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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两千公里外(吃栗子的喵哥)


真是一只可怜虫,她这样想着。
“荣哥,荣哥!”
陈琛看着无声无息走进办公室的女人,小鹿一样沉静清澈的眼睛望着周荣的后背,
他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喘,轻轻拽一下周荣的衣服,急得用气音叫他。
“陈琛你是不是……”周荣转过身刚要冲陈琛发作,就看到身后站着的赵小柔。
“周医生,这花是送给你的,”赵小柔向前一步把花放在周荣的办公桌上,又退后一步回到原来的位置,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你别多心,我只是想来跟你道个别,还有我想说……”
她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眉眼弯弯,
“陪你走过的路,对错我都开心。”

第17章 一张去稻城的机票,单程
“赵小柔?赵小柔!赵小柔你站住!我让你站住你听到了没有?”
周荣跟在女人身后追出去,一开始还压着嗓子,后来嗓门越来越大,变成气急败坏的怒吼,整个走廊的人都将目光集中在这对争吵的情侣身上,路过的护士面面相觑,犹豫着该不该告诉周医生这里是医院,请保持安静。
女人走得很快,长发烈烈裙裾飞扬,像一只黑色白斑凤蝶,振振翅膀就从你眼前消失了。
有几次周荣几乎拽住了她的手腕,可走廊里人来人往过于拥挤,女人娇小玲珑的身体倏的一下就从人缝中钻了过去,再出现的时候又是在几米开外了。
她在他面前一直慢吞吞笨呆呆的,亦步亦趋跟着他走,谁能想到跑起来竟是如此灵活。
“周老师,手术室有情况,顾主任叫您去一趟。”
是护士长的声音,嘹亮而坚决,穿透力极强,整个走廊都回荡着她冰冷的余音,
周荣顿住脚步回头望去,护士长站在走廊另一边,身后跟着两个见习护士,她和往常一样昂首挺胸站得笔直,鹰一样的目光不容置疑,
他又扭头看向赵小柔愈来愈远的背影,脚尖不由自主往前挪了几寸,
“周老师,”
护士长向前一步,换了个叫法,
“周医生,病人在等你。”
赵小柔逃也似的冲进电梯,一秒钟后又在众人惊悚的目光下逃也似的冲出来,她脸上脖子上黏着被泪水打湿的发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衣裙的领口都湿了一大片,
“哎呦这囡囡哪能回事体啦?”众人小声的议论很快被猎猎的风声淹没,她一路跑出医院,跑过马路,跑到无人的巷尾,瘫坐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上哭了个酣畅淋漓,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拼了命压抑自己的哭声,偶尔有背着手遛弯儿的老阿奶经过她身边,也只是听出些细细小小的呜咽。
等她哭够了抬起头,看到自己的剪影被夕阳投映在古老的砖墙上,格外冷清,也格外孤寂,她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一直看到夜幕降临,看到那片小小的影子最终被黑暗吞噬。
她拖着缓慢的步伐走出小巷,眼泪早被风干了,眼睛又干又涩,她远远地望了一眼外科大楼,那间办公室的灯还亮着,白惨惨的,看得人心里直发冷。
她掏出手机开机,微信和 QQ 都安安静静的,过了几秒一条短信弹出来,是携程发的航班信息,
上海浦东国际机场飞往成都双流机场的航班预计在明日凌晨一点三十五分起飞,
她看一眼手机屏幕上方的时间,17:45,还好,时间还够,她最后看一眼那间办公室,转身向地铁站走去……
周荣从手术室里出来的时候是深夜十点,患者因麻醉药物过敏休克,还好发现得及时,做了气管插管并进行了抗过敏治疗,十个小时的生死时速,他们一根根掰开死神的手指才把患者从地狱拉回来。
此刻他和李鑫蹲在外科大楼的天台上,一人叼一支烟,谁都不说话,大风早就吹灭了烟头,但两人谁都没发现。
“兄弟,谢了。”李鑫终于开口说话了,今天要不是周荣,他估计得从这儿跳下去。
“谢啥。”周荣也累得够呛,不管脏不脏的,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头抵着墙,仰望满天星辰。
“怎么不谢呢?”李鑫咧着嘴苦笑,“今天要真出事儿了,你嫂子铁定得跟我离婚。”
“别胡说八道,女儿都这么大了,这点事都经不起?”周荣觉得李鑫也太夸张了,医疗事故确实是大事儿,但再怎么说夫妻也该共患难啊,否则怎么叫夫妻呢?
李鑫无奈地摇摇头,“你嫂子啊都不知道跟我闹过几回分手了,我读博士那会儿她急着要买房,我都还没开始挣钱呢,背贷款不作死吗?就想着跟她商量一下过几年再买,那时候就吵啊,说要跟她的富二代前男友复合什么的,”
他说着抹一把脸,长长地叹一口气,“现在女人多现实啊,一步一步算得清清楚楚。”
周荣没搭腔,他确实没经历过李鑫说的这些,也不好随意评判什么,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李鑫先开口:“那小姑娘挺好。”
白天还没出情况的时候李鑫回了办公室一趟,碰巧看到姓赵的小姑娘给周荣送花,还说了那么一句话,“陪你走过的路,对错我都开心。”呵,要是自家媳妇儿能跟他说这么一句话,就是死了也值了啊!
周荣还是没搭腔,他当然知道李鑫说的是谁,今天太忙了,他根本没时间想这件事,现在脑子还木木的,感觉下午发生的一切都不真实,
她是笑着跟他说话的,但眼圈早就红了,鼻尖也红红的,清澈湿润的眼睛里满是悲戚,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怼,
她甚至让他安心,让他知道她没有任何僭越的想法,她心甘情愿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李鑫见周荣没反应,扭头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叹一口气,
人啊就是这样,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不过也能理解,天之骄子嘛,有本事是真的有本事,傲也是真的傲,人又长得高大帅气,离婚以后风流了好一阵子,又突然像个苦行僧似的不近女色,奔四的人了还自己一个人晃荡,这种男人的想法谁知道呢?估计一辈子不结婚都有可能。
“不是挺好,”李鑫正琢磨着周荣的想法,就听到周荣冷不丁地开口,“是好。”
要是今天出事儿的是他周荣,或者哪一天他因为医疗事故赔得倾家荡产甚至判刑呢?赵小柔那蠢女人会怎么样呢?
他想起昨天在海边时她沉静的眼睛,
她真的很奇怪,大部分时间都胆小得要死,连扔个死人的骨灰都胆战心惊的,大部分时间也笨得要死,跟她交流是真的吃力,但在某些时刻她又是那样通透,单凭直觉就知道信是他写的,又是那样勇敢,知道那封信意味着什么也坚定不移地来找他,和他在一起,不顾一切地抱紧他,男人都向往霸王别姬的故事,她就是他的虞姬,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她一定会做和虞姬一样的事,
但他还是把她弄丢了。
弄丢了再找回来不就得了?她本来就是他的,能跑到哪儿去?他脑中浮现一幅景象:她怀里抱着一个胖嘟嘟的小孩,男孩女孩看不出来,张着嘴哇哇大哭,她手忙脚乱地拍着孩子的后背,边拍边摇,嘴里还轻轻哼着儿歌,海藻般的长发随意挽起,几缕碎发垂落在脸颊,白皙的脸蛋泛着红晕,露出小虎牙憨憨地对着他笑……
哼,想得还挺美啊周荣,他看着夜空中明亮的星辰,心里的阴霾逐渐散去……
凌晨一点,夜幕低垂,浦东国际机场也仿佛陷入了沉睡,只有零散的旅客睡眼惺忪地套着颈枕靠在登机口的椅子上闭目养神,常年出差的商务人士甚至全副武装地戴着耳塞,眼罩和腰托,生怕照顾不好自己的身体,垮在路上。
可赵小柔没这么周全的准备,她的行李托运了,这会儿只挎着一个小小的黑色皮包,里面是身份证和机票,她趴在栏杆上,面前是机场巨大的落地窗,可她没有心情欣赏栖息在停机坪上的飞机,她皱着眉头盯着手机,到达成都双流国际机场大概是凌晨五点左右,这个时间有些尴尬,因为她发现携程 app 上没有直达她最终目的地的机票,她也不想在成都做无意义的停留,于是她决定打电话给航空公司,
“喂您好,请问有今天早上从成都飞稻城的机票吗?单程,谢谢。”

“这些钱都是给我们盖教学楼的?”
男人是藏民,黝黑粗糙的脸颊因为紧张和羞怯而泛红,脑门儿上都是汗,说普通话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难了,他为了招待对面这位高高在上的“贵客”穿了唯一的一套西装,奈何这西装也并不合身,料子低廉,皱皱巴巴的,袖子和下摆太短,袖口都磨破了,
他没什么文化,但也体会到“捉襟见肘”的含义。
而坐在他对面的女人自始至终戴着墨镜捂着口鼻,眉头紧皱,脸上是遮都遮不住的嫌弃,听到他的问题也不回答,只是微微点头表示肯定。
穆妍也不想表现得这么阴阳怪气,但她不得不承认这是她第一百次后悔来这个鬼地方,此时此刻她本应在美国田纳西州的某个乡间别墅里喝着冰茶听着乡村音乐的,可谁能想到这辈子第一次长反骨就给自己找了这么大个麻烦呢?
一周前她和母亲大吵一架,理由说出来都让人笑掉大牙,去美国的飞机延误了,母亲一遍遍寻机场工作人员的麻烦,大呼小叫的整个候机大厅的人都往她们这儿看,
穆妍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冷眼旁观母亲气急败坏的模样,机场没人知道她父亲是落马官员,但母亲总有一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错觉,奈何她越是急于找回尊严就越像跳梁小丑,四周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母亲只顾哇啦哇啦叫,穆妍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这女的有病吧,叫什么叫啊,吵得要死!”
“是啊,以为自己谁啊,飞机延误么总归等喽,本来不烦的都被她叫烦了!”
“唉!丢人丢到国外去喽!人家还以为中国人都这素质呢!”
最后终于有人大吼一声闭嘴,母亲瞬间噤声,阴着脸不敢言语,可又觉得不甘心,眼睛转了一圈儿,最终落在穆妍身上,
“腿放下!要说几次啊?一点教养都没有!和你爸那群穷亲戚一模一样!”
“嫌我爸家穷还嫁给他?问我爸讨钞票的时候怎么不嫌他家穷了?”
穆妍不仅没把腿放下,还双手抱胸,仰着脖子一脸鄙夷地扫视母亲的脸,看着母亲又惊又怒的样子,她有种畅快淋漓的发泄感。
她早就受够了母亲祥林嫂一样的抱怨,更何况她们是在逃难,平日里父亲对母亲都是能忍则忍,搞得她一把年纪还以为自己是小公主呢,穆妍可没那么好的耐心惯她毛病。
“滚,你给我滚,你给我滚!”母亲的怒吼一声比一声响,再一次吸引了人群的目光,
“泼妇。”穆妍低声骂一句,拿着自己的行李起身就走。
她快步向前,一直走到没人的地方才停下来喘一口气,奢侈品免税店的店员百无聊赖地拄着下巴扫她一眼,又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那几年代购盛行,国内免税店都没了生意。
穆妍满腔怒火也平息下来,靠在柱子上呆呆地看着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旅客,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忙,她没有,养尊处优惯了的富家女都没怎么上过班,更体会不到所谓的人生意义,除了买买买,玩玩玩,她甚至都没什么爱好,也没有发自内心想做的事情,
唉……去了田纳西州以后的生活也是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乏味啊,日常社交就是和一群比她母亲还要装腔作势的女人喝下午茶,几个年过半百的中国妇女,早年间谁没唱过《咱们工人有力量》?到老了却偏要像白人富太太那样气若游丝地捏着嗓子说话,一桌中国人说中国话还要时不时蹦两句英文出来……无聊啊,无聊透顶,她突然觉得累,便干脆弯腰蹲在地上。
要不是那姓周的狗东西恩将仇报咬他们家一口,她现在至于这么狼狈吗?跟老妈因为一趟飞机延误吵得不可开交,穿着过时了几百年的香奈儿上衣和普拉达板鞋像个乞丐似的蹲在地上发呆,奢侈品这东西,过时了比垃圾都不如!
该死的畜生,为了个二手女人搞得她穆妍颠沛流离!那女人几岁了来着?三十三四岁了吧,姿色也不怎么样,前几年看着还行,但自从和骆平年离婚以后可真是老了不止一星半点,孩子也生不了,姓周的图啥?
不过该说不说那女人还挺会勾男人,听说骆平年爬都要爬到她身边才肯咽气。
话说这对狗男女现在怎么样了?反正姓周的说不会娶她,那就是轧姘头喽?册那,两个人一把年纪了还真是会玩!
看着吧,等过两年那女人真的老成老菜皮了,她倒要看看姓周的会不会后悔,后悔当初脑子一热英雄救美!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匿名信不匿名,这道理姓周的不会不懂。
她这样恶毒地想着,看到不远处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女人,穿着宽大的羊皮藏袍,袖口镶一圈羊毛,左边袖子脱下来系在腰间,露出色彩艳丽的绸缎内衫,戴着繁复精美的绿松石耳饰,脖子上腰上嘀里嘟噜地串着蜜蜡和红珊瑚。
但华美的藏族服饰也难以掩盖她的美丽,挺翘的鼻梁,纤长的睫毛,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连黝黑的皮肤和高原红这种城里女人最痛恨的颜值短板在她脸上也只是平添了几分质朴和野性的魅力,
她怀里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小孩,身边还跟着一个五六岁的黑皮野小子,为了不让他到处捣蛋,这年轻的母亲只能用双腿夹着他,但黑铁蛋一样壮实的小男孩哪是她能控制住的?没一会儿就挣脱了她的束缚,径直朝着穆妍冲过来,
穆妍也不躲,就这么直直看着他跑过来,学着她的样子蹲在地上,像看动物园里的猩猩似的对着她左瞧右瞧,看了一会儿按耐不住,伸手就要往她头发上摸,穆妍正愁火气没地方撒呢,一把就将这贱兮兮的臭小子狠狠推到了地上,痛得他嚎啕大哭。
这时候那年轻的藏民母亲抱着孩子冲过来,穆妍正准备跟她开战,却只看到她弯着腰对自己连连鞠躬,嘴里说着蹩脚到完全听不懂的普通话,唯一能听到的就是对不起,像小母牛一样温驯的眼睛里满含歉意。
这下子倒给穆妍整不会了,重拳打在棉花上,心里一阵没来由的烦躁,于是站起来恶狠狠地瞪她一眼,“管不住就别生!”
女人一怔,腼腆的笑容僵在脸上,可过一会儿又笑了,仰头盯着穆妍看了一会儿,用手在自己脸上比划一下,慢吞吞地用普通话说:“扎西德勒,美丽的姑娘。”
穆妍僵在原地,她很少感到羞愧,但此时她羞愧得满脸通红,站在那儿手足无措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嘀咕了句谢谢,过了两秒,又用更小的声音说了句对不起。
话音刚落女人怀里的孩子又开始哇哇大哭,穆妍注意到她胸前的衣服湿了一小片,而她自己明显也注意到了,局促不安地抬头看穆妍一眼就别过身去,焦急地东张西望,
“要喂奶吗?”穆妍小声问她,她茫然地看着穆妍,应该是没听明白,
“要,喂,奶,吗”穆妍一字一顿地边说边在自己胸前比划,这回她听懂了,默默地点点头。
“来,这里。”穆妍把地上的男孩揪起来,另一只手抓着女人的手臂,把她们带到机场卫生间旁边的母婴室里,锁上门,自己叉着腰像保安似的挡在门口,自信满满地对着女人笑,“喂吧!”
那天晚上穆妍还是和母亲碰了头,航空公司把飞机延误的旅客安排进了机场附近一家五星级酒店,穆妍和母亲住一间标间。
“你好不要看手机了伐?几点钟了?不睡觉了?”
母亲终于找到了和女儿说话的理由,可一开口还是训诫的语气,
“你睡你的,我又没把你眼睛扒开来。”
穆妍连看都不看母亲一眼,低着头专心致志研究怎么买机票,
今天陪那个藏族女人喂好奶出来,穆妍随口问了一句她们要去哪里,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好从袍子里掏出机票给她看,从上海去稻城,在成都中转。
上海和成都她都熟悉,父亲就是成都农村长大的,但稻城是什么鬼地方?听都没听过!
一开始她也就是闲着无聊随便查查,可查着查着一则公益宣传片吸引了她的注意:甘孜藏族自治州希望小学建设,还有当地医院建设,
宣传片里的姑娘都可好看了,和那个藏民母亲一样纯净而质朴,小屁孩儿们黑乎乎的,大大的眼睛写满欢乐和童真,小伙子也挺精神,但无论男女老少,一个个笑得比太阳都灿烂,也不知道这么穷有啥可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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