次失望后得出一个结论:他早就不是当年的周荣了。
嗡嗡嗡的震动声再次响起,在寂静的车内强烈到无法忽视,将沉沦在似梦往昔中的周荣拉回现实。
他掏出手机,瞬间被恶心到了,哪个正常男人会给另一个男人打微信视频?
“干嘛?”他没好气地接起来,把手机面朝上扔在副驾驶上。
“荣哥?怎么这么黑啊,你在哪儿?一个人吗?”
陈锋一张大脸怼在镜头前,不依不饶地问个没完,
“一个人,有事说。”周荣摇下车窗,把胳膊伸出去弹掉烟灰,外面几个老太婆已经转移了话题,没再往他这儿看。
“今天元旦啊荣哥,没跟嫂子小宝一块儿?”
周荣看看手上的婚戒,内侧还刻着他和赵小柔的名字,另一只戒指本应在赵小柔右手无名指的位置,可那天在幼儿园,他一眼就看到她右手无名指空荡荡的。
“她不是你嫂子,以后别叫嫂子,今天我一个人在我妈家,帮忙干点活,”
烟头被凛冽的北风熄灭,他索性弹掉烟头,摇上车窗,看一眼后视镜,头发长了,几根白发格外刺眼,
“有事说事,没事我挂了。”
“诶别啊!今儿晚上老谢放我鸽子了,你可不能再放我鸽子啊荣哥!不是说好了一起聚聚吗?怎么又说不去啦?老谢嘛你懂的,怕被老婆揍,你是为啥呀?小柔也不会再揍你了对吧?”
陈锋在屏幕前支着下巴,还穿着睡衣,懒洋洋的像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工作之外他也确实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
“你叫她什么?”周荣猛地坐直身体,手机屏幕里陈锋那双风流桃花眼正无辜地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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