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后，杨荀走出书房。
行至门口时，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又转过身去，朝里头的人道：“对了，你阿娘前日去了一趟将军府，同公孙夫人提了下结亲的意思，公孙夫人也对你挺满意……”
杨荀话未说完，便被杨轩出言打断：“这种事情，阿娘怎能擅作主张？”
男人站在书桌前，眉宇紧皱，面上怒色难掩，一册文书握在手中，硬生生被捏出了折痕。
杨荀愣了愣，并未料及他反应会如此之大，毕竟他一向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
思及妻子的嘱托，杨荀赶忙劝道：“你阿娘也是着急啊，你得体谅她一下，正好公孙蓉回来了，你再怎么也得给你娘一个面子，去跟人家接触接触。”
杨轩俊面冷绷，默了半晌，才坦白道：“儿子有喜欢的姑娘。”
他说什么？！
杨荀蓦就瞪圆了眼睛，感到不可置信，不禁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他儿子这个德性，居然会有喜欢的姑娘？怎么可能呢？
那母猪怕是都会上树了。
隐隐觉得对方是在糊弄自己，杨荀斟酌了会儿，挑眉问道：“当真？”
并不打算在此刻详说，杨轩面不改色道：“待庆功宴后，儿子会给二老一个交代的。”
春末时节，阳光渐渐浓烈了起来，御花园中换上了新季节的花种，躲在绿叶下含苞待放。
一旁池水清澈，透出芙蕖的影子，想必再过些时日，青翠的莲叶便会冒出头来。
四下岑寂，仅余不远处的翰林院内钟声回荡。
今日翰林院闭学，但藏书阁仍旧开放，十余排高大的书架整齐摆放在厅内，光线穿入，可瞧见一抹鹅黄色的裙摆在书架后忽隐忽现。
“无量寿经？”萧玥沿着书架一本本看了过去，想找窦太后提及的那本经书。
说来也是有趣，萧煜安排了人替她在大相国寺抄佛经，结果因为抄得太好，窦太后十分满意，再加上她借染病为由，晚回宫了半月，窦太后更是觉得她心诚至极。
于是，昨日特意召见她去坤和宫叙话，问了她一些佛门道理，幸好萧玥早有准备，临时抱了几天佛脚，马马虎虎都回答上来了。
窦太后很是欣慰，便嘱咐她每隔几日来坤和宫请安一次，陪自己参禅。
萧玥简直如临大敌，可也只得硬着头皮应下，为了不露馅，她这便赶紧来此找几本经书看看。
寻觅许久，终于在靠窗的一侧瞧见了她想要的书。
可惜位置有些高，她够不着，正想去唤馆藏内侍，后方却是不知何时走来一人，伸手帮她取了下来。
经书递至面前，萧玥接过，展露笑意道了声谢，旋即抬起头来。
可在看清面前站着的人时，她怔住了，手中的经书也随之掉落，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响。
陆昊天弯腰，将书捡了起来，他掸了掸上头的灰尘，道：“此乃典藏经书，若是摔坏了，太后娘娘可是会怪罪的。”
此人一如既往神色柔和，清朗温润，可萧玥此刻全身的毛孔都透露着厌恶，甚至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
她一把夺过经书，想绕开他先行离去，可对方却当即跨了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许久不见，公主消瘦了些，看来在大相国寺确实清苦，”陆昊天低头，目光定在她的脸上，温声道，“听闻公主染病无法回宫，在下也颇为寝食难安。”
萧玥步步后退，而他却缓缓逼近，“眼下见到公主真是十分欣喜。”
说着，他竟还抬起手，往少女的脸颊探去。
萧玥浑身一个激灵，连忙闪躲开，秀眉团成一股惊怒不定的结，“陆昊天，你放尊重点！”
“让开！”她呵斥道。
陆昊天无动于衷，还想继续煽情：“玥儿当真一点都不怀念我们的曾经么？”
听及“玥儿”二字，萧玥攥紧了手指，怕自己会忍不住挥手扇他一巴掌，“你即将成为驸马，与我说这种话，不觉得太过无耻了么？”
她此刻想，这人出现在这里多半是故意为之，可他已经如愿以偿同四姐姐定亲，又为何还要来缠着她？
“若不是你狠心归还了所有的信物，我又怎会答应这门亲事？”陆昊天深深地望着她，眉眼间染上愁绪。
他虚情假意的本事让萧玥感到震惊，她从未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
一时间，气结于胸，萧玥调整了下呼吸，横眉瞪向他道：“别装了，你脚踏两条船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陆昊天眸光一顿。
他确实猜到了她突然同自己断了的缘由，可那又如何，他不甘心就这样放走她。
原本想若是她听话，那他便安排人娶她，实则让她暗中做自己的女人。
可他错了，这丫头一点都不软弱，压根儿就不是那种可任他摆布的性子。
他靠近她道：“我脚踏两条船，那你呢，你又何曾真心喜欢过我？”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能喜欢我呢？”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迫使他想要一个答案。
而少女那张清丽艳绝的脸，婀娜的体态，与身上散发出的幽香，无一不在诱使他蠢蠢欲动。
她背后是墙壁，无路可逃，于是陆昊天伸出手，想去抱住她。
谁知萧玥忽就抡起经书，重重地打在了他的胸膛上，旋即狠狠踩了他一脚。
趁他吃痛避至一侧，萧玥连忙提裙跑了出去。
少女衣袂翻飞，逆着光，在他眸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拐角处。
陆昊天握紧拳头，眼神愈渐锐利。
在他看来，萧玥接近杨轩，同当初接受他的好，是出于一样的目的。
可为什么，她自始至终都不让自己碰一下，却对杨轩投怀送抱？
他身为三代公卿世家的嫡长孙，又是新科状元郎，到底有哪里比不上那一介武夫？
陆昊天怨气渐重，思忖着，忽就轻笑了声。
学殿内，露茴在桌上摆好了笔墨纸砚，只等着萧玥过来。
可她一抬头，却是见穿着鹅黄色烟罗裙的少女，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神情瞧上去还尤为慌乱。
露茴惊了瞬，连忙迎过去道：“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萧玥并未作答，只低垂下眼帘，抚着胸口平复心绪，她脑袋乱糟糟的，良久后，低声开口道：“给十二卫传个消息，我想见杨轩。”
晡时暖阳倾斜，静谧中微风和煦。
陆昊天款步朝院门走去，又恢复了那副风光月霁的儒雅之姿。
小厮牵了马车，候在翰林院大门口，见他出来，颔首道：“公子可是回府？”
陆昊天稍作停顿，抬头瞟了眼澄澈蓝天，随后微勾唇角，吩咐道：“今日天朗气清，宜去禁卫正司。”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从本章开启防盗，v章购买比例70%，防盗时间48h，若是购买比例不达标的小天使，会随机显示防盗章，等48h才可以看到最新章节QAQ
虽然我也不太懂这个防盗机制是如何设定的，但为了防盗文还是开一下吧QAQ
本文预计20万字完结，希望小天使们能多多支持，感谢！
感谢在2022-07-17 00：50：05~2022-07-18 17：21：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么么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5450959、南塘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禁卫正司，夕阳西斜，廊下拉出几抹颀长的影子。
老八走入正厅，拱手禀道：“将军，陆首辅的嫡长孙陆公子来了，说有要事要找您。”
杨轩批阅公文的手一顿，抬起头来，神情夹带几分疑惑。
陆昊天？
“请进来吧。”杨轩淡声道。
老八领着陆昊天进门时，坐在上首的男人尚未有动作，视线仍旧落在桌面上，似是毫不关心来者何人。
虽说杨轩是禁军统领，官居二品，可这样的态度，还是让陆昊天有些不悦，毕竟连当朝郭相见了他，都得起身唤一声贤孙。
陆昊天面上不显，率先行礼道：“杨将军。”
杨轩这才抬眸望来，打量着他道：“不知陆公子来此，有何贵干？”
二人从前并不相识，只不过远远地见过几次，知道彼此是谁罢了。
兵部尚书家的独子，与首辅家的嫡长孙，皆是名满京城的贵公子，外人说，他们一个孤傲高冷，一个温润如玉，在相貌上不分轩轾。
陆昊天本就有与之一较高下的意思，眼下近距离相看，不知是否因杨轩的气场太强，总觉得他那冷硬的五官瞧上去比自己更为俊朗。
落败感再一次袭来，陆昊天满心烦躁，他嘴角牵出一抹和善的笑意，道：“不知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应他要求，杨轩起身，带他去了里间。
“陆公子现在可以说了吧？”男人没什么表情，负手而立，隔着圆桌与其对望。
“将军英名在外，陆某好生敬仰，”陆昊天略一颔首，“今日来此，便是想特意提点将军，切莫被有心之人给利用了。”
杨轩看着他，神色淡漠，并未言语。
旋即，陆昊天自云袖中取出一个木匣子，放在了桌上，示意道：“将军看看这里头的东西，便会明白陆某的意思。”
杨轩拾起，打开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淡青色的荷包，上面的刺绣有些寒碜，但贵在一针一线绣得极其认真，大抵是女子亲手做来相赠用的。
不知为何，他忽就想起自己身上带着的那个荷包，虽说二者的刺绣功夫有云泥之别，但总觉得有几分相似之处。
匣子里还装有折扇挂坠、发簪等物件，一如荷包，寻常都可用作男女之间的信物。
杨轩依次掠过，指尖落在最下面压着的几封书信上，随后抬起了头。
陆昊天会意，道：“将军且看无妨。”
其实杨轩心中已经有了些微预感，展开信纸，见到熟悉的字迹时，他目光略微一顿。
内容无需细看也知道是情书，直到视线触及落款，心里绷着的最后一根弦才算是彻底断裂，他的手，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下。
虽说他看上去无甚动容，但陆昊天能明显感觉到，男人周身的气氛已经冷凝了下去。
于是，陆昊天开口道：“陆某家中权贵众多，在外多少有些眼线，将军与六公主的关系，还是陆某无意间得知的。”
“这些书信，皆出自玥儿亲笔，据说，她为了写好这几封信，苦练了一个月的书法，”陆昊天稍作停顿，苦笑了下，“初收到之时，陆某心中甚是欣喜，从未想过，这会是她的虚情假意。”
说完，他叹息一声，那神情，瞧上去确实是一副为情所伤的模样。
“将军可知，几月前围场狩猎那日，我们二人并驾齐驱，飞奔至青吾崖前看日落，她还主动献吻，说陆某是她此生唯一。”
陆昊天再次苦笑，“可后来，碰巧撞见她同身边亲信的谈话，才知道，她心里根本就没有陆某，她的示爱，不过就是为了让陆某娶她，好躲避和亲罢了。”
“陆某对她一片真心，甚至为了她拒绝过珍儿，可她却只是存心利用，幸好珍儿不计前嫌，还愿意接纳陆某，否则陆某当真是追悔莫及啊。”
杨轩坐于桌前，手上捏着那几张信纸，眼神落在虚里，无惊无怒。
陆昊天知道，像他这种人向来不会轻易显露自己的情绪，可外表越平静，内心的起伏也就越是惊涛骇浪。
不指望杨轩有所回应，他继续自顾自道：“六公主母家的事情，想必将军也有所耳闻吧，比起陆某，将军您的利用价值可是要大得多啊，若是禁卫正司里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将军定然难辞其咎。”
“陆某说这么多，也只是不希望将军继续受到蒙蔽，至于信与不信，想必将军自会定夺。”
“这些信物，就留给将军吧，”陆昊天拱手道，“陆某，先行告辞。”
语毕，他转身离去。
掩上门扉，陆昊天站在门口负手静立，片刻后，他唇角勾起，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房内，杨轩无波无澜的神情逐渐松动，眸底晦暗几近窜出火苗，他捏紧了手中的信纸，面颊肌肉的线条愈发明晰。
秦远从正厅走来，见到陆昊天迈步出去时，有些疑惑。
他继续朝里间走去，然刚及门口，就听见了瓷器碎裂的响声。
秦远心中一惊，连忙推门而入，只见茶盏碎了一地，着玄色蟒袍的男子负手在后，背对着他，周身似是凝了一层无形的寒霜。
虽说将军严厉，可他从未见对方发过这样大的火，秦远走上前去，担忧道：“将军？”
杨轩侧头，眸色阴沉沉的，不带一丝温度。
似是已经从方才的情绪当中抽离，他冷声吩咐道：“去查查，下江南这段时间，陆昊天的行踪。”
记载卷宗的文书，他也才刚拿到手，陆昊天怎会知道枫亭诗案的卷宗在禁卫正司？
除非，其余的卷宗室，早就被人搜过一遍了。
杨轩阖眸，再一睁眼时，神情平静了许多。
掌灯时分，清欢殿内四下通亮，挂上江南带回来的香囊，芳菲四溢，没了青烟缭绕，空气清爽了许多。
并未料及杨轩会直接从正门进来，萧玥坐在妆奁前，稍怔一瞬，旋即起身迎了过去。
刚沐浴完，她穿着寝衣，发丝上水迹未干，散发出淡雅宜人的清香。
“你今日来得好早，”萧玥眉眼弯弯，指了指桌上放着的两匹锦缎，“皇祖母昨日赏的，我想做套新裙子，绿色跟粉色，你喜欢哪一个？”
她是嫌他还不够绿么？
杨轩垂眸瞥了眼，随意道：“粉色。”
“好。”
少女笑着点了点头，上前环住男人的腰，“将军，我好想你啊，”她仰起头看他，“明日就是庆功宴了，你要请旨赐婚一事有告知杨大人么？”
杨轩负手在后，俯视着她，神色很淡，她此刻眼底的雀跃落在他眸中，十分刺眼。
“公主到底是想在下，还是想那道赐婚的圣旨？”
他声音冷得像是在冰鉴里浸过似的，萧玥已经许久没听他用这种语气说过话了。
心头有不好的预感袭来，她试探性地问了句：“将军这是何意？”
话音甫落，杨轩像是彻底失了耐心，将手中的木匣子扔在了桌上，示意萧玥自己打开。
带着疑惑，少女掀开了盖子，在看到里头装着的东西时，她指尖显而易见地抖动了起来，随即，匣子应声落地，砸在了桌面上。
“陆昊天找过你了？”她抬起头，眼神焦急，“他的话不能全信，你听我解释。”
“难道公主的话就能全信么？”杨轩俯视着她，目光幽邃黯淡。
“瘦西湖救人那日，在下亲眼看到了。”
闻此，萧玥脑袋嗡鸣一瞬，愣在了原地。
“落水根本就不是意外，那条蛇是展邵云放的，对吧？”
“鱼符也并非掉落，而是被你偷走的。”
“那天在野外，你能控制住马，却故意摔下去引我救你。”
她在他面前展露的天真，全都是假的。
杨轩沉声：“萧玥，还有什么，是要同我坦白的么？”
“陆昊天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少女脊背发凉，抓住他的手，急声道，“你告诉我，我可以解释的。”
就算陆昊天有所胡诌，但这些信物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杨轩不答，只抬手捏住她的下巴，“你想嫁我，只是为了利用我对不对？”
“不，不是的，”萧玥摇头，眸子里含着眼泪，“我现在是真的喜欢你。”
“现在？”男人轻笑一声，“那起初呢？”
他手中力道加重，声音不由沉哑，“萧玥，我早就警告过你，我最恨欺骗。”
“你在别的男人身上用过的招数，在我身上又用一次，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说着，杨轩取出放于衣襟内的荷包，抓在手里，神色淡漠地望着她，“这才是你真正的手艺对不对？为了绣陆昊天那个，应该花了不少功夫吧？”
她在钓男人一事上，还当真是有本领。
“对不起，是我的错，”看着荷包从他手中滑落，萧玥的声音同面色一样苍白，“可是，我们在江南同经生死，难道都弥补不了这些么？”
“既然一开始就是假的，那之后的种种还有何意义？”
他付出得越多，便觉得自己越可笑。
触及男人眸底那陌生的神色，萧玥的每一下呼吸都在隐隐作痛，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萧玥，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十七岁躲进大相国寺那晚，我进的是你的屋子。”杨轩哑声道。
回忆起他在屋顶上诉说的往事，萧玥脑海中忽就闪现出多年前的一景，她惊道：“屏风后那滩血迹，是你的？！”
