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一直都想找机会报恩，所以我纵容你，”男人看着她，眼底神色晦暗不明，“落水一事，其实只要你开口，我就会娶你。”
萧玥怔住了，神情中流露出不可置信。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其实自初次交锋那日起，她就输了。
他如果真想拿回鱼符，他有许多种雷厉风行的手段，根本没必要同自己耗费时间。
难道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报恩么？
“所以……”萧玥眼角的泪摇摇欲坠，声音不由颤抖，“你终究还是没有喜欢上我，对不对？”
他只是愿意娶她，可从来都没说过他喜欢她。
杨轩觉得她此刻再问这种问题，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而她也没有资格这样问他。
“救命之恩，我已经报了，以后，我们两清了。”
这便算是给她的答案吧。
而她头上戴着的梅花簪，只会让他想起陆昊天送她的发簪。
男人眸色一凛，伸手将簪子拔了下来，随即拧弯，扔在了地面上。
再看他取出了那封婚书，萧玥彻彻底底地僵住了。
男人声色沉冷：“公主过于聪慧，在下恐难驾驭，这婚书，还是烧了吧。”
宣纸靠近烛灯，火苗蓦就窜了起来，杨轩将其丢在火盆里，再不愿看一眼。
少女回过神来，慌忙蹲下身子，试图补救，带着灼意的火舌卷上她的手指，她猛地缩瑟了下，不知是痛还是难过，眼泪大串大串地落了下来。
她并未注意到，头顶那人目光里稍纵即逝的闪烁。
杨轩喉头滚动了下，告诉自己，这不过又是她的苦肉计。
他手握成拳，阖眸转头，不带留念地朝门口走去。
转眼间，火盆里只余下一堆灰烬。
露茴急匆匆跑了进来，见萧玥呆坐在地上，手指红肿，像个没有生气的木偶。
“公主！”露茴赶紧倒了杯凉茶，将她的手指浸入水中。
“露茴，”萧玥的嗓子像是突然闭塞一般，张口时全是气音，伴着眼泪一颤一颤地，含糊不清，“他不喜欢我，他不要我了……”
方才见男人离去时的神情，以及屋里头传出来的声音，露茴大抵也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她紧紧抱住萧玥，不知作何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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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萧玥醒来时，初及卯正，天将亮。
帐内光线昏暗，她双眼很疼，脑子里一片混沌，想起昨夜似乎是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没过多久，露茴推门走了进来。
本想问问她，是否要差人去坤和宫禀告一声，说她身子有恙，不宜请安，却是见她已经起身，坐在了床沿边儿。
“公主，您要不再睡会儿吧，”看着她红肿的眼睛，露茴担忧道，“这个样子去坤和宫，太后娘娘定会问您的。”
“没事儿，用冷帕子敷一敷就好了。”萧玥声音很轻，眼帘低垂着，看上去疲惫无力。
她并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出去走走，也许心里会好受些。
坤和宫矗立在北面的高地，往东直达大殿，往西可至禁庭局。
萧玥特意挑了一条靠西的小径前往坤和宫，想着若是他下朝后往禁庭局去，兴许能远远地瞧上一眼。
如今展邵云不在身边，出门时，萧玥就只带上露茴一人。
沿着花丛边走边赏景，正抬步走上石阶时，忽有说话声传入耳中，萧玥顿住步子，停在原地。
芭蕉叶宽阔，恰能遮住她们二人的身影，旁侧的鹅卵石小路上有两个宫女走了过来。
高个的丫头道：“我今早上从殿前司出来，当真瞧见杨将军跟公孙小姐一块儿去的校场。”
另一个圆脸的丫头挑眉道：“早跟你说了，兵部尚书同公孙将军两家都换过帖子了，你还不信。”
高个丫头感叹一声，不禁疑惑：“你说，这公孙小姐才刚从北地回来，怎就突然跟杨将军好上了呢？”
“你不知道，这二位可是青梅竹马，早就认识了。”圆脸丫头浅浅一笑。
“原来如此，”高个丫头作恍然大悟状，“那公孙小姐长得可真漂亮，难怪能入得了杨将军的眼。”
听到这些话，不光萧玥愣住，连露茴也许久才缓过神来，她伸手拽了拽前者的衣袖，怯声道：“公主……”
萧玥没什么表情，看上去毫无波澜，只淡淡道了声：“走吧。”
而方才那两个宫女，直待行至小路末端才敢回头，望见六公主远去的背影，她们二人对视了一眼。
熙和殿，里间珠帘垂落，一束虞美人摆在桌上，花香浮动。
听完贴身宫女的回禀，萧珍挥手示意退下，随后转身朝站在轩窗前的男人走了过去。
萧珍的长相，没有姚贵妃那般艳丽，五官偏柔和，穿着一身浅色襦裙，瞧上去清雅娴静。
“你让人故意说那些话给六妹妹听，是打算挑拨离间？”手指轻抚过虞美人的花瓣，萧珍抬头，看向陆昊天道。
今日圣上宣殿试前三甲觐见，授予官职，陆昊天再过几日就该去大理寺上任了，然一下朝，他就来了熙和殿。
初听萧玥同杨轩的事情时，萧珍十分惊讶，若不是陆昊天告知，她当真想不到这俩人竟能走到一块儿。
男人收起折扇，转身笑意温和，“若是六公主当真许了中郎将，和亲一事定会落到五公主头上。”
陆昊天走了过来，“五公主的脾气，珍儿你最清楚，再加上她母妃是贵妃娘娘的表妹，这要是闹起来，定会波及到珍儿你的。”
言语关切，神态柔和，想来萧珍便是被他的体贴入微所俘获的。
萧珍莞尔一笑，“你想得，倒真是周到。”
其实萧玥嫁予谁，她并不关心，只不过正如他所说，若是萧琦去和亲，定会让她这个做姐姐的十分头疼。
“陆某对珍儿一片痴心，”陆昊天抬手搂上她的腰，“怎能不事事为珍儿考虑？”
萧珍靠进男人怀里，面露娇怯，头顶那人俯身，在她耳畔温声吐息：“陆某今日授官，想来也是件喜事，不如夫人，提前送件礼物给陆某？”
听及“夫人”二字，再加上他语气暧/昧，气氛一时间变得十分微妙。
陆昊天将怀中人打横抱起，往里走去，萧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没拦着他。
纱帘轻轻落下，明媚天里起了阵阵春光。
御花园中有湖名唤芙蓉，占地甚广，水流清澈。
庆功宴临水而设，夜幕降临时，明月倒映在水中影影绰绰，丝竹舞乐声随风荡漾，一片祥和。
晋帝邀群臣举杯，笑声爽朗，可以看出他此刻心情很好。
酒过三巡，镇北将军公孙祁放下酒盏，用手肘顶了下自家小女的胳膊，低声道：“你这丫头，是不是忘了出门前你阿娘交代过什么了？”
公孙蓉是个爱闹腾的性子，方才晋帝让大家随意往来，无需拘束，她当即就端了杯盏找几个同袍喝酒去了。
眼下刚回来落座，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在一众男子间，愈发显得她俏丽可人。
公孙蓉自然记得娘亲说过的话，可一想起这茬，她秀眉就忍不住轻轻一皱。
目光朝晋帝下首的位置瞟了过去，公孙蓉靠近父亲，悄声道：“阿耶啊，阿娘到底怎么想的？若当真同他过一辈子，会闷死我的。”
出门前，公孙夫人特意嘱托，让她在宴会上主动些，去找杨轩熟络，好推进两府结亲一事。
可她一见着男人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就一点儿也不想往他跟前儿凑。
她如此热情的一把火，碰上这么个人，非得给她浇得头顶冒烟不可。
公孙蓉又饮下一杯酒，摇了摇头，神情中的抗拒显而易见。
公孙祁知道她心里在嘀咕些什么，沉下眉眼看她，“杨轩生得一表人才又年轻有为，人家傲气一点怎么了？况且男人本就该稳重些，若是咋咋呼呼的，就会陪你玩儿，那像个什么样子？”
公孙蓉被怼得一时接不上话，又往杨轩的位置望去，试图用他那张脸说服自己。
但男人一直独自把玩着酒杯，连坐在邻桌的杨大人也不理会，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公孙蓉赶忙打消了接近他的念头，才不愿去做自讨没趣的事情。
碍于父亲威严，她只好委婉道：“阿耶啊，这里众目昭彰，旁人会觉得女儿很不矜持的，再说了，也不能只靠女儿主动呀，当该让杨伯父，好生提点一下述清哥哥才是。”
她在大漠跟众儿郎喝酒吃肉的时候怎的没见她矜持呢？
自己的闺女，哪能不明白她这话里的意思，见她笑意明媚，像只小狐狸一般狡黠，公孙祁面露无奈，抿了口酒，也不再多说了。
厅内舞者身姿灵动，伴着乐师的琴音衣袖飘飞，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
待筵席接近尾声，晋帝停下歌舞，让内侍何元宣读封赏的诏书。
众人依次起身谢恩过后，这庆功宴就算是圆满结束了。
亥时，夜色深重，冷月高悬。
杨轩并未打算直接回府，离开御花园就往禁庭局去了，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有人在唤他。
男人顿下步子，转身朝来者恭敬行礼：“见过大皇子殿下。”
萧煜没带内侍，疾步靠近，对他这份生疏起了几分不悦。
其实从宴会入场开始，萧煜就觉得他有些不对劲，直到一直没等到他的请旨赐婚，才断定这两人之间当是出了什么问题，这便立即跟过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萧煜负手在后，开门见山道。
杨轩早知他的来意，并不想回答，只是道：“殿下若无要事，那恕臣先行一步。”
语罢，他转身就走。
盯着他的背影，萧煜眉间紧蹙，神色愈加凝重，难得怒声而起：“杨轩，杨述清！”
“你我也算是生死之交，有什么话，不能敞开来说么？”
萧煜迈步上前，“犬戎使团仅有三日便会抵达京城，你当真要眼睁睁看着六妹妹去和亲，不管她了么？”
这话语有些力道，直直砸在杨轩的心上。
杨轩顿步，垂落的双手紧握成拳，沿路僻静，连风声都听不到，一如他此刻的神情那般寂然。
萧煜来到他身旁，声色放平缓了些，“若说你对她一点情意都没有，本宫绝对不信！”
杨轩并未转头，目光沉静似凝着一潭深水，让人看不透眼底的情绪。
他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良久后，沉声开口：“让我冷静冷静。”旋即，又迈开了步子。
如此，萧煜也不好再拦着，直待前者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后，他才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而杨轩与萧煜都未发现，侧门旁立着的石狮子后，杨荀隐在暗处。
其实那晚与杨轩谈话完，他就已经猜到，对方有在庆功宴上请旨赐婚的意思。
原本一直在好奇儿子心悦的是哪家千金，可方才见他状态不佳，最后还真就不了了之。
杨荀跟过来，也是想好生询问一番，却是碰巧撞见萧煜抢先一步。
回忆起萧煜方才说的话，杨荀不由陷入沉思。
而他并未同赵氏提及过分毫，以至于回府后，赵氏仍在关心公孙蓉的事情。
杨荀随意应付了几句，哄着妻子入睡后，他起身下榻，去了杨轩那儿。
院中昏暗，书房里并未点灯。
杨荀提着灯笼踱步上台阶，立在房门口，他轻敲了两下，唤道：“轩儿。”
里头无人应声，但小厮通禀过，说公子一回来就进了书房。
杨荀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有朝一日也会为情所困。
他并不指望对方能同他袒露心事，站在原地沉吟了会儿，他又抬手敲了敲门，道：“轩儿啊，为父来此，只是想告诉你，切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言语里的提点之意显而易见，说完，杨荀迈步离去。
书房内，幽阒无声。
杨轩以手撑额，坐在书桌前，听着父亲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压制许久的情感似开了闸的洪水，翻涌在他内心深处再难平静。
——“你今天真好看。”
——“将军，你好温柔啊！”
——“将军是个好人。”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信。”
他掩住双眸，深沉的叹息声落在黑暗里，最终放弃挣扎，任由长久的回忆将他无声吞没。
翌日，晨光初绽。
承安殿内，萧煜正在穿衣，瞧见候在珠帘外的内侍，他问道：“六公主那边如何？”
内侍垂首道：“回殿下，据小的所知，公主昨儿个，几乎整日都未进食。”
萧煜听罢，眉宇一拧，当即吩咐道：“带上早膳，去一趟清欢殿。”
今日无需早朝，他这厢刚梳洗完毕，外头又有内侍前来通报：“殿下，中郎将杨将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杨轩，字述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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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欢殿，满室幽静。
原本放在里间墙角的两只大箱子被挪了出来，萧玥寝衣未换，蹲身在箱子里头整理一些旧物。
淡粉色的裙摆逶迤在地，一张脸未施粉黛小巧白净，发髻随意绾于脑后，耷拉下几缕发丝垂在耳畔，整个人看上去松散随意，透出一股慵懒的美感。
露茴快步走了进来，顺手将搭在衣珩上的披风取下替她披上，通禀道：“公主，大皇子来看您了。”
少女停下动作，抬头时有一瞬的怔愣，随即，门口一道颀长的身影走了进来。
淡黄色的锦袍绣有金丝蟒纹，是她熟悉的矜贵气息，萧玥连忙起身，朝来人弯起唇角微微一笑。
不知是否面色苍白的缘故，脸上的笑意看上去无甚力道，萧煜望着她，神色温柔道：“在为兄面前用不着强颜欢笑，知道你笑不出来。”
闻此，萧玥视线倏忽垂落，眸子里的光黯淡了许多。
她本也明白，大哥哥一早来此，定是因为那人并未在庆功宴上请旨赐婚，可她并不想再提及此事，眼下有些局促，不知该如何应对。
好在萧煜并未直接挑明，只是道：“你这大早上的，在忙活什么呢？”
“犬戎使团不是快进京了么？”萧玥回头看了眼被自己翻得有些凌乱的大箱子，坦然道，“这屋子应当也住不了太久了，先收拾收拾。”
萧煜神情微变，伸手拽住她的小臂，缓声道：“带了些你喜欢吃的过来，先用早膳吧。”
几名内侍在桌上摆好碗碟等物便退了出去，房内仅余下他们兄妹二人。
萧煜夹了个艾草糕放到妹妹的碟子里，又端了一碗粥递过去道：“小米粥养胃，心里再难受，也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对面的少女没什么表情，道了声谢，然后安安静静喝粥，并未有想接话的意思。
见她如此，萧煜只好主动道：“你们的事情，为兄都知道了。”
萧玥霎时顿住，放下勺子，抬起了头来，目光疑惑且警惕，“大哥哥怎会知道？”
“杨轩那样骄傲的一个人，自然不会主动跑来跟我说这些，是昨日散宴后，为兄逼问他的，”萧煜神色从容，见她紧张，又补充道，“既然连他都信得过我，六妹妹你自然也无需多虑。”
在这深宫里头，萧煜确实是除了露茴外，唯一能让她推心置腹的人，听到这话，萧玥不由面露窘迫。
与此同时，她想起了一件多年前的往事，看向对方，她开口道：“大哥哥，还记得十二岁那年，我跑到你寝殿求你帮我出宫一事么？”
“记得，”虽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这茬，萧煜还是认真答道，“你为了跟皇祖母去大相国寺斋戒两年，假装邪气上身，抽搐不止，让为兄替你打马虎眼，助你一臂之力。”
“大哥哥当真不想知道缘由么？”萧玥问道。
萧煜放下木箸，略作思索道：“为兄同你一样是没了母亲的人，其实用不着你说，为兄也知道，你养在云华宫的那两年，日子定然不好过，所以哪怕你不说缘由，为兄也会帮你。”
萧玥就知道他是这样想的，虽说她确实过得不好，但也还没到非得逃出宫去的地步。
而话头引至此处，便是想同他坦白，于是，她道：“其实出宫，是为了顺利见到我姨父和表哥，当时随行的有个叫做宋云的内侍，我表哥就是在那时候顶替了他的身份，之后又随我回了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